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想多了。”她要上床。
舒琳看着她脚板上的灰尘，拉她：“那你的脚总得洗洗吧。”
“啊？”她差点要抱起脚，慌乱无措。
“穿着鞋，出来。”她小声命令，悄悄开了门，等妹妹一起。
花园凉亭的风，温度正好。
刚刚六月，怪不得儿童节要定这一天，什么都是刚刚得好，像父母凉好的水，做好的饭，一切最适中、最美丽的东西全留给小孩子。
“小微，你不是小孩子了。”舒琳的话掷地有声，把刚刚的思绪全都打翻了。
“我那时候好奇就写了。”她明知道自己狡辩。
“也许那时候是。但这个种子，现在就发芽了，我看花都开了。”舒琳坐在她对面，“你知道很多植物很奇怪的。”
“嗯？”
“必须花谢了，才有果子。往往结不出果子的花最好看。”她仿佛就要一语成谶。
“那也不一定。”她想了想，“梨花、桃花多好看，果子照样好吃。”
“那也得花全谢了。你想凋零吗？”舒琳果断又凌厉。
“女孩子总要变老吧？”她的心已经虚了。
“只怕你还没等年轻，就老了。”舒琳拍下她的脑袋，“陆淳，你必须放开。”
“为什么？”她一口张开，“因为你喜欢过？”
“我？”舒琳纳闷的要命，“你从哪想的？”
“拦不住我心头的月光……”舒微盯着她，就想起曾经的那一句，“还敢说不是？”
“天啊！”她哭笑不得，“那是我抄的诗好吧？不否认，陆淳被很多女生暗恋过，但我从没喜欢过。”
“啊？”
“你有那颗种子，才会往那方面想。”舒琳叹口气，“我告诉你，你听好，自始至终我只爱过赵哲明，从我们十四岁开始，就爱了，一直爱到结婚前。”她很认真，仿佛一切都过去了。
“那你还跟姐夫结婚。”她狐疑又羞涩。深知，很多表面都是自己的内心创造的幻想和误解。
“因为时间。”她靠在柱子上，“大概很多人都是这样。爱完了，爱够了就不爱了吧。或者没有缘分。我是想报复他的，狠狠报复完，他伤心挽回，我就走开。这样平衡了……”
“啊？”她吓一跳，“爱情还要报复的？”
“陆淳背叛你试试看！不是刚刚那样背着你，抱着你，宠着你，你试试看。你会不会恨。”她一针见血，“哪个男人对你好的时候，都会那样。”
“陆淳和赵哲明可不一样。”她认真自信。
“是不一样。但是爱情的规律一样。何况陆淳有赵哲明的资格吗？”
“他离婚了！”
“我知道。这和离不离婚关系不大，而是你们合适吗？”她盯着妹妹，“你的前途在南城？婚姻是个果子，你们能结得了？”
“那总有一条新路吧。”
“小微，你怎么这么天真！”舒琳狠狠拍了她，“陆淳是个好人。这点我肯定。他也很优秀，很严谨。但是，你们不在一条路上。”
“说起这话，各个都是上帝。恋爱的是我们两个，合适不合适却要大家说。”她不忿起来。
“从小，你只顾着反对了。动动脑子好不好，小微，你舍得让妈妈伤心？”
“我不快乐，妈妈才会伤心。”
“是。可婚姻很现实，你一定可以快乐？你的野心没有了？梦想，好，不说梦想，那点狂想也没了？”她觉得石凳子有些凉，侧了侧身子。
“前几天，你不还和妈妈感慨，婚姻就是个大赌注，拿女人的一生赌上去，输赢不知道。我就注定是悲剧？你们也太忽视我和陆淳的感情了。”她嘀嘀咕咕。
“不，我一点都不忽视。”舒琳望着她，“相反，他和你在某些方面非常像。很多年前，我无意看到日记，就隐隐有一种预料。没想到，这个种子冥冥中发了大芽。也让我看到一个真实又傻气的妹妹。”
“我傻吗？傻吗？”她一听到这话，习惯性地要跳起来。
“你最傻了。”舒琳狠狠弹了她脑奔，“见好就收。考虑点现实的。现实是什么？吃饭、房子、穿衣服、教育孩子，还有精神需求。以及是否让你快乐和平静的平台港湾，婚姻承载的就是这些！陆淳载得起吗？”
“那也得赌赌看！”
“你有筹码吗？不要跟我说，爱情是筹码。那你会失望得溃不成军。”她深深的呼吸了下，“他有孩子，有父母，有许多现实，你要他放弃现在好不容易的努力，跟你私奔吗？可是困在这，小微，这会是你的世界吗？”
“我……”
“小微，我已经很不懂事了，惹父母操了很多年心。做姐姐的没个榜样，你总得替我安慰一下爸爸妈妈吧？”
“我……”
“外公那么心疼你，糊里糊涂的只记得你。你懂事一点好不好？”
“为什么必须懂事的就是我？”她挣脱姐姐的手，心下憋闷。
“小微，从小你都是爸妈的安慰，不像我。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我不……”她快哭了，“从小，为什么你犯了错，我就要懂事的来平衡妈妈的心情，填补他们心中的遗憾。姐姐，从来都是这样，林申走了，我都不敢哭，我怕我哭了，你们就说我不懂事。”
“小微……”她心头不忍，看着一向好强倔强的妹妹忽然软弱的像只麻雀。
“那我呢？这些自以为是、懂事，害得我还不惨？你们考虑过我到底想要什么，需要什么，都是不停地附加给我，要求我？天天说我不听话。”
“哪有……”她感觉到一阵腹痛，费了劲动了下，“小微，姐姐希望你幸福。无论工作还是婚姻。”
“没有陆淳，我不会幸福的。”她痛哭起来，压抑了许久的痛和矛盾开了闸，瞬间决堤。
“你相信我……会有……”她忽然意识过来，忙拍妹妹，“小微，快，我肚子好痛，快……”
舒微梨花带雨地撑起脸，看到苍白的舒琳，吓一跳，手忙脚乱：“呀？陆淳，怎么办啊？”
“你脑子病了？还什么陆淳啊，快去打电话。”她上气不接下气，靠在那不敢动。
等舒微从病房出来，里面欢笑一片。
她默默关上了门，扶着把手，莫名地望着玻璃窗里妈妈和亲家拉着手，开心家常。
“太辛苦你了。”
“哪有，都是我们小微不懂事，大半夜的带姐姐出门，那个凉凳子。差点啊！来年，咱都有孙子了。”妈妈合不拢嘴。
姐夫忙递了苹果给父亲，曾经的雷声阵阵早云开雾散。
生活的课题真奇异。它不像算数，你如果错了一步，就一扣、一扣的全上了死结，直到算不开，解坏了。
可生活不是这样的。也许你错过，或者曾经错了一步，看似天塌地陷、无力回天，却在某一刻，老天抛一个恩遇给你，全都冰释前嫌，一片祥和。
而恋人呢？你侬我侬，恨不得融合在一起，捏出个新的你我，共有着心跳、灵魂，却在某一刻，老天一个杆子，顾不得多说一句话就相忘于江湖了，何等残酷。
爱情的定律？
爱情的定律为何和生活不同？甚至悖逆？
难道爱情不是生活的一部分吗？它如此美好又特别，为何要被生活抛弃？
那些丑陋的物质、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繁琐、辱骂、猜疑、嫉妒却是生活。
它可以包容任何丑陋的小孩，纸醉金迷、癫狂虚假，却不愿意呵护一个柔弱又坚强、纯净又无邪的爱情？
舒微默默坐在长椅上，木质的杆子为何冰冷冷的，一股凉气从脊椎蹿起来，愣怔着狂打颤。
报复？舒微想，姐姐真是快意江湖。曾经何等的爱，把鲜血都洒满了床单。可她扬起灿烂的笑容，一袭潇洒的风衣却是报复他，要他重新牵挂和挽留，一报还一报吗？
她是如何的决断啊！舒微叹口气不敢想，自己做不到那般的鲜血淋漓，更做不到报复。
她爱陆淳，那样一个陆淳，曾经在这个医院，他在门房里等着她，陪着走出大雨初歇的门楼，那样的他，是心头鼓鼓的气泡，温暖又迷人。
如今的陆淳，把她放在自己的背上，扛着舒微的世界，禹禹独行。宠爱的要把她捧到天堂里。他扶着她、陪着她、怎会遗弃背叛？
舒微闭上眼，心事重重。
打开手机拨了陆淳的号码，没人听。
“小微，你先回去吧。去姥姥那吃饭，我跟她说过了。”妈妈探头，看她坐在椅子上勾着头，走过来嘱咐。
“哦！”
“小微，怎么了，姐姐怀孕了，你不高兴吗？”
“我……”她使劲点点头。
“哦，我知道了。姑娘大了，有心思了。放心，你也会当妈妈的。”她坐下来，拍拍女儿。
“妈……”她转过头，幽幽问，“那现在能结婚吗？”
“傻孩子，从小都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姐姐有个什么，你非要比她厉害。真是的，这么早结婚，你会成烧饭婆的。”她安慰，“你的路长着呢！”
“是吗？我的路，我都不知道。”她被推着喃喃自语。
“我知道就行了。你天天糊里糊涂的。”她推推女儿，帮着按了电梯。
舒微愣怔怔望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地合上。
她忽然想闭上眼睛，这道门如果合上，便不会有太多的复杂和搅扰。只要有陆淳就够了。
他何尝不是自己的世界？
一个美丽、无邪、神秘、自由、上天造化的世界，在那里，温暖的花一直会开，开得漫山遍野。而她，只有在他那，是被心疼的，彻彻底底地心疼。他赞赏她的聪明，心疼她的努力、体恤她的坚强，又轻轻抚摸她彻骨的软弱。
他完完全全地懂她，哪怕她不说话、不用笑、不用做鬼脸，他全都勘破，捧在掌心呵护着，就算摇摇欲坠都死死拉着，生怕碰到、磕到、痛到了。
爱情不是高尚的。
他们都总告诉对方，自己很坏！会说不定不要你了，可他拉着她，越握越紧，上坡的路最难走，稍稍一松，就是屁滚尿流地掉下去，甚至粉身碎骨。
她挽着他，一步步踩在心坎上的狂跳，痛也要走。骗自己，并不是那么在乎。可，一步又一步，拉了上去，似乎快到了山巅，却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南城？舒微不知不觉走到这片湖面前，静得出奇，一览无余。真不知道，淮林急湍的仓河水流到这，怎么如此平静？是不是南城本就如此，是个桃花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这里是不能有贪念和狂想的。
如果这片湖是桃花源那个“仿佛若有光”的进口，那渔翁注定是要划走的。平静的湖哪会有肥鱼？
疏狂、激愤、热血沸腾、柔肠寸断的爱情，这里更容不得。渔翁有了贪念和心思，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平静难道不是热情的覆灭吗？
舒微痛苦地闭上眼，蹲在石牙子边：我的南城，童话，如今却是桎梏的牢笼？
她抬眼望着陆淳的那间小屋，那个盛放着人间第二个月亮的小屋，无限失落。
“不会很爱他的。”她安慰自己，却没底气。
“妈妈，爸爸还不回来？”小女孩揪着自己的羊角辫拽妈妈的衣角。
“快了吧。跟他说了，在这等。”
舒微望着那个小女孩，似曾相识，努力回想，是玻璃下压的那张照片。
旁边那个？
她闭了眼，躲到树荫里，面前晃的是女人手里两大提塑料袋。
陆淳朝这边走过来。
“爸爸！”小女孩扑过去。
他笑起来，抱上她，看了看这边，表情淡得要命。舒微觉得，是自己离得不够近，视线不好。
“你怎么来了？”他走过来问。
“女儿想你了。”她把东西想当然地放到他手里。
舒微差点晕过去，慌忙背过身，不敢看。手抓着树皮，想逃走。
还好，一条路是朝另外的方向。她听不进去什么，松了手，忙朝那条路跑过去。
“舒微……”他像是在叫她。
她不管不顾地跑，这地方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无论谁在叫她，都不属于。
妈妈说过，宋校长也说过，老袁也说过，还有林申，他微笑着望着她，你飞出去看看吧。
她上气不接下气，蹲下来，疲倦又无奈。
是不是气泡……不，我的爱情，我的陆淳，它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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