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的脸慢慢在她眼前放大，她一步步靠近过来——“不，不……”喃喃的声音颤抖着从嗓子溢出来。顾念安拼命的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幻觉，可人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异世界的空间里，她拼劲全力，却压根出不来。“顾念安，顾念安——”啪的一声，脸侧重重被人煽了下。顾念安猛的缓过神来，赵亭站在她身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问，“你没事吧？”身边还围绕着其他的人，顾念安一一看过去。空气重新流入肺腑，她大口喘息着坐在原地没有动，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她的脸透着不正常的白，出了一身虚汗，垂在额前的发丝也都被打湿了，风吹过来，只觉得浑身凉透了。赵亭伸手扶她，“能站起来吗？要不要叫医生？”“不用。”她张口，声音哑的厉害。借着赵亭的力气站起来，顾念安看她，“是你刚刚打了我一巴掌？”赵亭没说话。顾念安也没再问，这边已经引起骚动，眼看狱警往这边过来，顾念安伸手摸了下嘴唇，这才发现自己掌心里还紧紧攥着两个尖锐的石子。一定是刚刚跌倒的时候抓在手里的，石子棱角尖锐，刺的掌心一片红痛，可她这会儿才感觉到疼。狱警过来，问，“怎么了？”“没事，有点低血糖。不碍事的。”顾念安解释。预警看她眼吩咐着有事就叫医生就走了。等狱警走了，顾念安擦了擦嘴上的血，她眯起眼看向站在一边装没事人一样的胖女人，这才径自走到一侧的水龙头处洗手，赵亭跟在她后面，也过去洗手，“你注意点，在这里面大家没什么事，整天想的不过就是找茬。”顾念安没说话，赵亭洗完手转身就走，念安喊住她，“赵亭，谢谢你。”赵亭只脚步顿了顿，她偏头看向顾念安，“你最好找医生看一看。”风吹过来，萧瑟凉意。顾念安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被磕破的地方还是丝丝的疼。恐怕是嘴唇也肿了。还好，在这里不用注意形象。顾念安轻扯嘴角，看医生吗？她不觉得自己有病。转身往一侧走去，刚走了几步就遇上那个中年女人，张琳。她站在那里看向顾念安，“对不起啊。”顾念安眸光落在她脸上，一声不响的走开了。在这里，她也算是自身难保，没有时间去同情别人。好或者坏，都要自己承担。张琳还想说什么，到底是住了嘴。……司悦影来探监。顾念安本是不想见的，但是又怕司小花想多了，还是见了。“安安？”司悦影一看见她就掉眼泪，眼看又要说对不起，顾念安先开口了，“在里面的人是我，最该哭的人也应该是我。以后再来，别让我安慰你了，该你安慰我才对。”“我宁可是我进去坐牢。”司悦影抽泣着，念安为了她进去了，她却还在外面逍遥，这种愧疚感就像是在身上施加的枷锁，恐怕是一辈子都摘不下来。顾念安抿唇，有些话她说不出来。如果你真的进来了，你会知道你宁可背负着那份愧疚，也绝对不想进入这里面。顾念安不说话，她只静静的看着。司悦影盯着她嘴唇上已经结疤的伤痕，“你嘴巴怎么了？”“不小心磕了下。”“安安。我知道我有点强人所难，可是你别这样，行吗？”司悦影唇线抿起来，那双明艳的眸子里隐约含着泪，“你要不痛快了你就骂我，你在里面要受了委屈也一定跟我说，我给你想办法。但是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我，怎么了？”顾念安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我这不挺好的吗？！”司悦影抿唇，她看着坐在里面的女孩子，正是最美的年华，穿着监狱服装，齐耳的短发，整个人瘦下去一圈，她坐在那里静静的，完全没了平时里她们笑闹时的疯癫和傲气。这种静，不是沉静不是安静，而是失了活力的，死气沉沉。“安安，你是不是很后悔？”“是啊，很后悔。”顾念安盯着自己的双手，舌尖轻噌牙齿，她抬眼看向司悦影，“悦影，这种感觉我无法很清晰的跟你描述。虽然在这里面一天，我就会后悔一天。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你出事。”眼泪唰就掉下来，司悦影伸手狠狠摸了下眼泪，她哽咽着，“安安，就你这句话。司悦影这辈子要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把我头剁下来。”“我要你的头做什么用？别说这种狠话，都好好的才最重要。”顾念安淡淡的说。她说的每句话，好像都会被念安四两拨千斤的给挡回来，司悦影有种无处发力的感觉，两人正说着，外面的门被打开。男人一袭黑色长风衣，将他的面容衬得愈发冷峻妖冶，顾念安看到他时瞳孔倏然紧缩，她起身就要走，却被傅云霆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不用急着走，我就是来带给你一个消息。桑岩跟顾若莹的订婚仪式将在下个月举行。可惜了，两大家族联姻，这么隆重的场景你是没办法亲眼看到了，不过你放心，我安排人给你录像，出来之后好好看。”突然而来的消息，让顾念安整个人都僵硬住。浑身由内而外的泛起冷意，她嘴唇用力张了张，眸光里带着一抹隐痛直直的盯向傅云霆。“听秦律师说，你对于积极减刑的提议没什么兴趣？看来，这牢房你住的很习惯啊！”男人眉眼间勾起一点笑意，他眸光直落在顾念安身上，很是嫌弃的，“就你今天这副鬼样子，脸上无光，身上一点曲线都没有，哪个男人能看到你也倒了胃口了。不过，你堂妹应该会很高兴。”他的话恶毒又刻薄。司悦影瞪起眼来看着傅云霆，要不是他说安安的状态不太好，她才不会带他来一起见安安，你听听他都说的什么？“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司悦影刚一张嘴，那边就被另一个声音堵了回去。“你说够了吗！”嘶哑的声音，就像是从阴暗的地牢里冲破出来。顾念安狠狠瞪向傅云霆，“你今天要是来看我笑话的，那很好，你看到了，可以滚了！”她咬着牙齿，双手紧紧攥起来，整个手臂都在轻颤，额角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是，你算是说对了，我就是想看看顾家千金今天能落魄到什么程度。”傅云霆点点头，他偏头看她，眼尾倾泻一点笑意，妖娆又恶劣，“今天，我看的很彻底。”男人丢下这句话，直接起身往外走。顾念安气炸了，一时间热气上涌，整个脸面都觉得火烧一样，她用力的深呼吸也平复不了心情。司悦影盯着傅云霆离开的身影，心里狠狠骂，果然就是个人渣啊，对一个坐牢的人，说这种话。“安安，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知道。”顾念安抢白，她深深呼出口气，“你放心吧，我不会在这里面呆太久。”丢下这句话，顾念安转身出了探监室。司悦影顿了顿，她盯着顾念安的背影，虽然不太认同傅云霆的做法，虽然安安很生气，可她这样生气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最起码，像是一个鲜活的人。司聿点了烟，深吸一口，“我们家老头发话了，顾念安这个情，司家上下都记着。还有，关系我这边都打点好了，可这也得她自己能上心点，提前释放不是难事。”傅云霆点头，他借着司聿的火点了烟，男人深吸一口，他伸手拍拍司聿肩膀，想要走时却被司悦影喊住，“哎，傅云霆……”男人回头扫了她一眼，司悦影赶紧收回舌头来，“傅大哥，你那样刺激念安，万一她想不开怎么办？”“她想不开了吗？”傅云霆眼睫轻垂，“跟你说什么了？”司悦影顿了下，这才开口，“她说，不会在里面呆太久……”司聿一听这话，打了个响指。傅云霆嘴角微微勾起一点，他没再多说，踩着台阶往下。……晚上，夜深人静。舍监里其他人都睡着了，深酣声微微起伏。她睁着眼，满脑子都是傅云霆的话。顾念安盘腿坐起来，她扒出自己的镜子，接着外面的光看着里面的人。瘦了。眼窝也有些陷下去，整张脸也变尖了，锥子一样。不是不好看，而是，都有些吓人了。她丢下镜子平躺回去，举起手看着自己的五指，放下来盖在脸上。无名指的地方，隐约还记得他把指环套进来的触感。脑海里想起他的模样，他的笑。他说，念安，这个先放在我这里，等你回来。眼泪从眼眶中蔓延出来，顾念安轻轻的吸吸鼻子。她看到的，听到的，是别人想要她看到和听到的。她不会轻易相信，她要桑岩亲口给她一个解释。还有，顾若莹，想起那日她从现场离开时的眼神，顾念安的心脏都像是被刀割一样疼。她真的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是她太过天真，以为亲情就是最好的筹码。到最后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以为。世界从来不是善男信女的天下，强者为王。随着顾念安再一次翻身，旁边问，“睡不着？”赵亭的声音顾念安偏过头去，“你也没睡？”“被你吵醒了。”赵亭没有睁眼，她侧身过去，“睡觉吧，在这种地方，想再多也没用。”顾念安睁着眼睛，那双黑珍珠般的眸子在暗夜中显得异常晶亮，“是啊，在这种地方，想再多也没用。你想过，早点出去吗？”绵密的呼吸声，整个监舍都在沉睡中。没有人回复她。顾念安轻轻阖上眼，精神的亢奋已经好久没有，她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想过。出去后才能把想做的事情做了。”许久许久，身边突然传来赵亭的声音。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赵亭看顾念安吃的很多，之前一碗米饭也就戳几筷子，这回大半碗都吃掉了。她抬头看看顾念安，又低下头去吃自己的饭。收拾碗筷时跟那个胖女人走了个照面，顾念安还没来得及避让，那人已经撞了过来。肩膀被人撞了下，手上的餐盘哗啦一下掉在地上。顾念安踉跄了下，身后被人扶了把才稳住身体。等人走远了，顾念安深深吸口气，她扭头问扶住她的赵亭，“她是谁？”“李芳。”顾念安眉心皱起来往李芳走的方向看过去。赵亭帮她将餐盘一块捡起来，“你对这里太不上心了。”“上心？”顾念安唇角轻挽，“那你比我上心了吗？你不也一样？”“不一样，我比你更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赵亭淡淡的，她将手里的餐盘递给顾念安。看着赵亭的背影，顾念安抿唇。适应吗？！几次遇到张琳，都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顾念安眯眼看向她，“有什么话，你直说。”“也没有。就是，觉得很对不起。”张琳凑过去，她垂着眼，微微笑时眼角的皱纹很深。她不过四十余岁，可看起来足足老了十几岁。顾念安蹙眉，“对不起什么？”“就是，李芳……”张琳说着，视线落向那个胖女人，“我跟她的冤孽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要不是你帮我，也不至于……你嘴没事吧？”顾念安眉心皱起来，“我没想帮你。你们都误会了。”“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张琳苦涩的扯了下嘴角，“我也没想到，进了监狱，竟然会跟她一起。恐怕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顾念安蹙眉，她没什么心思听她们的故事，只打断话说，“人到哪儿都一样，谁都是罩着软柿子捏。你这样任她欺负，说起来，也怪你自己。”“是，都怪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对不起她，也不至于大家都进来……”“你已经受到惩罚了，法律已经判了你的罪。你还有什么欠她的？”顾念安站起身来，“别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了。”她丢下张琳往旁边走，日光照在她身上，像是突然间有一束光亮照进阴暗的身体里。是，她做错了。她已经受到惩罚了。所以，没有人有资格再惩罚她。包括，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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