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事件-白守礼久闹成名 张洪庆利欲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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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下巴名叫白守礼,是邻县夏家洼村人。五年前他父亲患了肠梗阻,五天五夜排不下便,小肚子涨得像面鼓,一敲咚咚响。白守礼把父亲送到医院,做排阻手术。推进手术室时,父亲还嘎巴溜脆地说话,可推出来时,父亲已经气绝身亡,成了一具尸体。白守礼自然不干,同医院打开了官司,这官司一打就是三年,从县打到市,又从市打到省,他不屈不挠,抗争到底,终于赢得胜利,医院赔偿十万元钱算是了结。这件事让白守礼尝到了甜头,也引出了肚里的馋虫,他巴不得亲属圈里天天有人死,他帮着去打医疗官司,从中也好得笔不菲的收入,但这样的事十年八年也遇不上一次。后来他发现医院里经常死人,医疗纠纷也时有发生,自己何不从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把它搞成医疗事故,不是照样可以从中挣钱吗?从去年开始,他每天在医院里像走马灯似的转悠,抓住容易产生医疗纠纷的事件,就插进一杠子,帮助打官司。白守礼给自己的新行业取了个贴切的名字,叫医闹儿。

    张洪庆把小娟的尸体作了简单的装殓以后,就同白守礼走进一个小茶馆,商量这官司怎么打,钱怎么要。参加商量的有大舅哥于凤池,老妹子张洪艳。张洪庆总觉得这事向县医院要钱不够理直气壮,孩子送到医院时就已经不行了,这无论如何怪不着人家医院呀。所以对这事他心里打鼓不托底,就说,咱可别打不着黄皮子惹腚骚,弄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呀。

    白守礼吹着茶杯里的浮茶,很悠闲地喝着,眉间荡漾出特有城府的样子。张洪庆说完以后,他扑哧一笑,一口茶水从嘴里斜刺喷出来,带着讥讽的口吻说,你们庄户人家就是善良憨厚,但是老实过了头就是傻子。啥叫该不该要,啥叫有没有理?你把孩子送到医院时是不是大活人,是不是还有口气儿?只要有气儿咱就占理,把活人给治死,医院就得赔钱。要是不赔钱,咱就作咱就闹,闹它个浮云蔽日,闹它个乌烟瘴气。

    张洪庆一听说要闹事,突然像挨了一枪,直愣愣地看着白守礼,他觉得头皮有些发奓,好像有股飓风旋转而来,铺天盖地地迎头罩向自己。随后惊愕地说,那行吗?警察一出动,把咱们抓起来,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再到笆篱子里蹲几天,可就犯不上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没上阵你就腿打哆嗦手发颤,这戏还咋往下演?好吧,现在收场也不晚,等于我狗放屁,可你们大把大把的票子就要不成了。白守礼说这话的时候,一双贼眼在眼眶里乱转,他洞察一桌子人的反应。他见于凤池向妹夫投去责备的目光,张洪艳也现出不悦的神色,接着又说,你们主事的人都坐在这里,既然大家无心打这场官司,我何必自作多情没事找事?说着就要起身走人。

    于凤池按捺不住,忙扯住白守礼的衣袖说,白大兄弟,我这个妹夫,天生就是个兔子胆,一个乡下人没见过啥世面,有点发怵心虚,也在情理之中,还需白大兄弟多点拨。

    白守礼这才重新坐下,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仰脸朝上看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思考全球大事。过了半天才把手中的烟蒂往烟缸里一摁,一字一板地说,这事的确有难度,也有风险,但天下的事。哪件没风险?就拿你们庄户人家种地来说,难道就没风险?气候变化,凶险异兆,有谁拿摸得透,这地还不得照常种?!做事前怕狼后怕虎,那只能扎脖喝西北风,凡事三分险,没有板上钉钉、十拿十稳的事。再说了,我插手这件事,咱们就算穿了连裆裤,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还能作茧自缚,自己配药自己吃?我还没傻透腔,我不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呀!

    这席话把全桌子人都镇住了,因为白守礼说得合情合理,人们都呆呆地听着,就像大雄宝殿的十八罗汉,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白守礼像获得什么奇妙的灵感,两眼放着亮光,只见他的眼角聚集着愉悦的皱纹,嘴角也愉悦地颤动着,然后又说,对这事我用心分析过,它的胜率在八九成以上。为啥我这么说,就是赶上了一个特好的机遇。说到这里,白守礼像卖关子似的,又喝茶,又抽烟,故意闷着不说话,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这才又说,时间和时机不同,时间天天有,然而时机不可能天天有。这个时机可以说是天赐良机,你们知道是什么吗?众人像傻瓜似的摇摇头。白守礼更为得意,自感成了精,神采飞扬地说,今年从乡到县,再到市,乃至到省,全部要换届。换届是什么?就是换人,换届必须要有个和谐安定的环境。如果咱们抓住这事儿一闹,那就等于出了乱子。什么叫乱子,乱子也太容易整了,咱们打个旗子,抬个花圈,再把三亲六故都拉来,实在不行,再花钱雇几个人,到大街上转一圈,再到县政府门前一坐,这乱子就算捅鼓成了。县里那些书记、县长就得害怕。因为这是群体上访,群体闹事,就能吓他个魂飞魄散,乖乖地给咱掏钱。所以说这个时机很好,简直就是千载难逢啊!

    瘦猴似的白守礼顿时在张洪庆的眼里变得高大起来,似乎那个大下巴子像个锦囊,里面装着无数的计谋和智慧。人家说出来的,设计好的,咱连想都想不到,有这样一个高人指点,这事还能有冒?!突然他眼前产生一种幻觉,小娟两手拿的都是成捆成捆的百元票子,并且一捆又一捆地往他手里递。这正像农村的打谷机,金灿灿黄澄澄的金豆子,如同流水似的飞到口袋里。他把女儿的死早已丢在脑后,丧女的悲痛也全然不见。张洪庆眉眼里带着彩,灿烂的目光倏地化作一汪明晃晃的春水,溢出了眼睛,他赶紧转过身抹掉。直到这时他才说,白大哥真不是凡人。众人也跟着附和。

    接下来,具体研究了一些细节,就像大战前的将军们在制定一场作战方案,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要采取的对策,都研究得很细致很到位。白守礼说,咱不能打无把握之仗,细节决定成败,咱们哪一处有纰漏,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大家都说,对,对!咱们得想得细些。

    白守礼又说,要钱就是谈判,谈判你们都见过,几乎天天晚上电视上都演,会场里放上两排桌,一排是中国政要,一排是外国政要,双方面对面交换意见,那就是谈判。谈判主要是凭一张嘴,俗语说,好马出在腿上,能人出在嘴上,嘴巴子没功夫,这官司就打不赢。所以你们得推选个能说会道的,能叼理抢槽的。听了白守礼这话,几个庄户人家自感都不是那个料,完不成这个大任。憋得实在没法了,张洪庆就对大舅哥说,大哥就由你主说,我们几个帮腔。于凤池连摆手带摇头,使劲咽了口唾沫,舌头像不会打弯似的说,我可不行,这嘴唇比裤腰都厚,笨嘴拙舌的我会说个啥呀?几句话还不得让人家给造蒙圈。张洪庆又说让他老妹子抻头,张洪艳就说,你这不是拿鸭子上架,让骒马上阵吗?一个农村妇女婆婆妈妈的,还能谈了判?可别高抬我了,三句话不出,就得弄砸锅。

    事情走到这一步,也就等于走到绝路上。张洪庆心里明镜似的,要钱这事不能请律师,就是给人家多少钱,人家也不会出面办这事。三根木头棒子竟然砍不出一个楔子来,这事可咋办呢?白守礼对这步棋其实早已经看透,这几个人说话比拉屎都难,还能上了谈判桌?直到逼得张洪庆无咒可念时,白守礼才把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光在细缝里来回飘动,装出一副泰然的表情。只听他说,这么着吧:我看这台戏,我不能仅当幕后导演,还得登台唱戏,你们哪经过这阵式,着急忙慌地仓促上阵,必然会败阵而归。那我只好赤膊上阵啦,但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头衔,说白了我得是老张家的至亲。

    张洪庆此事反应得倒足够机敏,那你就说是我的二妹夫,小娟的姑父,我二妹夫去年刚过世,你就是她新处的对象。白守礼说,那好,也就是应个名呗,他们也不会去查户口。不过——白守礼拖了一个长声,定定地看着张洪庆,半天才又说,不过这报酬嘛咱们得讲定,如果我只扮演一个角色,当导演,只出招导戏,按惯例咱们四六分成,也就是说要到钱以后,我拿四,你们拿六。现在我身兼两个角色,既当导演,还得当演员,又导又唱,这分成也得相对提高。张洪庆就问,你说多少吧?白守礼淡然一笑,当然我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提高五个百分点,你们拿五点五,我拿四点五,你们还是占大头儿。

    张洪庆立即在心里打开了小算盘:这事要没有白守礼出面,指定是一分钱也要不到手,能要出一分钱也是钱,该分就分给他吧。再说了,做这种营生的人没有一个善茬子,都是鬼灵精怪,无利他才不起这个早呢!于是,他对白守礼说,那中吧,现在讲计劳付酬,你付出多自然分成也多,这是应该的,就照你说的办。咱们能把事办成比啥都强。

    就这样,医闹导演的一出大戏开始紧锣密鼓地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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