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淳一个会一个会的开,各种文件、表格、点查、布置考场、查老师的考勤,安排毕业生离校手续,盖章子盖的手麻。
舒微泡在图书馆一门课一门课的突击,操心着半月一期的刊物。老师催着定接班人,各个“小同志”各显神通,她安静不下来,手机不停发着动静。
不同的是,她又不舍得全天调静音。
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她从书本里抽出头,点开手机看了下,三十多条短信,一条条掠过,本一个激灵又忽然无精打采。未接电话和短信没有一个是愿意看到的。
这是怎么了,她想重新进入到课本里,却没了心思。虽忙,陆淳和舒微总能简单聊两句,彼此的工作、学习,有一搭没一搭,她开始絮絮叨叨的讲学校谁谁有多烦,谁谁课上的不对,挑着老师的毛病,跟他分享哲学教授的风采。
陆淳却一如既往地耐心,批评她的大言不惭,鼓励她的奇思妙想。有时候牢骚某老大的窘态,骂骂某同事的诡计。舒微总高举赞成大旗,让陆淳都不好意思,反省自己是不是还太幼稚、愤青。
两人互相赞赏又批评,每天开一场“小会”,一吐心中骄傲与不快。
好像从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彼此赞赏又批评的。几年来,舒微似乎更加有理有据地夸奖或批判陆淳的死心眼、学究心态。而陆淳,又觉得舒微还是冷静和孩子气的。这本来就是一对矛盾的词语,两个人却全然可以在逻辑的概念里,来回转换,头头是道。
学校的广播又响了起来,凳子开始在地板上呱啦啦地划,自习的学生一个个开始离开位置,郑重整理着书本,贴个此位有主的条子,才肯离去喂饱自己。
在中广,教室可以空,宿舍可以空、体育场可以空,但图书馆是常年累月不空的。
这书和中广的学生一起生存,又在灵魂中神奇交流。沿袭着某种自学奋进又坚韧的传统。春去秋来,窗外景色瞬息万变,图书馆却在一片静谧里,一成不变。
在某个时间点,喧闹;在某个时间点,安宁。
所有人都在这条“大鱼”的腹部安静或狂乱。因为某本书癫狂猜想,又因为某个观点黯然神伤。这是一个可以做梦的地方,低着头,抽起书,忘记一切,唯独自己和那个憧憬和想象的自我约会,满足又失落。
时间被这条大鱼占据和消费,凝固在块状的空间里,用青春和海浪般的情绪搭建着自己想象的世界。可以逃避和一时忘情,也有一时的惊喜和忘我。可终归,要走出这个大鱼腹,无论是踌躇满志和大梦方醒,都显得落寞了。
舒微趴在自己的臂弯里,侧头望着窗外的红霞,热烈翻滚,色彩洋溢。
好久都没有允许自己,静静看着窗外,安静地休息。很多事情会有落幕的。起码从头开始,善始善终。
校刊是这样的。她有一点点落寞,又带着一点点解脱。
她从不惧怕男生的挑战,更不放在眼里。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她决然相信自己超凡脱俗的聪明和能力,又在某个时间里,为自己那么点小成绩,意淫兴奋。
但都是很快的,转瞬即逝。她明白,又忍不住带点小情小感。
是该选择的时间了。大四必定是人生的交叉路口,犹如高三,却又比高三重要得太多。
如果说,高三只是一个人进入到某种精神世界的初步规划和通行证,那大四就是人生模式的初步调配和决选。她不会不明白,更忍不住地慎重和多思。
在某些事情上,她有着惊人的远见和敏感,又带着一点点退缩。这种退缩更多的是被动和惶恐。
真被陆淳说中了,她越是一往无前,越是内心逃避。无法坦然,似有千斤重担,没任何动力。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除了烟花般迅疾的赞赏,还剩下什么。
世殊时异,很多东西都在一天天悄然变化的,手里可控的、拥有的、踏实的似乎都是浮云。她深深的感到心底荒凉,又不敢体会这种惶恐,只觉得自己是满腹勇气,夸夸其谈大学里傲人的成绩。
多么无知,她暗骂自己又不知所措。
哎,他哪一回没有说中呢?舒微笑起来又微微地恐惧,拿起手机往行政楼散步。
今天该出清样了。
舒微嘲笑自己婆婆妈妈的操心,又忍不住加快步子,想看一下就去吃饭,晚上继续加班加点。
刚要推办公室门,就听到里面哄堂大笑。
“你让舒总柔情似水看看。”一听就是管摘选的小弟挑衅口气。
“你见她柔过?能对你笑笑都是赏赐了。”
“咱两赌一百,她到底谈过恋爱吗?是不是雌雄同体?”
“我看是雄的。”另一个打趣,“她可是有手段的,运气又好,老师多扶持她。”
“就怕她这种不爱说话,又全是算计的人。”
“得了,你们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她能力超强,谁敢挑衅。上一任总编想把舒总当傀儡,最后被修理得可狼狈!”
“当时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呗。”
“就是队伍里都是前总编的人,他还想指挥装大度地说你们要配合舒总。结果快到了截稿时间,没人搭理。”
“然后呢?不得开天窗了?”
“谁想到,舒总早都写好一本呢、署了几个有能力人的名字,不责怪任何人,还把许多栏目都改了,几乎全改了。”
“哇塞,她也太牛逼了。至少三万字原创吧。”几个人同时惊呼:“为什么署别人的名字?”
“稿费算下来不少呢。这几个人全得了便宜会不服舒总?最有意思的是,前一任总编还拿着舒总最新一期的刊物在上面做批示,批这个栏目好,那个栏目要稍改动,搞的自己跟领导一样。开大会,某人把批示好的本子当众递给舒总,她超级帅。”女生讲到这,声音都跳了起来,无比兴奋。
“不是给舒总难堪吗,搞来搞去好像低人一等一样。”
“对啊,当着好多人面让舒总看批示。结果她接过来一笑,跟那个转交的人说,谢谢啊,让他不用操心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拍手称快:“能想到,她就这点镇定表情最有杀伤力。”
“谁敢要这样的女人做女朋友啊?冷淡又镇定。”
“都说是雄的。”
“你知道啊,你怎么知道?”几个男生开起玩笑。
“很黄很暴力哦。”有人打趣,“你知道她稿子写得多快,眼睛尖得要命!”
“那是,听说她每天至少五千字的量和两万字的阅读内容呢。记忆力超级好。你不知道?”
“她除了这点本事,还有啥啊。冷着个脸,多说半个字就好像很吃亏一样。”
“得了,你是被她上次挑了错处,心里压火吧。她对咱们除了笑容少点,多仗义。”
舒微的手放在把手上,听着这个群众讨论会,心跟着高一下、低一下。这说的是自己吗?她似乎两年来都没有考虑过别人对自己的感受和评价。
不爱说话?是啊,她说的除了日常交流的必须用语外确实吝啬,甚至是表情。
雄的?她默默转了身,拉开步子,朝另外的楼梯方向走。
元州已经迫不及待的进入了夏天,而此时的中广却还有浓浓的凉意,带着对春天的眷恋,不肯毫无顾忌地扎进热血沸腾的夏季。
舒微下了两层,看着过道的窗子,天已是铅蓝色了,红霞早把滚红的边卷了起来,被黑夜催促着扭过头,投入“奔途”。
红霞从何处来?又去处去?那一点点晕染的红流动着,像女孩子青涩又悸动的脸蛋,时隐时现的羞涩,一旦退去,就沉入灰暗了。
她坐在楼梯处,看着那个窗子,一角的天空干干净净。已经多少个日夜之前呢,自己还会靠着窗台,发短信戏谑: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能被一阵秋风吹得面红心跳。
怎么是雄的?她苦笑,那帮小屁孩儿,懂个什么。
夜夜流光相皎洁?你我都不在同一个空间了,如何流光?如何皎洁?
她抿紧了嘴唇,忽然慧然:无论好的坏的,都得接受。
舒微横下心,仰起头,咬着嘴角生生的发起疼来,手机开始响着。摸索半天才拿出来,点了接听。
“舒总,来不来?”那群孩子刚刚才批斗完,还好意思找我。
“不去了,放心你们!”
“还是来吧,我们没你看,不安心。”那边显然意外,情绪复杂。
“放心,你们不会有问题的。”她挂了电话,埋进臂弯里。
一阵沉沉的没来由的孤独。
又来了,在看到那一角天空的时候,忽然闪了巨光一样,好多个黑点聚集缭绕,不停变化,挥之不去,头嗡嗡作响。如果不把自己埋起来,就聚整不散,一片黑暗。
已经大半年了,情绪哪里好过,只有越来越坏。舒微努力调节着,再睁开眼,天空已决然投进了夜色里。
手机又响起来,她疲倦接起来,不耐烦:“喂?”
“嗯?情绪差到一起了?”陆淳笑起来。
“我。”她如饮甘泉,笑起来:“可能复习功课累了。”
“你的功课不会有问题。十二门也够背的了,选修也要考?”
“是啊。”舒微坐在台阶上,凑着下巴,“你情绪差?”
“这会儿好点了。”陆淳的声音柔软的像初夏的风,一点不浓烈,“都是不小的人了,哪顾得上牢骚,能那么不害羞。”
“是啊,我也长大了。”舒微有些感慨,“你说,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呢?”
“嗯?”
“想一想,这一年一年的过,总有许多事变。十八岁之前,只是上的年级不同,其他什么都没变,可十八岁之后,一年一年的变,许多事情就这样从眼前走过去啦!我也变了吧?”
“嗯,变了!”陆淳的回答让她吃惊,她想,他该安慰说没有变。
“真的啊?”她有些委屈又惶恐。
“我都没有想到舒微会变得如此的灰心丧气。”他温和又愤慨一样,“舒微,你只是自己跟自己撒娇呢!”
“现在就是不害羞地对你发牢骚呢。”她摇摇头,一下子愧疚,“只有你不厌其烦地听。”。
“又客气。这点也变了。原来哪是这样。”他大气地安慰。
“嗨!你总是让着我。”
“不让你让谁啊?我比你大,当然得让着。”
“会被宠坏了,更娇气。”舒微笑一笑,心里却温暖一片。
“没关系吧,我一个人宠,估计不会成问题。”他从容而认真,似乎在旷达的空间里恣意飘摆。
“你是第二个如此让着我的人。”舒微忽然想起林申,滋味难解,又带着奇异的热流,感到脱口而出的语言很唐突。
“这世道能拿个银牌就很好了。”他笑起来,直率平坦,又像走错了通道,忙刹了闸。
两人忽然一阵尴尬沉默。就着夜色里的迷惑,却都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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