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开口,根本不必开口。这都是自己必须做的。
大嫂拿个石榴给他:“如果忙,就过两个月。但爸妈年龄大,身子骨这样,起码一起分担点吧。”
陆淳坐在大哥家的沙发上,觉得浑身冷,还好这次母亲的脑出血不多,休息两天吃点药不会有大碍。下午请假赶过来,打算住一晚,明早陪父母说个话就去淮林。
正是中秋节,老两口睡得很早。电视节目吵吵闹闹,孩子在里屋听着摇滚乐,正是最难管的年龄。
“小声点。”大哥冲里头喊。
陆淳一惊,知道此事再不开口就不像话了。抬起头,吸了口气:“哥,我离婚了。”
“什么?”大嫂率先反应,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虽然妯娌关系一般,可这婚离得太不是时候。
“不懂事!!”大哥给出的评价在意料之内。
“孩子在她妈那儿,有时候我去看一下。房子……”
还没等陆淳说完,大嫂不高兴:“我就看弟妹心眼多。你个傻瓜,净身出户了?”
“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大哥纳闷,离婚还不至于啊。
“我也太忙,对不住她。”陆淳一脸愧色,想了想,“钱有一份。哥,给我一年时间好吗?”他暗暗算定,离舒微毕业、出路落地至少要一年时间。
“这……”大嫂虽百般狐疑,弟弟倒不是圆滑的人。
“大嫂,春节,我把钱给您挪三万。”陆淳低下头,想了想,“一直让您操心。没别的意思,就觉得愧疚。我手头确实紧得不行,房子租的,爸妈过去了也跟着我受罪。”
“好了,好了。”毕竟是亲兄弟,大哥不忍心再听,大手一挥,“行了,先在我这吧。”
大嫂想,如果打个三万,这可比请保姆划算了。自己不就是保姆吗?全落下得了。还是原弟妹精明,非说请保姆,这消费低,才多少钱,她就是想算得门清,一点都不愿多付。离得好。她暗暗算计,不再吭声。
已经八点半了,陆淳的手机一直在闪,他估计是舒微,偷着空看下,问他在哪?
这个场合气氛,也没法回。
怎么连打三个电话。奇怪了,有什么事?早晨还说放假休息啊,能什么事?
她又发了条短信来:“快回短信嘛。”
大哥看他坐立不安,纳闷:“你有什么事吗?”
“啊?没!”他魂不守舍地握紧手机,把舒微的电话按断了。
“学生不都放假了?”
“嗯,放了。四号开始补课。”陆淳头痛得要命,火急火燎。
“小登,得帮我管管了。”哥哥看下儿子的屋,这会儿没声了。
“把他放南城上学吧。你看着他。都马上高二了。再下去,啥学都考不上。”大嫂想数落。
办个亲戚进去并不难。只是陆淳心下烦躁,一麻袋的事天天还应接不暇。哥嫂的孩子,轻不得重不得,真管不好又落埋怨。哪有时间天天管呢?
“哎,还是有知识好。咱家就你出息。小登说死了也得上。”大哥感叹,打定主意。哪容得弟弟同意或否决。心里上,这个弟弟太沾光了。他欠他们的。
“好,哥,先问问孩子的意思。再一个,等明年暑假吧。我想办法安排。”陆淳看着闪烁的手机,不安起来。
“我回南城了,你在哪?”
他看到这条短信,心一下抽起来,身子忽地僵立。
“你到底什么事啊?”哥哥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要一问究竟。
“可能学生出了点事,哥,我回个电话。”他赶紧起身,去了厨房。
“怎么了,舒微?”他一听电话通了,赶紧问。
“我偷偷回来了。”舒微在南城中学对面的路灯下辗转,今年的中秋居然阴云密布,风一阵阵,像是要下雨。
“真的?”他不敢相信,“不是十一还有采访吗?”
“是……就是……特别想……你,就逃回来了。”舒微蹲在地上,静谧的大街空旷无声,“你在哪儿啊?”
“我在丛丘老家这儿。怎么不早告诉我啊?”他感觉哥嫂在听,忙压低了声音。
“想你了,就找了张车票站回来了……”她无辜又失望,却不愿意回家。
“你先回家去。明天我找你。”他快速算下时间,虽然只一个小时路程,最后一班哪还有车啊?
电话那边轰隆隆一片,像是要下雨了。正是南城最多雨的季节。陆淳慌起来:“你快回家。”
“真让我回去啊?”舒微心下寂寥,仰头看了下天色,乌云密布。
“快点。”他怕她感冒。
“这时候回去也……说不过去……”她委屈极了。
陆淳痛心地闭了眼,不是到了难受的谷底,她怎么可能站那么久回来。也对,过几天是林申的忌日。他记得的。
“陆淳,我……”还好,雷没滚几个,就把雨给逼出来了。
“不许哭。”他知道她肯定哭了。
“那我……”她躲在梧桐树下,可怜兮兮的不敢动。
“好了,好了。”陆淳想定,嘱咐,“这会估计没店能吃饭了,你先躲到凉亭去,要不然就在门卫等着。”
“你真的回来?”她像找到了希望。
“别感冒了。找地方等着。”陆淳放下电话,穿了外套出来。
“要下雨了,去哪儿?”嫂子站起来。
“学校出了事,我得马上回去。”他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老两口的呼噜声都很安详。
“这都没车了啊。”大哥跟过来,什么狗屁单位啊。
“火车吧。就半个小时,从淮林转到南城。”陆淳算定,留恋地又望了父母一眼,关上门,“大嫂,您受累了。”
“行了,别说那些了。”她忽然疼惜他,看着陆淳苍白的脸色和掉个扣子的外套,“有个车是直接通南城的,你坐那个去。就是慢一点。”
“好!”他接过塑料袋,提了包出门。
大哥发动摩托,送他去车站,塞了件旧雨衣在袋子里。
幸好是中秋夜,车票不算难,要两个小时才到南城。
他发短信,要她找个便利店等。
车窗外,火车在黑夜里穿行,咣当当地让人心慌。不一会,玻璃上开始有雨丝了,越来越大。他满心愁肠绞痛,恨不得生出五对翅膀一眨眼就飞到。
这丫头,肯定不敢到处走,傻乎乎地从元州站十个小时回来缩在角落等他。
陆淳忽然一片感动,被深爱的人需要,让人兴奋又狂躁。
他怎么可能不想她,想得要命,想得要死,又想得很痛。
她还小,很多不明白。难道自己还不明白?陆淳狠狠撑着满腹的劳心劳肺,孩子、父母、亲戚、工作?
难道把这些繁重的担子全压给她,要她同自己承担?这就是爱一个人?他受不了,绝不能把舒微埋在这样一个晦涩暗淡的世界里,陪他受苦。
这种苦,自己吃就好了。男人怎么可以让心爱的女人受苦?
不,他绝不要心爱的人受一丁点的苦。不可能的。
他重重呼出口气,焦急地望着窗外,真发疯地希望自己的意识可以逼着火车再快点。
这一下,两个半小时。
等陆淳在凉亭里看到舒微时,她是只惨白的小鸽子,缩在石板上,颤抖着不停嘀咕什么。
眼睛无辜又委屈,在雨雾匍匐的南城里孤独得要命,眼帘低垂,无心又无力,不敢关注檐角外的世界。
他走近才听清,自个正念叨着没事没事没事。
“舒微……”他脱了外套要披给她。
她恍然一惊,怯生生抬头。
“冷吧?”他温柔一笑,要拉她。
她慌忙摇头,脸瞬间划开了雀跃的笑容,一脸泪痕的张开了“翅膀”。
陆淳抱过她,把外套的帽子撑到她头上,“不听话。”
陆淳的这句责怪放在舒微那,永远都起不到严肃和愤怒的作用。柔软地快要被雨化没了。
“我……”她抬起眼眸,“是不是又任性了?”
他看她,在黑暗的夜里,被外套的帽子遮了半张脸,一眼的纯净,无辜地像小修女。
“没事了。只管在我这儿任性。”他紧紧搂着她。
“我想你了,陆淳。”她的手紧紧抓着他单薄的衣服。
“我衣服都是脏的。”他动动她,“火车上脏乱得不行,有烟味。”
“嗯,不。”她抱他更紧。
“你不是最讨厌脏脏的嘛?”他笑起来。
“我不管。”她死死拽着他,生怕被分开。
陆淳看了下天色,正看见辆空出租,忙拉着舒微打上车。
等进了陆淳的住处,她找半天地方,居然连下脚的地儿都没。
“很邋遢是吧?”他不好意思,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开了一个藤椅给她。
桌子床上,到处是衣服、书、材料、卷子,杯盘狼藉。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呵呵笑,帮忙收拾。
“我天天都换衣服的。只是,堆到周末才能洗啊。”他把几件放在一起塞到了篓子里。
舒微笑起来,先帮他把一本本书和材料理好:“天天都换衣服?”
“当然了,怕你说我有烟味啊。”他天真地望着她,表明自己不需要监督就认真地在做。
“真乖!”她抚下他的头,手指冰凉。
“你冷吗?”他感觉到她身上的冷气。难怪,毕竟是秋天了,雨水这么大,站过来又等了四五个小时。
“没关系,我洗个澡就好。”她找出旁边一件陆淳干净的衬衣,进了洗手间。
他蹲在地上全理好,心下一片温暖踏实。这个冷僻的住所,只是供身体暂时喘息的地方罢了。她一笑,屋子就暖和很多。
她泪光点点的微笑,让他疲倦顿消又隐隐心痛。
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瞬间紧张不安,一股癫狂的热流翻转汹涌,逼得自己狂乱又幻想。
“呀……”她在里面叫了声。
“怎么了?”
“我又来例假了。”舒微快哭了,刚来过八九天而已。
“啊?那……”陆淳在洗手间门外来回乱转,一看表都十二点了,南城这个小地方,哪有店能开。
“我……我找卫生纸叠一下。”她的声音可怜兮兮,水已经关了,窸窸窣窣地正听到拽纸的声音。
陆淳靠在墙边,羞涩又甜蜜。仿佛她已嫁给了自己,正鸡毛蒜皮的要他做这个,拿那个。
“陆淳?”
“嗯?”他赶紧应一声。
“你的香香呢?”她估计在里头折腾,瓶瓶罐罐地找不到一个。
“我能进去啊?”他不敢碰门把手,门却呼啦一下开了。
她一头湿漉漉的发,光着腿脚,衬衣在她的身上像一个大布片。
“还不错。”她自己夸口,转了一圈,“这个衬衣好看。”
“你啊。”陆淳把刚倒的热水递给她。
她喝了一口,盘坐在椅子里,抬起眸子:“我饿了。”
“哦,你看看我。”他赶紧起身,从抽屉里找半天,有一袋没打开的饼干,幸好还剩包泡面。
开了炉子,接起水,帮她煮起来,背着身站在那,不停教育唠叨:“怎么回来也不说好好找地方吃饭,上火车就要买些东西。这次吃泡面下不为例啊。以后不能吃这个,不健康。你那个眼睛要养的。尤其开始实习了,三餐必须保证……”
舒微靠在椅子里,默默听他唠叨,不言语。
窗子外,雨水哗啦啦的,没一点停歇地打算,反衬屋子里陆淳的啰嗦和炉台上簇簇的火苗轻盈悠扬。
“慢慢吃。”他端过来,她饿狼扑食就要接。
他往一旁侧:“小心烫。来。”
陆淳拿着一块方布垫到了桌子上,把筷子递过去。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挑了一大口塞嘴里,刺溜溜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
“慢一点。这有饼干。”他笑起来,抽了一张纸。
舒微只管埋头,油渍麻花的一嘴巴,问他:“你不饿啊?”
“在我哥那儿吃过的。哪像你?”
“哪有。”她吸溜着面条,抬起头,“我那么不靠谱?”
“还说呢。”陆淳坐在一旁,深深望着她,“刚刚看到你,街边上跟个流浪小乞丐一样。”
“哪有!”她不好意思,一脸红晕,“你还注意看,讨厌,都应该顾不上看。”
“我第一意识就是脱衣服给你。”他笑着,把饼干抽出一块喂她。
她张开嘴,咬了一口,忽然眼眶红了。
“怎么?”他不明所以。
“陆淳,你以后天天喂我吃饭好不好?”她的泪顺着面颊流出来。
“那不是我女儿了?”他笑起来。
“讨厌。”她吸溜着鼻子,把最后一口面条吃完,“汤不想喝了。”舒微端给他。
“好好好。”陆淳接过来,边走边喝了两口,开了水龙头快速收拾完。拿了件衣服,临进卫生间,看她光着腿正吊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书,指了指,“坐床上看,冻感冒了。”
她努着嘴,乖乖地拿过书,翻上床钻进被窝里。左右翻找,正看到自己挑的这盏水晶玻璃灯矗立在一旁。
她笑起来,拨亮了。
正发呆看,忽然不太满意,撇起嘴:“当时怎么不试试呢,这么暗,当不了看书灯啊。”拿着书靠近下,还是看不清,书桌上的台灯又远。
她叹口气,有些失落。
陆淳正擦着头发出来,看舒微失落地在被窝里发呆,眉头微锁。
“又想什么坏点子?”他坐到她身边。
她一脸认真地抬起脸,指了指灯:“我买的太不适用了,对吧。”
他哈哈哈笑起来,歪着头问:“那你想多实用?”
“都看不了书。你怎么用的上?”
“傻瓜。”他伸出手,握着她的,“太亮就不是月亮了。我天天下班哪有功夫躺床上看书,批完卷子写教案,都在那儿了。”他指了指书桌。
舒微怜惜地一并伸出两只手,把自己放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我爱你!”
陆淳一阵暖潮涌动,她发上的香似乎从全身每个毛孔散出来,传递到自己身上,狂潮一般席卷来。
“舒微,我爱你!”他没力气去想明天,只有这句话是内心疯狂的呼喊。
只想深深吻她,抱着她、爱着她、护着她、宠着她、陪着她。
能多久就多久。
“我不能碰你啊。”他吻着她。
“我批准啊。”她细语呢喃。
“来例假了。”他想起,又瞬间抽了点气,这难道不是天意。
“那怎么办啊?”她一下子失落又无助,手伸进他的衬衣里,紧紧抱着他。
陆淳忘情了,一切都是滚烫的,热流如注,哪怕窗外秋雨也浇不灭的缠绵悱恻,热辣攻心。如果情爱是毒药,他早预料结局地一饮而尽。哪怕死得很难看,都认了。
谁让他爱她,爱得热情似火又锥心疼痛。这爱复杂又简单,纯净又浓烈,惶恐不安又指望绝处逢生。
煎炸煮烹,每一天都在欲望和冷酷中辗转煎炒,热了冷,冷了热,撑起一口气又被现实迎头痛击。
他没什么道德情操,更不想无私奉献。可是,她不好,自己绝对无法容忍。会刺了心,要了命。
对她,不仅仅是爱,是责任、担负、期待,那是和自己同样灵魂一般的生灵,一点点保护起来、送出去又捡回来呵护的小精灵。如果十多年来,爱的苦、灰心丧气的痛和落魄无依的颓废,自己都吃够了,还能让她重走一遍吗?
不要,他无法左右老天,却要保全,拼了命要维护。要一个完整的,不是废墟的舒微,勇敢的、安逸的、充满爱和荣耀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是替自己,争口气地活一把。
他们的灵魂太一样了,羸弱的生灵在这个世道,善良得无依无靠、懦弱得悲情可怜,倔强得冷淡无情,清高得孤绝沉默。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不断摇摆、平衡,却又苦得只有自己饮泣。
就是从不就范!你打断她的腿、折了她的气,她都不会选择屈从自己不认可的东西。
别人不了解,他还能不了解她?
从她十五岁,他就觉察出那内心深处奇异的共鸣。聪明、坚强、自以为是、无邪、纯真、善良、软弱,她本身就是个矛盾体。每一天都在努力中和着,平衡着,不越矩又不遵从。
也许上辈子,原本就是一个灵魂,上帝使坏地掰成两半,像丢糖果一样,撒向人间。
他早早转世,而她迷迷糊糊地找不到路。
一下子就隔了十多年。
对上帝来说,也不过打了半个哈欠。
两人兜兜转转,在人世的浮沉里,因缘际会地又转到了一起。一圈又一圈。
陆淳明白,这次再转开,就转不回来了。
一下子的错过,何尝不是一辈子。
他居然双眼噙泪,忍不下心。
这辈子,他能给什么?给多少?给得了吗?
“我……不能这样。”他望着她纤亮的肌肤痛苦起来。
“陆淳,我们努力走下去。”她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他一笑、一皱眉、一犹豫、一跳动,她就是太明白了。
“好。”他抱她在自己的怀里,努力平静心神,听着窗外的潺潺雨声,“留给我,等着我。”
“我……明白。”她更深地钻进这波浪滔天的情海里,义无反顾。
中秋都是月圆如镜,圆满顺遂的。
可他和她,在这下不完的秋雨里,深深思索,何时能长久,怎样才婵娟?
顺遂,这样的灵魂,注定不会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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