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河-个体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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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儿陪同我来到省城。这是麦河入海口。我要在这里进行眼睛复明手术了。在省城我同意把虎子送给亮亮了。我听桃儿说,上海大老板张元的儿子亮亮,不仅有自闭症,还有血液病,医生说活不了多久了。我一听心就软了。双羊很感动,也很吃惊:“三哥,上次的事情,我一直很内疚。我明白了,我不会为了集团利益,强迫你出让虎子的。虎子属于你!”我眼睛一胀,心颤了颤:“不,虎子属于麦河。”双羊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们期待你的眼睛复明!”我一把抓住双羊的胳膊说:“桃儿都跟我说了,亮亮就要不行了,既然孩子喜欢虎子,就让虎子陪陪他,送孩子最后一程。虎子是我们的友好使者啊!”双羊哽咽了:“谢谢三哥,我替孩子谢谢你。”我和虎子将在省城分手,从此以后将天各一方了。虎子还想跟我喝酒,我说:“畜生,我等你回来!回来我们再喝!”我想给虎子唱一段乐亭大鼓。何以解愁,唯有大鼓啊!乐亭大鼓是我瞎子的铁饭碗,谁也抢不走啊!我抚摩着虎子的头,亲昵地说:“畜生,你就要离开我了。分手前,我最后给你唱一段。”虎子的脑袋一下扎进我的怀里,我抬手摸它的头,感觉湿漉漉的。鹰是没泪腺的,这湿啦吧唧的东西从哪儿来的呢?我的眼睛有些酸热:“嘿,还他娘行,有点人味儿。”有一股热血在我周身回旋了这么多年,突然涌到了喉头,喉咙烫烫的。我就唱上了:“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长河。散步儿打从这农家经过,见一位美大姐貌似嫦娥——”唱着唱着,就想起了苦命的凤莲姐。虎子是凤莲恩赐给我的啊!虎子似乎有了反应,“咕咕”叫了两声。这畜生知道我是唱给凤莲姐的。

    我哑然笑了一声,泪水就涌满了眼眶。如果我的手术成功了,眼睛复明了,就不用虎子当眼线了。不过,我还是有一种担忧,一个病孩子,能驾驭得了虎子吗?它可是福佑我们麦河儿女的百年神鹰啊!过了一会儿,曹双羊说:“三哥,你和桃儿出去一下,我跟虎子说说话。”桃儿神了一下我的衣裳,轻轻说:“走吧。”

    我跟着桃儿往外走去。

    曹双羊跟虎子的对话是单独进行的,如此一来,就使这次人跟鹰的谈话显得异乎寻常的重要和神秘。他能跟虎子说啥呢?我耍了个心眼,走到门口的时候,推了桃儿一把,桃儿就顺势将门关上了。我却偷偷躲进了卫生间,我要听一听这小子跟虎子说些啥。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曹双羊咳嗽了一声,他真的以为我们走了。我听见一些声响,他可能把虎子架到房间电视机旁边的桌面上,开始了他神秘的谈话:“虎子啊,我早就想找你单独谈谈。只是太忙了,今天我们要分开了,看来只能今天谈了。明天你就要跟着新主人亮亮到上海去了。不用你飞,是坐飞机啦!本来,我不想让你走,你跟三哥,跟我们曹家,跟麦河,是不能分开的。可是,亮亮喜欢你,你肩负着一种使命啊。亮亮的病好了,我再接你回来!当然,我今天找你谈的,不是这些。我想跟你说点心里话,因为我信任你。你跟了我们曹家四代人,落在三哥手里,是你最好的归宿。三哥虽然是个盲人,但他心里啥都能看见。他是个好人,心肠好,有自己的原则。我不如他呀!我两人有差异,你看得比谁都清楚。这种差异,造成了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所以,我今天跟你说点真话,不然,我会憋疯的!”

    虎子扑棱翅膀的声音,然后咕地叫了两声。双羊自然听不懂这畜生说啥,我听懂了,它说你这大老板不会蒙我吧?

    曹双羊的声音有些动情:“我激动,真的,想说的太多,我的话又不知从哪儿说起。虎子,你最值得我敬佩的是啥?是你的蜕变啊!三哥告诉了我,我爷爷见过你蜕变的过程,可他从没跟我说过。三哥对我讲,在你四十岁的时候,面临着一场生死抉择。当你拔掉身上羽毛的时候,多么疼痛,多么勇敢,我体会最深了。因为,我也经历了与你一样的生死蜕变。这之前,我经受过贫穷的煎熬。穷日子不好受啊,连桃儿都看不起我。那一年,煤矿出事了,我失败了,死的心思都有。我是哀兵。虎子,哀兵你不知道是啥吧?是古代老子说的,大概意思就是吃过败仗的兵。失败的时候,我躲在家乡土地上疗伤。白天不敢回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像狗一样进村,狗还可以叫呢,我他娘的连大气都不敢出。我恨赵蒙,后悔不该上他的贼船,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话。老祖宗的话还有错吗?为了挣钱,我忍耐着,继续跟豺狼共舞。我有一个杀手锏,就是黑锁。过去我仇恨谁,都是打西瓜,把西瓜打得稀烂!我爱看那血一样的汁液。黑锁这小子敢干,一枪崩了丁汉的耳朵。我身上的恶调动起来了。这次蜕变我失败了,尽管挣了一些钱,我还是堕落了。我痛恨自己,尽管完成了一个商人的原始积累,我还是瞧不起自己!具体过程,我不说了,那血淋淋的争夺,触目惊心啊!黑锁死后,我挣了钱回来,应该算衣锦还乡了,突然感到鹦鹉村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害怕见到人,害怕乡亲们盘问。我的熟人呢?爹呢?娘呢?凤莲姐呢?三哥呢?我的承包田呢?我的老牛呢?我哭了,也许我不该回来,应该终生流浪,最后死在城市里算了。天哪,谁在抛弃我?谁在幕后操纵我?你们不能抛弃我,我是你的儿子啊!我不是坏蛋,我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我的心颤抖了,出了一身的汗水。

    “虎子,三哥和乡亲们,表面看我风光无限了,如今是人大代表、劳动模范、优秀民营企业家,哗啦啦,头衔挂了一大堆,在一些会上,说一些大而无当的话。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每走一步都是血淋淋的。鸡下头蛋都带血,原始积累能不血腥吗?我的心是在厮杀中、揪扯中,破碎了。我迷惑了、迷失了。吃喝嫖赌中,吃喝就别说了,我赌过,我嫖过。为了生意,我贿赂过官员,为了我姐姐,我报复过陈元庆!我不是啥好人!一切都经历过了,我自己都恨我自己。我没有对眼前的成功沾沾自喜,但是,我对这个时代是有看法的,首先说,这是一个好时代,没有党的好政策,就没有我们麦河集团的今天。但是,我的看法不在这里。小时候我记着爷爷常念叨的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人要善良,善有善报。我也是这么做的,上学的时候,我当过学雷锋的标兵。可是,我在煤矿管理上,就毁在善良上啦!那些充满邪恶的人,都挣钱了,而且越混越好。就说我同学赵蒙吧,这个王八蛋,一个卑鄙的家伙,把钱赚走了。而我呢?恪守善良管蛋用啊?我姐夫坐牢,我外逃避难,无家可归。出事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时代不公平啊,善有恶报,恶有善报。所以,我起用了黑锁。无情的现实让你感觉满拧!我们的鹦鹉村,我们的麦河,有那么多美好的传说、神话,到这里都不堪一击啦!经商的时候,流传着一句名言,什么小胜靠智,大胜靠德,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么操作下去,小胜就被人打趴下了,哪儿还有大胜可言啊?赚小钱的人有风险,赚大钱的人是没有风险的。傻子才会拿命去搏钱呢!正当和不正当的竞争,不正当的,甚至是卑鄙的,反倒旗开得胜。我说一件事儿吧——”

    曹双羊把声音放得很低,我听着有些模糊,但是他一边说,一边刷刷地搓手掌。

    “可是,随着两声枪响,赵蒙死了,黑锁死了。一下子打醒了我,这条路走不通啊!我出让了煤矿股权,拿到了这笔钱。可是,一阵狂欢之后,我空虚无比。我独自躺在麦田里,大睁着眼睛仰望天空,天空很晴朗,可我的心情却灰到了极点。我感觉农民没了指望,农村没有出路,农业没有前途。在现代社会,我们农民所担负的,更多是颓废和绝望,我们都是精神上的病人。我们别无选择,在我出生之前,有谁问过我,你愿意当个农民吗?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啊!虎子,我们的精神远不如你健康。当时,这不是我该想的问题,我连自己到哪吃饭都搞不明白呢,还想这些问题有用吗?如果说,让我们农民告别苦难,那纯粹是瞎话。苦难是一种存在,会永远追随着我们。除非去死,可是,死何尝不是更大的苦难啊?我爷爷,我老爹,我姐姐,我的乡亲们,他们没有抗争,没有怨言,逆来顺受,一切都是麻木的、茫然的。那是他们的命运。爷爷留下了苦难,我来继承,父亲留下了贫困,我来承担。我给后人留下啥?难道是苦难加贫困吗?这是万万不行的!我没有责怪父辈,贫瘠的土地,沉重的劳动,把他们身体榨干了。他们不容易啊!我压倒了一片麦子,跪在那里大吼了一声:啊——这声音真太大了,你和三哥要是听见了,肯定吓个哆嗦。是我这一声喊啊,震落了一些东西,好像天上掉了一块陨石,朝着我的脑袋飞坠下来,你想躲都躲不及。嘭的一声,落在了麦河里,溅起了高高的浪花。我惊呆了!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幻觉。为啥有这一声吼呢,是给自己壮胆吗?是想摆脱自己的困境吗?我完了,心空了,眼睛是一对空空的深坑,我搅到生活的大粪坑里去了。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啦!我咋办啊?那时候,是三哥帮助桃儿完成了救赎,我呢,同样面临着救赎啊!谁来帮我?没有人帮我。只有自己救自己!如果有人救我,那就是你虎子。你恐怕都忘记了,那天你飞到了我家麦田上空。我看见你孤独地飞,一下子震撼了我。你落在我的身旁,带来一阵旋风。我一把将你搂进怀里,哭得一塌糊涂。你还记得吗?”

    虎子低低地叫了两声,这畜生好像想起来了。

    “虎子,你他娘的牛啊,只吃肉,不吃草,你是世界上最强的猛禽。你有着举世无双的速度,有着无法改变的袭击方向。我也要找到袭击的方向。失败不属于我,我必须走出来。我对自己说过,我这一生可以接受衰老和失败,但我拒绝接受命运。搞麦河道场方便面,搞土地流转,是我的背水一战。我要创造奇迹。我心中充满了神圣的感情,哪怕即刻付出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我永远无悔!想通了这些,我过去鄙视的行为,我突然间理解啦。每个男人都会犯错,特别是成功的男人。男人走向中年时,想得到幸福,就要有一个蜕变,蜕变就是要杀死原先的自己。人要把过去的自己杀死,又谈何容易啊?死是可怕的,谁他娘下得了手?那天上山打猎,我亲手打死了怀孕的山羊,两只羊啊,我震惊了,感觉一枪把自己打死了。死就死吧,当权力和金钱横扫一切的时候,我一个卑微的农民,已经不相信自己还有尊严。过去,我把满足温饱当尊严,把别人对我的叫好夸奖当尊严。其实,都错了。钱买到的尊严不是真的尊严!”

    我听着,心里“咯噔”一声。这小子想得挺深啊!

    双羊说:“我心里很苦,在我第二次蜕变的时候,我依托的是地神。我从挣脱土地,到回归土地,也经历了非人的煎熬。我这一生,最失败的就是失去了桃儿。我爱她,桃儿的挫折,我有责任啊!我一直内疚啊!好在,她有了三哥,也算是善有善报了!人哪,心不能乱,心乱了,就是根儿乱啦!我的对手不少,张洪生也好,陈元庆也罢,都没啥大不了的。最让我难过的是,我在土地流转中,伤害了乡亲,更伤害了土地。土地证事件,我弟弟小根把我骂醒了,天坑把我砸醒了。对于土地,我永远有赎不完的罪!我很痛苦,良心受到惩罚,我常常问自己,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不是人,到底是啥东西?是人的话,你又是哪路人?后来,我猛醒了,我蜕变的方向错了。你的蜕变,是为了飞得更高。而我的蜕变,变得更加邪恶。这不行啊,人是要变好的,而不是变坏!不然,我们还有啥希望?我必须经历新的蜕变。我感激故乡的麦河,感激故乡的土地,更感激三哥,感激我的家人,感激你呀。我回到家乡的小屋,我躲在黑屋里,没有开灯,可是,突然亮了一盏灯。恍惚是一盏煤油灯,灯光不是很亮,土黄色的。姐姐说过,鹦鹉村一直有一盏神灯。那天怪了,我细看,不是一盏灯,而是一片亮光。我断定是一盏神灯,发出了神光。后来我发现,当我脚踏大地的时候,神灯才发出神光。有神灯的照耀,我一下子看清了自己,一下子有了力量。我要借神灯清洗肮脏的灵魂,追寻天堂般的幸福。神灯让我在苦难中清醒了。我是谁?我的价值在哪儿?一切都照亮了。我不能走他们的老路,我不服输,我要奋起啊!你不知道,我为啥回村鼓捣土地流转啊?这一点上,我是有私心的。我是农民,我想当一个农民先锋!先锋是啥?先锋就是探索,就是自由,就是冲在前面拼杀!男人都是战士,战士就要上战场。就像你一样!上战场就会有牺牲,站着撒尿的爷儿们,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那只黑天鹅会来的!来就来吧,我不害怕,我永不后悔!”曹双羊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我的蜕变,让我彻底明白了。离开土地的人,永远都是瞎子!从这个角度说,三哥一直没瞎呀!我刚上学那阵,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就能换来一生的满足和幸福。这会儿的诱惑太多了,我们坐上了奔驰,住上了别墅,还是不满足,不幸福啊。为啥呀?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丢失的东西,我一定要找回来,我们不仅要好山好水,还要留住麦河人的一副好德行。福为善庆啊!现在我忽然明白,我走了相反的路径,不是善使我有了力量,而是有了力量才让我善良起来的!”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几乎达到忘我状态。

    我震惊了,曹双羊从来没有跟谁说过这么多的话,他的话让我痛彻肺腑。

    “虎子,有人会误解我,我的根儿在哪儿?动力来自钱吗?甚至连我的家人、我的三哥,都这样看我。跟你说吧,钱是啥?老虎的屁股,球儿!我死过一回,死过的人再也不想死了,啥都明白了。人生最重要的不是积累金钱,而是积累信誉、积累人心。如果你拥有了人心,就有了钱。金钱啊,最后还是属于社会的。金钱就像我们麦河的流水,流到我们鹦鹉村,拐了个弯儿,流水在这个弯道里停了那么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它还会向下游流去的。麦河一共二十九道弯儿啊!谁也别当真、别伤感,本来这钱就不属于你。唯一留下的是你的梦。大名鼎鼎的徐大虎老板不是裸捐了吗?虎子,你好好活着,你一定会看见,第二个裸捐的人就是我曹双羊!”

    我狠狠地咬住嘴唇,慢慢地,感到齿舌间有一股滚烫的血腥味。我不由得伤感地想到他负重前行的生存环境。我们太熟悉了,却不知道彼此的内心。惭愧啊,我的身体摇摆不止,仿佛随时都要瘫倒,分裂成一堆垃圾。我突然想,城市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我不愿意永远困在这里,想尽快回到鹦鹉村去。

    “虎子,我裸捐之前,我要做一件大事,养护我们的土地。那曾是油浸浸的土地呀!有时我在想,咱麦河这块土地的根性是啥?想来想去,都无法定位。后来,我从你和三哥身上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尊严!我要挣更多的钱,把麦河道场的品牌做大,做成百年老店。我做不成了,就让后人接着做。虎子,你是百年老鹰,你见证了我们鹦鹉村几代人的生活。他们活得多苦啊,土地给榨干了,身体榨干了,还有饿死的、跳河的、上吊的。有人问我图个啥?你说图啥?我们鹦鹉村的旧地主啊,是倒驴不倒架,今天我要真正当一回主人。我冲锋陷阵的时候,心里替农民流泪。农民不容易,乡亲们都还不富裕,我有钱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可我明白,我依然与他们处于一池的苦难中,我还是个农民,我个人富了算啥?那叫真富吗?你也到了省城,见过城市的繁华,可他们能代表全中国吗?穷地方还很多啊!我面对善良和美好忏悔之后,就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宁可赔钱,不做恶事,宁可失败,决不离开土地!我得带着乡亲们一块儿过好日子,一块儿往前奔啊!”曹双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连个“奔儿”都不打一下。虎子叫了一声,我听懂了虎子的意思:“你没退路了啊!”好像曹双羊也听懂了虎子的最后一句话。他愣了一下,旋即朗声大笑了:“好个畜生,回答得妙极了!”过了一会儿,曹双羊使劲儿把鼻子抽几下,又抽了几下,估计是哭了,这家伙真行,自己把自己说哭了。“是啊,我在寻找,死了都要寻找。即便找不到,你也会看见我曹双羊寻找的姿态。土地是无辜的,可是,在土地演变过程中,充满了丑恶,我跟陈家兄弟决裂,不为别的,就是决心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它的丑恶!做了这一切之后,我忽然豁朗,对于我们农民,不管是免税,还是土地承包、土地流转,都不重要了,都是一个过程,一朵小小浪花,再过一百年,我们回头看,唯一留住的是我们对土地的感情。虎子,你带着这份情感走吧。你走了,我也得赶路了,不管走多远,麦河、鹦鹉村,那是我们最后相聚的地方啊!”

    我的眼睛竟然也汪了泪,我没有心思去揩眼泪。双羊替我圆了梦,没有啥东西可以抵挡,虎子一走,我就会掉进梦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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