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瑶-平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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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癌细胞抗衡

    您应了那句俗语:一辈子不生病的人怕生病,病了就要命。你患了癌症,晚期。我把化验单掖得死死的,央求医生给你出假证明。

    看我红红的眼眶,您试探我:“是不是……”不等您说完,我就生气地训斥你:“你真是越老越多疑,咋成这样了?”这于我,是从来没有过的语气,我装出不耐烦您耽误我工作的样子。于是,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对我的愧疚上,您的病被暂时瞒过。

    医生说,抓紧手术。可妈妈在病中,我没一个帮手。不得已,我自作了主张,托了人,为您联系了一个外地知名教授,来本地医院为您手术。

    手术不久,教授出来说:“很不幸,右侧也有了,是缝合还是签字继续手术?”密密麻麻的意外露着狰狞的面目,后果完全自负几个字冰冷彻骨。但,我还是签了。与其让癌细胞吞噬掉您的生命,不如我放手一搏。好在,手术还算顺利,你竟然没有输血,多年的投递、架线工作让您练就了铁架子的身板,再加上您开朗的心情,手术后很快康复了。

    走时,医生把我拉至一边,小声建议:“还得化疗。”“不!”看着倔强的我,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开了。做了您几十年的闺女,我如何不知道您的犟脾气?闲唠时,您经常嚷嚷:“要是我得了癌症,我就不活了。”于是,我宁可冒险和你的癌细胞抗衡,也绝不让化疗的痛苦泄露事情的真相。

    您的心情真好,甚至还调侃我为您花了冤枉钱,您说那个疙瘩长您身上一辈子也没事,是我非要割掉您的肉。一天,您喊我乳名:“兰兰,爸给你在旅行社报了名,咱父女俩去游游北京咋样?钱的事老爸负责。”我忒地笑了,刚想说“你真是老糊涂,忘了我上班”的话,却突然看到您张着嘴巴、十分期待的样子,就迅速拐了弯:“好哇,老爸,这次我可要您‘放血’了。”您孩子气地连声保证“中、中、中……”到了学校,仔细给校长说了情况,又加班加点地提前上完十天的课,主动掏了请假费,才得以脱身陪您。

    旅途中,您一会说指甲长,一会说耳朵痒,我是找着指甲剪、寻着挖耳勺,还要马不停蹄地给您买水找厕所。有个七十多岁的旅伴,极为羡慕您的待遇,您呲着被烟熏坏的牙,幸福地嘿嘿笑着。我假装严肃:“这烟,能不能彻底戒掉?”您一叠声地应承:“戒、戒、彻底戒。”

    但,幸福只是和我们父女暂时打了个照面,一晃眼的功夫,又绝情离去。一天,吃完饭,您不停地摆弄手术过的脖子,疑惑地说:“我咋又摸出个小疙瘩呢?”我一惊,搭手过去,是的,它又来了。

    这次,我直接带你去了省城,去找那个知名教授。教授很照顾您,迅速给您实施了第二轮的手术。我忘了给你备血,教授也说没必要,谁让您曾经是铁鼓铜锤的面目呢?但,我们粗疏了您的身体已经不是第一次的完整了。您大动脉出血,急需输。我跑到血库,管理人员客气而冷漠地告诉我:“抱歉,没有提前备。”我折回走廊,伸出胳膊。“不行,没有检验。”我又跑向血库,卑屈着身子:“师傅,这个不多,请你收下,血……”“走走走,谁让你弄这一套!”仿佛,我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但我又顽强地折回走廊。“你给你爸找的血呢?病人开始昏迷……”我抹了一把泪,咬起了嘴唇,第三次奔向血库:“医生,我求求你……”我虔诚地跪下了,我想:您用精血养育了我,我,一样可以为您不惜一切。

    出院那天,大雪纷飞,年的气息越来越浓,我嘱您好好在医院等我会儿。我去了商场,给您买回了一件开衫保暖内衣。解您的衣服时,您竟红了脸,嘀咕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我笑着嗮你:“昏迷时,您咋不自己来?哪一天不是我给您端茶送水?侍候你吃喝拉撒的?醒了,就开始讲究了?”我把内衣给您穿齐整、拉平,又给您扣紧厚厚的军大衣、戴上虎皮毡帽,甚至把我的大红羊毛围巾也给您围在了衣领外。您说:“这下,可不会冷了。特别里边的保暖衣,贴着身,像个小棉袄一样,暖和极了。”

    怎么不是?当年,有人嫌我是丫头,让您放弃生命垂危的我,您坚决不允,把我用棉袄包着,淌着齐腰深的洪水送我去了大医院。您总是说,男孩女孩都一样。今天,我们换了个,您也一度担心过:一个女儿身,怎么方便照顾一个老男人?现在,您总该明白了吧!我,不止是娘的小棉袄,我一样是您胸口的那层棉,暖心暖肺地做着您的小棉袄。

    最朴素和最普通的

    (一)

    她出生在一个小乡村,父母都是农民,世世代代也都是在那儿生活的,她的下边还有一弟一妹,她从小就洗衣做饭,充当他们的保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可她是个心气极高的女子,从小就觉的自己不该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而应该是那种大富大贵的家庭,但是出身已经无法选择了,她明白只有靠好好学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的母亲是个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矮小女人,嫁给了一个喜欢酗酒的男人,每天为了丈夫和孩子忙碌着,忙完了家里忙田里的,从来都没有自我,在她小小的心灵中,这样的一生真是无趣至极啊。

    而她也从未从母亲那里得到更多的关爱,从小她就懂得要把好吃的,好玩的让给弟弟妹妹,争宠什么的在她是从没想过的。

    每天上学的时候,隔壁养鸭大王的小女儿都来叫她一起走,人家同龄的小女孩都穿得花枝招展,而她的衣服都是最朴素和最普通的,她的心里不是没有羡慕,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她看中了一条带有小小的蕾丝花边的裙子,眼睛停留在上面不动,她的母亲过来一把将她拉开,嘴里嘟囔着:“太贵了,都抵得一袋粮食了,”那以后的几个夜晚,她的梦里都是那条小裙子,泪水打湿了枕巾,她多么恼啊,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我要有这样的母亲?童年没有玩具,没有漂亮的衣服,只有不应属于她的早熟,倔强的她在外人面前总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因为她有最令她自豪的资本,她的成绩是年级第一。

    (二)

    她的父母没有注意到这个喜欢沉默的瘦小丫头的决心,尽管也为她的成绩高兴,可是她的压力却很大,因为她把自己的未来赌在这上面了,她要上大学,去很远的京城,有时偶尔考差一次,自尊心极强的她就会惩罚自己,要么不吃饭,要么拼命地干活,而她从不对她的母亲讲,她的母亲不会理解的,她的母亲也不知道怎样给孩子最好的学习方法指导和意见。

    13岁时她来月经了,鲜红的血一个劲地流出来,肚子又疼得厉害,她吓傻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偷偷跑去问同村的高年级的表姐,表姐给她买了白色的很温暖的卫生巾,给她讲了很多有关的知识,而她的母亲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可是作为每个女人成长过程的必经阶段,母亲对她并没有给予更多的关心,甚至连关怀的话都没说过一句。

    她寂寞地独自成长着,很多时候想着自己以后有了女儿,一定要事先将很多东西都教会她,一定不让她这样孤单地,茫然地面对成长的种种烦恼。

    (三)

    她考上了省城最好的高中,可是那里学费比较贵,而她家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是不可能供得起的,于是她选择了一个可以免除她三年学费的普通高中,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她相信自己。

    她从不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因为她买不起漂亮的礼物,而她自己的生日也常常被忘记,她的母亲从来不会给她买一个生日蛋糕,经常会有同学的父母来看望自己的孩子,她却从来不敢奢望她的父母来,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即使有了时间也不可能给她买什么补品之类的东西。

    三年的高中,她的母亲只来过一次,是大清早来卖自己地里的西瓜的,带着几个瓜来看她,她的母亲头上还带着露水,和她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匆匆地走了。

    她放学后到那个地方去找她的父母,想帮忙卖瓜,可是走近了却怎么也叫不出来,她怕被自己的同学们看见后笑话,她的父母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回学校,别耽误学习,母亲要上厕所,她带母亲去公厕,母亲很恼火,上厕所还要钱啊,从卫生间出来后,她听到有人在身后说了一句:“上完厕所都不冲水,一点素质都没有,”她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样使用那个小小的按钮,她的眼泪差点出来,她知道不能怪母亲,一个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农村妇女,可是她心里却有小小的怨气,要是我的母亲不是这样多好啊。

    (四)

    高考时,她填报的都是北京的高校,她最终被京城一所高校录取了,学费也是申请的助学贷款,每一年她依然得一等奖学金,一到周末她就自己去做家教或者促销什么的,她的父母只是偶尔给她寄几百元钱,也是从牙缝里省下的,她的同学中,有很多父母都是高官或知识分子,有时,听同学打电话给母亲,叫“darling”、“亲爱的老妈我很想你”她真的很羡慕,她是永远不可能对自己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的,而她的母亲也不会对她说一句“我想你”,她的成长环境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她被城市渐渐地同化,也学会了吃麦当劳,偶尔也和别人一起去喝咖啡,去唱歌,很多时候她在想,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而她的母亲的一生都没有这样的生活质量啊。

    有一次,她回家过年,母亲看着她的花边牛仔裤,美宝莲璀璨唇膏,摇了摇头,她不以为然,这些都是自己挣钱买的,她越来越觉得和自己母亲之间的代沟太深,这代沟的产生,不光是因为她们是两代完全不同的人,在她看来更多的是自己的母亲没什么文化,她无法给她的母亲讲国内外的什么事件,她的母亲只关心粮食的产量,庄稼的收成,孩子的成绩,吃饭的时候,她竟然觉得自己的母亲吃东西的声音太大了,而且她第一次发现母亲竟然像个男人一样吃了两大碗米饭,她的心里不由得反感起来,尽管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你的娘,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尊重她,可是那种看不惯好像已经在她心里发了芽,根深蒂固,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逃离。

    (五)

    大学毕业,她考上了国家公务员,终于留在了自己渴望的京城,不多久她就找了个北京“土著”男友,感情还算不错,可她从不去他的家,害怕人家的父母问起自己的家庭情况,于她,那是一个疤痕,她不想示之于人,每个月她总是按时地寄500元回家,给弟弟妹妹上学用,她想对父母,她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她学会了和身边的人攀比,在这个贫富差距巨大的城市里,她的欲望不断膨胀,穿衣服要名牌,手提电脑和珠宝什么都要不能比人差,为了显示自己良好的家境,她给男友也买了很多东西,而这些是她的工资所无法满足的。

    最终她被查出挪用公款十万余元,男友没有和她一起承担,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而平时的那些朋友很多也是对她躲之不及,只有几个死党把自己婚嫁的钱都给她垫出来了,可是离十万还差三万多,她整个人崩溃了,才24岁,她不想坐牢啊,最后她甚至想到了一死了之。

    她的母亲是从她最好的朋友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电话打到了村支书家,让人家去叫的母亲,她的母亲听完了朋友断断续续的话后,愣了很久,没说一句话,最后坚定地对她的朋友说:“告诉我的娃,千万别想不开,有娘在。”

    她的母亲一生不曾求人,为了找换女儿命的钱,她抛下尊严,一家亲戚一家亲戚的借钱;她卖掉了家里的几头猪,卖掉了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她每月寄的钱母亲都一分没动地存着,是为她应急用的,终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凑齐了三万块钱,那一次,她的没有出过县城的母亲在上大学的妹妹带领下第一次到了京城,来到她租的小屋里,母亲看到她第一眼,第一句话就是:“孩子,你受苦了,娘给你做点好吃的,”便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妹妹在她的身过给她讲着母亲是怎样筹钱的,姐姐,你知道吗?你一直是娘的骄傲啊,娘一直以你为荣,在心里是最喜欢你的啊,姐姐,你很少回家,可能不知道,娘曾为了我们的学费去卖过血,这一次娘也去卖了啊,她还让我一直瞒着你,她原本已经想死的心,一点点地被融化,最终抱着妹妹嚎啕大哭。

    身高不中一米六的矮小的母亲,做好了她最爱吃的土豆肉丝和鸡蛋汤,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是眼神里的坚定让母亲变的高大,她掀开母亲的衣袖,看到了母亲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娘”她第一次扑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像一个婴儿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了重生的力量和爱。

    平分生命

    男孩与他的妹妹相依为命。父母早逝,她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男孩爱妹妹胜过爱自己。然而灾难再一次降临在这两个不幸的孩子身上。妹妹染上重病,需要输血。但医院的血液太昂贵,男孩没有钱支付任何费用,尽管医院已免去了手术费,但不输血妹妹仍会死去。

    作为妹妹惟一的亲人,男孩的血型和妹妹相符。问男孩是否勇敢,是否有勇气承受抽血时的疼痛。男孩开始犹豫,10岁的大脑经过一番思考,终于点了点头。

    抽血时,男孩安静地不发出一丝声响,只是向着邻床上的妹妹微笑。抽血完毕后,男孩声音颤抖地问:“医生,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医生正想笑男孩的无知,但转念间又震撼了:在男孩10岁的大脑中,他认为输血会失去生命,但他仍然肯输血给妹妹。在那一瞬间,男孩所作出的决定是付出了一生的勇敢,并下定了死亡的决心。

    医生的手心渗出汗,他紧握着男孩的手说:“放心吧,你不会死的。输血不会丢掉生命。”

    男孩眼中放出了光彩:“真的?那我还能活多少年?”

    医生微笑着,充满爱心地说:“你能活到100岁,小伙子,你很健康!”男孩高兴得又蹦又跳。他确认自己真的没事时,就又挽起胳膊——刚才被抽血的胳膊,昂起头,郑重其事地对医生说:“那就把我的血抽一半给妹妹吧,我们两个每人活50年!”

    所有的人都哭了,这不是孩子无心的承诺,这是人类最无私最纯真的诺言。

    忧心忡忡地

    三岁的翩翩第一次关心生死问题,一天在卫生间正开心地洗澡,她忽然担心地盯住我:“妈妈,将来你老了的话,很快会死的,是吗?”

    我安慰她:“那还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呢!”

    某天路过一个花圈店,她大为惊讶:“这么多漂亮的花!”

    我说这是花圈,是送给去世的人的。

    她问:“为什么人死了要送花圈呢?”

    我作循循善诱状:“因为大家都希望他快快乐乐地离开,鲜花会让他快乐。”

    翩翩立即很有孝心地说:“妈妈,有一天你不在了,别人来问,我就说我妈妈去世了,你们赶快多多地送些花圈来!好让你也快快乐乐的!”

    说完还仰着头期待我的夸奖,我只得略带伤感地表示:“好——吧!”

    次日早晨刚一醒,她就忧心忡忡地环顾四周:“妈妈,如果你死了,外公外婆也死了,我也死了……那这间屋子怎么办呢?不就空了吗?谁来住呢?”我说:“你的宝宝可以住啊!”

    她自鸣得意地一兴趣反三:“哦,我知道了,等我的宝宝死了,我宝宝的宝宝还可以住!”我勉强地点了点头,她这才如释重负……

    翩翩快快乐乐地成长着,好像忘掉了这个话题,到了5岁的时候,她又“旧话重提。”

    那一天,我正开着车,翩翩兴奋地跟我谈《还珠格格》观后感:“看小燕子斗鸡,我的心哪,颤颤的,后来,绿毛输了,红毛赢了,我的肠子都要断掉了!”

    “你是说你很伤心?——‘断肠’应该是很伤心很难过的意思。”

    “妈妈,肠子真的会断掉吗?”

    “这只是一种形容,一般来说不会的。”

    “那就是说还是有可能的喽?”

    “这个……也许有些严重的病什么的,会真的断肠,但这种情况很少。”

    “如果人死了呢?肠子会断吗?”

    “恩……也不会吧,人死了,只是停止思想了,躯体里面并没有变化。”

    “人死了,躯体会去哪里呢?”

    “躯体入土,灵魂上天!”

    “妈妈,那你死了先上天,等我死了也上天,就可以找到你了。”

    “好吧!”

    “妈妈,你是一朵灰色的云,我呢,是一朵白色的云,我们手拉手在天上玩,看鸟飞。”

    “可是,妈妈上天后,你要过很久很久才上天,怎么找到我呢?”

    “我会一朵云一朵云地敲门问:你是我的妈妈吗?你要是听到了,肯定不会不理我。”

    我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差点把不住方向盘,只能含糊地应着:“真好!”

    可是这个小家伙还意犹未尽:“妈妈,要不我是白云,你是蓝天吧,蓝天很大很大,我一上去就在你怀里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将这个小丫头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穿西装的斑点狗

    儿子一直认为他的名字太没有创意,不能让人刮目相看,于是自己作主起名斑点狗,没有人叫他,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个很酷的名字,只有我还记得。

    他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慢慢长大。到了5岁,仍然没有表露出任何成为神童的征兆:他不喜欢吃梨,自然没有让梨的故事;我家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金鱼缸,根本没有砸破水缸的机会;对唐诗宋词的爱好比较特殊,他一直固执地认为孟浩然就是幼儿园小班的那位女老师。他常常充满期望地说,妈妈将来可以当警察,奶奶将来最好也当警察。我们在他的眼里还有许多美丽的未来,就这样在一起,像春天一样快乐而傻气,直到5月末的那天早晨。

    闹钟响的时候,我立刻像往常一样起床,今天要快一些,因为斑点狗要参加六一节目彩排,给我安排了化妆任务。可是我忽然感觉手没有了力气,仔细看看,手在,连一片指甲也不曾少,薄薄的丝袜在手里打转,可怎么也套不上,手指捏不住衬衫的纽扣,我嘻嘻哈哈地叫醒了熟睡的儿子:“大侠今日遭人暗算,全身没有力气,请你帮帮忙吧。”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眯着眼帮我穿好了衣服。我下床时突然失去重心,感觉脚软绵绵的,似乎不存在了。定定神,慢慢走到卫生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居然怎么也挤不出牙膏来。我的手仿佛是纸做的,成了假的,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我怀疑是不是在做一个噩梦,想掐一下自己看疼不疼,可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都软绵绵的不肯配合,只好作罢了。

    在儿子的帮助下,我艰难地完成了洗漱。拿着他给我的牛奶,手抖得喝不到口中。我没有叫他帮忙,他正在给自己化妆,穿上演出服后,他对我说:“我先送你去医院,再去演节目。”

    我看着他脸上拙劣的化妆,仿佛是红孩儿洞里跑出来的小妖怪,穿着歪歪扭扭的演出服,简直就是一个小丑,可是我只能静静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因为我整个人像一个正在融化的冰激凌。我扶着沙发慢慢地站起来,“你去幼儿园,我自己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要我通知单位和家人,我的手指连电话的键也按不下去了,同时也不能够再站起来。我仿佛被风化了一样,一寸寸地成了粉末,只有头脑异常地清醒,绝望的感觉潮水般淹没了我的全身。这时候,我能通知到的家人都在很远的地方,除了幼儿园的斑点狗。

    我躺着,接受医生的反反复复的检查,医生确诊我为格林巴利综合怔,可是我仍然奢望着,这只是一个噩梦,一会儿就会醒来,我安慰着自己。斑点狗来了,他穿着演出服,脸颊涂得鲜红,眼圈黑黑的,手里拿着一个香蕉,站在我床前。我已经感觉到说话没有了底气,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软弱,甚至不能抬起头来。他站在我的同事和医生中间,看上去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不点儿,没有哭,只是看着我。医生指定了陪床的人,他擎着香蕉推开所有人,安静地坐在我的床边说:“我要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你们照看我妈妈。”他化了妆的脸很像一个女孩子,只有英挺的眉毛让他像个有主见的男人。他离我很近,我闻到了他身上儿童护肤霜的味道,这令我在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很快就能回家,我找到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后来,我不停地转院,去了很多能去的医院,最后又坐着轮椅回来了,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我享受着行走自如的感觉。我变成了每时每刻都要别人帮助却在任何时候都有脾气的病人,我憎恶着现实,憎恶着自己。

    这时候,5岁的斑点狗守在我旁边,我固执地要他走开,他坚持要喂我吃药,我烦躁地说:“你太小了,知道吗?你还要人照顾呢!”我看见他睫毛下面两大滴泪闪来闪去,却不肯落下来,仿佛那泪也怕碎了似的。我气得发抖,用眼神命令他出去,他看懂了,也服从了,在他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刹那,我的泪滚滚而下,我知道生命真的是太重太重了,已经压得我抬不起头了。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推开门,走到我面前,他的硬硬的倔强的头发上好像打了摩丝。他穿着爸爸的西装,衣襟拖在膝盖下面,单眼皮的黑眼睛,长长的脖子,像足了那个叫三毛的流浪孩子。领带看上去像条绊马索,可是他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很齐整,领带也打得很像样子,他平静地说:“妈妈,你现在看清楚了吗?我是大人。”

    也许我真的没有发现,他居然能做很多的事,给我喂药,梳头发,洗脸,洗脚,扶我慢慢地学习走路。我那时动不动就做噩梦,常常会在深夜里惊叫,每一次都是小小的斑点狗把台灯打开,叫醒惊悸的我。昏黄的灯光里,他的脸看上去很安静,小小的手,为我拭着额上的冷汗,给我盖好被子,不住地对我说:“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妈妈不要害怕,有我呢!”

    可是,我的病情就那样不好不坏,仿佛要永远这样。

    那天,他在电话里对别人说:“我妈妈已经好了,她能走路了,也能做饭了,她每天都领我去公园里划船。”

    这惹恼了暴躁的我,我愤愤地骂了他一顿,怪他向别人撒谎。他站在我身边,没有争辩,也没有流泪。我使劲地推了他一下,他流泪了,惊叫起来:“妈妈你好了,你已经有力气推人了!”我愣住了。

    午睡被一种很轻的声音惊醒,原来儿子正在自言自语。他用了极低的声音说:“妈妈已经好了,妈妈会走路了,妈妈每天都领我去公园。”

    我躺着没有动,他用祈祷的声音低低地、一遍一遍地说着,也数不清说了多少遍,那么专注,那么认真,那么固执,好像要一直说下去。

    西方那个远远的上帝会听到他的祷告吗?东方那个莲花座上的慈悲女人会听得到他的祷告吗?

    我微微睁开眼,他将玩具兵摆放在自己面前,拉出一个很神气的兵说:“你是院长吗?为什么还不把我妈妈的病治好呢?”

    “我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了。”

    “你一定没有用,要不我妈妈早就好了,请你一定要治好我妈妈。”

    他又拉出两个兵来:“你是医生,你是护士,对吗?你们为什么不赶快治好我妈妈的病呢?你们说吧,想吃馄饨还是想吃板刀面?”那两天正上演《水浒传》,这正是阮小二对宋江说的话。

    我忍不住想笑,忍住了之后,又觉得想哭。

    “你别急,你妈妈就要好了。”

    “求求护士阿姨,求求院长叔叔,求求医生叔叔,求求你们,求求所有的医生,快给我妈妈治病吧。”

    他累了,却总是不肯好好睡下,他在独自一个人做着游戏,做着妈妈会好的美梦,他在求一切他认为有能力有爱心的人,他相信这些力量一定可以救治他的妈妈,而我却相信着他的力量。

    于是,我学习走路,学习吃饭,学习穿衣服,在30岁以后,我学习着在3岁就掌握了却在一场病中失去的本领。

    学会刷牙的时候,我有一种满足;能够洗脸的时候,我有一种惊喜;一个人蹒跚地走在路上,看见大片大片的野菊花把路两边都染成了深紫色,我更是有一种异样的幸福。请原谅这个太容易满足、太容易惊喜、太容易幸福的人,因为她体会了失去一切东西时的艰辛,所以,现在她活在一种快乐里。

    我的孩子总会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他如同一个不放心的大人看着一个小孩子出门那样,在后面悄悄地看着我,看我会不会跌倒,并时刻准备着跑过来搀扶我。

    在那些漫长的日子过后,他终于可以放心我一个人出去了。

    现在,他是一个四年级的学生了,他从来没有得过第一,只有一次考过第二名。

    现在,他就在我旁边,我正写着这篇文章,电脑里播放着《中国功夫》:“南拳和北腿,少林武当功,太极八卦连环掌,中华有神功。”他举着一根晾衣竿,演练着自创的武功,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风。是的,你不得不承认,他赢了,也许他根本没有把这当成一场战斗,只是他很投入,投入到赢了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赢。

    现在,他仍然是那个没有什么特长的孩子。像大部分孩子一样,会淘气,会惹祸,会哈哈大笑,有时候会害羞,会在你想让他表现的时候说出一句让你颜面扫地的话,因为他不知道大人的面子有时候要小孩子来支撑。

    他不觉得他遇到了什么,那一场风波没有让他老成起来,没有让他特别懂事,或者在别的方面有了什么感悟。仿佛一场风一场雨,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他太小了,就让他浑然不觉吧。也许这才是对的。

    生命里有许多的东西,而他有他的快乐,我有我的悲喜,我们在戈壁遇到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沙尘暴或许惊吓了成人,在孩子眼里却是风景。在尘世里我们相遇了,并且成了一家人,成了互相依靠的朋友,就这样好了。

    此时,他靠着我,看我写下的字,一会儿笑了,就是这样的!他叫道。有时,他迷惑地说,是这样吗?我忘了,还记得一点点。

    而我,怎么可以忘记呢?

    简单的行囊,踌躇再三

    大学毕业那年,父亲求亲告友,在家乡小城给我找了份他认为蛮体面的工作,我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决定到外面闯一闯。那晚,我和父亲深谈,描绘自己的理想抱负。父亲说我心比天高,母亲则在一旁抹眼泪,都苦口婆心地劝我留下。我却冥顽不化,非要“走出去”。

    父亲终于问:“你决定去哪里呢?”

    我思虑半天,摇摇头。

    父亲抽着劣质烟,良久,才一字一顿地说:“儿大不由爹呀,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以后的路怎么走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同意了!那一刻,我为父亲无奈的妥协和“支持”而感激涕零,默默发誓,一定不让父母失望!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简单的行囊,踌躇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向父亲索要路费。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十几年里,我不知向父亲伸手要了多少次钱,但总觉得都是天经地义的,唯有这一次,我心里特别发虚。我劝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向父亲伸手要钱!

    于是,我怯怯地去找父亲,不想屋里屋外到处找都找不到。正在做早饭的母亲戚然地说:“你父亲一早就到集镇上给你寻钱去了。出门在外,人地两生,没钱咋行。可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为了给你找工作,家底已掏空了。”母亲说着,皲裂的双手仍在冰凉的水盆里搓洗着红薯,眼圈红红的,有些浮肿。我不知道该如何抚慰母亲,只能木然地站着,心如刀绞。

    父亲回来时已是半晌,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原来是个粮贩。父亲要卖家中的麦子。那几年丰产不丰收,粮食贱得要命,父亲一直舍不得卖。可是那天,父亲一下子卖了几千斤,装了整整一三轮车。

    还没等我开口,父亲就把2000元卖粮款交到了我手里,我感激涕零,讷讷不能言。可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竟然板着脸,冷冷地说:“写个欠条,这钱是借给你的。你已经长大了,该自己负责自己了!”他语气果断,不容置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像看一个陌生人,难以置信。可是父亲已经拿来了纸和笔,摊在桌上。父亲的不近人情,让我失望到了极点,内心五味杂陈。就要离家远走,父亲一句祝福和叮咛的话都没有,只让我留一张冷冰冰的欠条!

    恼恨、气愤一并涌上心头,我抓起笔,以最快的速度写下欠条,头也不回地走了,泪水流了满脸,但更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尽快赎回欠条,哪怕再难,让父亲看看儿子不是孬种!

    我辗转漂到了省城。一天、两天、三天……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这个城市里东闯西撞。人才市场、街头广告、报纸招聘,不放过任何一次希望。

    一个星期后,凭着自己的一支笔,我在一家广告公司谋得了一份文案的工作。在工作之余,我没忘给自己充电,时有文章在省内外的报刊上发表。半年后,我又跳槽到了一家报社。这期间,我只应景式地往家里打了两次电话,每次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匆匆挂断,心里仍然对父亲满怀怨恨。

    到报社发了第一笔工资后,我径自回了家。父亲对我的不期而归大感意外,一迭声问我在省城怎么样,坐啥车回来的,回来有急事吗……听得我心烦意乱。我冷冷敷衍着,同时郑重地掏出2000元钱,向父亲索要欠条。

    父亲一愣,然后缓缓走到里间,打开箱子,从一本旧书里取出了那张崭新的欠条。没等我伸出手,父亲就当面把欠条撕了,又一把推开我的2000元,坐了下来。他抽着旱烟,有些伤感地说:“当时让你写欠条,也是怕你年少轻狂,半途而废,逼着你往前走呢。你走时那种眼神,让我心里不好受到今天!要说欠的,2000元你以为就能还清吗?”

    我脸红了。一张欠条就让我气愤难平,哪能体谅父亲的一片苦心?

    “城里花销大,钱你留着。孩子给父母最好的回报,就是自个儿能自立自强,过上好日子!”

    父亲说着,用粗黑的大手抹了抹眼角,让我陡然心酸。我蹲下身去,把地上的小纸片捡了起来。我要把它重新粘好,随时带在身边,时刻铭记这张欠条里蕴含的绵长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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