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向我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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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七月十号了。

    陆淳看了下手机,得赶紧回去。虽说学校这几天陆续放假,还有好几个会安排,操心老师们的旅游和假期的排课,父亲转眼能起身走动,一直催他走。单位天天电话跟在身后,也不敢再在亲人面前显得跟“总理”一样。

    他果断告别,走到廊道,心下盘算,临上车前,去洗手间上个厕所。

    脑子又该回到南城了。无休止地暗自排着要做的事,六神无主。刚洗了手,就听到门外二嫂的声音。

    “陆淳呢?”

    “走了啊。爸让他快回去呢。”大哥也在。

    陆淳犹豫着要不要迈出步子。

    “咋走了?让他续完费再走。”二嫂吵扰起来,“医院住着,咱省事啊。”

    “那次我都跟着他,让他多交了。应该够。”

    “那你接回去吧,我们家没地方。”两个人在走廊里讲条件。

    陆淳背靠着墙,心瞬间冷到骨子里,大哥那次跟在身后,原来不仅仅是安慰关心吧。

    等外面没声,陆淳才拔开脚,留恋的从后窗上看了下正在吃饭的父亲,一时不忍。

    总得回去。

    他横下心,转过来,向大门的方向快步走,生怕慢一下,自己就走不动了。

    想起什么,停下,看了下手机,又转了过去朝缴费处。

    还是那个中年女人,一脸讶异:“上午主治那边还打电话说可以出院了。”

    “再缴一个月吧。多退少补。”陆淳把卡递过去,看了下空调,下意识想,咋说医院空调适当,不用在家看嫂子脸色,爸不会中暑。他暗想,签了缴费单,嘱咐了几句主治医生,忙往车站赶。

    宿舍里的舒微刚刚把所有的事情忙完,看着空旷的一切,陡然空了。

    连九月份的迎新都安排完了,剩下一个欢送会,别无其他。

    去不了蒙古,她有些失落,成辉没了消息,却又有些轻松。这一次,他不会找了。

    舒微下意识的揉眼睛,总觉得眼前越来越多的黑点聚集、乱飞,一下子就又被冲散了。

    视力怎么一天不如一天?

    她给老袁打了电话,约好一会儿去看下。想起陆淳,他爸爸应该好点了。

    又开始瞎操心。她从柜子里拿出件裙子换上,拉了门。

    乱七八糟地忙了一个来回,才觉得程序复杂得让人烦躁。元州热得逼人,尽管空调开得大,内心却燥得要命。

    老袁拿着单子从门口进来,看着一身裙子的舒微有些讶异:“今天不一样啊?”

    “有吗?”

    老袁刚刚让护士长带着舒微检查,忙完术前谈话正是一脑子的烦闷,看到办公室晨曦一样的舒微,有些不敢辨认。

    “我穿短裤比较多。”她忙解释,把长发掖在了耳朵后。

    老袁看着这样的一个舒微,却又想起最早见到的那个小花脸。毕竟是长大了,晶莹纯净的眸子里不仅有古灵精怪,还多了点忧愁,反而让舒微的一头披散的长发带了点隐隐的柔软。

    虽然,她的嘴角和下巴仍然骄傲地微微扬起。

    “坐,别这么严肃。”老袁看出她的担心和紧张,微笑了下,坐在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

    “哦!”她还是惶恐不安。

    “是一种眼疾,飞蚊症。”他点头,利落的一笑,像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虽然症状已经很明显了,不过,并不是无法治。”

    “飞蚊症?”

    “就是总是被无数个像蝇子一样的小黑子缠绕。舒微,你要注意了。你的体质很弱,不要太想不开。”老袁一字一句。

    “会怎样?”

    “一般不会失明,但你不注意,可就不行了。”老袁抬了下眉毛,要求她重视。

    “那怎么办?”

    “好好休息,让自己放松下来。必要的话,我找中医院的同学开点中药。”老袁利索又果断,拿起座机一手夹着笔拨了几个号码,找到了老同学,说了情况,很快便安排好。

    “这个给你!”老袁拿起笔写了几个数字,递给她。“舒微,安慰的话是最难说的。我只是告诉你,这个病本来是中老年人得的。从中医角度讲,是伤了肝和肾了。积郁太久。”他扬起双眼,注视她,“不过,我感觉你这几个月好像开朗很多了。能告诉我秘诀吗?”

    “嗯?”她忽然明白又一下子糊涂地摸不着头脑,一时语塞,脸却红了。

    “我希望你快乐一些。”他善解人意的望着她。

    “嗯。”舒微微笑起来,居然一眼的晨曦,许久未见的眸光让老袁讶异了下,端了杯水给她。

    直到晚上七点钟,舒微才拿了一袋子的中药到了宿舍,还专门去超市买了中药机。

    顾不上吃饭,先把第一副泡上,对着说明书按了几个钮,看着红色的灯亮起来,才放下心坐在桌子旁。

    出版社建议她写长篇小说了。这下子,什么都得推后。

    她看了下手机,陆淳没有发短信来,忽然一阵失望。每天都会发啊。

    人都走空了,叹一口气,廊道都能听到回声。

    幸好妈妈理解,可以多留给自己一些单独的空间。大概她也感觉到开朗很多,妈妈才如此放心地批准。

    头上的风扇呼啦啦地转,仍然一头汗下不去,干脆去了洗手间,打开水蓬,冲了凉水澡。

    刚开始,冰冷冷的水柱接触到肌肤,刺地弹开了。

    她一边洗,一边支着耳朵听,生怕手机的声音太小。

    等肌肤适应冷水的温度时,心却忽然酥酥麻麻。她想起那个夜里,陆淳的话没来由地让自己心存一点期待。她搞不清楚期待什么,只有那么一点点。

    可是,何止是那一次呢?舒微闭着眼睛,任凉水顺着脸澎湃地滑下去。好像从认识他那一天,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什么时候呢?她记不起来。只是,他从来都是直穿心底的,嗖的一声,就飞了过来。

    无论从跳墙的她,还是站在挨训队伍的最后面。他都是一目了然,看着她,微微努了下嘴,会意又宽纵。

    他确实让她,哪怕自己从高中就冲陆淳牢骚满腹。

    年少时光里,舒微所有的暴躁和叛逆,都让温和的陆淳独自收拾起来。他帮她兜底、收拾残局、为她的一件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错误摆平安排,直到他把她送去了大学。

    她忽然羞涩又无奈,那时的自己怎么了,连个祝福短信都不敢署名,却又暗自期待出现在楼下的人是陆淳。

    他可以在门廊那等她,有求必应,保守秘密,却又站在那,看着自己把六十四个“格子”擦掉。

    舒微忽然笑起来,想起姐姐那首文酸的诗,自己却又站在路对面看着他不愿走近。

    大概,那时候就惆怅了。只是不懂得,什么是惆怅。

    内心从来都是软弱的。她不否认,和陆淳的第一次认识,就能觉察出一点难以理解的相同气场。如今看来,两人的缺点起码是绝对一致的。

    再不用提心有灵犀。

    当彼此最内在的缺点一样,却又极力掩饰时,怎会不灵犀相通。

    人哪一天都在努力遮盖自己的软肋。

    尤其这软肋一样,遮盖的思路和手段一样时,两个人怎会不像。

    林申走了后,自己何尝不是在负气呢?总觉得自己不好,他会不会心疼地回来?

    真是痴人说梦。

    她比陆淳要强一点,她懂得理智和虚幻的界限,不愿意让整个自己陷在软弱里,可又用另一半激进向上的自己掩饰这一半的懦弱。

    不,陆淳跟自己完全一样。

    或者,她还是知道要让现实里的自己好一点?负气?哎,当一个人离开你的时候,无论是生的离开还是死的离开,终归是离开了。这种离开多么让人惶惑。

    原来分离的滋味是这个样?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是手机的声音吗?她的思绪被一串音符打乱,关了水,仔细辨认,还真是。舒微抓着浴巾,拉了门,点起脚伸直手臂够着水池上欢蹦的手机,还没等看,就按了接听键。

    “喂?”她不知哪来的雀跃。

    “小微。”那边的声音空旷又萧索,却冷静。

    “成辉?”舒微辨别出,刚要挂电话就听到,“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她嚷了一句,要按下键。

    “我要结婚了!”他紧随其后,冰冷刺骨,“想跟你说一下。后天。”

    “哦。”她忽然一下冷颤,赶紧裹紧了些。

    “你不说话?”他的语调认真又落寞。

    “哦。”舒微也不知道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转不过弯。

    “听到这个,只是哦?”他凄厉又不可置信。

    “我……”实在没了语音功能,眼前开始纷乱的黑点在绕。

    “我恨你。”他迅疾又狠重。不愿等她再说,直接按了电话。舒微被这句恨,刺激得痛楚难当又似曾相识。

    愣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能是蒸发吸热的原因,毛孔一个个涨开,有点冷。

    她的手全是水,拿着手机,裹着浴巾赶紧坐到外面椅子上。按着顺序先擦头发,拍爽肤水,揉着脸上的肌肤,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空气沉闷又冷清,像一个笼屉。

    要下雨了?她转头望了下水台旁的窗子,关了日光灯。

    宿舍一下就黑下来,她痛苦地闭上眼,却溢出了两道泪。慌忙拿浴巾擦脸,手紧搓着头发,狠狠咬嘴唇。夜视下,眼前反而干净了很多。她笑起来,看着外面稀疏的路灯。

    成辉站在街灯下,被风鼓起的两只羽翼在空气里摩擦。你不知道重力势能吗?

    从高处下来,都可以水滴石穿了。

    多么奇异的一个开始。那个南城多美,他站在那儿,告诉她,青菜该熟了。

    可是,辗辗转转,却从没有熟。

    她无奈地摇摇头,从他第一次吻她,四周就瞬间黑暗了。正如今日的此时。舒微想起门廊灯罩砰的一声碎了,成辉说,小微你等我回来。

    她从来都知道,他根本不会回来,而自己呢,从来都不是他的那条路。

    他们是两条路。

    绝情?舒微想起这岁月,想起陆淳说,五年了吧,到现在也十多年了。

    恨字,一个陆淳就一下子十多年了。

    只剩下,很多很多信件。

    那她呢?成辉呢?还有林申。

    她要帮他把剩下的一生,美好地过下去。可他没有说,该怎样才是美好地走下去。

    这路难得要命,困苦无依。她不是在跟自己撒娇,而是痛,痛得难以承受。绝情,谁对我不绝情?舒微委屈又无助地把自己蜷起来,哭得无以复加。

    曾经,陆淳用六十四个格子把路照亮了,让她飞来了元州。可元州,居然是自己的梦魇。

    那陆淳呢,命运将他压在了南城,令他痛恨又无奈,让舒微最美好的南城成了他的梦魇。

    她吸着气,狠狠想。这最无情的,是岁月。

    一道闪擦过窗边,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她一个愣怔,心下失控。应该不害怕了。

    她慌慌忙忙地找睡衣穿,手忙脚乱,生怕有人抓了去。却又心惊胆战地堆坐在椅子上。

    没事,没事,没事。她开始不停呢喃,镇定心神的两个字本来屡试不爽的。

    又是本来,她使劲摇下脑瓜,紧着一阵雷声。六神无主地到处摸手机,颤抖的找通讯录。

    一个名字,再一个名字,怎么没有一个人可以打过去。

    最后看到陆淳两个字,狠下心,按了过去。好一会才接通。

    “对不起啊,刚刚在核算。”陆淳柔软又疲倦,“那会上线看你没反应。放心,我回来了。在南城呢。”

    舒微使劲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嗯?舒微?”他笑起来,“忙了一天,脑子都晕了。刚刚徐大头还训了好一顿。一想,算了,不发火了,咱饶过他。”

    “嗯。”她狠狠按着自己的嘴巴,止不住抽搐。

    “等会我进去。”他像是跟别人交代,走过几步,正了正声音,“没事,我这会能说话。”

    “嗯。”她沉沉的点头,外面轰的一声。

    “你好吗?”他语重心长。

    “嗯。”

    “傻丫头,今天没吃饭啊,怎么都是嗯。你那边什么声音?”陆淳仔细辨别着,“是要下雨了?不要打手机了,很危险。我陪你上网聊几句行不?我知道你害怕。”

    “你都知道。”舒微的声音颤抖又模糊。

    “怎么了?”

    “陆淳。”她发出的“淳”的音仍然婉转,却多了凄楚与复杂,百转千回。

    “嗳!”他努力缓和,温暖乖巧地应了她一声。

    “我都给弄丢了……”她泣不成声,寥落颤抖,“曾经,我觉得失去一个玩具都好闹心。所以我从不在乎,一切能打动我的东西,都不在乎。这样,就不会闹心了。可是……”舒微哭得心疼不已:“可是,很多东西是可以藏起来、射过去、毫无戒备地偷袭你,你不管它,忽略它,逃避它,它仍然会来。”

    “舒微……”陆淳的心底泛上一阵热。

    “陆淳,我把他丢了。都弄丢了。”舒微瑟瑟发抖,哭得语不成句,“可是,我一直都坚强,他要我坚强,要我走下去。怎么走啊?陆淳,连你看到我,都是在最狼狈的时候。”

    “唉……”

    “你说你都知道。”舒微哭得无奈又惶恐,“你真的知道吗?”

    “傻瓜……”陆淳的手止不住的抖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我曾经只有一个愿望,能够光彩夺目地站到你面前,对你说,我很好。你都不知道,我是个只有头脑和善良的小丫头。就是依赖你,依赖你的容忍体谅。陆淳。”她使劲摇头,“你还不知道,中秋节给你发过一条短信,可你只回了谢谢,我就把你的号码扔了。你刚开始记的,是小雅的。”尽管语无伦次,她的声音凄厉的在整个空间回荡很久。

    “丫头。”陆淳沉了口气,“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我是软弱吧……”舒微抹了下眼泪,“我就是软弱。所以很努力地不去在乎。陆淳。你都不知道,站在对街看到你,我不敢走过去。”

    “走过去那么难吗?”

    “难。太难。”舒微的哭声似乎都呼吸了一下,变得绵长微小,“很多我不懂。但我知道,什么是不能分心的。很多我不知道,可我又知道,我深深地依赖你。”一声雷滚过,雨已是迫不及待地猛浇下来。

    陆淳一下子沉默了,听着那边的雨声和她细小的哭声,内心却一浪又一浪拍打,心生生地一抽,有些痛。

    “从哪里乱了?”她嘤嘤不止又念念不忘,“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乱了。总想忽视,绕过去。到头来,还是绕不过。”

    陆淳仰起头,看着廊道窗角的细小蛛网,月光下密密织织,被微风吹得轻轻抖动。

    “舒微。”他沉吟良久,叹了口气,“别哭了,好不好?”

    “嗯。”她使劲咽下。

    “也许,我……明白。”他像是挑选着词汇,又害怕漏出什么:“我,是不是……害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无缘无故的苦?”

    “你别这么说。”舒微看着窗外瓢泼的雨被微弱的光点亮,“是你送我出了南城。”

    他握紧窗上的小把手,惶惑又冲动,满心的无力却又扑面冲洒:“我……我明白。”

    舒微的心却忽然松快太多了。这种松,从未有过的一泻千里,坦白清澈,却蓦地一激灵。

    “可能……我刚才脑筋不正常,说了很多胡话。你别误会。主要……好忙也很累,还操心来去的。难免……”她反复否定,语无伦次。

    “舒微。”陆淳打断她,沉吟了良久,“你……”

    “好了,你别说下去。”舒微马上截断,“我知道,你会说,这是我软弱的一瞬间,很容易做错事,想错话,过阵子就好了。是我太软弱了,想一种寄托。我都知道。这些东西从不会在脑子里想的。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陆淳叹口气,像是问自己。

    “都知道。”她努力镇定,心却如窗外的雨哗啦啦下个不停,“以后,我不会了。我以后不会……打扰了。”

    “你向我讨回公道吧。”陆淳的心忽然一松,全是刺烫的热,呼呼地汹涌澎湃。

    他知道,这不是一句理智的话,却不是糊弄的回答。

    发自内心,颤颤巍巍。

    他深知,早不是情不自禁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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