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力:中国领袖风云录-凌孜:父亲叶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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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朴素的黑色中式服装、小礼帽、黑布鞋,叶剑英的女儿凌孜步履轻盈地走出“两会”代表驻地。距离我们采访的地点,还有将近一公里的路程,凌孜说:“现在都提倡低碳生活,要减少碳排放。”她没有叫司机开车,坚持步行前往。

    3月6日,北京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六级的强风吹起尘土,打在脸上,沙沙地疼。凌孜一面护着怀里为我们采访准备的厚厚的资料,一面招呼我们快速通过马路。来到采访地点,她首先掏出一本中央党校任登第教授所著的《大家都学弟子规》,作为礼物送给记者,而不是父亲叶剑英的传记或自己的著作。“现在很多国家都在学孔孟之道,尊崇儒家思想,这是我们中华传统文化的命脉。这个思想如果我们自己丢了,那是我们的责任!”凌孜说,《弟子规》应该成为每位中国人的生活规范。

    凌孜原名叶向真,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导演,现任国际儒学联合会副主任,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她的一生经历了诸多风雨:“文革”中坐牢4年,是家中入狱时间最长的;出狱后转行做过7年的医生;后转业归队成为电影导演。1981年,改编并执导了曹禺先生的《原野》,轰动影坛;还曾在香港尝试过短暂的经商……丰富的阅历,让凌孜进入晚年后,越发觉得“根”的重要,而这个“根”就是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思想。

    谈起父亲叶剑英——这位十大元帅中政治生涯最长,被毛泽东评价为“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每每在关键历史时刻都能发挥重要作用的人物,凌孜说,在她看来,父亲具有三大特点:有儒家风范,有文化气息,有人情味。

    黄埔军校副教育长

    “这次两会上,全国政协主席贾庆林提出要发扬、延续黄埔的精神,它是两岸和平统一的纽带。这一点我的印象很深。因为黄埔对于父亲,也有着重要的意义。”凌孜告诉记者,父亲叶剑英曾是黄埔的副教育长,“直到晚年,他还一直致力于军事学校的教育工作。从黄埔军校始,到红军时期及解放后的各军事院校,即军事科学院、国防大学,所有的军队教育以及军队的建制,他都做了不少的工作”。

    谈起这段历史,凌孜说:“很多人不知道,父亲是马来西亚华侨,也是共产党里唯一的一个华侨领导人。”她说:“毛主席曾在接待西哈努克亲王时说:‘我们党内也有华侨。’指的就是父亲。”

    1897年,叶剑英出生在广东省梅县一个小商人家庭,原名叶宜伟。梅县是华侨之乡,叶剑英的4个伯父都在南洋谋生。1916年,依照侨乡的习惯,19岁的叶剑英辗转到了马来西亚。“谋生的日子还可以,但是他报国的志向无法实现。正当父亲苦闷时,得知云南都督唐继尧在南洋招收华侨学生,于是他毅然于1917年回国,入了云南讲武堂。”

    凌孜说,父亲毕业后,谢绝了学校派他去南洋招生的工作,回到广东参加粤军。1920年加入国民党,走上了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的道路。“父亲从小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那时的知识分子就是一心‘为国为民’,父亲就是要追随孙中山,把中国从苦难中解脱出来。”

    为培养一批领军人才,孙中山创办了黄埔军校。凌孜说:“黄埔军校其实是以云南讲武堂为蓝本,复制了全套教材,教学宗旨和人才培养方法也都是从云南讲武堂移来的。”毕业于讲武堂的叶剑英担任了黄埔军校的副教育长,“相当于咱们现在的副教务主任,负责安排所有科目的教学内容和课程。父亲安排好课程后,便东征打军阀去了。黄埔开学时,他并未在现场。国共分裂后,黄埔军校成了国民党的传统学校,不能提它的副教育长是共产党人,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段历史”。

    军阀陈炯明叛变,在广州攻打总统府,当时,是叶剑英守护孙中山在白鹅潭“永丰舰”上成功脱险。这一切都让黄埔校长蒋介石看在眼里,他对叶剑英的忠厚、尽职、多谋、多智大加赞赏。凌孜说:“父亲当时甚至成为唯一可以佩剑进入蒋介石卧室的人。”

    1927年蒋介石叛变革命,在上海大肆屠杀工人,使叶剑英看清了蒋的真面目。“父亲后来曾讲过,他们那时的生活极其优越:行军时有马骑,累了还可以坐轿子。途中战士挑着外国进口的曲奇饼干、炼奶、咖啡、白兰地酒。然而,他却毅然放弃了高官厚禄,脱掉皮鞋穿上草鞋,奋起通电反蒋。”

    在大革命失败,共产党处于最低谷的时候,叶剑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井冈山根据地,他们连吃的一点盐都找不到,只好天天拿白水煮竹笋。以至于几十年后,父亲都怕看见笋,多少年都不吃。”凌孜说,1954年她得到一张祖母的照片,才明白了父亲的选择。“照片下面父亲题了几个字,写的是‘为人民的中国而欢心,为人民的儿子而微笑’。我想这就是父亲当时的人生定位,永远把自己定位在‘为人民’上。”

    一位有传统美德的文人

    著名美籍华人作家、记者赵浩生先生写过一篇回忆叶帅的文章,抗日战争时期,他在重庆的一个舞会上同叶帅相识。当叶帅知道赵先生的舞伴正在大学念英国文学、读雪莱作品的时候,叶帅兴致勃勃,以铿锵的语调朗诵出一段雪莱的诗句。这位作家写道:“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位叱咤风云的将军,也是一位学贯中西的诗人。当我告诉我的舞伴这位熟记雪莱作品的人就是叶剑英将军时,她吃惊之余,对她所受的十几年的反共教育都发生了疑惑。她怎么也没想到被称为‘共匪’的将军,竟是一位如此博学多才、温文儒雅的人物。”

    说起父亲“儒”的气质,凌孜认为这也是父亲在“吕端大事”面前不糊涂的原因,而这种气质也表现在工作生活的各个方面:

    “父亲很讲求礼节,不管是谁,即使是下级到他这里来汇报工作,他也要把人家送到大门口,送到台阶下面,哪怕身体不好,也坚持拄着拐棍送客,年纪大了,就是推着轮椅,也要送到门口,而且要求子女也这样做。”凌孜对童年生活,记忆最深刻的一幕,就是因为送客。“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我正和几个小朋友在沙发上玩,没有注意客人走了,仍旧在那里玩,头也没抬。父亲回头大喊一声,‘站起来!’我从没见过父亲发火,巨大的声响,吓得我们所有孩子都一个猛子蹿了起来,傻住了。父亲说,一定要懂礼貌,送客人的时候小孩也要站起来,这个小小的细节,我至今都记得。”

    古人讲,见微知著。现在说,细节决定成败。与人相处最难的事情,就是能长期保持一种善意的尊重。叶剑英就做到了这一点。凌孜记得,1962年,她结婚当晚,父亲大发雷霆。“那天来了很多客人,大家忙里忙外,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经晚上9点多了。我筋疲力尽地走回屋,还没坐下,父亲突然问‘有没有给工作人员送喜糖?’我说还没有,已经很晚了,怕大家都睡下了。父亲的脸立刻沉下来了,生气地喊‘大家都凑钱给你买了礼物,镜子、暖壶,都是他们一点点攒的钱……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懂人情,没有礼貌!’我吓坏了,立刻拿了托盘,装了糖果,挨家挨户去送。”

    凌孜说:“父亲常教育我们‘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父亲就是这样,要叶家的人懂得一个‘礼’。”

    凌孜做导演时,很多人问她,为什么不给父亲拍一部专题片。她说:“我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却找不到他的典型特点。他是一个非常谦卑的人,在很多大的场合不出声,没有什么特别的手势,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用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就是一个很低调、很和蔼、很慈祥的人。人家称他‘儒帅’,他身上有很典型的儒家气质。”

    在女儿凌孜眼里,父亲是一位保有中国传统美德的文人。叶剑英喜欢南宋词人辛弃疾的诗,那本《稼轩词》他始终不离手。毛泽东晚年时,有一次在政治局讲话中引用辛弃疾的诗词,刚开了头就突然停下来,让叶剑英接着说,叶帅站起来把全诗流利地背诵下来。

    “父亲一直坚持给身边的工作人员创造学习机会,几十年里,身边的工作人员中被送到护校、军医大、国防大学学习的有20多人。‘文革’中,江青告状说叶帅喜欢走后门,从后门送人上学,一时传得沸沸扬扬。为此,父亲向毛主席写了一封‘检讨’说明情况。没想到,此事却得来了毛主席一个批示:‘前门进来的不一定是好人,后门进来的不一定是坏人。’江青当时气坏了。”

    叶剑英在为人处世上讲究“礼”,做事细致,处理大事更是如此。凌孜曾从汪东兴那里知道了粉碎“四人帮”事件中,父亲的周密部署。“主席逝世后,华国锋和汪东兴天天处于被人监视的状态,根本不能随便行动。父亲想出办法,借着钓鱼的名义开车到中南海,分头与汪东兴、华国锋谈话,三个人经过多次精心缜密的策划安排,商定好了如何实施解决‘四人帮’问题的具体计划。这个计划周密到了父亲的秘书、司机、警卫参谋一概不知他在做些什么。这种单线的接头行动,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我们今天在电视剧《潜伏》里看到的地下工作。前几年我去看望华国锋同志,他见到我非常感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叶帅是我的好领导、好老师,我从他身上学到太多的东西了’。”

    父亲看着我心酸流泪

    在凌孜的记忆中,父亲在教育上很“民主”,身教胜于言教。“父亲70多岁还在学习英文,以求看懂英文原文的报纸评论、信息。他经常请教身边的陈秘书,把自己不认识的单词都注上中文意思。还时不时组织身边的工作人员一起学习,闹出了许多诸如广东英语、四川英语之类的笑话。”凌孜说,父亲很少赞扬和批评身边的子女,不论好坏,他都喜欢用一句口头禅“狗屎”。“这句话在父亲这里绝对不是贬义。我问他你看我的文章写得怎样?即便他心里满意,嘴上也只是敷衍一句‘狗屎’。得了‘三好生’,他也是说‘狗屎’。父亲操着客家话,说得抑扬顿挫,很有意蕴。”

    叶帅喜欢爬山、钓鱼、下棋、打球、研究气功,喜欢和小孩子们一起玩闹,在女儿眼中是个大“孩子王”。与战场上的叱咤风云不同,在家中他是一位慈祥、幽默的父亲。他知识渊博,酷爱读书,喜欢音乐、戏曲,自己会拉二胡、打洋琴,喜欢昆曲和苏州评弹。他不像一般父亲那样独断专行,即使是不喜欢子女的选择,也从来没有直接表示过任何反对。

    1966年“文革”开始后,正在中央戏剧学院念书的凌孜,当上了红卫兵头头。然而不久,风向突变,1967年,凌孜成为阶下囚。接着,叶家长子叶选平、次子叶选宁、长女叶楚梅、长婿邹家华,连同一个带孩子的阿姨,都被关入功德林监狱。

    “说起抓我哥哥姐姐的事,到现在我都觉得内疚,要不是我在‘文革’中太过折腾,江青也不会那么盯着我。江青的目的很清楚,我微不足道,我的兄弟姐妹也微不足道,只要能把叶剑英弄下去就行。”

    凌孜被关押在9平方米的单人牢房里,与外界隔绝,在牢里,凌孜钻研起了中医,试验针灸。“我趁提审时,在桌子上捡了根大头针,又从扫帚上截下一小段小铁丝,在水泥地上磨了磨,往自己大腿的穴位里扎。后来,狱医给犯人看病,无意间遗落下两根针。我从此用这两根正牌武器练习针灸,为出狱后当医生打了基础。”

    凌孜在狱中一待就是4年,她说:“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后来,甚至想干脆死了算了……关了快两年了,看样子也出不去了,活着没意思。”

    1970年年底,在周恩来的帮助下,29岁的凌孜重获自由。“因为被关在单人牢房,出来以后我就不会说话了。还特别害怕听到声音,一听大马路上嘈杂的声音就刺激得受不了。”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剑英,看着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儿被折磨成这样,默默地流下眼泪。“父亲心里很难过,他觉得这个女儿关在里面给弄得傻掉了。”

    1972年,身体恢复正常的凌孜,进入北京医学院,毕业后分在解放军三〇一医院工作,做了7年的医生。但凌孜一直割舍不下自己的导演梦,1980年,她调入中国新闻社电影部拍摄纪录片,后又转到北京电影制片厂编导室工作。

    1981年,凌孜把曹禺著名的话剧《原野》搬上了银幕,并引起轩然大波。《原野》在当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中,成为在那里参展的第一部中国电影。然而在国内,这部片子却一度遭到禁映。“要知道在当时的政治环境里,拍摄这样一部曾受批评的作品,要冒很大的风险。”直到1988年,电影《原野》才终获中国电影百花奖。“只可惜那时,父亲已经没有机会看到女儿成功的笑脸……”凌孜感到惋惜。

    兄弟姐妹其乐融融

    叶家这个在外人看起来似乎有些复杂的大家庭,对于叶家成员来说,却觉得关系非常简单。“叶家后人现在有50多口,每年在广州都会有一次家族大聚会,其乐融融。”谈起这一点,凌孜微笑着说:“父亲在世时,我们各忙各的,不怎么聚;父亲离开之后,我们反倒要聚在一起。”

    叶剑英的子女中,涌现出很多优秀的人才,他们的身上,都或多或少表现出其父的“儒家气质”。

    长子叶选平,1924年出生于广州,先后在延安自然科学院、清华大学学习机械专业,并到苏联留学。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国际儒联学会会长。凌孜说:“大哥稳重周到,对每个人都很好,和父亲的性格极像。”女儿叶楚梅,1928年出生于香港,曾到苏联留学,曾任机械工业部机床局副局长。她的丈夫邹家华,曾任国务院副总理。次子叶选宁,1938年生于香港。曾任解放军总政联络部部长,少将。

    凌孜说:“虽然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不同,但子女与父亲在性格上类似,父亲想要为国家做些事情的责任感,在我们兄弟姐妹的身上同样能看到。”凌孜说她第二天要去新华网做视频访谈,内容是“要把民族精神基因传下去”。“中华民族危机的时候,并不是日本打我们的时候,因为人民的长城是打不垮的。但是今天,如果丧失了自己民族文化传承的基因,我们就会被别的国家和民族瓦解。重拾我们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园,我们都不使劲还能指望谁呢?既然如此,我们大家就一起努力,让我们的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再现她的光辉!”(撰文:刘畅 朱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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