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秋月站在床边将她唤醒。
锦心眯一下眼问道：“什么点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姑娘昨晚怎么没有说手心弄伤，就这样将就一晚上，伤口的血都糊在一起了。”秋月拧了温热的湿巾过来，抓住她的手指，一点点擦拭过去，听到锦心不自禁发出的吸气声，有些恼意，“这会儿知道痛了，昨晚怎么倒头就睡，什么话都不肯说。”
锦心知道她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唯一，微微笑着，听由她数落，不回嘴不反驳，等秋月一大通牢骚都说完了，才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我昨晚是有些失态了。”
“是为了什么事或者是为了什么人？”秋月问的很当心，边打量着锦心的神情变化。
“觉得我不能这样子过下去，或者说我和你不能再这样子过，一天一天的，快要烂在这个小院子里，烂成了泥还有人照着我们的头踩一脚，我们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拿不出来。”锦心等秋月给她手掌擦过药，“帮我去柜子里取那套粉色并蹄莲的衣裙出来，我梳妆一下要去见大哥。”
“姑娘，天色还早的。”秋月见她突然一副拿定主意的模样，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大少爷从回来，不知道起身没有。”
“大哥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不会打扰到他的。”锦心接过衣裙来，自己先笑起来，“大哥自小喜欢看我们几个穿的桃红柳绿的，他学父亲的口吻说女子不要穿得太素净，看起来就不热闹，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姑娘还记得这些，只是不知道大少爷是否还记得。”秋月一句话说的含蓄。
“他想记得的必然不会忘记的。”锦心将衣裙换上身，原地转一圈，百褶的裙摆舞动起来，绣着的花卉都像是尽数开放了。
“真是好看。”秋月赞一句，又犯愁了，”以前姑娘说大夫人嫌弃姑娘长相艳丽，才将这些好看的都压在箱底不敢拿出来穿，要是大夫人又责怪起来，该怎么办才好。”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大夫人想要立威，捧着我的两位姐姐，我穿成灰扑扑一片才不会招人艳羡，如今我穿戴整齐让大哥见到，他才会知道这几年我过得很好，对大夫人放下心，大哥放了心，大夫人自然也就放心了。”锦心安坐在妆镜前，“你说，梳个什么发髻才好看？”
“姑娘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不过我想姑娘说的都对。”秋月用细梳将锦心的辫子先打散开，锦心一头乌鸦鸦的头发披下来，发尾微卷，像是一匹黑色的锦缎，“裙子的颜色已经很入眼，给姑娘梳一个燕尾髻，看着娇俏又压得住衣服。”
“秋月，这么多的发髻，你都是和谁学的，平时也不见你与人交往。”锦心笑着问道。
“才进府的时候，夫人身边有个妈妈很会梳头，与我投缘就教了我几手，后来家中的儿子有出息将她接出府去，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做事，给我留过一本小册子，里面有好些花样头饰的，我学着学着，夫人又是好脾气的人，让我试着给她梳，一来二去就学会了。”秋月嘴上说着话，手中没有停，头发被分成几缕拧着固定到后脑，最后用发钗都整理妥当，捧过小铜镜来，“姑娘看看喜欢吗？”
锦心满意地点点头：“秋月进府多少年了？”
“九年了，真快呢，像是一转眼的功夫。”
“那么你今年都二十岁了？”
“是，整二十岁，上个月才过的。”
“上个月，你怎么都没告诉我一声。”锦心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告诉我，我们做碗面吃也是好的。”
“当时自己都忘记了，过了才想起来，就没有说。”
“上个月什么日子，这次说了，明年我能记得上。”
秋月犹疑一下才道：“上个月十五。”
“这个日子好记，我不会忘记。”锦心的话猛地噎住，飞快的看一眼秋月问道：“上个月十五，我被罚跪了四个时辰，你去大夫人那里给我求情，在台阶下面磕头，把额角都磕破了。”
“姑娘，你才说的，有些苦不会白白吃的，我想着姑娘以后苦尽甘来的，让我一起过上好日子，不说这些才好。”秋月听到门外送吃食的小丫鬟又在喊，赶紧放下梳子，一双手在衣摆抹两下，迎了出去。
锦心看着秋月瘦瘦的背影，秋月已经二十岁，这个年纪就算是放出苏家，要找一门好亲事大概都很难了，而且秋月从来没有提及过此事，是因为卖到苏家是一辈子的卖身契，还是另外有放不下的心事。
“姑娘，翠湖说要进屋来看看成不？”秋月在门口和那个送饭的丫鬟笑吟吟的说着话，回头来问她。
“想进来就进来，不过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别失望就是了。”锦心不太在意地回答道。
“见过三姑娘。”翠湖先行了礼，其实她每天来回几次，面孔都看熟的，不过没有进屋走动过。
“你不用拘束，姑娘不会介意的。”秋月将食盒打开，摆放到锦心面前，“香米粥，配双碟小菜，白玉银牙卷，八宝山药糕。”
锦心见翠湖看着桌面有些眼馋的样子，大概是几次看到秋月和自己不生分，才敢显露出来，笑着将两个点心拨过去些：“我早上不吃这些，你们拿去吃就是了。”
“姑娘，这个怎么敢当，要是姑娘不喜欢，明天我和灶房说不做这两味就是。”翠湖哪里敢伸手。
锦心冲秋月悄悄使个眼色，自己伸筷子夹了清拌的莴笋送到口中，慢慢嚼咽。
秋月拿起筷子给翠湖夹一块银丝卷到嘴边，轻声笑起来：“姑娘都说赏了我们吃，你还要和姑娘推托吗？”
翠湖赶紧张口接下来，嘴里塞着东西还不忘记说道：“多谢姑娘的赏。”
“吃完再说话。”秋月索性将筷子一起给了她，自己端起山药糕，看一看道，“姑娘脾胃弱，吃一块这个是好的。”
锦心没有异议，取过一块，放进口中轻轻抿着，不晓得里面放了哪八宝，香香甜甜的，有些芝麻味，还有些核桃香，不知不觉的就吃完了，见秋月又要往前递，她摆摆手，放下筷子，站起身，刻意走到另一边的窗户底下。
“姑娘是不是不开心。”小小声音的是翠湖。
“没有，姑娘的肠胃弱，以前的大夫说吃过饭，最好不要坐着积食，所以在自己院子里吃完就先站一站。”秋月利索地解释给她听。
锦心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等身后的声音停下来，才悠悠转身道：“翠湖是在灶房做事的吗？”
翠湖赶紧把嘴里的吃食统统往下咽：“回三姑娘的话，我不算是灶房做事，原本我算大姑娘房里的，不过那边大丫鬟多，她们看我实在太空就将我打发出来给扫房跑跑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道，“我天生食量大，几个姐姐说帮灶房跑腿不会饿着，算是好差事。”
“我是看你平日里手脚勤快，秋月也在我面前夸过你的。”锦心对着她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翠湖脸上反而有种受宠若惊的表情，将用过的碗碟收回到食盒去，走到门口又谢过一次，才转身走了。
秋月跟着将门关上：“姑娘以前不爱管这些闲事的。”
“以前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本事。”
秋月想一想，以前的早饭是要她排队去前面的大灶房领取，多半就是粥和馒头，管饱是够了，绝对算不上精细，更没有多余的赖给小丫鬟吃。
“我已经想过了，如果每个人都要打点，我是做不到的，不过有些人情顺水着做未必有坏处。”锦心尽量将心里的想法都分享给秋月，秋月是她最贴心的人，对她又是一百个顺从服帖，“不过这些好处又不能给太猛了，不然要吓坏人的。”
要是把给珍珠的玉镯子给了刚才的那个翠湖，怕是小丫鬟受惊吓能把镯子当场给打碎了也未可知，她留意过俩次，小丫鬟将食盒送进来，照例应该就走了，翠湖却是站在门边看着秋月打开来，然后重重吸两口气才转身跑的，贪嘴的人有改不掉的毛病，虽然不说是大毛病，不过想来翠湖在以前做事的地方也不止被笑了一次两次。
“姑娘，姑娘不说要去大少爷那里坐一坐的，方才这么急，怎么这会儿又出神想其他事情了。”秋月在旁边及时提醒道。
“是，你随我一起过去。”锦心其实心里没有底，见到锦荣说什么话，怎么说，怎么开口，她都没有细想过，但是有股冲动让她必须过去，好像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的道理，她觉得既然是两兄妹，那么总会找到些能够说说的话题。
锦荣以前住在秋风阁，外放做官以后，他又没有成家，秋风阁一直有丫鬟定期清扫，所以他回来依旧住在那里，锦心和秋月一前一后还没有走到秋风阁门口，就看到大夫人正好带着珍珠出来。
两边打个照面，大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僵，站在她身后的锦荣却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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