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一个当爸爸的,站在厕所门口听女儿洗澡。真是。”妈妈从卧室拿换洗衣服,看到老公趴在墙边侧耳倾听的样子很滑稽。
他慌忙做了止声的动作,拉着老婆来到客厅,煞有介事地关上了廊门。
“干嘛啊?”
“她唱歌呢。”他似乎还回忆一下,确定地告诉她,“你女儿唱歌呢。”
“唱什么歌?”她一脸狐疑。
“这不是重点。”父亲划拉一下手,谴责老婆笨。
“你又知道重点了,真是。”她懒得理会,转身要拐回去。
“这么久,你见过她洗澡唱歌吗?”老公洋洋自得,“我上次说她,看来反省了。”
“你少操心。”老婆不搭理,嘴角偷偷露出笑意,推开门,亲昵地唤了一声,“小微啊,衣服都在外面啊。”
哦。她乖巧的应一声,甜蜜轻灵。
“你看。”父亲摆过头,做个骄傲的表情。
等舒微擦着头发穿内裤出来时,看到爸爸在沙发上微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真是,妈,你也不说给我拿个睡裙。”
“呦,你知道害羞了。”妈妈在一旁笑,转过身去翻抽屉。
“来,小微。”父亲唤一声,率先移步书房。舒微满脑子狐疑,也不敢耽误,套过递来的裙子,跟了过去。
“坐吧。”父亲坐在对面。
舒微看木地板很干净,索性席地而坐,擦着头发,扑棱两只眼睛望着父亲,这是要说教吗?
“八月了。大四有什么打算吗?”父亲头一次关心她的规划,语重心长又神情肃穆。
“我没想过。”她一头雾水。
“那咱两一起想想?”他怎么忽然脾气如此亲和了。
舒微偷偷瞟眼,想看妈妈在什么地方。父亲忽然的示好很不能适应,又不舍得打破。
“不用看你妈,她可想不出来!”父亲骄傲又一切掌握之中的淡定,拍拍沙发,“集中精力啊。”
“爸,这事不是咱现在集中精力就有结果的。”舒微一脸惶惑,乖乖地把毛巾放到一边。
“读研也是不错的,现在就业形势不好。其实,我也想让你出国走走。但新闻啊,咱也不能白学,毕竟是实践学科。你说是不是?”
舒微偷偷翻了一眼,不敢说话,这不用想都知道,大概的三条路,还有啥是不是呢?
“你看看,又心不在焉了。这样不耐心,选哪个怎么会知道?”父亲看着心神不定的女儿,也不敢话说得太重。
她内心打鼓,想趁父亲掉转视线的空隙,支起头瞟一眼挂钟。都黄昏了,约好七点的。
坏事,手机也不在身边。
“小微啊,你的手机刚刚响了下。”妈妈简直雪中送炭,递给她。
“你老添乱。”父亲正琢磨如何集中女儿的注意力,结果老婆不配合。这大好的心情如果忽然翻过去,该怎样下手教导?他暗自挠头,女人的心情跟翻书无异。
舒微接过手机,迫不及待点开,陆淳发了几个字。
“老廖突袭,推迟,等信儿。”
她呼出口气,父亲好似鞭辟入里的分析在耳畔回荡,心下却暗自笑陆淳,他高中时语文缩句应该考的不错。
“听了吗?”父亲拍了一下她。
“好好,这下,您可劲说吧。”舒微双手一摊,把手机放一边,郑重其事地坐直,听训。
陆淳此时的心情居然和舒微无异。
他如坐针毡地数着老廖抽烟的颗数,却听不进细细碎碎的数落和唠叨。
“在听吗?”老廖差点从座位上自动弹起,生怕他不够专心。
“在,在在。”陆淳轻轻呼出气,眨巴着眼睛,示意他说下去。
“所以,婚姻啊,就得忍让、包容,你看看你,都离婚了。孩子咋办?”老廖怒其不争,摇头晃脑,生怕眼前的“学生”听不进过来人的话。
他只管点头,又侧眼看下桌上的表,心神不定又一脸虔诚镇定。
“什么爱啊不爱啊。你是没明白,到这个年龄了,有热饭吃,有人等回家,有人洗衣服,就是爱。”他不忘手指点点扶手,以强调几个关键词。
标准的老师作风,以各种语调、手势、词句的起伏和着重,显示表述内容的重点。
就差粉笔了。陆淳真想替他加个工具,瞄眼看到自己白色的衬衣,心下思忖,这衣服会不会太淡?
“你小子,离完婚气色倒越来越好了,跟中头彩一样。”他上下打量,“看这小衣服,穿得跟纯情少男一样。”
“哪有?”陆淳晒了廖一眼,注意到自己米色的裤子,昨天刚在宿舍洗的。
“喂?”廖鬼头鬼脑,神秘地抬起眸子,“离婚真那么好?”
“你看看,你看看!”陆淳坏笑,凑过头,“刚刚还说围城好,现在就有革命苗头。”
“切。”他倒印堂发黑,却一眼光亮,“你那个问题咋解决?”
“什么问题?”陆淳止住笑,佯装不知,暗自思忖答案。
“你说什么问题?”他靠进椅背里,盯着他。这是老师防止学生找借口的标准眼神。
“去。”陆淳捶了一下他,“该咋解决咋解决!”
“得了。”他哈哈笑,似乎找来比自己面色好的平衡,讲起道理,“山西有这样一个传说。自古男人多商贾,在外生意不招家。所以每次回来,老婆都会给男人端碗饭。”
“嗯,不端饭端啥?”
“你别急嘛。”他慢慢悠悠,开始讲故事,“这饭有讲究。有各色各样的菜啊。青椒、萝卜、金针菇等等等等,反正花色齐全。但最下面一定放着两片肥肉。”
“啥意思?”陆淳坐着身子,思忖。
“笨。”他显得更加洒脱,“就是说,那些花花草草,乱花都在眼前晃,吃到底,不过是两片肉而已。所以给我消停着。”廖哈哈笑起来,意蕴悠长。
陆淳反应一下,忽然会意,踹了下廖的凳子腿:“Goddamn you!”
“哈哈哈!”他笑得极敞亮,听到英文,屁颠颠地拉过凳子,“你教我几句?”
“什么?”
“有时候绕几句英文骂,老婆就会愣住。这样我就有机会反击。”他认真笃定,扎起架势讨教。
陆淳瞥了眼浓密的天空,已从慌乱到了绝望:“你到底啥时候走?”
“干嘛啊?你现在不也没事吗?”
“嫂子该找我了。”
“别提她。陪我说说话。我都不想回家。”他几近央求。
“那你还说忍耐。”陆淳戏谑,看了下手机,都九点半了。能见得了舒微才怪。
她该是笑的吗?会是什么样子?陆淳忽然脸红,心情悸动。
“你是脱离苦海了。”他索然,靠在一边,抽出了烟盒里最后一根。
“你又抽我一身烟儿。”陆淳费劲拍自己,似乎能打散一点。最近一直努力控烟,生怕舒微说自己讨厌烟味,呛到她。
“你怎么表情跟我老婆一样。”他怒里带笑。
“我可没那两片肉。你赶紧回去。”陆淳站起身推他。
“你急什么,都放假了,马上开始补课。你没个说话的人多无聊。”
“我不无聊。”他使劲点头,要他宽心。
“你这小子,真是。”他被陆推得只好站起,留恋不舍,就是不愿意踏出门。
“拜托了,我求你了,我今天特困,一会就得洗洗睡了。”
“是吗?今天哪累了,一天不都没事干吗?”
“大哥!”陆淳都快哭出来,忙向他作揖。
“好了,好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被兄弟一下子关到了门外。听里面没了声响,不情不愿地抬脚往家走。
陆淳靠在门上,咕噜着眼珠,判断声音走远,才赶紧跑到桌边拿出手机。
居然十点十分了。没戏了。
舒微一条催促短信都没,更别说电话了。他忽然颓然,有些委屈,她不在乎吗?
校园静得出奇。陆淳犹豫着,点开了短信,又失望难过。一个憧憬,往往被各种啼笑皆非破坏时,真有种掐死人的冲动。
舒微伸了一个懒腰,终于解放了。
父亲心满意足,边谈边吃饭,从黄昏到深夜。她忍不住松一下筋骨,领导就是领导,晚餐会交代工作是一种绝美的体验。父亲就是喜欢领导一切。外面的男人们,家里的女人们,不厌其烦。
陆淳怎么一条短信都没?
舒微一下子失望,心想,他如果很喜欢,怎么会这样随意爽约。
还是不喜欢。
爱?她不敢想这个字。陆淳从没有说,我爱你。
舒微洗脸刷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垂了老长,眼神却都是落寞。
“快睡吧。”妈妈在客厅催促。
她哦的一声,关了水龙头,望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钻进卧室。
盛夏的月光充盈美满。还没想到开灯,它就毫无保留地充溢进来,令人不舍得打破。
舒微开了阳台门,站在窗子旁,仰起头望着闪闪烁烁的星辰,滋味复杂。
手机砰地一震。
“睡了没?”
舒微努起嘴巴:“没有呢。”她按了过去,明知道这点表情是无法按过去的。
“对不起啊!”
“哪有。”她深深地失落。
“生气了?”
“会吗?”舒微发过去,背靠在窗户边,呆呆发愣。
“怎么不会。你的字越少,我越害怕。生气了啊。”
“你知道啊!”真是好哄,她笑起来。
“知道。都知道。”陆淳的字越少,她知道,他越有千言万语。
“怎么讨回?”舒微叹着气,想刁难他。
“马上让你讨。”他发过来,舒微扑哧笑出声,生怕有动静,赶紧捂住了嘴。
“讨不来。”舒微歪着嘴,一脸坏摸样。
“你走到窗子向下看。”舒微看到这句一下子愣了,生怕黑夜里有别人的眼睛偷偷监督,下意识四处张望,忽地拉开了窗子。
陆淳一身浅白地在花坛边扬起头,向她招了招手。
街灯稀疏,月光却把他毫无罅隙地照亮了。
那双眼睛如琥珀,幽幽又绵柔。
舒微差点叫出声,忙使劲捂住嘴巴,头已情不自禁地探出去。
电话随着心狂震。
“你不怕保安抓你啊。”舒微的声音小而兴奋。
“头快快回去,掉下来怎么办!”他啰嗦,向她温柔一笑。
她看得分明,又只好听话地站直:“你看得见我吗?”
“当然了,你就是背着我站,也看得见。”陆淳的笑,带着一点点的热,像流星擦过的空气。
“你都知道啊!”她笑起来,心疼,“这么晚,让你……”
“又来了。”陆淳截断她,“这样看看你也行啊。”
“你都爽约。”舒微忍不住委屈埋怨。
“赶紧跑过来啊。傻瓜,你还真在等。”
“谁等你啊。笨,白跑了怎么办?”她一下子不好意思,双眼在夜色里努力望着他。
“起码确定你回来了嘛。”他真诚又踏实。
“回咱们家一样!”舒微笑。
“对啊,不放心嘛。”他挠着头,有些羞涩,“好了,快回去睡吧。”
“不要!”她撒娇。
“那咋办?”
“你哄。”
“好呀。”他嗯嗯地点头,左右走了两步,很认真地思忖,“你先上床去!”
“嗯?”
“听话!眼睛都没好,闭上眼去。”
舒微恋恋不舍地望了楼下的他,拉上窗子,进了屋。
“躺下了?”陆淳轻声问。
“嗯,都躺下啦。”舒微平躺在那,怕他挂电话。
“哄你?”他像是费尽思量,清了清嗓子。
还未等舒微开腔,他却幽幽地唱起歌来。
"Oh,Give me a home,where the buffalo roam,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lay,
……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斜阳向西坠,蜻蜓池中点水,山间小鸟儿边响边飞。每当月初升,吹来阵阵香味,常见流星滑过银河界。舒微听着听着,却全是泪。他给她一个这样的home,是自己无限憧憬又怯手怯脚不敢追寻的。
第一次听到他紧张又舒适的声音。
给我们一个家。
有牛羊、星辰、蜻蜓和小鸟。
他温柔如水又深情款款。舒微鬼使神差地坐起来,蹑手蹑脚,推开阳台门,站在窗户后面。
陆淳举着手机,在月下安静地唱着,银河灌天。他不贪恋那个入口,只是静静站在这一端,遥望着舒微。
徐徐徘徊,小心翼翼,满眼的深情。
月亮是一盏灯,在静谧的夏夜,挂在神秘的天幕里,生怕他望不见她。
他仰起头,仿佛舒微和那面月亮在一起,圣洁明亮,轻柔如水。
“舒微?”他停下来,轻声唤了下,她愣着。
“睡着了?那……晚安。”陆淳的晚安带着放心和欢欣,像那条银河,灿烂悠远又神秘莫测。
电话挂断了。
舒微在黑暗里看着发着愣的陆淳。
他的白色衬衣在夜里,清凉涤荡,像一束小海浪。
海浪拍打几下海岸,缓缓落寞地褪去,深情,留恋。
是啊!
他恋恋不舍地回了几次头,才肯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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