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晨曦从窗口的缝隙中透出来，她俯身而卧，可不是胸口被一直压着，背后一片狼藉，想翻身都做不到，锦心的手指摸一下脸颊边的枕头，湿漉漉一片，难道说她听见哭了一晚的声音都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这个身体是十四岁的她，既熟悉又陌生，似乎不能完全被她掌控，她反而变成了外侵者。
秋月撩开门帘，勉强笑道：“姑娘醒了，能不能起身？”
锦心要想一下才转过弯来，如今还在苏家，每天给大夫人请安是免不了的，她这会儿重伤在身，想坐都坐不起来，又怎么能够走得过去。
秋月皱着眉，想试试看搭手把她扶起来：“姑娘的伤是一重事，大夫人看不到姑娘又是另一重事，要是想让姑娘安妥休息，这会儿应该已经派人过来说明，可是……”
话没有说完，锦心都明白，大夫人正是想看她出丑，要是拿捏着这个茬再给她一顿打，那么别说是以后，便是这个夏天都撑不过去了，算算日子，最少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咬着牙也必须熬过去，锦心突然想到什么，手指搭到自己的腕子上，想把戴着的碧玉镯子褪下来，镯子尺寸合身，她用力拔了几次都没成功，哑声道：“秋月，去打盆水，要是有胰子就取些过来。”
秋月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还是按着吩咐将她要的温水和胰子都取来：“姑娘，这些还是老爷在的时候，给姑娘的份额里的，都是用剩下的了。”
锦心取过一小片胰子，沾水抹在腕子处，又将手浸在水中，三两下把镯子终于给褪下来：“大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是不是叫珍珠？”
“是，是珍珠，成天穿得比府里的姑娘还鲜艳，一张嘴比八哥还利索。”秋月说到这个人，气不打一处来，自家的姑娘被大夫人，几个姐姐欺负也就忍气吞声了，这个珍珠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知姑娘哪里得罪过她，总是在大夫人耳边吹风帮腔。
“你把镯子偷偷拿去给她，和她说，我挨了打，没有大夫没有药，高烧不褪，没有办法去给大夫人请安。”锦心以前也不知道珍珠为什么很针对她，明明父亲在世的时候，珍珠看到她还一副笑脸迎人的，人走茶凉，变脸比变天还快。
“姑娘要把镯子送给那个珍珠，这是一对的翡翠镯子，还是夫人留下给姑娘的，怎么行，我不去。”秋月觉着眼前的锦心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被打成这样，她都不恨不恼，还巴巴地将自家的宝贝要送给大夫人的丫鬟，就那个珍珠，根本不配戴夫人留下的首饰。
“正是因为一对，才要先送一个给珍珠。”锦心将手举得高些，后背的伤处已经抽痛，她低声呵斥道，“这个屋子里，是你听我的话，还是我听你的话。”
秋月心中一惊，赶紧接过那个玉镯：“当然是我听姑娘的，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刚才关照你的几句话，你可都记住了。”
“都记得了。”
“送东西的时候，稍微看看左右，别被不相干的人看去了，又是多口舌。”锦心仔细叮嘱道，“快去快回，要是不行，我还得折腾一次。”
秋月多看她两眼，叹口气，将玉镯往衣袖中收好，推门出去，匆匆地走了。
过往的时候，锦心把母亲留下的这些首饰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小心翼翼地护着藏着，珍珠曾经旁敲侧击夸赞几次说她戴的几件都好看，她当然听得出言下之意，却没有接过她的话，一来二去，珍珠捡着机会落井下石也实属正常。
锦心摸着腕子上另一只玉镯，成色真好，即便是搁在枕头边，依然鲜绿澄净，是那烟雨晚晴天中一汪会流淌的水，玉器看起来明明是柔软的，摸起来却是坚硬冰冷，像某时那个人的心肠。
既然是自己无力留住的东西，不如先替它们找个好归宿。
“姑娘，姑娘，我回来了。”秋月赶着去赶着回，喘着大气，脸上却是一扫阴云之色。
锦心连头都没有抬起：“是不是珍珠应了你什么话？”
“姑娘真是一猜一个准，我在大夫人的屋外等珍珠出来，就上前把镯子偷偷给了她，她问起姑娘的伤势，我推说不太好，姑娘根本不能起身，怎么给大夫人请安，她却笑了，说是不用请安，她会帮姑娘说话的，还说请姑娘放宽心，好好养伤。”
“那就好。”锦心眯合眼，放下半颗心，至少换来几天不用受苦了，“珍珠还说了什么没有？”
“珍珠说，姑娘是个明白人，她也是。”秋月撇撇嘴角，嘀咕道，“一个翡翠镯子换来的明白，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她说的也没有错，我应该谢谢她才是。”锦心见秋月一脸诧异，冲着她眨眨眼道，“其中的道理，我一时说不齐全，慢慢你就都知道了，或许都不用慢慢的。”
秋月有些茫然的看着她，姑娘挨了一顿打，心境反而宽阔起来，要是换做以前，一晚上定然是唉声叹气，啼哭不止，谁料得她睡得安静平稳，就像没事人一样。
“三姑娘，三姑娘在屋子里吗？”外头一个清脆的小丫鬟声音。
“这个时候怎么有人来找？”秋月撩开门帘出去，转身又回来，“姑娘说的对，不用慢慢等，好事已经送上门了。”
装得满满的食盒，秋月拿出一件喊一句：“翡翠笋衣鸡片，兰花茄子，桃仁脆饼，陈皮莲藕乳鸽汤，那个小丫鬟说是珍珠嘱咐灶间，姑娘身子弱又受了伤，需要补身子的菜。”
锦心的眼角瞟一眼这些菜，都是母亲在世时喜欢吃的，这个珍珠不简单，哄得她欢心怕是比自己的两个姐姐在大夫人面前还能说上话。
秋月将每碟菜都夹了两筷子，送到锦心口边，看着她细嚼慢咽：“姑娘，我方才还听说大少爷要回来了，就这两天的事情。”
“大哥不是在朝中为官外放才两年的时间，怎么又回来了？”锦心觉得以前有些她不放在心上的事情，都忘记了多半，这会儿要想都想不清楚，暗暗有些懊悔。
“具体的，我没有听到太多，不过应该是好事情，大夫人的心情一大早格外好，也就对昨晚的事情不再计较了。”
“既然如此，对于我算是个好消息，最近要劳烦你经常到珍珠那边走动走动才好。”
“姑娘放心，我会抽空就去的，不知怎么，从昨晚开始，见着姑娘我像是见到主心骨，心里面反而都踏实下来了。”
“那是因为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转折，我这一顿鞭子也不是白白吃的。”尽管轻微一笑都能带动锦心背上的伤口牵扯，但是她的笑颜如花，被从窗外洒进来的金色日光衬托着，愈发明艳动人，令人不忍逼视，“秋月，所有的苦，都不是白白吃的。”
珍珠果然没有食言，一日三餐都是安排好汤好饭地送过来，没有丝毫的短缺，和以前那种一碗缺少油水的青菜加两碗饭的状态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秋月正在给锦心涂第三次药水，细声道：“姑娘，伤口是在长肉了，不过我看着会留下疤痕来的。”
“没关系，已经不怎么痛就好。”锦心不太在意这些，她关心的是，“大哥几时回来，可有听到确切时日？”
“姑娘怎么格外关心起大少爷来了。”秋月听到屋外有人进来的动静，赶紧替锦心拉过棉衫，替她系好衣带，才赶着出去看。
“我说整个苏家就属三姑娘这里最是安静的，看着门前两棵石榴树都叫人欢喜。”珍珠穿了一身的红，风风火火地卷着门帘就进屋来了，丝毫不见避讳，走到床跟前，俯下身来关切地问道，“姑娘的伤可有好些了。”
“劳烦珍珠姐姐挂念，已经好得多，可以坐起身来了。”锦心仿佛将前些天自己挨打的时候，珍珠在大夫人耳边说话的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露齿而笑，让秋月赶紧给珍珠搬椅子，“我的伤还不得下床，姐姐莫要见怪才好。”
珍珠不客气地往床边一坐，过来拉住锦心的手，夸赞道：“还是三姑娘可亲的多，一点不会给我们下人看脸色，难怪老爷在世的时候最疼三姑娘。”
锦心垂下眼来，细声道：“珍珠姐姐说的是哪里话，都是家里人。”
这一句话，显然很合珍珠心意，她连声点头，又仔细地问过最近的吃食，炭火都是否准时送过来，秋月代替着一一回答，她又拍了拍锦心的手：“三姑娘放下心，以前即便是在大夫人面前没有讨得好脸色，是三姑娘自己没有想明白，如今我看三姑娘心思一片通透，我也替姑娘开心，以后有我说话的时候，一定都是帮着三姑娘这边的，既然都说了不拿我当外人，又喊我几声姐姐，我也该尽几分心才是。”
锦心没有来得及回话，手中已经被珍珠塞过来一件东西，用手帕包的好好的，不过才落进手，她已经了解是什么，不禁扬起眼来看着珍珠。
“三姑娘莫要多问，我的一颗心都剖了在这里，天地可鉴的，我是真心想帮帮三姑娘。”说完这句，珍珠才算起身告辞，锦心让秋月送客到门外，珍珠末了添上一句，“三姑娘好好养伤，大少爷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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