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黑金-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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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段昆不只是内外交困,他已经步入了绝境。

    公司近千万元的银行短期贷款马上到期了,公司连偿还利息的资金都没有。关键是公司资不抵债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一些债主开始上门讨债。银行听到了消息,吓得办理贷款的行长,一天几个电话询问。段昆只有耐心解释,办理贷款时手续资料本来就有问题,他是做了工作行长才特批的,假如这笔贷款还不上,那位行长被开除公职可能都算是轻的。

    形势逼迫,段昆必须加大倒运“四类井”原油的数量,以解燃眉之急。

    段昆心里清楚,即便原油拉运取得进展,也只能解燃眉之急。他要尽力偿还银行利息,不能让银行把公司的资产都拍卖了,如果那样一切的真相就都出来了。段昆在贷款时,抵押的资产很大一部分是虚的,一旦拍卖将会出现资不低债,今后哪家银行还会给贷款呢,他重整旗鼓的机会就很难找了。

    顺子带人去了西普,他要彻底摸清楚,陆平遥从输油管道盗取原油的具体情况,以便关键时候可以要挟陆平遥,使其不敢太猖狂,如果需要可以在关键时候,给他致命一击。当然,这是他设计的一步棋,一步破釜沉舟的死棋。为什么说是死棋呢?因为,那些靠吃油田的道上人物,也是有潜规则的,不能看见别人发财就堵人家的路,即使是违法的。假使他真的这样做了,在这个地区也很难混下去了。

    既然鱼都死了,还怕网破吗。

    段昆要尽快攥着陆平遥的致命把柄,让他不敢太猖狂。目前,公司急于用钱,倒运原油的胆子就可以大些了。段昆这次亲自坐镇,用了二十来辆油罐车,在陆平遥控制的“四类井”上强行收购原油。为了避免陆平遥狗急跳墙,段昆派出了手下所有弟兄分布在各井场和沿途主要地段,以备意外发生时可以遥相呼应。

    收购原油还异常顺利。大部分“四类井”主都知道段昆,他来收购原油,虽然价格压得有些低,但也不敢表现出来,有的也只是在价格上有些争执。运输途中也非常平静,二十几辆油罐车下午便聚集到了炼油厂的收购分厂。段昆的手下按照要求,在电话里向他报告了情况,兴奋的像是成捆的人民币马上就要用车往回拉似的。如此顺利,段昆反倒纳闷了,陆平遥再怎么着也不会这么绵软吧?他悬着的心往上又提了提,仿佛要堵在嗓子眼儿了。

    “先把油交了,注意观察。”段昆实在想不明白,只好下达简短的指令。

    一切都按部就班。运油车辆在场门口接受保安例行检查,除司机以外,其余人员一律在厂区外等候,只有一个负责带队兼计量的人随车进入了厂区。

    事情的急转直下是在厂区里发生的。按照惯例,每辆油罐在卸车之前,先是过地磅,然后取样化验原油的含水量,经过计算得出一辆车的实际原油数量,最后卸油。这次的问题,出在了原油的含水量上了。以往原油的含水量一般是百分之五以内,偶尔在十左右,他们在井上收购原油时,一般都按高含水量计算,这样一来既赚到了运费,又可以在油量上形成差量,从中赚取双向费用,可谓是暴利了。然而,这次正好相反,化验结果是含油量才百分之六十几,炼油厂几乎是按照水的价格收购了。

    负责带队的是顺子的手下,人非常机灵,立时就明白了原因。他不动声色地来到负责出具化验报告的工作人员旁边,忽然抽出匕首顶在了化验员的腰上:“你他妈的找死啊,谁叫你干的?”

    化验员吓得脸如土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顺子的手下刚要用尖刀在化验员身上钻一个洞,迫使他更改化验结果时,一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太阳穴。在他一怔的瞬间,手里的尖刀便被夺了下来,手法之快让他心下一惊,知道遇到高手了。

    夺刀的人,正是上次在井场上行刺段昆的那个瘦男人二成。

    有些行动由于双方设计得都很周密,或者都有缺陷,不大的事情或许就会整出翻天覆地的动静。可有些本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场面,但由于一方的疏忽,就变得轻而易举了,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段昆为了这次运油行动,可谓设计周密,把应该发生事件的地方都安排了得力人员,把容易发生冲突的地方都做了应急预案。唯独管理严密,禁止外人进入的炼油厂区,他没有提前安排人员,造成了原油当水价卖的后果。一次近乎完美漂亮的失败就这样完成了。

    或许是太完美的失败,虽然损失惨重,段昆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清楚地意识到,对手并不是以前想象的一介莽夫,对手的狡诈和狠毒超出了预期,接下来的情况会更复杂和棘手。目前,他在西普唯一的创收渠道被陆平遥堵死了。原因很简单,炼油厂收购原油的渠道,陆平遥早已控制在手里,他现在很难把这个环节摆平。更现实的问题是,这次收购了几百吨原油,他根本没有那么多资金,完全是赊购。本打算出售原油以后立即付款,可现在根本没能力支付。那些开发“四类井”的人,虽然势力一般,可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们追款暂可拖拖,但要是再赊购原油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段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吸着烟,房间里弥漫的烟雾快要看不见人了。他在苦苦地思索,怎样对付陆平遥,可始终没有一个方法能让他满意。如果按照顺子的想法,找机会做掉陆平遥,现在看来机会很难找到了。再有就是和陆平遥真刀真枪地火拼一把,一决雌雄,但现在自己内外交困,胜算的把握十分渺茫。现在看来,比较有把握的只有那步棋了,要挟陆平遥让出一块市场,暂且井水不犯河水,给自己一个养精蓄锐的时间。

    他把希望都寄托在顺子那边了,只要顺子能把陆平遥盗油的情况摸清楚,不怕他不就范。段昆想着疲倦地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他手指间的香烟继续缭绕着,慢慢升起、飘荡着。

    二

    梁思勇回到项目部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下车后,他告诉司机早点儿休息,说明天要去趟镇医院。他用钥匙打开野营房的门,还没进房间的过道,房间里的酒气和两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说笑声,迎面扑了过来。他走进过道,故意把脚步放的很重。

    房间里有了反应,雯娟尖叫着:“梁总,这么早就回来了。”

    梁思勇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表,没有说话。他拉开自己的房门,换上拖鞋准备洗澡。

    “呦,咋不说话了。别是酒馆里的妹子嫌弃你了吧。”雯娟的声音好像比平时高了八度。她说话时,手也没闲着,在乔伊腰上捏了一把,痛得乔伊“嗷”地一声尖叫,有些像春天的猫叫。

    “你有病呀。”乔伊嗔怪地喊着。

    “我就爱听你的猫叫声。”雯娟说着,更加疯狂地用两只手在乔伊的身上胡乱地掐着,说是掐实则是象征性的比划。乔伊却夸张叫喊着,俩人的嬉笑声在寂静的夜晚真的像猫在叫春。

    梁思勇拿着毛巾进浴室,嘴里低声骂道:“他妈的喝点儿猫尿,真的要变猫了。”

    两个女人的笑声嘎然而止,房间里瞬间寂静。

    “梁思勇,你是鱼吗?”雯娟尖刻地喊,声音在夜晚格外清脆。

    “是,咋的。”梁思勇说着,关上了浴室的门,脱得赤条条的。虽然身子脱得光溜溜,脑子里却思绪纷飞。没想到,乔伊的尖叫声也那么迷人。

    “走,我们吃鱼去。”雯娟说着,又在乔伊的腋下咯吱,乔伊忍不住,又开始咯咯地笑起来。

    梁思勇吓得赶紧把浴室的门插好,他知道她们是在开玩笑,可还是担心酒后的女人真的变成野猫,自己变成一条可怜巴巴的鱼。这年头没处说理去了,女人要是吃腥比男人还可怕啊。梁思勇胡思乱想着洗漱完毕,穿上睡衣。在回自己的房间时,忽然想起明天要去医院看梁倩倩,就隔着门对乔伊说:“乔伊,明天跟我去看梁倩倩。”

    “为什么不叫我去。”隔着房门,雯娟的声音传了过来,娇嗔中带着挑衅的味道。

    梁思勇本想说,你个女孩儿家的,往产科跑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乔伊不也是女孩儿吗。于是,他改口说:“小毛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情。”

    哪想到酒后的雯娟,又露出了她的泼辣劲,拉开门就要往梁思勇的房间里钻,嘴里絮叨着:“今儿让你看看我是小孩儿吗。”

    梁思勇吓得赶紧关房门,求援地喊:“乔伊,快拦住这个疯丫头。”

    三

    乔伊起床后,她还觉头有些发沉,昨天晚上那顿酒喝得太多了。

    雯娟还蜷在被窝里睡得十分香甜,她睡觉时恬静的样子,怎么也与昨晚疯狂的劲头联系不上。乔伊不想打扰熟睡中的雯娟,轻手轻脚地叠好被褥,转头时忽地发现雯娟脸上有着明显的泪痕,虽然已经干涩了。大概是因为昨晚那场酒的缘故吧,雯娟睡前并没有卸去脸上淡妆,所以,那痕迹就变得十分明显。乔伊心里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难道她内心也有难言的痛楚吗。说句心里话,乔伊很羡慕雯娟的性格的,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在功利色彩异常强烈的环境中,承受的压力绝不逊色男人。雯娟平时性格开朗,有时表现出的举止甚至是轻浮,这或许正是她对压力的一种释放吧。

    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地上凌乱得简直下不去脚。

    这个疯丫头,昨天借着酒劲儿玩命的一通折腾,她倒是发泄了心中的郁闷,可把房间简直变成了废墟。乔伊蹑手蹑脚地收拾着,不一会儿房间就恢复了原来的洁净,她蛮有成就感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心里不禁联想到将来要是有了自己的小巢后,肯定会把爱巢布置的既温馨又典雅。

    现在的女人,哪个不幻想有一个温馨的爱巢,可女人对爱巢建立的标准却大相径庭。乔伊是那种不求奢华,但求俩人相爱的那类女人。可她最缺乏的恰恰是不敢爱,自己能遇到一个永远深爱自己的男人吗?梁思勇是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吗?

    乔伊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觉中她已洗漱完毕。雯娟还在床上睡的香甜,梁思勇的房间里还没有动静,她不想惊扰他们,便回到自己床边坐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起来。杂志还没有看完一页,对面房间里的梁思勇开始整出男人特有的带有刚性的动静。乔伊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间,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她们的房间门本身就关着,那声音是隔着两道门传过来的。

    梁思勇是把睡懒觉当做享受的人,今天六点不到就起床实在是迫不得已,他要趁早去医院,中午赶回来参加项目部月度分析会的。他可不像乔伊似的蹑手蹑脚,他拿东西走路总是“砰砰”的。他在洗漱间漱着口,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喊着:“哎,起床了。”

    乔伊来项目部多半年了,但跟梁思勇俩人单独出门还是第一次,内心不免有些异样。听到梁思勇的喊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雯娟睡得正香,烦躁地嘟囔着骂了句:“有病啊。”翻了个身继续睡。

    乔伊轻轻拉开门低声说:“轻点儿好吗,雯娟还睡着呢。”

    说来也奇怪,梁思勇的大嗓门没有把雯娟惊醒,乔伊近似低吟地声却像是兴奋剂,让雯娟噌地从床上坐起来:“该出发了。”

    乔伊本来怕影响她休息,说话动作总是加着小心,忽地被雯娟在背后一嗓子,吓得浑身一怔,转过身嗔怒地说:“死丫头,你吓死人啊。”

    雯娟用手背揉揉眼睛,迷茫地看着乔伊,当她看到乔伊愠怒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姐,不会吧。我偷人家老公时,也没有你这么紧张啊。”

    乔伊抓起一个海绵枕头砸向雯娟,笑骂着:“偷、偷,你还会别的吗。”

    “大早起来,你们又啰嗦什么,乔伊,该走了。”大概是昨天雯娟的笑闹,让梁思勇落下了病根,听到她们的声音就精神紧张,他不想大早起来的与她们纠缠,所以并没有像往常似的敲开她们的门,闲聊一会儿。

    乔伊拿起包要往外走,雯娟在后面撒娇地喊着:“等等,我也去。”

    梁思勇在房间过道里刚要出门,听到雯娟的喊声,他便停住脚步,坏笑着喊:“衣服都没穿就敢跟我走啊。”

    雯娟气的把刚才乔伊砸她的枕头甩向门外,恼怒地喊着:“姓梁的,你以为我不敢呀,我今天就跟你走了。”

    乔伊见她穿着吊带睡衣真的要下床出门,急忙转回身按住她说:“你还真的光着出去啊。”

    雯娟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我吓吓他。”

    乔伊用手指在她的脑门上点了一下,嗔怪地说:“你吓谁呀,老实在家呆着吧,我们中午就回来了。”

    四

    病床上的梁倩倩,身子非常虚弱。她的脸色苍白,疲倦和忧伤写在脸上。

    堕胎本来是很普通的手术,可是在这个医疗条件非常简陋的医院,又赶上医术平庸的大夫给做手术,再加上梁倩倩的运气不佳,她肚子里那未成形的胎儿,虽然很顺利地离开了她的身体,但随之而来的坏事情却接踵而至,先是黄毛愤然离去,接下来就是术后的后遗症,她的出血量显然超出了正常堕胎孕妇的范围,而且时常还有血块,像是没有做干净。更令人不安的,这两天的出血量没有减少的意思,有细水长流的苗头。

    这些事情,黄毛还不知道,他也没有精力顾及这些了。他脑子里充满的是儿子在没有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就被这个女人给永远扼杀了。就是这个女人,将他的儿子无情地化作一汪鲜血,像倒掉一盆水似的,让他的儿子融入了大地。

    在许多地方尤其是农村,女孩未婚先孕,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她会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但在这人口稀疏的黄土高原,人们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许多人还在为温饱而忙碌,哪有闲工夫谈论这些事情。在这片土地上,即便是那些解决了温饱的人,也只能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晚饭后的闲暇时间,他们舍不得点着电灯耗时光,烧的都是钱啊。关了灯可以省电,忙活男人女人间的那点儿事,也是一种消遣。

    梁倩倩做手术的镇级医院,虽然偏僻,但每年女人来堕胎的人数不少,但因为堕胎而住院的却少之又少了。她住院很大程度是因为怕留有后遗症,她听说过,流产后不能再怀孕的事太多了,她绝不能因为流产而造成以后不能怀孕,她将来还要给黄毛生一个大胖儿子呢。她躺在病床上脑子里乱哄哄的,现在的症状有些可怕,要是万一不能再生育了,那该怎么办呢。多流些血没关系,只要不影响今后的生育,受多大的罪她都能够承受。她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也是最期望的,既然决心把黄毛作为终身依靠,就要给他一个交代,他是多么的希望有个儿子啊。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阵阵绞痛。

    在大多数医院里,大夫对病人的服务质量和医疗措施,跟患者支付的金钱直接挂钩。梁倩倩既然没有生命危险,她也没有采取额外的公关手段,医院里的大夫也就没有采取积极的治疗措施。

    梁思勇和乔伊到医院时,比他们计划的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他们坐的那辆丰田吉普刹车气囊有些问题,好在车坏的地方还算比较有善意,也就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了,梁思勇与乔伊只好徒步到镇医院。

    梁倩倩没想到梁思勇会来看她,吃力地想从床上坐起,被乔伊轻轻地按住,柔声地说:“倩倩,你躺着别动。”

    “对、对,你别客气。”梁思勇在一旁忙说。

    梁倩倩满脸的歉意,甚至有些惶恐,不知说啥好。照顾倩倩的小姐妹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见他们到来,知道是黄毛的同事,便热情地招呼让坐,火辣的眼神毫无顾忌地在梁思勇和乔伊的脸上来回扫着,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梁思勇并没有在乎女人有些不礼貌的目光,心里倒是有些感叹,平时总认为靠出卖肉体的女人,她们的眼里大概只有钱,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她为了陪梁倩倩,放弃了赚钱的机会,人情味还是很浓的。只是由于职业的关系,接触的男人多了,她看男人的眼神总免不了带有调情的味道。感叹之余,梁思勇又有些悲哀,我们身边一些貌似体面的人物,在工作中的所作所为,还不如小姐的职业操守呢。这或许就是管理机制的问题了,小姐挣钱既要靠容颜,又要体现后天修炼。人长得漂亮,自然能吸引男人,但床上不卖力气,做活儿时像一摊死肉,男人能有激情吗。就像在一些国企,把效益修饰的像女人脸,看上去毫无瑕疵,还像卖肉的女人,能讨个好价钱。

    梁思勇到项目部以后,一直想做些事情。在国企由于先天机制不足,人浮于事现象普遍,钻井队工作性质的原因以及小环境的因素,出工不出力的现象并不严重。然而,这并不等于挖潜增效没有潜力,他力主推行的单井承包管理模式,就是想打破大锅饭,真正实现多劳多得。185队试点以后,单井成本和施工效率都见到了效果,但当初承诺的奖励还迟迟没有兑现。他准备回去以后,尽快将这件事情落实。

    乔伊见他沉默,便坐到倩倩床边说话。

    梁思勇意识到自己有些走神了,挠挠头皮,一时不知该说啥,见梁倩倩脸色很不好看,就对黄毛有些恨:“倩倩,你好好养着。黄毛这小子我收拾他,现在给他表现的机会了,他倒躲到井上去了。”

    梁倩倩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惨然的笑。她知道黄毛不会来的,但她理解黄毛的感受。黄毛个性与众不同,看似玩世不恭大大咧咧,骨子里的自尊却是非常强烈的,只是表现出来的方式与众不同罢了。比如他抓住老婆偷男人的这件事,要是别人遇到这种事,恨不能烂在肚子里,谁愿意拿它当笑话说,可黄毛不同,他时不时地拿这件事开涮,与其说是拿自己找乐子,倒不如说他是在自虐。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证实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事,潜意识里是想证实,他并不在乎那个女人。现在,黄毛之所以极度反对堕胎,毫不掩饰地耍闹,说明他很在意他们的爱情结晶。对黄毛的过激表现,梁倩倩反而更加内疚,一想到这些,她的内心便一阵绞痛。

    梁倩倩实在是有口难言啊。

    五

    乔伊虽然没有亲历生育的经验,但作为女性,尤其是一个知识女性,一般性生理常识还是清楚的。

    当她知道倩倩的身体状况后,便觉得不太好,假如真的影响今后的生育,倩倩作为女人会很难。黄毛正在为梁倩倩打掉肚中的孩子烦恼,他现在见谁都像是侩子手,整天寻死觅活的。要是梁倩倩今后真的不能生了,黄毛还不定做出啥举动呢。乔伊想着,把带来的营养品放到桌上,也顾不上平时与梁思勇一直保持的矜持,拽着他的衣袖就往门外走,刚出门口就急切地说:“倩倩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这么拖着不是事,应该让她做一次检查,避免留下后遗症。”

    “那就查啊,这种事情还用跟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商量吗。”梁思勇被牵着往外走,虽显得有些被动,但心里还是蛮舒服的,可他话里的语气里却透着孤傲,这是他骨子里发出的对女人的一种态度。

    在当今的男女恋情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女人似乎总在挑剔男人,好像现在的男人都萎了,得需要她们用温柔的鞭子去爱抚和鞭策。殊不知鞭子抽在身上的力度很难把握,男人感觉到的不光是柔情,这大概是男人的自尊在作祟。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沦落为女人的鞭下尤物,他们还在遵守着男尊女卑的传统思维,但现在的环境,男人能够享受到尊严的并不多,那是需要本钱的,起码你得有钱或有权,光有思想的男人,似乎已经不被女人看重了。

    乔伊情急之下,主动与梁思勇有肢体的接触,虽并不是有意表现出亲昵的举动,但还是让梁思勇很受用。可梁思勇不屑的语气,让乔伊感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轻浮,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随即又恢复了疏远的彬彬有礼。

    “哦,我去找大夫谈谈,看看有没有必要转院,这种病千万不能耽误。”乔伊说。

    梁思勇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又让这位大小姐不悦了,他忙讨好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别去了。”乔伊说着,去了大夫的诊室。

    “都什么年月了,还这么封建。”梁思勇说着,跟着一起去了。

    大夫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坐在桌前正在给一位患者看病。梁思勇站在一边等待,这期间他想跟乔伊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说啥。这时,大夫转过脸来,问:“哪儿不舒服。”

    乔伊一时不知道说啥,还是梁思勇反应快,忙上前一步说:“我们是想问问梁倩倩的情况。”

    大夫沉下脸,语气生硬地说:“小伙子,现在才想起过来,当初要是不打算要孩子,为啥不采取措施。”

    乔伊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也不替他解释。

    梁思勇知道大夫误解了,连忙陪着小心说:“大夫,这事她可以给我作证的,她才是我婆姨。”

    乔伊的脸腾地红了,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你们是她的什么人?”大夫问。

    六

    梁倩倩听说要转院,她说什么也不同意:“还花那钱干什么,休息几天就好了。”

    梁思勇知道她是怕花钱,她这样的女孩儿,手里不能说一分钱没有,但要让她一下拿出几千块钱去住院,她肯定拿不出来。他想着说:“钱不是问题,我这带了一些。黄毛回头看你时,再带些。”

    “别、别。”梁倩倩急得说不出话。

    乔伊见陪床的女人打水去了,她对梁思勇说:“你去抽烟吧,我们姐俩闲聊会。”

    梁思勇明白,她是要跟倩倩说说情况,他一个大男人在场不合适,便知趣地出了门。医院门口,便是镇上的一条主要街道,街上的行人很少,不远处有两个卖东西的小贩。他点上一支烟吸着,看着街道两边稀稀落落的房子,心里盘算着这么破旧的房子,能是哪年盖的。这地方要是与内地比,还不如一个村落繁华。

    大约抽了两支烟的工夫,乔伊还没有动静。他有些着急,大夫都说了,梁倩倩的状况,对以后的生育肯定有影响。大夫建议,如果有条件应该把病人送西普,那里医院条件好,对治疗和恢复都有好处。出了大夫的诊室,他对乔伊说:“去西普吧,不能把病耽误了。”

    他进了病房,发现乔伊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梁倩倩见他进来,忙欠起身。

    “别管他,你是病人。”乔伊赌气地说。

    梁思勇也不愿倩倩这么客气,但听了乔伊的口气,好像倩倩生病,责任在他似的。这个时候也不能计较这些,他对倩倩说:“钱的事,不用你管。我这有两千多,你先拿着。乔伊,你带了多少,先拿出来。”

    乔伊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梁总,乔姐把带的钱都给我了。”倩倩说着,眼圈又红了。

    他们出了医院,已经临近中午了,来到镇上唯一的修理厂,其实这里就是一个小作坊。司机苦着脸告诉他们,刹车气囊烧了,需要换一个新的,店里刚才派人去买了,要修好车怎么也得下午了,梁思勇一听就蹙起了眉头。刚才已经跟梁倩倩说好了,项目部的车送她们去西普总医院,现在看来只能等了。

    “那就先吃饭吧。”梁思勇说。

    乔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态,司机忙说刚吃过了,不远处有一个小饭店,这个镇也只此一家。

    小饭馆的确很小,大约也就是三十几平米,摆着几张桌子,手放上去黏糊糊的。这个时间了,酒馆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吃饭,冷清的让人感觉这个世界很清闲。梁思勇把一张硬纸做的菜单推给她,菜单有些皱褶还夹杂着些许油渍。

    “想吃什么,尽管点。”他说。

    “随便。”她说。

    “喝点啤酒。”他又问。

    “愿意喝你喝。”她说。

    梁思勇本来还有些情绪,这个时候就剩下火气了。他心里想骂街,梁倩倩做流产,你对我的态度这么横,这要是你流产了,也可以理解呀。

    “来两瓶啤酒。”他要了酒,随便点了两凉菜,又要了两碗刀削面。他叮嘱服务员,面要晚点儿上。

    他来看梁倩倩,当然不能一个大男人自己来。但带着乔伊来,也跟她有独处的时间。自从那个雯娟来了以后,她跟乔伊形影不离,好像她来这里就是为了监督乔伊。没想到,来时兴冲冲的,没多久她就又郁闷上了,自己也没说啥错话呀。忽地,他想起来了,在大夫那里,他说她是自己的婆姨,她准是为这件事情生气了。

    两杯啤酒倒好以后,他主动端起杯子,说:“别生气了,说你是我的婆姨,那是开玩笑。”

    乔伊剜了他一眼,不说话也不端杯。

    梁思勇赌气地将杯子撴在桌上,气哼哼地说:“还没完了。”

    乔伊低着头,竟然抽泣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桌上。

    梁思勇有些懵了,这是犯的什么病呀。他想劝也张不开口,想骂也不忍心。呆愣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啤酒。

    乔伊抹了一把泪,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乔伊这才将梁倩倩刚才说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他。她在劝梁倩倩时,说她不该打掉孩子,黄毛喜欢孩子不说,女人堕胎多伤身子。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必须要及时治疗,不然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这时,梁倩倩才把肚子里的委屈倒了出来,她被那些男人强暴了,为了对得起黄哥,她必须打掉肚里的孩子。乔伊怎么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的事情,这个女孩子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梁思勇错愕地张着嘴,半晌回不过神来。

    七

    梁思勇本打算,和乔伊先回项目部,等车修好后让司机送梁倩倩去医院。

    “等送走倩倩,我们再回行吗?”乔伊征询地说。

    司机听说梁总要走回去,立马就急了,忙劝阻说:“梁总,你别开玩笑了,走回去起码得三个小时。等一会儿车修好了,我先送你们一趟,回来再送她们不迟。”

    梁思勇脸一板:“先送病人。”

    司机见梁总沉了脸,知道这事再说啥也没用了,只好赶紧盯着修车去了。直到下午三点多,车终于修好了。他们送走梁倩倩,这才准备回项目部。

    “乔小姐,走大道三个小时。抄近路也就一个多小时。就是路不太好走,你敢走吗?”他笑着对乔伊说。

    “抄近路,不就是不好走嘛,你不一定能走过我的。”乔伊貌似不屑地说。她确实不怵头走路,她可是农村走出来的女孩儿,走路在某种意义上讲,对她应该是一种享受。况且,能跟他一起走路,也算是给俩人一次充分交流的机会吧。

    “那也得吃完中午饭吧”司机有些歉意地说。汽车发生的事故,虽然与司机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毕竟让领导徒步回项目部,还是让司机觉得自己未尽到职责。

    虽然过了盛夏,西部的下午还是有些热。临出小镇时,梁思勇买了两瓶水,递给她一瓶,自己拿了一瓶,在手里晃动着。

    俩人走在旷野上,一时不知说些什么,默默地走着显得有些尴尬。这趟本以为能够成为浪漫之旅的步行,因为抄小路走,又因为他说了她能走吗,让俩人的脚步变得有些急促,而且还显得有些枯燥。下午的阳光,明媚灿烂,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也许是几天前的一场超级风沙的缘故,黄土高坡的很多地方被黄沙涂的很圆润,像女人隆起的圆润的乳房,景色别具一格,让人不禁产生联想。有联想便容易产生错觉,梁思勇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便有意放慢了脚步,等待与乔伊并肩而行的机会,而乔伊好像是有意跟他拉开距离,她的步伐变得急促起来,一会儿就走在了前面。

    梁思勇笑笑,急走几步俩人又并肩而行。她好像犯了倔脾气,步伐变得很慢,他只好也放慢了脚步。他侧过脸笑着说:“哦,忘了告诉你了,这里的狼很多的。”

    “狼又不止吃女人。”她说。

    “是。也吃男人,但我跑得快呀。”他脸上露出坏笑。

    “那你比狼跑得快。”她不屑地笑。

    “我只要比你跑的快,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他笑着,加快了脚步。

    乔伊紧追几步,手已经掐在了他的胳膊上:“我叫你跑得快。”

    梁思勇夸张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黄土高原上回荡。他并不想失去在荒郊野外的机会,干一些他想干的事情,那样会给人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但荒野中搞些浪漫的事情,他还是很愿意的。他见乔伊情绪好了起来,索性站在原地,笑呵呵地说:“大小姐,我可提醒你了,这里有狼。但你还要提防身边的色狼。”

    乔伊抬起双臂,做出老虎扑食的动作,把圆润的双唇张得老大,故作恶狠狠地说:“我把色狼撕碎了吃。”

    “好啊,你想吃哪儿?”梁思勇说着,把脸凑了过去。

    在荒芜的旷野中行走,人的心情也会随之开阔。梁思勇与她玩笑,她心里十分舒服,做出俏皮的动作,也是有感而发。这要是在项目部,她绝对不会有这种行为。但她没想到,梁思勇把整张脸送过来让她吃时,她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俩人的双唇碰在一起时,她触电般地僵住了。

    梁思勇其实也是无意的,忽然有了敏感部位的肌肤相亲,也不知不觉地愣住了。

    乔伊猛的往后退了两步,脸红得像是晚霞般娇艳。她惊异地看着他,目光中却有了许多温情。梁思勇心里忽然有了些暖意,傻乎乎地嘿嘿笑着。

    俩人默默地站了会儿,谁也没说话。然而,俩人的心境都情不自禁好起来,再往前走时,话也渐渐多了,话里话外都透着情意绵绵。梁思勇情绪极好,开始思量怎样很自然地谈谈那个压抑已久的问题。他早已深深地爱上了乔伊,直觉告诉他乔伊也爱着自己,但他想破脑袋也没有想清楚,她为什么总是默默地拒绝他的爱呢。

    乔伊其实也想改变这种局面。一个女人深爱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深深地爱着她。然而,她总不敢表示自己的爱,更不敢接受他的爱,这是何等的痛苦啊。

    俩人各自想着心事,且大有异曲同工的味道,在这种情况下沟通,其实已经没有难度了。他们脚下的路稍平缓了一些,俩人便似有漫步在乡间小道的感觉,彼此的距离也靠得很近。但他们不知道,这里毕竟是黄土高原,而且,他们走的也不是盘山公路,他们需要翻过光秃秃的一道又一道山坡。上坡时俩人弓着腰慢慢前行,下坡时则侧着身子,随时准备滑倒后的自卫防护。这样一来他们便把顾及对方的安全放到了第一位,上坡时我拽你一把,你推我一下,配合的甚是亲密,像是把情感完全放归大自然,没有了猜忌和无谓的争执,彼此的情感或许会有一次升华。

    什么叫心有灵犀,大概这就算吧。然而,什么事情都是一分为二,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就在俩人都愿意有一个共处的机会,把压抑在心里的话说出时,危险已经悄悄临近,这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一次灭顶之灾正在悄悄来临。

    八

    梁思勇面临绝境之时,段昆的生意之路已经几乎到了尽头。

    为了开发流淌的黑金,实现一夜暴富的渴望,他豪赌“四类井”的可谓孤注一掷。他把公司的流动资金全都赌了进去,接着又从银行贷了巨款往里填,结果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随着隆隆的修井钻机声化为乌有。这个结果段昆在赌“四类井”之前,他也想到过,但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如此坏,当厄运如期到来时,他还是难以接受,但段昆并不死心,更不愿认命。为了重振旗鼓,他又开始重操旧业,干起了起家时的那套把式,欺行霸市。只是这次,他把欺行霸市的目标,选定在自己的同类,陆平遥占据的原油运输市场。初战告捷后的他,还没有来得及笑,却被陆平遥狠狠地算计了一把,这次损失让他几乎没有能力再去做翻本的生意了。

    段昆现在只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顺子去摸的那个信息,如果顺子能够拿到证据,陆平遥后半辈子,最好的结果也是在监狱里过了。那时,他会轻而易举地收编并霸占陆平遥的市场,他就有机会翻本了。

    然而,顺子带回的消息却把他梦想中的泡泡吹飞了。顺子到了西普后,没有片刻停留马上去找陆平遥的那个修理厂,可到了那里他傻了,那里已变成了工地。原来的公路拓宽,那个修理厂被拆迁了。顺子不死心,他按照记忆又托朋友扫听,终于确认了修理场原来的位置。但这里早已是一片平整过土地,过去的那间大大的修理厂房,已经灰飞烟灭了。

    陆平遥不会掐算,但他从上次的交锋中,预感到段昆可能嗅到了什么。也是做贼心虚,当拆迁办要求修理厂搬迁时,他并没有做顽强的抵抗。陆平遥虽然贪婪,但还算是一个明白人,他深知在油田输油管网上打眼盗油,那是什么样的重罪。于是,再谈拆迁时,他讹了一笔拆迁费就自行拆除了修理厂。正是他的见好就收,才免遭了一次灭顶之灾。

    顺子气得在地上转着圈跺脚,心里骂着陆平遥,这孙子真他妈的走运,拓宽公路居然救了他一条命。顺子不死心决然要探个究竟,万一陆平遥一时大意,找出那条从主管线接过来的支线,那也是证据啊。于是,他雇人来挖掘那条支线。然而,他把这个区域几乎都掘遍了,也没有找到陆平遥盗油的那条管线,自己反而差点被公安局当做嫌疑人抓了。

    段昆吸着烟脸色铁青,他开始思量着扳倒陆平遥的办法,不然,自己的末日真的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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