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呻吟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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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三川纯躺在奢华的七人座转角沙发里,无聊地用遥控器对着身前的电视屏幕发出指令,双眼凝视身边的落地窗。屋外暴雨倾盆,雨水顺着玻璃滑下,尚未触底前,又被后续的雨滴追上打得粉碎。

    虽说时值雨季,但像今天这般连续七、八个小时的大幅降雨,在三川的记忆中鲜有发生。他叹了口气,将头转回屏幕。画面里的演员靠着重复机械滑稽的动作,寻求观众的共鸣。目前,沙发里的这位搜查科刑警酝酿不出半点笑意。

    二楼“咔哒”一声门锁响,伴随着女人说话的声音。她嘴里连续蹦出一连串“好的好的”后挂断了手机,隔着二楼扶栏,探出头望着楼下的三川纯。

    “大姐,”三川头也不回地呼唤来人,“真的没有车送我下山吗?亏你还是赫赫有名的制片人……”

    那个被他称作大姐的,名叫石原奈子。石原笑着缓步走下楼梯,对三川说:“我说三川老弟啊,这是老天让你留在这里多享受一会人生,少被那些无休止的案子折腾才是。”石原说罢,摸出烟盒,点起一支抽了起来。

    三川站起身,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想起昨天在电话里,老同学石原奈子邀请他作为观众来录制当红节目“星相”,当时他还兴奋了好一会儿。

    石原在电视台摸爬滚打多年,手里捏着一把既叫好又叫座的品牌节目。“星相”是今年主打的新节目之一。节目以明星歌手“真人秀+歌唱比赛”作为噱头,备受观众期待。由于经费充裕,节目一改以往在电视台影棚录制的传统,将比赛搬至郊外别墅进行。明星们聚拢在一处,白天拍摄备赛镜头,晚上则对外直播比赛。观众们通过节目,既能体会比赛的紧张,也能感受真人秀的刺激,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因此,节目预告一经播出,加之电视台在其他渠道的对外宣传,让石原又多了一张王牌。“星相”播出三期以来,牢牢占据收视榜第一,傲视群雄。

    三川纯和石原奈子是中学的同班同学。三川跳过两级,而石原念书不在行,留过两级,因此两人虽是同届生,石原却要比三川大五岁。他们的这段友谊,常被三川戏称为忘年交。步入社会后,三川在东京都的警视厅搜查科当上了刑警。此后在仕途上原地踏步了十年,连警部补都没轮上。石原是同学里发展得最好的一位,结婚生子,事业有成。可能是谈得来的缘故,工作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人,友谊倒也十分牢固。

    “早知道,我就和其他扮演观众的群众演员明天一起来了。”三川自言自语,“现在好了,想下山也下不去。”

    石原走到门边,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也许是夜色尚浅,屋内的光线和原先差不多。

    “原本就是想请你早一些来,你既然喜欢音乐,感受氛围一天怎么够?电话里不是和你说了嘛,富山山庄是电视台的不动产,轻易不对外开放,非得是大人物造访,”石原说,“再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一边作观众,一边在台里找个女朋友……”

    三川像机器人一样,把耳朵的收音功能屏蔽了起来。石原前半段说得对,音乐是他最大的爱好。少年时期,他搞过乐队。回想早些年,还在警局里的歌唱比赛上还蝉联过冠军。不过,这大概也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荣誉了。作为搜查科的刑警,大小案件破过不少,只是不擅长仕途发展。三川倒也释然,作为单身汉,生活上压力不大,活得潇洒自如。此刻,让他感到通体不适的,大概就是屋外这瓢泼大雨了。

    窗外两束强光射入房间,随之而来的是车轮淌过积水路面发出的噪音。一辆白色奔驰停在别墅的大门前。

    “明星驾到咯。”石原说。

    三川顺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屋外来客。

    远处,天边透射出来的微弱光线,正被夜色渐渐吞噬。

    2

    广田慎之收起黑色雨伞,甩了甩水,放在富山山庄别墅的大门外的伞框里。还没等他按响门铃,门从屋内被打开了,面前站着一男一女。广田欠身鞠躬,向女人打着招呼,目光向他们身后和二楼扫视,像是寻找屋内的其他人。

    “石原女士,”广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话语里加上了敬语,“您好,我是广田慎之。”

    “你好,来得很早呀。”石原脸上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广田慎之这个名字,三川纯是熟悉的。前不久的一次全国偶像调查里,广田依靠俊俏的外表和和善的性格,位居三甲行列,是少女们心中“理想男友”的不二人选。广田以22岁的年龄,在歌唱、影视、写真等领域多栖发展,给了这个市场以广阔的想象空间。如今当面一见,广田慎之的面庞甚至能使人产生美少女的错觉。

    石原闪身,让出身后的三川,为二人作了介绍。两人握手致意,客套了两句。

    广田慎之手指向二楼的房间,问石原:“楼上是我们的房间?”

    “是的,每人一间,设施都准备齐全,再挑剔的明星都会满意而归。”石原一副酒店经理的口气,“这是你的钥匙。来,我带你上去看看房间。”广田答应了一声,跟着石原上楼。三川望着两人的背影,脑中若有所思。

    富山山庄别墅正式作为电视台的外景影棚使用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其实称之为山庄略有夸大之嫌,其规模并不算大。山庄有四幢独栋小楼组成,其中三幢供明星和工作人员居住,另一幢是拍摄用楼。在拍摄用楼里,每层都可以为节目搭建对应的布景和陈设。三川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从窗外看到其他的几幢建筑。再往远处眺望,山道上隐约还有星星点点的车灯,正沿着山路盘旋而上。

    石原为明星们安排的这幢楼是居住条件最佳的,二楼共有9间房间,平均有80平米大小,内含的设施几乎都是最新款的。相较普通的二层楼建筑,富山的二楼要高出一截,看上去大气磅礴。一楼的布局简单明了,除了餐桌、沙发外,就是厨房和干湿分离的卫生间。可能是从不起炉灶的缘故,厨房洁净如新。房间无人居住时,电视台安排保洁公司定期打理。

    设计节目伊始,石原曾提出要求:参赛明星需提前一天到现场,入住富山。几期节目下来,明星们并不排斥这项要求。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在片场旁边偷得浮生,倒也惬意。当然,也有明星提出,这样的休息被偷换了概念,实际上是作为节目的一部分来对待。一进屋就要被室内的摄像头包围起来,让人好不自在。颇有微词的自然非那些大腕们莫属。因此,节目经过调整,改为当天晚上入住休息,次日上午起作为真人秀开拍。关于这件事,三川听石原抱怨过不止一次。石原作为资深制片人,却也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得不牺牲节目效果,与明星大腕们妥协。

    这会儿,广田和石原一起从房间里走出来,在二楼搭着扶手聊天。

    “那些人真是没有时间观念。”石原这话更像是在表扬身边的青年。

    “下大雨嘛。”广田笑着说。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我想请问,”三川纯举起手,虔诚得像个学生,“还有哪几位会来?”

    门外又响起门铃声,并传出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和汽车声混在了一起。

    “开门!开门!”门外咆哮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为大雨添上了一炮闷雷。

    3

    在门外的拳头就要砸在门上的时刻,三川纯一个箭步跑到门边,打开了门锁。门口出现了四个人,二男二女,都忙着掸除身上的雨滴。三川发现,其中还有一个孩子。

    石原已经下了楼,迎上前和来人亲热地打着招呼。这些人不用介绍,三川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上了年纪的男人是歌坛大佬河川清志,身边的女人是他的太太多利亚。倚在多利亚身边,拽着她衣角的,是他们八岁的儿子河川加佛。站在这一家人背后的,是化着浓妆的桃山亚纪,演歌届的唱将级人物。老一辈的歌星记得一个不差,三川打心眼儿里感慨:自己跟不上时代了。

    河川清志和电视里比起来更老一些。不过这种“老”和普通人的衰老有所不同。从这位歌坛大佬的脸上,让人读到一种岁月的积淀。他取下茶褐色墨镜,和石原打招呼。

    多利亚是典型的美妇人,虽然已经生过孩子,身材却一点不输花季少女。多利亚是她的艺名,在三川的印象里,似乎她一出道后就不再用过去的姓名了。自从嫁给河川清志后,多利亚逐渐淡出演艺圈。不过,时至今日,无论走到何处,她依然是男人眼中的焦点。八年前,他们的儿子河川加佛出生,公众认为她借题发挥的炒作机会来了,而多利亚却选择了沉默,树立起一个成功男人背后家庭主妇的良好形象。只是在圈内人看来,这形象有些过于刻意了。

    桃山亚纪出道时间很早,甚至早于河川清志。一直以来,她有着固定的演歌歌迷群。自跨入60岁大关后,她开始忙于个人精选集和巡回演唱会的筹备,似乎是为了隐退做好准备。不过,桃山依旧头脑清晰,步伐灵活,言语更是犀利无比,大可归入猜不透年龄的明星行列。就拿这山路来说,桃山一个人驾着四驱越野车就轻松驶了上来。

    和广田来时一样,石原安排四人到二楼住下。按照河川之前的要求,他被安排在位于走廊转角最大的房间,多利亚带着加佛住在隔壁。桃山守着楼梯口住下,据说这是制作公司出于照顾老人家的考虑。

    三川作为圈外人,照例由石原作了介绍。河川面色凝重,不知是有心事还是不愿意和刑警同处一屋,总之爱答不理地提着包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加佛倒是十分乖巧,和每个人打招呼。他显然对陌生的环境充满了兴趣,不过多利亚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于是加佛被母亲拽着衣领带进了房间。桃山最后一个上楼,石原本想帮助老太太拿行李,却被她摆手拒绝。桃山单手提着旅行箱,步履矫健地来到楼上,也关上了房门。

    算上一开始就进入房间的广田慎之,已有五位明星入住富田山庄了。三川和石原站在客厅里,屋外不远处,猩红色霓虹灯拼成的“富山山庄”四个字映入眼帘。隔着大雨,灯光忽明忽暗,亦如此刻二楼的星光一样。

    4

    河川清志等人的到来像是给室内也泼了一盘水,屋内的气氛一下子跌到了冰点。石原奈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拿出手机翻看着短讯。

    三川纯又重新坐回沙发上。他本可回到房间休息,只是作为老友,他潜意识里总还顾及着石原的感受,多少也算给老同学捧捧场。

    “他们都是参赛选手?”他问石原。

    石原愣了几秒钟,随后点头答应:“除了多利亚,其他几位都会参加。”她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快速地按键,回复着短信。

    “桃山也是?”三川追问,“还有多少观众愿意看这老太太唱歌,你们究竟有没有调查过?”说后半句话时,三川故意压低了声音。

    “没办法,是赞助商——”石原轻叹一声,伸出右手手指着房间的几幅易拉宝,“就是那个饮料。合同里有条约,桃山必须参赛。不过没关系,可以让老人家一轮游嘛。”石原接着说:“这下可热闹了。摄制组在山下遇到山体滑坡,车埋了半截。估计今天是上不了山了。”她摇晃手机,向三川示意信息的来源。

    三川简单询问了山下的情况,好在只是山石挡路,人员并无伤亡。“不过,这些明星的助理和团队也都被困在山下了吧?”三川接着问。

    说话间,石原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向三川摆出无奈的手势,走到窗边,接通了电话。三川在一旁翻着杂志,百无聊赖地等着她的答复。

    二楼传来开门声,随后是河川清志的声音。“喂!那位刑警!你身上带火了没?”大佬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发出了回声。

    三川从不抽烟,向他摊开双手。一不留神,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了一只打火机。他转头一看,石原站在身边打着电话,微笑着请他上楼。三川拗不过她,只得起身上楼,经过楼道时,河川正在走廊的尽头等着他。

    本以为给了打火机就算交了差,河川却拍了一下三川的肩膀说:“没事吧,进来坐坐?”

    三川有些意外,不过刑警的好奇心还是驱使他的脚步,走进了河川的房间。河川请他坐下,自己将房门敞开,走了进来。

    “我和刑警也打过不少照面,”河川说,“不过,你可不要理解成犯了事儿被请到局子里的那种。”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歌坛大佬,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的。”三川说。

    “可能在别人眼里,我是不好相处的人,”河川说,“我还是很愿意有人能一起坐下来聊聊天的。当然,这也得看眼缘。比如你,我觉得看着就挺顺眼的。否则,要在这样的鬼天气守到明天实在是太无趣了。”

    “你们的助理都在山下吧?像是遇到点状况,今天上不来了。”三川问。

    “哼,拜这鬼天气所赐。”河川一边回答,一边起身从包里取出一个木盒。“我们也都是人,所以照料方面也并非离开助理就活不了。对了,你不介意我点上一炷香吧,点完可以把打火机还给那个女人,省的她又唠叨。”

    河川口中的女人显然是石原无疑,他和三川说了几段与石原之间工作上的往事,听上去两人合作不下百次。有时候合作越多,就越容易挑出毛病。河川从木盒里取出一个古铜色金属质地的照片框架、一只小香炉和一盒线香。他在床头柜上架起镜框,抽出一支香,点燃后抖了抖手,插入香炉。随即双手合十,对着照片虔诚地鞠了一躬。线香飘出的青烟从室内飘向窗口,三川嗅了嗅,是古檀香的味道。

    “照片上那位是……”三川见河川拜祭完毕,开口问。

    “哦,是亡妻。”河川倒也不避讳,说着拿起镜框递到了三川手里。

    这举动反倒是让三川浑身不自在。他站起身,拿起镜框端详。照片中的女人30岁左右,站在一棵樱花树前,绽放出迷人的微笑。相框背后的角落里写着:河川美佐江,卒于某年某月。

    “我多有冒犯了,”三川将照片双手递回,“今天是您亡妻的忌日,我应该回避一下才是。”

    “死了好多年了,这是我的习惯罢了,每年这个时候总要走走形式。希望你不要介意才是。”河川笑着说,“隔壁那个女人就因为这点小事,和我吵了一路,我现在头还疼着呢。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你们刑警才能对付她。”

    此时,隔壁正传来多利亚训斥孩子的声音,三川会心一笑。果然石原不愿意上楼来,他心里念叨着。

    5

    石原挂断电话。当她看到来电人姓名是湘西吉健的时候,就知道这通电话短不了。

    湘西吉健是圈内小有名气的经纪人,55岁上下,身材肥胖。据他本人说当年在演艺学校时,和河川清志曾在同一个表演班。尽管河川矢口否认,但湘西手里一直保留着和河川的合影。虽然不能说靠着河川的名气扶摇直上,但至少对于他挖到第一桶金有着很大的帮助。

    湘西本人不参赛,他旗下的艺人是今天参加节目的最后二位明星——岸本夏美和高园美森,这一对少女组合才刚出道不久。在满地遍是少女组合的歌坛,要立足着实不易。湘西自有一套办法,他在选人上独辟蹊径,从不找大城市的女孩子,按照他的说法:她们可塑性更强。石原从不信他的这套说辞,天知道这胖子打的什么主意。至于能到“星相”节目来,她相信这一定和河川在幕后的推动分不开。

    湘西的电话打来时,他正载着两个小妮子在山道上疾驶,电话里时不时地传来年轻女孩尖叫的声音。按照他的说法,尽管山道泥泞,但依旧决定今晚赶往别墅。这会儿,已经能看得见一辆丰田商务车正在倒入车位中。

    石原打开门,湘西在门口抽着烟,两个女孩站在一边。二人皮肤白皙,身材姣好,目光里透射出活力。可能是留着相同发型的缘故,乍一看像一对双胞胎。二人看到石原,欠身“您好,您好”地打着招呼。

    “这个,叫岸本夏美,”湘西指着身边的一个女孩说,“那个绿色T恤的,叫高园美森。怎么样大姐,看到她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哈哈哈……”被开玩笑对石原而言是小儿科,让她受不了的是湘西这种套近乎的方式。

    三人进屋时,广田慎之从房间里走出来,问了石原关于屋内设备使用上的问题。湘西在抬头望着他,嘴里喊着广田的名字。“还是大姐有本事,我带了玉女,你找来金童,难怪节目要排第一名啊!”

    石原依旧没搭理他,带着三人上楼。听到声音,其他几间房门也都陆续打开,三川从河川的房间里走出来,跟他一起来到走廊上的,还有房间里飘出的檀香气味。多利亚走到河川的房门口,又喋喋不休地指责这位歌坛大佬。

    “你不如明天带着香炉上节目去吧!”她说。

    “也未尝不可嘛,”河川故意呛着说,“我还从没尝试过这种表演形式。”

    “那跟着她一起去死好了!”

    “你说什么!”

    看着这对夫妻当下撕破了脸皮,周围人都沉默不语,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还是加佛的哭声打破了围观者们的沉寂,也许这是最好的化解方法。刚进屋的湘西走到二人中间,开始劝架,这种效果适得其反,吵架演变成了三人间的闹剧。

    “湘西,我们吵架哪儿轮得到你插嘴!走开!”河川痛斥眼前的胖子。

    “都是一点小事嘛……又不是小孩子了……”湘西边说,边隔在两个人中间。

    “别碰我!”多利亚尖叫了起来,“你这个色鬼!”

    湘西一脸无辜,只得退出去,转而来到加佛身边,和孩子耳语了几句。加佛擦了擦眼泪,跑到岸本夏美和高园美森身边。岸本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为加佛擦去泪水,高园对孩子不太感冒,手撑着膝盖,在一旁俯身看着。这时,其他人也上前劝架,这家人的家事才终于朝着平息的方向发展。

    “你们都向着他是吧?”多利亚语气里充满责备,“好!都别和我说话!明天我就走!”说完,关上门重回房间去了。

    加佛从岸本身上离开,还是没赶上母亲关门的速度。他敲打门扉,又哭了起来。河川一转身,也进了房间,湘西倒也灵活,一侧身跟着河川一起抹进了房间。多利亚隔着门对加佛咆哮着,意思大概是让他跟着爸爸,随后就把电视音量调响,不再说话。

    岸本夏美走到加佛身边,在他耳边呢喃两句。孩子倒也乖巧,跟在姐姐身后,连同高园一起,进了房间。

    不一会儿,走廊里的围观者们听到三人在房间里做起了游戏,想必是小加佛已经破涕为笑了。三川在走廊里静观一切,心中感慨万分。明星不易啊,任何细小的生活细节都可能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次小小的家庭纠纷,一旦被娱记们知道了,估计能写上一篇连载小说。

    屋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夜深了。

    6

    一场闹剧之后,各人仿佛都消耗了不少体力。由于工作人员没能及时上山,晚饭就成了问题。好在电视台预先在每间房间准备了当天的餐食、饮料和水果。暴雨天气下,自然也没人提出下山就餐的要求。石原和三川在各自房间吃完后,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聊天。

    石原在一张空白纸上绘制着房间的平面图,她画画停停,心里核对着人员和房间号。画完后,她放下笔,将纸张递给三川。“请我们的刑警检查,是否有错?”石原说。

    三川接过纸张,举在半空中端详——

    除了自己和石原外,一共八位明星,其中参加明天比赛的是七位。房间序号从201开始。桃山亚纪为了上下楼方便,选择了靠近楼梯口的一间;广田慎之注重礼节,紧挨着前辈挑选了202房间;河川清志一家情况特殊,最大的206留给歌坛大佬,他的妻儿住在隔壁;三川纯选择和石原奈子做邻居,分别住在207和208房间;岸本夏美和高园美森在湘西吉健选择最靠里间的209房间后,留给这对姐妹花的只剩下203和204。

    “绘制得真棒呐。”三川浮夸地做了个拍手的姿势,“感谢大姐邀请我过来感受氛围,明星的生活真够人喝一壶的。”

    “吵吵闹闹是家常便饭,在圈子里时间长了就知道了,”石原笑着说,“你以为他们这里能好到哪儿去?”她说着,手指点着太阳穴比划。

    又过了十分钟,八位明星像约好似的,先后从房间里出来,陆续来到客厅。多利亚也下了楼,她裹着浴袍,一副洗完澡的打扮。

    “没有摄像头,生活就变得美好起来。”河川颇为感慨地说。

    “是呀,”湘西马上接话,“让倒霉的摄制组在山下再困上些日子才好呢。”说完,一个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明天再不上山,我们不都得饿死?”石原对着湘西说。

    “饿死?你担心节目跳票才是吧!”湘西夸张地说,“饿最多饿死我。你看他们几个,人瘦消耗就少,几天不吃饭都没事。不过,要是我饿晕过去,靠你们几个可抬不动我啊。”

    湘西说的,是他带来的少女组合,顺带着把广田慎之也捎带了进去。被他一说,其他人都向三人看去,岸本和高园纤弱的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一览无遗。而正在和高园美森悄悄说着什么的广田则一下子红了脸。

    “石原,”河川开口说,“我看电视柜下放着不少影碟,里面还有‘那种’碟呐,你们电视台可真有心。”他口中的“那种”指的是色情影片,但凡是在屋内电视柜旁转过一圈的人都能发现。

    石原咳嗽了一声说:“你们谁提出的要求,自己心里明白。”

    “你们房间里也都有。”湘西对着女孩儿们说,“看不看?不看都给我。”

    “湘西,你说我们这样的老女人是不是没有市场了?小鲜肉看不上我,也不招老家伙待见。”许久未发声音的多利亚开口说话,“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啊,石原。”她望向石原,眼神里带着讥讽的意味。

    “照顾好你的家事再说吧。”石原淡淡地说。

    “我好得很呐,老公遇到了老同学,儿子又有姐姐带着。”说罢,多利亚起身,走上楼去,“不和你们聊了,我睡觉了。”

    “妈妈,”加佛见母亲回房间,站起身说,“我今晚可以和姐姐睡么……”

    “随你和谁睡。可别睡到半夜来找我,我不开门。”多利亚头也不回地说。

    加佛看着母亲的背影,又回头看看岸本夏美和高园美森。岸本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哩。”在一旁喝水的桃山亚纪说了一句。如果根据“讨厌多利亚”的程度列个排行榜,桃山一定名列前茅。她脸上写着不悦,说白了就是不喜欢她的做派。桃山曾注意到,多利亚一进公寓大门时,对二楼的广田慎之抛了几个媚眼,这举止让桃山觉得恶心。

    石原对老太太笑了笑,问:“刚才怠慢您了,这里还住得惯吧?”

    “凑合吧,我是老人家了,晚上睡觉不好。你们都轻着点啊。”桃山一副和小辈说话的口气。

    “好的,奶奶。”湘西怪声怪气地说,“我等会儿去楼上喝酒,一定把自己灌醉。”

    “各位,明天也许就雨过天晴了。大家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休息吧。”石原对众人说。

    “喂,大哥。”湘西对着河川说,“等会儿我找你喝酒啊,我可带了好酒。”他故意把好酒两个字加重了音节。“还有谁要参加?”湘西举起右手,环视四周,无人响应,他只好无趣地放下粗壮而多毛的手臂。

    三川全程一言不发,挨个儿扫视着剩下的明星。广田慎之和高园美森依旧咬着耳朵。单从画面来看,简直是一对学生情侣。岸本夏美抱着加佛,男孩好像很喜欢这个姐姐。自打来到别墅后,两个女孩儿话不多,但相较之下,岸本更有生活经验。比如照顾孩子,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桃山亚纪打着哈欠,已经走在楼梯上,步履依旧轻捷。至于石原么,脸上已渐露疲态,这一天下来,确实把这位大姐折腾得够呛。

    各人再无可聊之后,起身回屋,石原作为半个主人,等所有人都进屋后,在二楼楼梯口啪地一声,关上了电灯。

    7

    岸本夏美轻拍着身边的河川加佛,五分钟前孩子已经睡着。睡觉前,她又陪着他做了会儿游戏,把加佛逗得乐呵呵的。她坐起身,看着窗外。她回想起,自己家也有个差不多年龄的弟弟,父母忙碌时,总将弟弟拜托给姐姐照料。如今,自己来到繁华的东京,家里还不知怎样呢。加佛的脚从被子里踢了出来,他翻了个身,伸手在身边摸来摸去,确认姐姐是否还在。岸本笑了笑,又贴着加佛躺下了。抱着这个孩子,她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明天要表演的歌曲,于是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歌词。

    岸本闭上了眼睛。

    咔哒一声,隔壁的门轻轻地打开了。

    8

    桃山亚纪从厕所出来,把床铺重新又铺了铺好,上了年纪,睡觉就变成了奢求。她有神经衰弱,夜间轻微的动静,就能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安眠药瓶,放在桌上,尽管子女和医生一再提醒她不可长时间依赖药物,但她吃惯之后,早已戒不掉。桃山亚纪从包里取出一包衣物,走进厕所,打开了浴室的水龙头。

    就在这之前,她听到隔壁发出动静,有什么人出门了。

    9

    高园美森抬腕看了看手表,已是深夜十一时了。从刚才到现在,她在床上无聊地切换着电视节目,电视里已经进入深夜档,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趣。她和岸本夏美的组合出道至今,算得上顺风顺水,国内的大通告常常能看到她们劲歌热舞的身影。在成为明星一年后,美森深感疲倦。同时,这个圈子的复杂性也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和岸本同是来自小城市,演艺圈没有给二人丝毫的喘息时间,就要求她们适应这里的节奏。有几次在舞台上,她嘴上唱歌,心却神游了出去。歌词里“麦田”、“稻穗”这样的字眼,让她仿佛回到了家乡。可能是命运的轨迹不尽相同,她和岸本的配合非常默契,两个女孩儿纯粹而又天真地在演艺圈打拼。她突然想起在楼下时,广田慎之在自己耳边的呢喃,禁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电视里开始播放舒缓的民谣,在有节奏的鼓点里,美森跟着浅浅哼唱。

    10

    茶几上的手机闹钟响了起来,广田慎之就在旁边,将闹钟消除。心里一旦有事,有没有闹钟提醒他都不会耽误。不过广田就是这样的人,有重要的事件待完成时,就必须设置一个提醒。他靠在椅背上,想着下一秒的台词。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尽管在舞台上从不感觉怯场,但实际生活中,他遇事还是会紧张和激动。控制情绪,是每个明星的必修课。广田慎之定定神,用双手在面颊上拍了拍,站起身披上外套。

    11

    三川纯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刑警的工作习惯使然,他往往因办案忙得日夜颠倒,睡觉没个准时候。甚至,更多的时候他就和搭档或者独自一人在车里将就一夜。现在在富山山庄别墅柔软的床榻内,他就像睡在一块黄油上,浑身不自在。三川睡不着,又把枕头垫高,这一招似乎产生奇效,不一会儿他就连打了几个哈欠,睡眼朦胧了。

    12

    石原奈子洗完澡,坐在化妆镜前涂抹着保养品。女人上了岁数,如果不养成每天保养的习惯,衰老就会不请自来。尤其在自己所在的演艺圈,更为甚之。石原只能算是半路出家,误打误撞进入电视台后,通过自身的努力和机会垂青,才有所收获。石原有时心想,自己缘何要如此打拼,事业和家庭岂可兼得,也许是时候多陪陪孩子。想到这里,她又拿起了身边的手机,在电话本中查找,拨通了一则电话。拨号音开始嘟嘟地响起来,石原闭目养神: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忙活呢。

    13

    多利亚的性格是滞碍她在演艺圈发展的最大问题。发火时如同疾风骤雨一般,虽然消停得也挺快,但是人都是第一印象主导的动物,谁都不愿待见她那副发火时的嘴脸。多半人心里顾忌河川清志,也就任由得她吵吵嚷嚷。圈内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声音:如果河川清志不是娶了她,发展一定比现在更好。

    多利亚的手机发出悦耳的短促铃声,屏幕上跳出一则简讯,她打开看了看,脸上绽放出会心的笑容。

    “男人啊……男人啊……”多利亚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踩着轻快的步点,向房门走去。

    14

    湘西吉健往酒杯里又倒满了一杯酒。他用肥大的手指捏住杯角,将其中金黄色的液体送入口中。酒是湘西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酒精好似融入他的血液,一旦缺乏,他整个人就运转不起来。事实上,在刚才上山的途中,他也喝了一小瓶。他的背包里带了几瓶洋酒,走起路来咣当作响。虽然嗜酒,他的酒量却属一般。几杯黄汤下肚,就口齿不清,走路打漂。他经常在醉酒后第二天早晨,想不起来昨晚的所作所为。当然,有时也包括认不出身边躺着的女人是谁。

    湘西感觉微醺,拿起酒瓶,走向门边。一个人喝多无趣呀,这个念头占据了他脑中酒精之外的地方。

    15

    走廊里几乎漆黑一片,只有地板一侧的廊灯发出微弱的亮光。脚步声踩在绒面的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微响,一个黑影向着206房间的方向走去。

    河川清志掐灭香烟,起身抖抖身上的烟灰,站在门后。来人尚未敲门,他便伸手旋转门把,打开了门。

    “晚安。”来人说。

    “才来啊。”河川嘴角上扬,脸上带笑。

    16

    隔壁的一声关门声响,让三川纯睁开了眼睛。根据声音的方位,像是206房间传来的。

    他抬腕看表,这个时间会有谁去找河川清志呢?

    哦,对了。记得睡前湘西说过要去喝酒来着。白天两人的关系并非如此融洽,看来表面功夫做得都不错。那么,如石原所言,湘西一定是死死抱着河川大腿,才有了今天。三川第一次觉得,自己所从事的刑警事业是如此真实,比演艺圈纯粹多了。

    过了不久,三川耳边又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喘息声。他比刚才清醒了不少,竖起耳朵听着。他发现,那声音被定义为呻吟才更合适。那种特殊的喘息声让他顿时明白,声音很轻,但隔着墙壁依旧能听得真切。三川听着听着,觉得职业带给他的习惯让自己有些变态。这声音的来源,恐怕就是电视柜上的色情影碟。不过,这是否过于夸张了?如果是河川和湘西这一对酒友的话,能一起喝酒,一起看这样的碟片……三川摇了摇头,打消了脑中的那个画面。这东西也能两个男人边喝酒边看?演艺圈的名角们真是拿捏不准啊。

    三川把头埋入枕头,阻挡声音进入耳朵。

    他心想,我们势必不是同道中人。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看呢。

    17

    底楼的滚筒洗衣机响起了工作音,金属滚筒骨碌骨碌地转了起来。

    桃山亚纪轻轻推开门,伸出头去张望。

    一个黑影站在楼下的黑暗里,身边是闪烁的洗衣机红色指示灯。

    她转头向走廊尽头望去,206房间的门虚掩着,灯光从屋内射出来。

    正要关门时,一只手抓住了门把。

    18

    砰的一声!重物猛击地面的声音在富山山庄别墅内回响。

    时间指向半夜三点,在人类最疲劳的时间,睡得不踏实的人也只是揉揉耳朵,翻个身又继续进入了梦乡。

    19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质窗帘射入屋内,映在熟睡的一张张脸上。

    三川纯被一声尖叫从睡梦中拖了出来,紧接着耳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那些敲门的拳头基本都降落在他的门扉上。一大清早,现役刑警的屋门上响起紧张而无序的敲门声,绝不是来叫他起床吃饭的。三川迅速起身,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穿好衣裤,用手随意地打理了一下头发,推开门。眼前所见,让他大吃一惊。

    走廊的扶手上直直地垂着两根细绳,在有节奏地轻轻摇摆着。绳子向大厅延伸,尽头是两具直挺挺的尸体。一男一女,男的是河川清志,女的是多利亚。

    在悬空的尸体下面,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他仰面朝上,眼珠弹出,脑后一片干涸的紫红色血浆。那是湘西吉健,已经死亡。

    二楼上,剩下的六个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他们的表情不尽相同,脸上都写着无助。

    20

    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空气中凝结着沉默和血液的味道。

    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呕吐声,随后是呕吐物从胃中涌出的声音。三川纯转过头去,发现是桃山亚纪。她被高园美森搀扶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处理污浊的衣服。岸本夏美则靠在墙壁上,脸色惨白。她用一只手遮在加佛的双眼前,小男孩嘴里问着“怎么了”,一边企图移开岸本的手。广田慎之在他们的身边,双眼竭力避开面前的尸体。

    刚才的叫声是岸本夏美发出的,作为死亡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受到的刺激可想而知。三川转头朝隔壁的房间看了看,石原奈子瘫软在房门口,从她的面部表情来看,金牌制作人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三川一言不发,回身转向房内,从随身物品中拿出几副塑胶手套。他觉得背后发凉,那六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自从来到别墅后,这名刑警还从未像现在般受到瞩目。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保持原位别动。”三川看着众人严肃地说,“你,听我的指挥。”他右手食指指向广田慎之,顺手塞给他一副手套。

    广田听他这样一说,一只手接过手套,一只手指着自己,一脸茫然。三川嘴里嗯了一声,像是对他质疑的肯定。他走到吊着两句尸体的走廊扶手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绳结。绳结打成了个死扣。结并不复杂,却扎得非常牢固。加之尸体向下的作用力,两根绳子都死死地绑扎在二楼扶手的栏杆上。三川起身,顺着楼梯快步来到楼下。下楼时,他又提醒了众人一遍,每个人都像铁钉一样,戳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川站在客厅的沙发旁,看着两具已经断了气的尸体。河川清志和多利亚脸上已无血色,双脚离开地面足有一人高的距离,手脚直直地指向地面。三川站到尸体下方,对着楼上的广田喊话。“广田君,”他说,“麻烦把绳结解开,慢慢把尸体放下来。”广田答应着,就蹲下身来解绳结。

    “手套!手套!”三川喊道。

    广田赶忙戴上手套,认真地解着死扣。石原迈开步子,来到广田身边帮忙。桃山这时已清理完毕,守在门口不敢出来。高园则躲在她的背后,看着不远处焦急解着绳子的两个人。过了一会儿,绳子终于被解开。广田和石原用力拽住绳子,底脚抵在扶手根部,缓缓将两具尸体放至地面。三川将他们放置在沙发边的地板上,同时拜托石原进他的房间取来床单,以便遮盖死者用。他俯下身,仔细观察。两具尸体皆是典型的因颈部遭到伤害而造成的机械性窒息,符合第一现场的死因推断。三川心想,最后一次见这二人是昨天晚间九点,现在过去了十个小时左右。他根据尸体的温度和僵硬程度,做了大致判断,推断了个大致的死亡时间。他抬头望了望二楼,又伸手轻触尸体的颈部位置,陷入了沉思。三川眼角的余光望见躺在一边的湘西,他目光无神,望向屋顶。

    屋外,天黑黢黢的,大雨依旧如注。

    21

    石原拿来了两条床单,小心翼翼地放在三川身边。三川请二楼的众人下楼,提醒他们站在沙发边。

    “加佛,请你留在自己的房间好么?”三川特意留心了孩子。

    “我陪着他吧,可以吗?刑警先生?”岸本轻声说。

    惨死的恐怖的画面如果让孩子看到,未免太残忍了,更何况还是亲生父母。三川点了点头,示意其他几位可以下楼。岸本领着加佛进入屋内,关上了房门。

    三川卸下尸体颈部的绳子,又仔细检查了二人颈部的勒痕。他发现,河川颈部的痕迹要更深一些。随后,他举起两根绳子仔细端详,一点一点地在双手中移动,又翻来转去,盯着多个地方看了好几分钟。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拿起河川和多利亚的手,在眼前看了看,又举起绳子在鼻尖嗅了嗅。身边的其他人如同观察名侦探办案一般,都紧张地注视着三川的一举一动。

    三川放下多利亚的手,又仔细观察了二人的面部好一阵,随后他起身,和石原打了个招呼,请她将尸体盖上。石原应了一声,双手微微颤抖着将被床单在了直挺挺的尸体身上。

    三川又来到躺在一旁的湘西的尸体边。同样的一套流程,判断了一下湘西的死亡时间。随后,他开始检查湘西身上的伤口。他把湘西的脑袋向一边转了转,先看了看后脑,头部破裂部分所流出的血浆已经趋于干涸。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湘西的双眼上,他把左右眼的眼皮向外翻开看了又看,嘴里嘟囔着什么。三川站起身,再次向二楼望去。

    “那位小姐,是叫高园没错吧。”三川说,“你们的经纪人,是个近视眼么?”

    高园不明所以,反应了几秒之后,点了点头。

    此刻,在这位刑警的心里,有几个问题亟待解决。

    “我报警吧。”桃山说,声音听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是一定要的,您还可以和他们说一声,我在这里。”三川看着老太太说。

    “三川,这里是否交给警方处理比较妥当……”石原说。

    “我估计,山路一定还没有好,”三川说,“要不然你的那些助理们这会儿就在这里了吧。”他顿了顿说:“这样的画面还是少几个人看到比较好。在警方到来之前,我来处理一切吧。另外,我想和你们每一位都聊聊。”

    “对不起,”广田慎之说,“三川先生,我想问问,这是自杀还是他杀?我的意思是,这和我们似乎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我还无法回答你……你们别误会,权当是了解情况。当然,前提是如果各位信任我这个现役刑警的话。”三川镇静地说。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可。或许此刻,三川就像在病人身边从天而降一位医生一样,这里有一名刑警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那么,就从大姐你开始可以吗?”三川看着石原。

    石原点点头。三川做出请的手势,引着石原来到了相对独立的厨房。在这里,双方之间的对话能确保一定的私密性。

    22

    “如果我是你,这会儿一定早乱了方寸。”三川纯对石原奈子说。

    “怎么说呢?”石原反问。

    “节目准备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川说,“我看你还挺冷静。”

    石原叹了口气。“请刑警来看戏,没想到出了人命,真讽刺。”她有气无力地说,“我心里乱得一锅粥,故作镇定罢了。这事儿怎么说,你有头绪吗?”

    “我正要向你求证几件事。”三川说,“昨晚别墅的门窗是否都锁住了?”

    “安全性你大可放心。包括大门在内,都安装有锁舌报警装置,闭锁的时间是昨晚九点。一旦有外人企图破门而入,屋内的警报系统会起作用的。”石原回答。

    “会遭到破坏么?我意思这些电子的玩意儿……”三川比划着说。

    “这都有数据记录可供查询,等会儿一查便知。”石原说。

    “大门锁闭之后还能从室内打开吗?”

    “可以,不过也有记录。”

    “这里没有天窗吧?”

    “没有那种东西。”

    “这就奇怪了……走来厨房的时候我看了一圈,落地窗和大门都完好如新,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室内也没有因为户外泥泞而带入的脚印……”三川自言自语。

    “奇怪什么?”石原问。

    “没有外人闯入啊。”三川说,“没有外人的话,这事儿就和你们扯上关系了,伤脑筋啊。”

    “我们?你的意思是,这已经可以判断是他杀案件。而且……”石原放低了声音,“而且是我们里面的人干的?”

    “因为没有外人闯进来嘛。”三川说,“我倒希望这个判断是错的,因为你们无论哪个看上去都不像凶手啊……大姐,你昨晚在干什么?”

    “这算是怀疑我?”石原语气里有一丝不悦。

    “你若再不配合我,外面的那几个就更麻烦了。”三川说。

    “好吧,”石原说,“我昨晚和山下的渡边打了一宿的电话。主要是和他商量今天的演出安排。当然,除了他还有其他几个人。”说着,她摸出手机,主动递给三川。

    三川接过手机,回应了一句“不客气了”,翻看了她的通话记录。

    “昨晚有什么让你觉得异常的事么?”他接着问。

    “我心思不在上面啊。”石原说,“对了,昨晚我听到那家伙发出声音。”她指了指三川身后的洗衣机。

    “它?你确定?”

    “我也是家庭主妇,这种玩意儿的声音我最熟悉了。”

    “这里还会有人洗衣服?”三川把头探入滚筒洗衣机内,从里面发出的声音变得十分滑稽。

    “鬼知道。”

    “好吧,我还会和那几位再核实一下。不过,总算松了一口气,大姐要是凶嫌那可难办哩。”他一边说,一边回到客厅中央。“各位,”他提高了嗓门,“希望各位能配合我的工作,这恐怕是一起他杀事件。”

    “他杀?”高园用柔弱的声音反问面前的刑警。

    “小姐,排除自杀和意外以后,那就只剩下他杀了。”三川略显无奈地说。

    “可是为什么……”桃山的问题还未出口,三川就接过话茬。

    “为什么不是自杀和意外是吧?是这样的,前辈。”三川开始解释,“两具尸体因为上吊而死,这是现场呈现给我们的画面。但有时候,那可能只是表面现象,有些结果必须通过尸体检查才能知道。通常的上吊是怎样的?‘套住脖子踢凳子’,对吧?他们悬空的这个高度,显然无法通过这种做法来实施自杀。那么是否会是从二楼跳下而窒息呢?有可能。但问题是,他们的颈骨完整,并没有折损。若是一个成年人采取从二楼跳下自缢的方式,身体的自重会造成颈骨折断,严重的也许就让脑袋和身体搬家了。”

    众人看着他,沉默不语。

    “所以,”三川说,“我们所看到的他们悬在那里,更准确地讲,应该是被悬在那里才对。至于湘西嘛,是从二楼掉下无疑。只是,他这里未免太奇怪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们见过一个人这样戴隐形眼镜吗?两只镜片都戴在了同一只眼睛里,另一只眼睛里却是空的。按照我的判断,这副隐形眼镜很有可能是死者死后佩戴上去的。又或者,死者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这样戴上了隐形眼镜。如果我们假设,这起死亡事件没有外人参与,就发生在这三名死者之间,那么这里就出现了一对矛盾——如果湘西先摔死,谁负责吊起上吊的死者呢?反过来,如果河川、多利亚先被吊死,那么谁又负责将摔落死者的隐形眼镜戴在同一只眼睛里呢?是不是?所以,这里必须有第四个人啊。”

    亦如名侦探的一次完美推理,只是周遭的观众却没有响起一点儿掌声。

    23

    三川开始了他的依次调查工作。他邀请每个人回到各自的房间,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对房间做个简单检查。众人虽然心里不快,嘴上也没说什么。

    重新回到二楼,三川按照房间从近及远的次序开始调查,首先是桃山亚纪。老太太的房间干净得很,他小心翼翼地走入其中,甚至比踏足刚才的现场还更为小心一些。桃山嘴里唠叨着,大意是刑警就这些臭毛病之类的话。三川没有理会,继续查看。他来到洗手间门口,和桃山打了个招呼。

    “前辈,这里可以进去吗?”

    “随便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三川踩上瓷砖,一层薄薄的水雾让他的脚底打滑。他用手扶住门框,在卫生间里走了两圈,又仔细地看了看房间陈设,满意地走了出来。

    “您昨晚一直在房间里吗?”三川问。

    “是的。”桃山回答,“你看,我的睡眠不好,所以吃了药之后,就睡着了。”她晃了晃桌上的安眠药瓶。

    三川接过去看了看后放下,接着问了桃山几个关于死者印象的问题。准备离开时,他问桃山:“冒昧问一句,您昨天洗澡了么?”

    “这算什么问题!”桃山口气中带着训斥。

    “也是了解情况的一部分。”三川笑着说,“用浴缸洗的吧。”

    “这不关你的事。”桃山回答。

    三川笑了笑,和桃山打了声招呼,离开了房间。

    24

    接着是隔壁广田慎之的房间。

    “广田君,”三川说,“咱们抓紧时间,我想知道昨晚是否有什么异常情况?”

    “异常……”广田似乎在记忆库中搜索一样,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要说异常的话,昨晚我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于是就打开门看了看。结果发现是……”

    “是谁?”三川问。

    “背后说别人不太好。”广田说,“更何况是死者……我看到的是多利亚太太的背影。”

    “哦?你确定?”三川说。

    “恩,”广田说,“我确定。实际上,她向着206的房间走去。”

    “那是几点?”

    “这个……我没有在意,所以说不上来啊。”

    “好吧,这一点很重要,谢谢你了。”三川点了点头,走出了广田慎之的房间。

    25

    正当三川纯要进入岸本夏美的房间时,高园美森提出要求,希望能和岸本夏美一同接受谈话。看着面前嘴唇发白的少女,三川纯同意了。

    在203房间里,一对组合坐在床上,身边坐着河川加佛。少女组合的脸色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红润,估计这样的场面都是第一次见到。

    “叔叔,你刚才在外面忙什么?”略显无聊的加佛问三川。

    “我在和大家玩一个说真话的游戏。”三川逗着孩子说。

    “我最喜欢玩游戏了。”

    “对了,加佛。一早上没有看到爸爸妈妈吧?他们下山给加佛买糖去了。”三川抢在孩子提问之前,编了一个理由。

    “可是姐姐说,爸爸妈妈去拍一个紧急的电影去了……”加佛无辜的表情惹人怜爱。

    三川这才意识到,这一定是岸本安抚加佛时说的理由。“对对对,他们拍完电影还会去商店,给加佛买最爱吃的糖。”三川看了看面前的岸本,岸本向他无奈地笑了笑。

    “昨晚你们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加佛说,“我一直抱着姐姐睡觉呢。”

    三川转头看着岸本夏美,她点了点头。随后开口说:“和这孩子睡得特别踏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么你呢?”他问高园。

    高园的嘴唇有些颤抖,她手挽着身边的搭档,深吸了口气说:“其他也没什么……只是昨晚睡觉时听到外面砰的一声。感觉想是什么掉下去的声音,我因为害怕,所以把门打开了条缝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这样啊,”三川说,“那倒是挺吓人的。好了,我再去高园和石原的房间里看一看。”

    26

    在与广田慎之等人了解完情况之后,三川纯嘱咐众人留在房间里不要随意走动,自己则和石原一起,来到三名死者的房间里检查。

    “询问有什么结果吗?”石原问。

    “有人说了实话,有人在撒谎。”三川说。

    “谁撒了谎?”石原紧接着问。

    三川对她笑了笑,说:“强迫着你一起看现场,真是为难你了。我需要一个帮手和见证人,无疑你是最合适的。”

    “看来刑警也需要助理嘛。”石原说。

    “要是你的那些助理昨天都入住,也许就没今天的事儿了。对了,交给你个任务,帮我检查一下他们的手机。”三川边说,边推开多利亚的房门,走进屋里开始检查。房间里一股刺鼻的味道钻入二人的鼻孔。

    化妆桌上一瓶指甲油映入眼帘。瓶子呈打开状,显然是主人之前在此梳妆打扮后,未将其恢复原状。三川戴着手套,拿起瓶子看了看。

    “你对指甲油也有研究?”石原说。

    “还要麻烦你去我的包里拿几个塑封袋好么?”三川对石原说,“这个我收藏了。”

    “三川,手机里……好像有些情况。”石原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多利亚的手机翻看着。

    27

    其次去的,是湘西的房间。房间里一股酒气,四五个酒精饮品的空瓶子散落在地上。三川打开湘西的随身行李看了一眼,随即又放回了原处。石原说湘西的手机没电了,三川让她找来充电器,再开机检查一下。自己则一转身,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即河川清志的房间。

    河川的房间果然比其他人的都要大不少。位于房间正中间的,是一张圆床。两边则是橱柜、沙发和其他家具。由于家具不多,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床铺凌乱不堪,白色的被子搅在一起,让三川想起了刚才的绳结。他在房间里细细搜索了一遍,之后又拿起手机查了查。他走到昨天傍晚河川拜祭亡妻的香炉旁,心中感慨:人命天注定,这下不再是阴阳两隔了。他拿起相框,又注视着相片上的女人。突然,他发现相框里似乎不止一张照片,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东西藏在彩照背后。他轻轻打开相框,一张黑白照片掉在地上。三川弯下腰捡起照片,拿在手中边看边想。

    照片中,一个年轻女子怀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婴儿。婴儿光着身子,开口笑着,白皙的四肢像白萝卜一样。三川目光聚焦在照片上良久良久。

    原来如此。

    “各位请到客厅集合,我有话要说。”三川踩着有力的步子,边下楼边说。

    28

    关于她的故事,要从头说起。那可是有些年月了。

    她记得有一次,睡了很久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车子开得很快,走过的路面时而平稳,时而颠簸。当然,颠簸的时间居多。

    尽管车子的窗户被帘幕遮挡着,她还是能感受到日夜变换。她坐得难受,哭了起来。那一年,她和现在有着天壤之别,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这样的长途跋涉还是第一次。周遭的天渐渐黑了,她感到无助,呼喊着前座的大人们,谁也不理睬她。慢慢地,太阳完全落下山去,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她看到眼前烧红的炉火,鼻子里钻入饭菜的香味。她的嘴里泛出奇怪的味道,一路的哭喊让她的嗓子再难发出声音。她转头看着天花板,一条裂纹顺着角落里蔓延到了中心。

    29

    三川纯等众人来到客厅,在简单的开场白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这件事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一觉睡醒,出现了三具死尸,换做谁都会感到害怕。我作为刑警,在大家的配合下,按部就班地检查尸体,核准死亡时间,直到获得现在的推论。推论的结果让我叹为观止,绝没有想到凶手如此善于精心策划。让我们从头来看:首先必须做好判断,那就是判定自杀还是他杀。诚如我和各位之前分析过的,三人的自杀推断,以及仅有三人构成的他杀推断都不成立。那么这就要求我必须找出潜在的凶手。在和石原确认了别墅安保情况后,基本排除了该凶手从户外进屋作案的可能性。我相信,昨晚的几个小时内,没有一个外人进入到别墅内部。换言之,凶手很有可能是我们之中的某一个人。”

    众人面目错愕。

    三川接着说:“我和各位分别进行了谈话,以便使整个案情更加明朗化。我们来看一下:石原几乎整晚都在和山下的工作人员通电话,布置今天的节目。关于这一点,我已和他们确认过;广田说,听到有人开门,于是打开门看了看。看到的,是多利亚的背影;高园说,听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也曾打开门观看,因为灯光昏暗因此很快就关上了门。至于时间,二位都记不清了。桃山前辈嘛,说自己一直在休息。”三川说着,将双臂交叉于胸前,作思考状。他停了一会儿,用手指着太阳穴继续说道:“除了各位,我也询问了我自己,用这里好好地回忆了一番。昨晚睡觉时,我听到河川的房间有敲门声,之后河川打开了门,有人进入了房间。随后嘛……”他顿了顿,“当时我的判断是,湘西按时赴约,与河川一起喝酒,看色情影碟。但是当我对死者的房间进行逐间检查后,此事又变得复杂起来。河川和湘西房间内的影碟皆未拆开外包装。也就是说,真相和我想的不一样。那么,房间里的女人的喘息声是从哪里来的?总不见得是湘西对吧。”

    三川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用白布遮盖着头颅的湘西吉健,他依旧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30

    她的童年是如此愉快。

    由于是女孩儿的缘故,父母对她给予了更多的宠爱。虽说是个孩子,但她也能从和同龄人间的比较中体会到这种区别。一次,她说喜欢某个娃娃,父母就在她的房间里把整个系列的玩偶都买了回来,把房间里布置成了一座城堡。在这种几近溺爱的氛围里,她慢慢长大。母亲陪伴她的时间比较多,于是也对她较为严厉。相比之下,父亲的爱是她最期盼的。父亲一有时间就带着她们外出,有时把她抱在怀里,呵护得如同公主一般;有时让她骑在脖子上,飞奔着冲向大树,像个男孩儿,像名勇士一般。

    在她幼小的心里,父亲毫无疑问是世间最伟大的男子。他带着她们游山玩水,为她做饭、讲故事,陪着她重新垒起倒塌的积木塔。

    31

    “这样说来,房间里应该有一个女人。也许房间里有三个人:河川、湘西和那个女人;或者,进房间的就只是那个女人。第一种假设似乎很疯狂。三人在房间里做着什么,我想每个成年人都能想象。”说到这里,三川拿起桌上套在塑封袋里的手机,“这是多利亚的手机。我查看了一下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发现在昨晚十一点左右,收到一条来自河川的短信,内容是:宝贝,想你了。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到房间里去的人,很可能是河川的太太多利亚。而且,是河川叫去的。我看了短信,脑中出现的是夫妻‘床头吵,床尾和’那样的画面。只是,我又查阅了这对夫妻之间的聊天记录,发现他们之间的沟通,几乎全是通过电话来联络的,而非短信。实际上,这是二人近半年来的第一次短信沟通。而且,我们的床头也都有电话,呼叫隔壁的房间只需拨通房间号,其实很方便。这么多疑点堆积起来,就在我的脑中产生了一个疑问:短信和电话的区别在哪里?其实问题很简单,发短信的未必是本人。在房间里给多利亚发短信的,也许并不是河川,而是另一个人。他等待着多利亚的到来,将二人杀害。这个人是否就是约酒喝的湘西吉健呢?他将二人杀害,之后自己由于某种原因坠楼身亡。原因可能是畏罪,可能是酒醒之后的忏悔……但是,湘西那戴着两副隐形眼镜的眼睛就能推翻这个假设。我觉得,三人之间的情杀,恰恰是凶手希望给我设计的假象,如果我这样想,那么这个案件就可以结案——凶手杀害被害人之后畏罪自杀。而真正的凶手,则逍遥法外。”三川纯激动地讲述着一切,眼睛死死地盯着人群里的某一个人。

    32

    欢喜只在一念之间。失去这样的父亲和家庭,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的青春期来得很早,叛逆如同狂风骤雨一般袭来,伤害周围人的同时,也深深刺痛自己。她几乎不主动交朋友,也没有人愿意和她往来。她的个子开始长高,脸蛋不再是圆圆的,老天给了她一张面目清秀,眉眼传神的脸庞。当她剪短发的时候,像个男孩子。她并不排斥长发,长发会让自己想起往昔的岁月。教过她的老师们认为她的头脑很好,念书不是问题。当然,前提是心思如果在学习上的话。她的成绩总是垫底,有时甚至也不怎么去学校。老师们也由她放任自流,谁会为了一个差生多花精力呢。她从学校溜出去,在空旷的马路上骑着自行车,让风划过发梢,划过指尖,穿透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孤独得久了,一些坏习惯就慢慢地在她心底开始滋生和蔓延开来。

    33

    三川纯继续讲述。

    “既然这个说法不成立,我思考了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房间里有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全案的关键所在。很有可能,就是她策划了整个案件。我做了大胆的假设,她先进入河川的房间,将其杀害。这一点我有一些依据,因为河川颈上的勒痕极像二次伤害。也就是说,在被吊起之前,也许他就已经死于非命了。之后,她设法叫来多利亚,并谋杀了她。同时,她依靠某种方法,确保约酒的湘西不会进屋。当湘西出门后,她接着杀害了他。随着一连串连环谋杀之后,她像个无辜者一样,躲藏在了人群背后。”三川坚定地说。

    “既然如此,我对作案凶器进行了检查。也就是那根绳子。我不知道它的来历,石原也不清楚。想必是凶手一早就准备好的。让我想不通的是,吊死人为何要用那么长的绳子,使用起来动静大,也不方便。后来,当我一边检查,一边丈量绳子长度的时候,在多利亚颈旁的那根绳子上发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绳子上有一些玫红色斑点。我第一时间想到,那是也许是死者在挣扎时,无意间留下的。那会是什么呢?”他用双手比划挣扎的动作,“那是指甲油。经查,那颜色和多利亚指甲上的颜色是一致的,都是玫红色。也就是说,多利亚在半悬空挣扎时,无意间抹上去的。然后一个困扰我的问题是,搬动两具成人的尸体不是件简单事儿,我想我们在座的哪一位靠个人的力量都无法轻易办到,尤其是湘西的尸体。当我站在二楼思考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里恐怕需要借助一台机器的力量。那台机器作为动力源,绳子是中间的桥梁,另一端就绑在死者的脖子上。那么那台‘机器帮凶’会是什么呢?石原曾告诉我,昨晚听到过洗衣机的声响。我顿时明白了,凶手依靠滚筒旋转的力量,扯动绳索,先把尸体移到楼梯口,之后再通过吊索原理,把他们稳稳地吊至到现在的位置。不得不说,真是巧妙的借力,多么精心设置的计划!只是这‘机器帮凶’有个小疏忽,绳子在经过滚筒内时,多利亚指甲上玫红色的指甲油擦在了滚筒的内壁上。这一点,我已经求证了。虽然它做了帮凶,可是在破案的关键时刻,它首先交待了呢。”三川纯放慢了语速,再次凝视面前的四个人。

    34

    她把自行车倚靠在树旁,也不上锁,就跑进唱片店里去了。在这里,没有什么小偷强盗。

    白天,店里的顾客不多,店员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她在琳琅满目的唱片架里游走,找到她最爱的民谣唱片。店里还提供试听的服务,她把已有些破损的耳机扣在头上,按下播放键,旋转着的唱片开始发声。歌手的声音熟悉而陌生,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摘下耳机,拿着唱片来到唱片店的角落里,左手微微撑开袋子,右手将唱片塞入袋中,她用眼角撇了撇四周,没有人注意她。她又在店里转了两圈,缓步走了出去。

    日光下,她的心怦怦飞速跳着。树上的知了伴随着心跳的节奏,拼命地叫着。

    35

    “至于湘西,我猜想他可能不是计划的一部分。至于他是怎么闯入的,他又是如何躺在那里,我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之后,我向各位了解了情况,这里面,有些人在撒谎。”三川托着下巴说。

    “桃山前辈,我想你首先没有说老实话。”他说,“你曾说,昨晚你洗完澡之后就休息了是吧。”

    “没错。”桃山亚纪板着脸说。

    “虽然洗澡水多一些泡着才舒服,可是也没必要把浴室的地板都铺满为止吧?”三川说。

    “这……”桃山语塞。

    “我猜想,屋内水龙头里放着的洗澡水,只是让外人误以为您在里面洗澡,从而方便您偷偷溜出去的不在场证明吧。”三川说。

    “溜出去?笑话!我溜到那里去?注意你的用词!”桃山怒吼。

    “盗窃。”三川说,“您去到了某一间没有主人的空屋内,进行盗窃。您一进来时,我就感觉似曾相识。我曾读过您的卷宗,东京明星圈内有名的盗窃惯犯,桃山亚纪女士。尽管您有渠道拜托警界不对外声张此事,但却不成想,被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爱泡资料室的刑警偶尔翻阅到吧。于是,你进入了空屋实施盗窃,我想这时候恐怕主人回来了,您插翅难飞。在屋里无法出去,于是就造成了浴室的水漫金山。如果像您所说的一样,一直都在的话,难道会看着洗澡水外流而不管,把地板浸泡成那样?”

    桃山亚纪的额角蹦出了青筋,双眼充满血丝。

    “接下来该解决的问题是,您趁机去了谁的房间。这就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推理,在河川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是谁?我们还剩下两个选项,岸本夏美和高园美森。按照岸本的说法,辅以加佛的证词,这个姐姐始终陪在他身边睡觉。那么,我们暂时排除她作案的可能性。那么就剩下高园了……”三川说。

    “不是我!”高园美森呼喊了起来。

    三川示意她别激动,继续说:“我并没有下此结论。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是嫌犯是你高园,在如此精心设计的一番谋杀案后,如何脱身呢?难道通过说自己在屋子里睡觉而开脱罪名?如此精彩的杀人计划,却虎头蛇尾,让自己不能全身而退?这太不合理了。所以,我就把你暂时放在一边,将重心转移到那个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人身上。她的不在场证明真的如此完美吗?也许不是。”

    36

    她生命的第二个转折点,在她15岁那年突然而至。

    自从弟弟出生之后,父母对她的爱就戛然而止了。她做什么都可以,即便因为盗窃被学校开除,他们的关注也并未因此而增多半点。她仰面躺在谷堆上,用帽子遮挡住太阳。她对着田间唱歌,歌声悠扬,随着风飘出半里远。在她的心里,一切早已释然,自从八岁那年被陌生人带离那个原本温馨的家之后,她身边的那对新父母,也只是被称为父母的躯壳罢了。至于原本的那个家,也早已回不去了。父亲出轨,放弃了照顾家庭的责任后,母亲终日失魂落魄。她永远记得那天下午,就在父亲难得陪伴她游玩的时刻,那个女人的电话响了起来,父亲让她一个人早些回家,自己独自离开了。也就是在那个下午,一辆面包车拦住了她的去路,将她带到了这个乡村。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父母,她和母亲,和东京,和所有的幸福失联了。

    她的眼角流下了眼泪。

    我一定要回去。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刚才是你在唱歌吗?

    她移开帽子,刺眼的阳光里,一张脑满肠肥的面孔对着她微笑。

    “我是搞音乐的,叫湘西吉健。你喜欢唱歌,我带你回东京啊。”

    她点点头,脸上尽是天真。

    “你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我,”她思考了一秒钟,“就叫我岸本夏美吧。”

    37

    “我从不质疑孩子的诚实,对于加佛的证词我没有任何怀疑。只是,睡梦里一直抱着他的姐姐,并不是没有机会离开。只要有一个替补人选,来照顾这个弟弟,她就可以随时脱身。谁最合适呢?高园如何?年龄、身形、感觉……各方面都接近。但是,选择一个绝对不会拆穿这个把戏的人,显得更加牢靠。谁会言听计从,而且绝对保密呢?那就是你——广田慎之。”三川目光射向广田,“正是你,代替岸本夏美照顾加佛,让她有时间出门进行这项残酷的杀人计划。至于她,进入河川的房间,与之发生关系后,就有办法杀害对方。河川在被吊起之前,应该就已经死亡了,而被她以河川的身份请进房间的多利亚,则多半受到袭击是去抵抗能力,之后被残忍地执行了绞刑。那么,岸本又是怎样顺利进入河川房间的?这里恐怕是湘西吉健干的好事。他手里掌控的美少女们,恐怕是他进行皮肉交易的筹码。通过和大牌明星之间的交易,来获得酬劳。所以,他只需和河川达成协议,晚上女孩投怀送抱就顺理成章了。至于高园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嘛……”三川说着,揉了揉下巴。

    “你!”广田慎之猛地站起身,“证据呢?证据是什么?这都是你的臆测而已啊!”

    在二楼的加佛趴在扶手上,目睹楼下的一切。

    “别说了!”岸本夏美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三川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那张装在塑封袋里的黑白照片。

    38

    晴朗的午后,电视台门前的马路上车来人往,一派夏意盎然。

    三川纯抬腕看了看表,喝了一口满是冰块的咖啡饮料,他等的人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咖啡店的门被推开,门上悬挂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一个穿着工作制服,戴着墨镜,脖子里挂着工作证的女子出现在店内,服务员向她打起招呼。三川举起右手,女子便向他径直走来。

    “大姐,”三川说,“太慢了吧。”

    “我没想到刑警也会那么准时啊。”石原奈子摘下墨镜笑着说,“那件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啊,”三川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接近尾声了。你这里如何?”

    “节目被暂时停止了,不过总算一切都顺利解决了。”石原说,“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岸本的?”

    “从我看到那张照片啊。”三川目光望向远方,淡淡地说,“那张黑白照片是河川的亡妻抱着孩子拍的。其实我从见到岸本的时候起,就感觉在哪里见过。当时,我的脑子里忽略了河川亡妻的照片,否则也许能避免这件事也说不定呢。”

    “我还是没理解。”石原说。

    “那个孩子的这里,有胎记。”三川指着手臂上的某个地方,“和岸本夏美在同一个位置,一模一样。所以,我当时就推测,岸本其实是河川的女儿。怎么样,很大胆吧?”

    “说下去。”

    “岸本选择在母亲的忌日,谋杀了生父和直接导致家庭破裂的第三者。至于上吊的那个设计,我已查证,岸本的生母正是在她被拐之后,自缢身亡的。她也算是用相同的手法,为母亲报仇了吧。同时,岸本用一种有悖人伦的方法近距离接触她的父亲,你可想而知,河川在临死的一刹那,知道正勒着自己脖子的,是失踪已久的生女,这是多崩溃的一件事啊。对了,凶器正是河川的领带。岸本在事后,用领带勒死了瘫软的父亲,之后,她诱骗多利亚进屋,在她的后脑一记重击,让她昏迷。最后,活生生地吊死了她……”三川把石原面前的饮料,向她推了推。

    “那么,那个湘西呢?”石原焦急地问。

    “根据高园美森交代的情况,”三川说,“湘西吉健安排岸本进入河川的房间。而正当岸本在河川的房间进行着残忍的谋杀计划时,他也给自己找好了目标,那就是高园美森。我相信,那对姐妹花早已是湘西的玩物,任他摆布。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径直走向高园的房间。没想到的是,他恰巧被岸本放在屋外的绳子绊倒,本就喝得不省人事的他,结果在地上睡着了。这时候,正在广田慎之房间内行窃的桃山亚纪出来望风,被岸本抓个正着。于是,岸本、高园、广田三个人以曝光她的盗窃为代价,拉她入伙。四个人一起把醉酒中的胖子扔下了楼。”

    “我的天哪……”

    “这些情节如果他们不说……”三川靠着椅背,“我是无法推理出的呀。不巧的是,他们无意间发现湘西的一片隐形眼镜掉落出来,放回眼眶的时候出了差错,百密一疏啊。”

    “复仇……却为何要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啊。”石原感慨。“不知岸本是否想过,她毁灭了自己,却无形间让加佛失去了父母,世上可能因此而诞生一个新的恶魔啊。”

    “你说那个孩子啊。”三川看着身边的石原,“他现在暂时由我照顾了。”

    石原啊了一声,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这位不修边幅的刑警。

    “怎么,对我不放心?”

    “你说呢?”

    “至少,他可以跟我学唱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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