棋语-棋语·小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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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西民头一次去林之贤的小楼,是去寻找答案的。那时有件事让他困惑难解。听北巷小王介绍说,那里有个神神道道的人,很灵。陶西民从根子上对算命占卜都是不信的,但传说中的林之贤并非是那种江湖术士,他只接待朋友介绍去的人。当然这能理解,他是不想流传开去,那时候从事算命,都会引来不必要的结果,说不定哪一天就有套着红袖套的一群人上门来。听说他的话只能对有层次的人说,也只是有层次的人才听得懂他的意思。这也更使他添出一点神秘感来。

    林之贤住的是一幢带阁楼的房子,小楼在长长窄窄的巷子里面,楼外围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墙旧了,剥落的墙缝里生出细细的草来,墙根的砖上长着青苔。

    院墙上贴着一排旧标语,穿巷风吹着纸角扑扑地响,标语是那个时代常见的内容,打倒封资修的×××。

    小楼旧了,溢着一点旧木气息,不比那些方块的水泥公房里面,到处是油烟味。

    阁楼上坐着清瘦的林之贤,身后是一个很奇特的木柜子,木柜面上高低不平,像是一个个图案,又像是散点式的排列,尽是不规则的圆与方。柜子在旧阁楼与旧家具中还显得新,不知哪个木匠竟在那个年代中,把柜子打得如此有创意。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与柜子同样木质的木棋盘,厚厚的木棋盘也给人突兀的感觉。

    棋盘旁一张硬纸上草书着两行字:命无算事可决。

    陶西民点点头,就在林之贤对面坐下来。

    人生总有一时无法决断的事,思来迷糊一团,想去线条万千。其实思想明白时,也就面临两种选择,只是变化开去,将来谁又能说得定?

    两人相对而坐,四眼相望。陶西民想说一句话,林之贤用眼光阻止了他。似乎很长时间,似乎也就一刻儿。林之贤身子又动了一动,拈起一颗棋子,面向着棋盘,棋盘上面刻着暗绿色的十九格经纬线条。

    陶西民业余的爱好不少,下棋也是一种,虽然下得不怎么样。

    拈着的一颗白子落在盘上。盘上本来就有着一些棋子,粗看像是对局而来,黑白纠缠着;细看又不像是对局能形成的,棋形很怪,仿佛是摆就的一些简单的图案,黑白间隔着,飘飘忽忽地散落着一点人生意味。

    那颗棋落在了中间一处棋上,本是黑棋围着白棋。白棋肯定要想出头,可以飞,可以跳,可以挺,也可以拐,但林之贤落下的白子,是向右尖了一手。

    棋语:小尖。陶西民自是熟悉棋语的,首先想到这步棋有点意思,不是跳和飞那样追求行棋速度,小尖出去,既脱黑势也有与下边黑棋回旋之意。随即想着他是来求解问题的,心中带着疑惑,抬头与林之贤对了一眼。林之贤眼皮微耷,显得里面眼光很深很深,什么也看不清楚。陶西民又垂头下去,看那棋盘。那步小尖的白棋,仿佛预示着什么。原来陶西民所求的答案,要么前行,要么后退,这一步小尖,说后退,它是向上;说前行,它是偏向。陶西民恍惚觉得它在说明什么,内心中自有一层呼应着它的解释,只是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于是再抬起头来,此时看到林之贤的眼光已如常人,而且细眯着的眼中有点混浊。

    陶西民咕了一句:“小尖无恶手。”

    “小尖无恶手。”林之贤应了一句。他一开口说话,陶西民便失去了那神秘的感觉。

    “明白了。谢谢。”陶西民觉得不应该再问什么了。他伸手去掏口袋,虽然朋友说了不需要任何费用的,但他还是想要表示一下。

    林之贤伸手拦住了他:“我以后有事也会去找你。”

    楼梯上有脚步声,木楼梯旧了,踩上去有吱吱呀呀的叫声。接着就听楼门轻轻地敲响,门开时,显出一个姑娘的身影来,清秀的脸上一双倩目,流动着的眼珠显得特别黑,满带虔敬的笑意。

    “是林大师么?”

    她的眼光首先投在了陶西民脸上。

    陶西民赶忙伸手向林之贤说:“这位是林大师。”

    林之贤正了正身子,说:“不能称大师啊。”

    眼光移动得轻盈,刚才神秘的气氛流向婉转。

    陶西民起身告辞,林之贤没表示什么。尚未入座的姑娘说:“你先来,你先来。”

    陶西民说:“我来过了。”出了门以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话有语病。

    从姑娘身边走过的时候,她低眉一笑,眼角流转着颤动的眼光,陶西民的心也不由地颤动了一下。当时的陶西民还年轻,很多时间都沉在能搜罗到的古典书籍中,姑娘的低眉妩媚给了他一种那个时代难得一见的古典感觉。

    有时感觉会随着氛围改变人。

    在院里,陶西民绕小楼转了一圈。

    来时匆匆,且心里存着事,没有仔细看楼院情景。下得楼来,求问之念已松开了,再加上刚才所感觉的神秘气氛与古典情怀,不由对这座楼院生出了些许莫名其妙的好奇。这么一转来,就发现这座旧楼的建筑不同一般,不像是几十年前的民国风格,墙与楼檐显得古色古香,有许多处有修补的痕迹,应该是有年头的。过去官宦人家又如何单单留下这一座小楼到现今?

    在院角的白玉兰树下,陶西民找到了一块碑,那碑有半截埋在土里,四周长着绿绿的杂草。陶西民拍去了碑上的土,才看清杨将军的字样,看来这确实是一处古迹,这调动起陶西民的记忆,在这座城市的历史中,曾有过一个还是几个姓杨的将军,想来杨将军府第肯定是高楼宽宅,又如何砌了这么一幢小楼,是给谁住的?如此想去,牵着丝丝旖旎的思绪。

    古楼之上,林之贤便守得一点古气,合着陶西民的内心世界。现实社会人喧旗舞的运动,总让陶西民难以适应,觉得自己生活在别处,而小楼给他的感觉,似乎连着故土无尽的根气。

    陶西民心里就有了一个决定。

    陶西民在澳大利亚的姑妈,想方设法为陶西民办了签证。姑妈知道他在运动中丧父失母,吃了很多苦,时值运动结束前一年,出外多少有点松动,便想他移民到澳大利亚去。

    陶西民本来是答应了的,答应的同时就含着疑虑。年轻的他承受过难以言说的心灵痛苦,在孤独中与书为伴,他喜欢的古典书籍,与这个国家与这块土地紧紧相连。他想离开,是因为眼前的社会隔绝了那些根系;他犹豫不决是因为一旦离开,他就永远隔绝了那些根系。

    离开小楼回到家中,陶西民就接到了传呼电话,姑妈在电话里告诉他,已经为他买好了机票。陶西民向姑妈谈到自己的决定:他不去澳大利亚了。

    姑妈说:“你的苦还没吃够啊?”

    陶西民说:“我现在不吃苦,就觉得生活没有味道了。”

    姑妈生活在海外,对幽默还是能欣赏的,以为他能幽默,表示一切还不算坏,于是也只有由着他了。

    其实,陶西民说的是实话。在父母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上,他有过太多的痛苦,他曾被打成过反动小集团,他曾流浪过,他曾饿过肚子,他曾整天劳累。然而,一想到他要去一个生疏语音异族面孔风平浪静的社会,去过那种白天赚大把的钱,晚上在酒吧中消磨闲时的日子,从现在的人生跳到那样的人生,他能适应么?

    人有时为着痛苦的生活而存在,要不,过去的痛苦不就白吃了?

    他看过很多书,从历史看到现实,他意识到社会必将面临一个大变化,他要不要和社会一起经历这个变化?

    此时林之贤的一着小尖之棋,助他做了最后的决定。其实,小尖能说明什么?就能表示留在国内?那也只是陶西民心中本来有的格局。

    这一年里,他生活的环境风雨飘摇,社会经历着更大的颠簸。他躲进深山老林,夜晚,躺在林间的一片草地上,看着星空,想到了姑妈与澳大利亚,他现在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小尖这一步,他是不是走错了?或者是他理解错了?又或者是他注定会走成这一步?

    终于,运动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

    社会一下子变化了,后来的变化之大,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社会虽然变化了,物质生活还是贫乏的,姑妈一次次来信来电,依然不停地动员他出国。直至接到陶西民寄去的一张照片后,姑妈才停止劝说。那是一张姑娘的照片,照片上那个姑娘的眼珠特别地黑,与黑睫毛连在了一起,像两颗黑葡萄。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陶西民考入了沿海大城市的一所大学,进了政法系。姑娘是同一所大学的同学。黄昏,他在校园图书馆的一幢旧楼前徘徊的时候,见到了这位黑眼珠的姑娘,此刻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这对黑葡萄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他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姑娘朝他低眉一笑,黑眼珠就流转在眼角。在陶西民年轻的人生中,还是初次遇到见面就朝他笑的女人,偏偏又有着如此熟悉的感觉。于是陶西民放开胆来与她对话,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表现。

    “我在哪里见过你。”他说。

    “我也是。”她说。

    似乎这就是前生缘定。那两颗黑葡萄颤动之间漾出来的笑意,牵动着深深幽幽的感觉。这第一次见面,他们围着图书馆古典式的旧楼转了好几圈。

    她学在中文系,自有文学情调,不免会对月感叹人生。第一次见她流泪,是在一个月后,陶西民来到图书馆楼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看到她独自仰面,腮边流着两行清泪。陶西民以为是自己来晚了,连声道歉。她只是摇着头。

    “站在这儿,看这树,看这草,看这楼,看这月色星光……再有轻风吹过来……”后来她说。

    “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中……等着你来……”

    她流得满面是泪了,陶西民被这情调弄得心中都涨满了,他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吻。

    毕业的时候,他们就结了婚。这以后,陶西民不时地会看到她的泪,经受着她的“文学”情调。

    然而他的政法所学连着的是社会与大世界,与小情小调的在一起生活后,慢慢地感受自然被磨平了,在社会的大变化下,那格局就显得太小了。

    一直到陶西民与这位黑葡萄妻子离婚的时候,他对已经是中年妇女的她说,当初林大师就点出我的婚姻不是直线。陶西民才想到这位生活了十来年的妻子,便是那日在小楼见着的姑娘,难怪一开始就有眼熟的感觉。

    很想问她一下,林之贤当时是怎样提示她的,不是一直线,那么也是一个小尖吗?陶西民知道她不会下棋,林之贤倘用围棋的棋语,她能弄得懂吗?不过现在很难再问什么,他们生活了这许多年,喜欢文学朦胧意味的她,总是问着他很多的话,并且每次发问都要他明明白白地回答,他却想保留一点个人的东西。于是,她便躲到一边,黑葡萄似的眼中流出一颗一颗泪珠来。开始他发现了,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柔情,会去哄着她,用很多的语言去回答她的问话。然而长长的时间,磨硬了他的感觉,他不再在意她的流泪,更不再在意她的问话。到后来,她不再问他什么话了,当然他也难得问她什么。

    拿了离婚证出来,他们没有分开走,她还是走在他的身边,陶西民和她去了一家他们早先常去的饭店,在早先常坐的窗边位置上,他们对饮着红酒,谁也没有说话。随后他忍不住开口问她,那天在林之贤小楼上她得到了什么预示?

    她说,现在再来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嘛?

    陶西民想想也是,还是放在心里,留下一点感觉为好。但他心里还是有着那个小尖的形象。

    然而还有一个疑问在心里,她是不是知道他就是那天在小楼见着的他?在大学的图书馆楼下的见面,她是不是就认出了他?婚后许多的日子里,他熟悉了她。她思维行事是一条直线的,有时又会突然偏开来。比如她鼓动他去当官,好多年都为他当好家中后勤,但到他当上官后,她突然会说他是个官老爷,有官架子,有官气,有一脑门子的官心思。

    陶西民有大学学历,又有着复杂的社会生活经历,在机关工作了没几年,就当了官,他认为自己是最没有官样的。他发觉,许多当官的享受着周围投来的恭敬眼光,享受着支配人的荣耀。而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做工作,不摆出官的架子,不做官场那讨厌的出格事。也许他不真正像一个官,但当了官,便会习惯地形成对下属支配的口气,有时他也感受到这一点,但你不用这种口气,有时下属会根本不把你的话当回事,这样你的工作就无法开展了。他的工作扎口到一块,有经济来往很大的,特别是房地产开发,那些商人恨不得把钱成堆往家里送,他清楚他走在大得失的边缘,拒绝是他的必须,他最多做做常态收点烟酒等小礼品,他也清楚他若显得太清廉,会被现实形成的惯性排斥。他虽然累但也有乐。劳累与快乐他都掌握在一个度上,他很明白,无论什么巨大的快乐都只是暂时的,有时偶一为之,带来的却会是巨大的无可忍受的痛苦。

    他的胸中确实装着事业,那是城市的开拓。几年中,他与城市建设连着,他需要的是新城市新气象。只是一回到家,他总是会牵念到她,不知她生活得怎么样,会不会正在流泪?离开她后,他有过女人,特别是经济场上的女人听说实权在握的他,居然还是独身,恨不得立时投怀送抱。然而陶西民却依然想着黑葡萄女人。他并不后悔与她分手,她那么多愁善感,仿佛与时代脱了节,在一起时他满足不了她小情小调的需求。倒是离了婚以后,他们的交谈反而多了,经常是陶西民请她到早先常去的饭店一起吃饭。她是每请必到,依然对坐在窗边的位置。现在她会听他讲城市的规划,还会提些意见做做参谋。而他也有耐心听她念她写的诗句。这期间,她成了诗人,已出版了三本诗集。

    陶西民认为她诗的格局还是小,然而他不知道也不会想到,她在文坛已经较有名气,不少的诗评家评过她的诗,有评论家谈到她的诗从偏狭之处达到了人性与人心的深度,只是这种深度很难为平庸的读者感受。

    有一次陶西民去省城开会,会后与省文化部门的一位官员一起吃饭聊天,谈到省里的文化名人时,那位文化官员报了几位他欣赏的当红作家,陶西民突然听到了黑葡萄女人的名字。

    见到陶西民一脸惊愕,文化官员“哦哦”大笑地说:“总以为你很有学问,见多识广,可你连本城大名鼎鼎的女诗人都不知道?”

    旁边的秘书推推这位文化官员,并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文化官员才知道女诗人便是陶西民原来的妻子。

    “我见过她。真个是有才有貌,并且女人味十足。这样有情调的女人你怎么会放过?”文化官员凑近身子,说着朋友间的知心话。

    “人走近了与在远处看不是一回事。”

    “走近了看,会是怎么个样子?”

    官场中讲究说场面上的话,但同级干部私底下的说话却不拘礼数,玩笑也不乏粗俗。

    陶西民在官场待久了,有了涵养,要不早起身走了。

    回城的时候,陶西民坐在车上,满脑子都是黑葡萄女人的形象,想着曾是他妻子的她与知名女诗人的她,似乎不是一回事。

    恍若一个小小的偏移,形如什么?小尖?

    城市的发展呈滚动式,一旦启动头就收不住了。规划的图纸上,几大块版区,一片片楼盘,显着将来的城市规模与气派。陶西民很早便意识到城市交通的重要性,大大小小的路,都必须能行得畅通。

    这天,陶西民来到多年前来过的小楼下。这是一个即将改造的地块。陶西民有实地勘察的习惯,动工之前,总会去看一看具体地段。在巷子外,站在几家洗头房前的路边,陶西民想到了这座小楼,便走进窄窄的小巷。小楼的院门破歪着,关不上了,陶西民进院围着小楼转了一圈。小楼越发显出沧桑感。有多少年了?物是人非,那时他是那么认真地来求人决事,在那个长长的年代里,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以致心境是多么拘狭啊,去一个澳大利亚就让他难以决断。而现在城市的发展许多大事都由他决策拍板,多少人的命运因他的决定而改变。从那时到此时,中间有着多少世事变故与人生变化。一步小尖,又如何能说得清是也非也?

    那时站在这儿便觉心中安静,而现在他却有着一种荒芜之感,荒芜之中依然有着丝丝静气。

    陶西民回头而去,他不想让自己徒然添出怀旧的感觉。他不应该有这种感觉,他是城市的改造者,该有的是大气魄。

    他也不想惊动这里的人,拆迁户都会有一种故地难移的感觉,这一点他经历多了。他不想提前给他们带来这种烦恼,也不想给自己的工作提前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拆迁的事还是流传开了。这天晚上有人敲响陶西民家的门。找到陶西民家里来的多是老板开发商。陶西民起身一看,被保姆拦在门外是一个穿着对口襟中装的中年人,陶西民立刻认出那是林之贤,忙让进了门。

    林之贤看来几乎没有变化。早先见他的时候,他只是三十来岁青年人,但样子却显四十开外了。但眼下看来,他似乎也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有的人便是这样,年轻时看着不年轻,年纪大时也显不出老,似乎模样一直停止在某个年龄段上。

    在沙发上对坐下来。陶西民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盘围棋,他正在打谱。此时韩国的石佛正出,一时如日中天。中国棋手渐次超赶上日本棋手水平,不料韩国的棋又上来了。

    林之贤说:“你喜欢下棋。”

    陶西民说:“我知道你会下棋。我们下一盘。”

    林之贤凝神看着陶西民。陶西民不知他认出自己来了没有。当年陶西民去小楼的时候,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现在发福了,脸显方宽了。不知道为什么,当官的大都是方型国字脸。不知是当了官会变化成这般脸型,还是本来这个脸型的人就适合当官。

    拿起棋子,两人对下起来。林之贤仿佛忘了为什么而来,像是两个久未见面的棋友,约好了来下棋的。也许林之贤想从棋上认定陶西民是不是过去曾经下过棋的一个棋友。

    陶西民的棋下得平衡。他在棋上还是求稳的,与他大刀阔斧的城市建设思路不一样。

    林之贤的棋反而下得执着用强,封住盖住对方的棋。陶西民想了一会,抬头看了一看林之贤。林之贤的眼光没有注视棋盘,只是在看着他。

    手谈之中见真性情。见到的的确是真性情?

    陶西民走了一步:小尖。

    又抬起头笑看着林之贤。

    林之贤说:“你去过小楼。”

    “去过,不止一次。”

    “你应该知道小楼有历史价值。”

    “我知道。”陶西民说。“现在一切还在规划中。你会算,你算一下,结果会是如何?”

    林之贤说:“倘能算定结果,小楼必须拆了,我便不用来;如小楼不拆,我也不用来。”

    “这里面有变化不清的地方么?”

    他们像是探讨着决事的奥秘。

    林之贤叹了一声:“尽人事吧。”接下去,林之贤就谈开了:“小楼是一处古迹,类似的古迹在城市很少了,一旦毁掉就再也没有了,后悔也来不及。我不是为我的现实生活考虑的,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不住在那里了。”

    陶西民说:“在城市的规划中,一条直道与一条弯路,要相差多少资金?我们缺资金,只能大力引进外资,这多么不容易,要知道外资是要来钱生钱的。在一个新兴城市的大发展中,舍弃多少,获得多少……比如这块棋,是尖还是挺,其中的取舍,也只有对局者知道。”

    “古文化是历史精神的延续,是无可取舍的。”林之贤说。

    陶西民说:“小楼你过去住过,是有体会的,在那个少房缺住的年代,能住上那样的小楼,是很不错的。但这样的旧楼没有卫生设备,不时会漏雨,在现今的城市中,谁还愿意长期在那样的小楼里住下去?不住人的房子更易腐朽,又需要花多少资金来维护。”

    陶西民难得地和人这么细细算着账。

    “还是钱……”

    “这经济账,在我的位置,不能不算。可算起来又显得有点俗了?”

    林之贤不再说什么了,神情中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

    他们默默坐着,眼光相对。棋也不用下了,只定位在最后那步小尖上。

    距那段时间又过去多少年了,中间又有着多少人事的变故,又有着多少世道的变故,又有着多少社会的变故。岁月的流逝无法逆转,像很多的事物一样,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毁灭了就是毁灭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是后悔也再无法回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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