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照人学三部曲-那个年代——马克思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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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人无祖国

    这些年来,我喜欢并享受重读马克思,每次重读都一定能够给我带来新的启发,他总是能激励人心。读马克思,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在研究历史,在接触一种已经过时、成为历史陈迹的思想,只是为了一种了解过去曾有过的人类经验。我从来没有觉得马克思过时。

    马克思的思想非常宽广,碰触了太多面向。回头读他所讨论的,会发现和今天的现实问题紧密相连。例如,马克思的想法,如果我们忠实地回到他的原意,而不是借由转手传播的话,对于“全球化”的议题,提供了非常精彩的视角。

    马克思的一个重要概念,是“工人无祖国”。他在19世纪中叶,就提出这样的概念,后来流传广泛,甚至成了早期工人运动的响亮口号与指导原则。“工人无祖国”究竟是什么意思?转手传播的“通俗说法”告诉我们,那是马克思对于工人阶级属性的一种描述。马克思认为工人的阶级属性,会超越他们的国籍认同,站在共同的阶级利益上,英国的工人、德国的工人、俄罗斯的工人……会组成跨国界的劳动阵营。换句话说,马克思的“工人无祖国”是对于工人阶级的一种“实然”观察描述。

    从这样的角度出发,也就有了基于转手传播知识而来的批判,甚至嘲讽。很多人批判:虽然劳动阶级是马克思整套理论的核心,但马克思根本不了解劳动阶级,他连对劳动阶级的观察和描述都搞错了。历史斩钉截铁地证明了他的“错误”。有的人认为:1914年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从19世纪已经发展了几十年的欧洲工人运动,完全招架不住民族主义的攻势,各地的工人纷纷参与战争,为自己的祖国上战场,去对抗、屠杀其他国家的工人,以至于瓦解了当年的跨国工人阵线——“共产国际”。

    “工人无祖国”?马克思在说什么?工人当然有祖国!

    但是如果回归到马克思的思想脉络,尤其是理解马克思和黑格尔哲学之间的关系,理解他如何看待历史,如何形成对于“实然”与“应然”[2]的划分概念,我们就不会,也不该用这么粗糙的方式来批评“工人无祖国”这句话。

    马克思没有说:工人阶级有了阶级意识,就会放弃祖国。这不是马克思论理的方式。马克思的论理中,由工人阶级打造、统领的社会主义,是历史的下一个未来阶段,将会取代目前的现实。那现实是什么?在现实,即“实然”的情境中,人类活在资本主义的历史阶段中。

    所以,要先从“资本”谈起,从“资本”了解起。“资本”,尤其是马克思在19世纪的欧洲看到的发达工业资本主义,一旦形成了,很容易就会跨越国界,成为国家、政府权力所无法管辖的更大力量。真正的根本现象是“资本无祖国”,资本会穿越国界,忽视国家、政府的意愿,到处流窜,寻找并创造最高的利益。“资本无祖国”甚至不等于“资本家无祖国”,或者后来更通俗的说法“商人无祖国”。资本家、商人可以有国籍,也会在主观意识上有对于自我国家国籍的认同,但即使如此,都不会改变更大规模、更高层次的“资本无祖国”的历史动向。

    这才是马克思的观察,才是马克思了不起的洞见。他说的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会有自身的一套运作逻辑,其动向甚至不是握有资本的资本家,可以用主观意志来控制的。不是资本家控制“资本”,反而是“资本”控制资本家。“资本”虽然是人创造的,是由资本家去投资创造出来的,然而到了一个阶段,到了一个程度,“资本”就倒过来决定了资本家的行为,操纵了资本家,这就是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承袭而来,并加以大幅扩张改造的“异化”观念。事物发展成为其对立面,本来由人所创造出来的事物,转过来控制甚至重新打造人。

    资本无国界

    这样的“资本无祖国”概念,在100多年前被提出来时,很难说明,更难被人理解。100多年之后,要说明,要理解就变得容易得多了。举个简单的例子,今天的一家汽车大厂,叫Nissan(日产,又称为“尼桑”),是哪一国的企业?Nissan这个牌子,是从“日产”这两个汉字的日文发音来的。“日产”两个字的意思,太清楚了——日本产、日本制造。取这样的名字,道理也太明白了,就是为了凸显这些汽车和这家公司的日本属性。

    但我们今天能够简单地回答“日产”就是日本企业吗?首先,挂“日产”品牌的车,在墨西哥由墨西哥车厂生产,在中国由“东风日产”生产,在两地都是法律上和市场上认定的“国产车”,而不是日本进口车。再者,还有更麻烦的:不说产品,就说企业本身,“日产”属于日本,属于日本人吗?

    “日产”的最大股东,是“雷诺汽车”。我们知道,“雷诺”是法国企业,过去挂“雷诺”牌的,我们理所当然地视为法国车。所以,今天的“日产”已经变成了法国企业,于是“日产”车实质上变成了法国车?

    这个答案也不太对。“日产”的经营者,基本上还是以日本人为主。除了“雷诺汽车”之外,“日产”还有很多其他的股东,而且“日产”也在世界各地投资其他车厂,交织成非常复杂的所有权网络。还有,“雷诺”本身也不是只有法国人的资金,“雷诺”的所有权构成复杂程度,也不会低于“日产”。

    “日产”不再是单纯的日本企业,“雷诺”也不再是单纯的法国企业。事实上,我们已经完全无法用国家、国籍的分类来描述像“日产”“雷诺”这种汽车大厂。现在我们的惯用语是“国际企业”,意思是他们不属于哪个特定的国家,做生意赚钱的范围遍布世界各地。请问:“国际企业”,不就是“资本无祖国”吗?

    使得“日产”“雷诺”等企业,从原来属于某国,变成“国际企业”或“跨国企业”,是哪个日本人或哪个法国人刻意安排的吗?当“日产”的股份被大批转手卖给“雷诺”时,日本人应该把决定这笔买卖的那个家伙抓出来痛骂一顿,甚至以叛国罪起诉他吗?

    不可能。因为这种状况是在长时间内发展而成的,不是哪一个人决定,也不是哪一个人能够决定的。真正决定的力量,是“资本”的一种特性,资本运作的一个根本原则:那就是投资是为了换取最大的利益,哪里可以提供更高的利润,“资本”就去哪里;应该要做什么来降低成本,提高投资效率,就那么做。随着时间发展,这个根本原则升级为普遍、共同的信念,其力量足以冲垮任何与其抵触、与其不相容的其他力量,包括民族国家。

    “资本”追逐利益的原则,甚至超越了资本家。“资本”成为一个被异化的主体,反噬其创造者——商人与资本家。资本家可以有祖国,商人可以有祖国,但“资本”会拖着他们超越他们的国界,超越他们的祖国。

    100多年前,马克思就靠观察与思辨,预见了这件事。所以,他才提出“工人无祖国”的运动口号,作为“应然”层面的解决或对抗方案。工人要取得自主性,不被矮化为替资本家创造“剩余价值”的工具,就必须因应于“资本无祖国”的本质,走上“工人无祖国”的跨国串联道路。

    一个英国的工人选择对抗英国的资本家,那是毫无机会,也毫无胜算的。在英国资本家背后,有着普遍的、超越国界的资本联盟,德国资本家、法国资本家、美国资本家……将站在维护资本获利机会的立场,而不是出于对英国资本家的认同与友谊,会随时协助打压阻碍资本获利的力量。

    马克思认为,用有国界概念的眼光看待资本,只看到一个国家境内的资本与资本家,这种工人运动永远不会成功。资本是超越国界的,资本家有一种源自资本本质的联盟,所以对抗资本家、工人与工人运动,也必须取得跨越国界的联合力量。

    “工人无祖国”是个应然的命题,而不是实然的描述。回到马克思的原意,我们就不会误以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真的证明了他错误,反而惊异地发现他100多年前建立“工人无祖国”应然命题的这套论理,比20世纪绝大多数经济学家提出的图像,更接近我们今天的世界现实。

    较量

    今天的现实是,政治权力和经济权力之间出现了很少人愿意承认和面对的错位落差。政治权力是以国家为基本范围的,每一个政府的权力,都是以国界为限。日本政府管不到韩国,韩国政府不能规定俄罗斯该怎样。日本国民不能投票选韩国总统,韩国国民当然也无权介入俄罗斯的选举。

    但“日产汽车”呢?日本政府有权力管“日产”吗?没有,“日产”已经不是一个日本企业了。那法国政府有权力管“日产”吗?没有,“日产”也不是法国企业。从相反方向看,“日产”却绝对可以,也绝对有能力以其财力与影响力改变日本政府,甚至俄罗斯政府的行为。“日产”如果威胁要关掉日本境内的一家车厂,让几万名员工失业,日本政府能不理会,能不调整政策,以公权力想办法请“日产”改变主意?“日产”如果宣布要将在日本关掉的生产线移到俄罗斯去,俄罗斯政府不会调整政策,以公共资源来配合“日产”的计划?

    台湾地区有一条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高速铁路,用的是日本新干线和欧洲高铁的混血系统。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混血产物?出于台湾当局的外交考量。“台湾高铁”是不折不扣的台湾地区企业,而且必须依赖当局给予的特许执照才能营运,是台湾当局百分之百可以管得了的。于是当局就规定“台湾高铁”不能只向日本采购,必须要有欧洲标准。当局打的主意很简单,以向欧洲采购的庞大金额为诱饵,让欧洲高铁厂商为了抢食这块大饼,去向他们的政府施压,创造对台湾当局有利的“外交”环境。换句话说,就是看中了企业可以影响甚至操控政府的能力。

    企业可以影响并操控政府,关键在于它们不再属于任何单一国家或地区。政治权力依旧在国界内运作,然而资本利益与经济权力却早已超越了国界,这是个严重的现实问题。如何面对这个问题?至少有一种方式,是回到马克思,从马克思的思想里汲取灵感与启发。

    “工人无祖国”的现代启示,就是我们会需要超越国界的组织,来制衡资本与资本家。那或许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工人运动组织,而是更多元的国际性非政府组织,但其根本精神,一是跨越国界,二是牵制资本为所欲为的庞大力量,两者都和马克思当年的“应然”命题一脉相承。

    举个例子,例如说,香烟与烟害的问题。香烟制造商很早就发展成庞大的跨国企业,快速开拓市场,一度所向披靡。要用什么方式阻挡烟厂的扩张行为?一种方式是各国政府或各国司法机构个别制订对烟商的规范。例如说,在美国风起云涌的反烟运动,诉诸健康赔偿官司,判定烟商要在25年内赔偿将近2000亿美元。2000亿美元!这是什么样的天文数字?等于六万亿台币,等于台湾当局将近3年的总预算规模。

    因此,烟厂惨了,它们输定、倒定了?别说得太快。烟厂在美国输得很惨,但别忘了,它们拥有美国以外的全世界市场。在美国踢到铁板,往往只是意味着让它们在美国以外的其他国家,发动更积极的市场攻势,想办法把在美国赔掉的金额赚回来。于是不需要25年,三五年间,我们就会看到第三世界国家的吸烟人口大幅成长,而且年龄大幅下降。从全球烟害的角度看,问题可能变得更加严重。

    美国是最强的超级强权,美国司法也给了烟商最严厉的处置,却动摇不了烟商的利益基础。那么还有什么国家、什么样的政府能对付得了烟商呢?显然,只有一种方式能够与烟商的实力抗衡,那就是出现可以串联不同国家,由各地反烟团体组成的国际非政府组织,累积跨越国界的力量,协同对付烟商。烟商的利益是跨国界的,它们的策略与执行也是跨国界的,光靠有国界限制的政府力量,是拿它们没有办法的。

    从实有到变异

    马克思在他的著作里,提出了许多超越时代的意见。他20岁出头,在《莱茵时报》当编辑时,就写过一篇谈言论自由的文章。他的观念清楚直白,认为言论自由的关键,在于法律保障。有明确法律条文保障的,才是真正的自由。他看待自由的方式,不是从自由的主体能干什么来考虑的,而是去检验可以侵犯、限制自由的力量。自由的关键,在于不受任何人的主观任意侵扰,把这个不受主观任意侵扰的范围明确固定下来,才有自由,或说自由才取得了具体的意义。

    不过,这篇文章并不好读。我们必须穿越复杂的黑格尔哲学术语和观念,才能到达关于法律与自由关系的核心。只要读几篇马克思的文章,尤其是早年的文章,你就会明白,马克思的首要身份,绝对不是像埃德蒙·威尔逊[3]说的,是个煽动家。毋庸置疑,马克思是个哲学家。从哲学的脉络源流来了解马克思,会比先入为主地把他视为一个煽动家或革命家,要有意义得多。

    思想史家弗兰克·鲍姆[4]总结西方近代哲学的动向时,有一个漂亮而有用的定性描述,叫作“从实有到变异”(From Being to Becoming)。这是近代哲学与传统哲学最大的不同之处。传统哲学的根本冲动,是找到Being,即统合一切纷纭现象背后不变不动的存在,一个创造所有变化自己却不变不动的主体。在传统哲学的思辨中,不变的存在高过变动的现象,或者说,哲学就是从不信任变动的现象,从坚决主张在变动现象背后,一定有不变的实有出发的。

    自古希腊柏拉图以降,一直到文艺复兴时代的哲学思想,都认为变动的现象是假的。哲学要看透这层假象,以这层假象作为材料并作为挑战,刺穿进去,找到背后的不变真实。那是存在,那是本质,那才是我们应该掌握,应该信任的。

    然而到了近代,也就是启蒙主义时代之后,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向。变动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快到、多到不能再以原有的态度应付,不容许人再将之简单地视为只是方生方死的现象,只是本体本质的不完整、残缺的彰示。变动和变化逐渐取得了哲学思考上的独立地位。

    17世纪之前,不管绕了多少、多大的圈圈,人们问的基本上都是:“这个世界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是‘有’,而非‘空无’?为什么世界存在,而非不存在?”一定有个力量,有个道理,让世界存在,而不是一片虚空。世界万物万象的存有,是必须被解释的核心问题。

    17世纪和18世纪之后,基本问题改变了。人们不再疑惑世界为什么存在,而是接受了世界存在的事实,转而问:“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改变?创造世界、让世界存有的力量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完美、固定的世界,而要让它变动?为什么我们面对的不是单纯的存有,在那里就在那里,存有本身就涵盖了一切的世界,而是一个存有之后、存有之外,一直持续变化的世界?变化是怎么来的?变化为何而来?”

    19世纪的思想动向,就更明确地是以探讨变化为主了。变化比不变重要,或说变化远比不变更值得我们探索,和我们更密切相关。达尔文提出了一套关于生物世界如何改变的理论,震撼了欧洲。读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同时代另外一位绝顶聪明的英国人赫胥黎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之扼腕:“这么明显的道理,我怎么会没想到呢?”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不只是赫胥黎,许多和达尔文同时代的人,都纷纷将他们的聪明才智用于思考:这么复杂又不断变动的世界是怎么来的?刺激、管辖变化的规则、原理是什么?正因为认真整理并思考过了,才会一眼就看出达尔文的突破点,为自己没有更早找到这个突破点而感到万分可惜。

    达尔文的突破,在于提供了一个简单、普遍的物种变化因果规则。他不再视物种为上帝创造的不变不动的东西,这是当然的;另外,他也不再探讨个别物种变化的原因,他找到的,是所有物种都基本遵循的变化方式。因应生存环境需要,有利于生存的元素留下来发扬光大,不利的就萎缩消失,所有的物种都是依照这样的原则改变的。

    不过,从“实有到变异”的思想大挪移轨迹上看,达尔文的突破非但不可能满足对于“变异”的好奇与疑惑,还必然引发更多、更大的好奇与疑惑。达尔文告诉我们,物种会变化,主要是因应环境的变化。那么,进一步不就会很自然地问:那为什么环境会发生变化?人们已经无法再接受“那是上帝的意旨”这种否决疑惑的答案,于是要解释环境变化的答案,一定来自别的变化力量,所以问题不会止息,大家也会不断问下去,直到问到最根源的问题:为何会有变化?变化的意义何在?变化有方向或目的吗?

    正—反—合

    马克思生长的年代,最流行的哲学思想,是黑格尔哲学。所有聪明或自认为聪明的年轻人,一定要读黑格尔。黑格尔之所以重要,一部分就在于他有效地响应了“从实有到变异”的潮流,提出了一套特别用来解释变化现象的“辩证法”。

    “辩证法”最基本的公式,是“正—反—合”。简单说,黑格尔主张:任何一个现象发生后,就会随时间而有了累积。依照《圣经·创世记》,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但世界不会也不可能停留在仅有亚当和夏娃的阶段。亚当和夏娃会生下子孙。他们的子孙,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每个都和他们一样,但从两个人到五个人、十个人,这个数字的累积就使“一样”之中有了“不一样”。累积与增加,是一切变化的根源。

    对于任何好的事物,甚至任何只是“正常”的事物,都会带来一股增加的动力。倘若世界上有人存在是好的、正常的,那么就没有理由拒绝或阻止在亚当与夏娃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有人做了一件好事,我们从本质上肯定那是好事,于是这份本质上的肯定就同时带着一份不言而喻的道德训令——应该做更多这样的好事。这就是黑格尔所说的“正”,即一切的开端。

    黑格尔的理论中还有上帝存在。上帝不会故意创造坏的事物,这是神学上的必然主张。上帝创造好的事物,于是这些好的事物就开始繁衍。好的事物自身就带着让它增长的道德训令,于是这些上帝创造出来的事物持续增加、持续累积。当量大到一定程度时,终于反过来影响或改变了质。

    这就是“辩证法”的第一条变化法则——从量变到质变,或说量变会产生质变。好的东西不断增加,到了一定程度,其性质就改变了,而且黑格尔主张,事物会改变成原有性质的对立面。例如财富,多有一元钱是好事,多有两元钱是好事,但当你有了200万元,那么一元钱就再也不是原来的一元钱了。一元钱失去其原本的价值,同时也使拥有者失去了对一元钱的珍惜,财富对我们人生产生的作用也就改变了。多加一元钱,多给我们一份丰饶,但累积到200万元、2000万元,财富非但不再给我们带来生活上的丰饶,反而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封闭,为了累积财富而取消了财富的所有其他作用。财富的作用,由本来的好,变成了坏,也就是从量变到质变,从“正”变成了“反”。

    由“正”而“反”,“反”又累积到一定程度,那么原来的“正”的价值,换一种角度,换一种方式重现。什么时候我们反省财富的真实意义?往往是在我们“穷到只剩下钱”的时候。拥有一元钱时,我们清楚财富是怎么回事,到了有一万元钱时,我们变得没那么清楚追求财富是为了什么,拥有财富又是为了什么。什么时候人会重新认识财富,重新认识一元钱呢?当自己以及周遭的环境充满了“反”,充满了对财富的盲目追求,充满了贪婪,以为没有两百万元就不算钱,完全看不见一元钱,甚至鄙视、看不起一元钱时。到这样的极端,我们会被提醒,当年看待财富的初衷,怀念当年眼中财富的美好。

    也就是说从“正”到“反”,事物也不会停留在“反”的阶段,而是会继续变动,变动到怀疑乃至推翻了“反”。但变化的下一个阶段,不会回到“正”的原点,而是形成了“正”与“反”两者之间的“合”。那是一个既包含了“正”又包含了“反”所创造出来的新价值。若还是以财富为例,那就是一种既能够体认一元钱的价值,也能承认2000万元有意义,财富和我们的生命产生了新的转化关系。

    所以,“合”就是大团圆、大结局了?不,“辩证法”告诉我们,“合”是一种新的正面价值,一种历经变化得来的美好答案,但仍是又一个“正”,也就必然进入下一个“正—反—合”的循环中。

    我们曾经珍惜过一元钱,后来也曾经挥霍过两千万元。经过种种反省与思考,我们找出了财富的新意义。一元钱或两千万元,如果从现实、个人角度看,都不够有意义。我们应该将财富拿来投资未来,放在教育事业上,这是转化过的财富新方向。有了这样的“合”是件好事,所以就很容易说服其他人用这种方式看待财富,也就有越来越多的钱投注到教育事业上,大家都来开学校,既有的学校都纷纷升等或扩张,如此发展到一定程度,会发生什么事?

    就会发生今天台湾地区碰到的大问题。教育投资过度,教育资源浪费,反而毁掉了教育。年轻人完全不懂得珍惜受教机会,教育工作者也无从追求教育质量。受过10多年长期教育的人,实质上什么都没学到,无法应付职场的要求,于是就有更大的动机一直躲在教育机构里,不毕业、不就业,社会人力资源反而严重短缺。

    “正—反—合—反—合—反—合(正)……”一直不断变化下去,这是黑格尔提出的“辩证法”。对马克思那一代的人来说,这是对于变化最具说服力的解释。

    “精神”的轨迹

    黑格尔的影响,当然还不止于提出“辩证法”。在“辩证法”之上,黑格尔还给了一套变化的目的论:变化有规律,而且并不盲目。以更长远的眼光看,黑格尔告诉我们,变化有其方向与目的。

    变化的源头,是一分力量,是一个神秘的动因。黑格尔将之称为“精神”,或“绝对精神”。我们很容易看出这个“精神”或“绝对精神”很像是“上帝”的化身。逻辑上,“精神”和“上帝”一样,是我们从现实不断追究其原因,最后退无可退的那个“第一因”,宇宙的因果链从这里开始,但自己却是有果无因的。必须有果无因,才能是“第一因”,才能终止我们对于世界因果的后溯探求。

    黑格尔说“精神”,是为了避免“上帝”给人心中产生的一种人格神、意志神的联想,也为了脱离上千年神学的纠缠。“精神”是纯抽象性的,但“精神”和“上帝”一样,不是纯粹偶然、盲目的力量。从时间变化的结果回推,黑格尔主张,我们可以确证“精神”有其目的,就像一般人想象“上帝”心中会有对于这个世界的完美设计与蓝图似的。“上帝”创造了世界,但他是怎么创造的?显然不是一次就创造出完美的世界,就放在那里不加理会了。

    那个完美的设计或蓝图之所以完美,是因为它存在于一个绝对的“精神”、绝对的智慧里。但绝对的精神、绝对的智慧,必须“客体化”(objectify),必须“物质化”(materialize),才能成为世界。“客体化”“物质化”是黑格尔哲学到马克思思想的关键词。要将原本内在于绝对“精神”,和绝对“精神”合而为一的完美设计外在化,必须变成外于“精神”的客体存在。要赋予其物质性,世界才能从主观抽象的设计,成为具体的存在。

    然而,观念或设计一旦被“客体化”“物质化”,就不再是观念或设计,也就不再完美。换句话说,一旦成为客体、具体的存在,那存在就是原本绝对“精神”的“堕落”,也就是从完美变成不完美。如果不“堕落”,那份完美就只能作为观念存在于“精神”内,只有接受“堕落”,忍受或加杂不完美,才有办法离开“精神”,成为具体的物质世界。

    这样的论理,可以在托马斯·阿奎纳[5]的神学,乃至向上追溯,在柏拉图的哲学里找得到其根源。现实是上帝心影的不完全显现,或说现实只是“理型”[6]的一种不完整的投射。但黑格尔没有停留在这里,他的重点不在于出现实与“精神”之间有差距,或现实是“精神”的不完美实现而已,而是把这个观念动态化、过程化,来解释变化的由来,并论证变化是有方向的。

    在绝对“精神”内在,一切是完美的,然而“客体化”“物质化”的过程,就带来了缺陷,也就分辨出了好坏。有了好坏,物质世界也就受到前面所说的“辩证法”所规范,开始其“正—反—合”的持续变化,从量变到质变,由正面转为负面,又转为“正”“反”相合,产生更高一层的“正”。

    世界就如此“辩证”地盘旋变化而上,这就是时间,这就是历史。因而历史抽象地来看,就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展开。“精神”堕落为具体,然后这个带有缺憾的具体世界,再通过“辩证”的变化盘旋而上,一步步向“绝对精神”回返。历史,依照黑格尔哲学的说法,开始于“绝对精神”的堕落,终结于现实,再度和“绝对精神”合而为一。这就是历史的方向,这也是历史的意义。

    历史有头有尾——这是黑格尔哲学的重要主张。历史的每一个阶段,甚至历史中的每一个事件,我们都能用两种眼光来予以衡量判断:从一头看,看这个阶段、这件事距离历史的开头——“精神”的原初堕落——有多远;从另一头看,在这个阶段、这件事距离历史的终结处——现实重新和“精神”会合——有多远。历史处于这两个端点的中间。

    柏林墙倒塌、苏联解体之后,有一本书在美国出版,后来在美国及世界各地引发了热烈讨论,那是日裔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写的《历史之终结与最后一人》。光看这个书名,就知道福山的论证基础是黑格尔哲学。他把民主、市场、个人自由当作人类存在的终极理想,那么在冷战结束后,美国所代表的民主、市场、个人自由价值几乎成为普世标准,就是“历史之终结”了。这样一本以黑格尔哲学为基础的书,竟然会成为畅销书,真是件怪事。因而,围绕这本书产生的争议,有很多都是望文生义的各说各话,其实很难有交集。

    颠倒

    黑格尔哲学是马克思重要的思想背景。黑格尔的“辩证法”和历史哲学,都对马克思产生了巨大影响。不过,马克思自己明确地描述过他和黑格尔的基本差异——他将黑格尔的哲学上下颠倒了过来。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的哲学有头下脚上之嫌,必须要予以逆转,回复到应有的头上脚下的正确位置。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黑格尔的哲学起点,是“绝对精神”,先有“绝对精神”,才有堕落,才有现实世界,世界是“绝对精神”的物质化、客体化。马克思把这个起源关系倒过来,主张“绝对精神”或“上帝”,其实不过是人的理想投射。黑格尔说:世界是“精神”的物化;马克思却说:“精神”或“上帝”是人的理想化。

    马克思不接受黑格尔整套论理的起点——先有绝对的、超越的“精神”,这个“精神”为了实现自我,所以展开为现实,开启了所有的变化。马克思认为这是神话。马克思从纯粹人的角度看这件事,认为历史的变化不是从抽象的、只能论理假定却无法捉摸的“精神”开始的,而是人类为了实践人的真实性这一冲动而展开的一场试验与斗争。

    黑格尔的“精神”是先验存在[7],必须从论理中推断,而不是凭我们的经验就能够把握的。马克思不接受这样的先验论点,真正存在的是人,是人去思考,去想象在现实中不存在、无法实现的东西。也可以说,这一切的起源来自人的一种独特能力:人可以超越自己的生活,想象出高于自我存在的事物。人以这种能力想出了“上帝”,人以这种能力想出了一种理想的存在、一种理想的感情,将这些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素质与特性,投射在“上帝”或黑格尔式的“精神”上。

    这些事物出现在人的脑中,却不在现实生活里。于是就产生了希望让这些想象素质、特性实现的冲动。例如:“神爱世人”,那是因为我们能够想象一种彻底普遍的爱,对每一个人、每一个灵魂付出同等关怀、同等热爱。但这种爱,我们无法在现实中找到,只能把它假定地放在一个更高的主体“上帝”身上,但这种想象和向往是真实的。甚至这种想象和向往在现实之外,决定了人的真实性。我们没有能力实现彻底普遍的爱,但我们却有足够的思考与反省能力,给予它确切的评价:彻底普遍的爱,比我们的现实生活更高、更美,更值得追求。相较于这样的理想,我们当下所过的现实生活是次等的。我们应该摆脱次等的生活,努力去过更好的理想生活。于是,那不现实的理想,反而比现实更真实,成为我们回头评价和批判现实的标准。

    和动物相比,人最特别的本事,是想象比现实更美好、更真实的生活。狗不会有梦想,猫不会有梦想,但人有。人有梦想,人将梦想投射出去,就成了“上帝”,就成了“精神”;人要将梦想化为现实,就有了黑格尔所说的开展变化,但那不是“上帝”“精神”的神秘开展变化,而是人的梦想,人实践更真实生活的开展变化。

    “上帝”是人的创造物,“精神”也是人的创造物。这是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戏剧性的逆反立场。人将我们身上应该具备,但现实中无从拥有的最美好性质,投射在“上帝”身上。因而,“上帝”真正的身份,是最真实的人。“上帝”代表了人的生活最纯粹、最理想、最真实的状态。

    “上帝”本来代表人,人的理想,人的追求。换句话说,“上帝”的存在是为了让人可以变成“上帝”,变得和“上帝”一样纯粹、一样真实。但在人类经验中,“上帝”却被“异化”了。人类创造了代表真实人类的“上帝”,使之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进而就跟人彻底地隔绝开来。人只能膜拜“上帝”,进而只能盲目地服从“上帝”意旨,于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上帝”被“异化”成另一种东西,成了人的主宰。人创造“上帝”,本质上人是“上帝”的主人,却在经过“异化”之后,倒了过来,人自愿地变成了“上帝”的奴仆。

    这就是马克思说的“异化”。人的理想投射成了上帝,反过来却因为上帝的存在,上帝高高在上,和人之间有了绝对的地位差距,人只能崇拜上帝,而不能变成上帝,上帝取消了人变成上帝的机会。这不荒谬吗?这不愚蠢吗?原先为达成目的的手段,变成了目的;应该协助我们趋向目的的手段,转而变成了目的,抹消了我们达到目的的可能性。

    回归“真实”

    马克思提醒我们看到人的荒谬和愚蠢。而且这样的荒谬和愚蠢,不只发生在人和上帝之间。有了上帝的例子,建立了“异化”的观念,我们很容易在历史上,乃至在生活周遭,看到许多类似的“异化”现象。包括国家,当然也包括资本。

    从哲学的角度,还原马克思的哲学关怀与哲学立场,回到他和黑格尔的关系,我们才能掌握马克思的一项基本信念——那就是他对人的真实性始终念兹在兹,以此作为他的社会分析与历史解释的判准。怎样是好社会?一个让人可以摆脱“异化”,当自己的主人,追求、实践真实生活的,才是好社会。我们如何看待历史?一种有效、有利的方式,就是看在那样的历史阶段中,人过得有多真实,又受到多少“异化”的力量宰制。

    这是马克思的根本判准。阅读、理解马克思对于资本与资本主义的批判时,如果不把这个判准放在心上,我们很容易用今天先入为主——已经被资本主义同化了——的常识反应,觉得马克思夸大了其坏处。马克思是有一个明确的判准才做出如此批判的,那就是人的真实性。人可以完完全全不受“异化”,过一种实现自我的生活。

    因而在阅读马克思时,我们应该不断思索、不断自问这个哲学问题:在生活中,你有多大的自由?有多少因素或力量在拘束你,让你无法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甚至让你无法想象自己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一种更好的生活,更理想、更自在、更公平、更正义的生活,存在于这些拘束之外?那样的生活,和你目前过的现实生活有怎样的差距?如何衡量和描述现实生活和更好、更理想、更自在、更公平、更正义的生活之间的差距?从这里到那里,少了什么,需要什么?

    马克思就是随时心存这些问题,所以才会那样看世界,并发展出那样的批判理论。有一种简单通俗的否定马克思的说法,是把他看成一个不得志的人,一个穷酸的秀才,自觉怀才不遇,所以对这个现实世界什么都看不惯。其实马克思的批评是出于非常清楚且独特的哲学信念,来自他对于人的真实性的尊重与坚持。

    人的真实性,指的就是人所过的生活,和自我潜能合而为一,不需要另外去塑造或迎合其他外在标准的自我;这样的人,才是真实的人。或用黑格尔式的哲学语言说,那就是人的形式与内容彻底合一。

    也就是你内在所有的美好潜质,都变成你身上的现实。你的理想就是你的现实,你的现实就是你的理想,这是形式与内容彻底合一。马克思也用同样的哲学立场来解释民主。民主和王权有何不同?马克思说得很清楚——民主在政治上绝对且独特的地位,就在于其形式与内容的彻底合一。每一个人所做的个别决定,在民主制度中,同时就是整个社会的决定。不像君主王权,社会中每一个人所做的决定,必须屈从于君主的意志。社会由人民组成,但社会的现实却不由人民决定,其形式与内容之间,显然有巨大的差异。

    用这个标准,就连共和制下的代议制度,都做不到形式与内容合一。社会成员的思考与决定,必须经由代议士解释、立法,才能成为社会现实。这中间就必然存在着差异或距离。真正的民主、真正的理想政体,是人民思考与决定的总和,就能构成社会现实。一个国王宣称为人民着想所制定的法律,绝对不可能等同于每一个人真正的需要,其所设定的形式与实现的内容,明显是不相符的。

    马克思如此评断政治体制,也用同样的概念评断人生。这是一种只能用哲学概念来理解的标准,无法化为我们今天熟悉的具体条件——拥有200万、2000万,或找到一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之类的例子来说明。马克思要的,不是任何这种具体条件所构成的生活,而是人能实现其自我形式自由的“真实”生活。

    马克思关心的,是由众人组成的社会,要如何让人活得“真实”。因此他最积极分析的,就是什么样的社会因素或力量,阻碍人活得“真实”。他为什么痛恨资本主义,为什么要以强烈批判的态度写出厚厚一本《资本论》?因为资本与资本主义,在他的哲学之眼中,是人与“真实”之间的最大阻碍。

    资本当然是人创造的产物,从私有财产制发展过来的,本来是人类用以追求美好生活的一种手段或工具。但这工具后来却越长越大,长成了一个回过头来威胁、绑架乃至吞噬人类的怪物。马克思写《资本论》,一方面要让我们看清这只怪兽的扭曲面目,另一方面则要描述这只怪兽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资本论》是经济学,是政治经济学,也是政治经济批判。在描述及分析资本的同时,马克思也在进行批判,也在提出如何消灭这只怪兽的主张。这三者在文本中紧密结合,无法分开。这是《资本论》的核心精神,以及由此核心精神衍生出的特殊论理方法。

    匠人还是工人?

    马克思的《资本论》从弄清楚人和人所制造出来的事物间的关系出发。人本来是以主人或创造者的身份,与自己制造的东西发生关系,然而到了19世纪,尤其是在19世纪的英国,这种关系显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变化起于工厂制度的建立,工人取代了原来的工匠。旧有的工匠传统,围绕着许多简单的常识与道理,一旦变成了工人与工厂,就不再能够成立了。

    在工匠传统中,一个铁匠花三小时打一把斧头,花一小时打一把榔头,那么理所当然,斧头一定比榔头贵。另外,一个铁匠打三把斧头所得到的收入,一定是打一把斧头所得到的三倍。然而,这么简单的常识关系,这么理所当然的计算,换到了工厂制度里,却不再适用了。工厂制度里的核心因素是工资,工人身份的一项特色,就在于他们是领工资的。

    传统社会中,有流浪工匠,他们的收入类似于工资。不过,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店铺,无法参加行会,只好帮有店铺的工匠打工。传统社会里,流浪工匠被视为不正常的、倒霉的人,是正常工作关系的偏离。而他的想法与选择,也一定是要尽力改变自己的流浪工匠状态,成为行会下的正常工匠。

    可是工资关系却是工厂制度中的正常状况。本来被视为偏离正轨的例外,在工厂里却被普遍化了,于是出现了一些原先工匠环境中无法理解的事。

    例如,一个工人在工厂里,不论生产多些还是少些,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固定的工资。用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用过的例子来说,在一个工厂里,本来每一个工人要花三天才能生产一根针。现在工厂老板有了新的技术,不再让每个工人从头到尾生产一根针,而是把工作流程切分开来,让他们各自负责其中一个程序。分工之后,生产效率提高了,变成三个工人每一天可以合作生产三根针来。从结果上说,本来三个人三天才能生产三根针,现在一天就生产三根针。可是好怪,生产结果增加三倍,但工人的工资却绝对不会随之增加三倍,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却是——因为每个工人的工作时间和原来一样,所以他们还是领原来的工资。

    如果工作流程进一步改变,引进了机器,或许三个工人一天就可以生产九根针。生产结果又提高了三倍,但工资呢?仍然和原来一样!这中间的落差,就是在原来的工匠环境中无法理解的。三天生产一根针领的工资,和一天平均生产三根针是一样的。明明这样的结果会带来不同的利润,明明这些针是通过工人的劳动做出来的,但多出来的利润却与工人无关,八倍差距的利润都到哪里去了?

    还可能发生更奇怪的事。一个过去三天生产一根针的工人,后来变成一天生产三根针,然而工厂的老板却宣布:虽然生产了这么多针,但没有那么多人买针,所以只好降低工资。生产增加,收入却反而减少!这叫一个工人如何理解,如何接受!

    工厂制度刚出现时,工匠变成了领工资的工人,但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就遗忘原有的传统工匠价值观。从工匠到工人,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困惑了许多人,也刺激了许多人从不同角度试图予以解释。

    马克思,就是提出重要解释的其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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