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荣站起身，走到屏风前菜站住脚道：“几位妹妹不习惯晚睡，王爷已经答应，你们先离席回屋休息就是。”
锦明还待要说什么，锦绣已经先一步开口道：“大哥一路回程已经辛苦，也请早些休息，妹妹们就此退席了。”
她一走，锦明只能跟着她走，锦心站起身来，收敛着手脚，跟在她们后面，沿着屏风慢慢往外走。
每走一步，还能听到那个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地离她远了，远了，锦心咬了咬牙，狠心地快步走出了大厅，前面两位已经被各自的丫鬟接走，锦心没有看到秋月的身影，索性在台阶上站着等人，迎面的风吹过来，凉凉的，面孔有些疼，抬起手来一摸才发现已经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
秋月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锦心站在台阶最高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地哭，尽管是无声的，看起来却有种寒澈入骨的哀伤，就连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锦心都没有这样哭过，她吓得心跳都漏掉一拍：“姑娘，这，这是他们又欺负你了吗，大少爷不是已经回来了，怎么会当着大少爷的面……”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
“我没事的。”锦心接过秋月手忙脚乱递过来的手帕，囫囵的将脸擦一擦，笑着说道，“大哥怕我们几个犯困，打发我们先回去，我出来没见着你。”
“因为没见着我，姑娘才，才哭成那样子的。”秋月觉得自己都快成罪人了，珍珠让她去小饭桌吃饭，里面还排着队，她是最没有背景的丫鬟，等了几拨人也没有轮到，还是琥珀从门口晃过，见她站在那里，不知从哪个角落给她踢了张凳子，让她坐下来，给手中塞了一碗饭菜，她赶紧往嘴里扒，倒不是饿极了，而是怕多耽搁时间，锦心出来找不到她，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锦心往回走，“姑娘，你看我这个记性，居然忘记带个灯笼过来，天黑路难走。”
“今晚月色很好，没关系的。”锦心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在看到秋月的时候，纾解了不少，秋月的手很暖和，一直很暖和。
“姑娘。”秋月依旧不能放下心来，试探着又问一句，“他们给姑娘难堪了吗？”
“你也知道，当着大哥的面，没人会这样傻的。”看得出锦明已经收敛不少，虽然锦绣还是阴一句阳一句的，她却可以当做耳旁风，当作听不见。
“那么姑娘为什么会哭？”
“想起一些过往的事情。”那些已经如同是噩梦一样的过往，历历在目，挥都挥不开，“席间很融洽，府中还来了一位贵客，大夫人很欢喜。”
“我听说是来了一位王爷？”秋月想到那些丫鬟之间传的话，一个一个都恨不能挤到前厅去看看王爷的真面目。
“是，是一位王爷，跟着大哥回来的，看起来大哥回京述职也是仰仗了他的功劳，所以大夫人才特意安排府中的姑娘陪席，中间固然隔了一道屏风，也算是见礼了。”
“听说那位王爷的权势很大，所以大夫人才让整个灶房的人都出动了，那些山珍海味的原料堆得像小山一样，我在后厨窗口看到做好的菜肴像流水一样往外端，心里想着这位王爷要多能吃，才能每个菜吃上一口又不撑着。”
“王爷什么没有吃过，不过倒是好好地夸赞了苏家的藏酒，说是难得一闻的美味。”锦心想着那人说话的声音，一抬手的样子，隔着屏风，她都可以细细描绘出来，他笑的时候，左边的眉毛习惯会微微上扬，有种特别的神采飞扬，让人一见之下就舍不得挪移开目光。
“姑娘见着王爷了？”
“隔着屏风的。”
秋月点点头：“那是听到说话的声音了，王爷还很年轻吧。”
“是，很年轻，和大哥差不多年龄。”
“听说已经有很多房妻妾了，大少爷到现在都没娶亲呢，大夫人要是知道这些，心里会不会着急。”秋月见锦心果然不像有事的样子，才放下一颗心来，想说些逗她开心的话。
“大哥的心思，怕是大夫人都未必知晓的。”锦心心知肚明，锦荣和大夫人中间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墙，当初父亲过世的时候，守在父亲身边的人只有兄长一个人，父亲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家中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只知道老爷是患了急症，突然过世的。
父亲的死，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迷，又像是一个墨守成规的禁忌，苏家没有人再敢问起。
回到住的小院子，方才的繁华一下子都湮灭的干干净净，秋月把灯点着，过来帮锦心宽衣：“姑娘的衣服沾到油了，不好洗，我拿去用皂角先揉一揉。”
锦心没有说出是锦明用酥饼故意弄脏的，见秋月抱着木盆到院中的井边打水，她跟着走过去。
“姑娘没有穿外衣，小心着凉。”秋月起劲地打水，泡皂角，回过头来冲着她笑道，“不用担心衣服，我有办法的。”
锦心仰头去看大厅的方向，真正是灯火通明一片，他还在喝酒吗，今晚喝得不少了。
“姑娘也喝酒了？”
“喝了一杯。”
“是老爷珍藏的那种酒，外头都闻到酒香了。”
“嗯，父亲说过那酒的名字叫荼蘼白，取的是开到荼蘼花事了的典故，那个酿酒的师傅口气不小，觉得自己的手艺后人是追不上他的。”锦心遥遥一指问道，“我怎么觉得大厅那边的灯火开始黯淡下来了。”
秋月甩了甩湿淋淋的双手，眯着眼瞧一眼：“是比姑娘出来的时候暗了些，一场晚宴吃的时间够久，王爷和大少爷想必也想早点休息的，姑娘，姑娘你要去哪里！”
锦心穿着单衣飞快地向前跑着，她的双腿不听自己的使唤，仿佛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只要一直跑一直跑，秋月的呼喊声在身后，根本来不及追上，她想再去见一见那个人，隔着屏风见到的身影，又怎么能够化解掉连死亡都不能抵制的思念。
那个人曾经离她这么近，又怎么远，想到曾经差一点点天人永隔，锦心觉得一颗心被死死的揪成团，支离破碎了。
“王爷今晚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舍下简陋，要委屈王爷了。”锦荣走下台阶来，躬身道。
锦心赶紧将自己往路边的树丛中藏躲，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大厅外面的景象，锦荣走到最下面的一级台阶，孟初寒走在他的身后，闲庭信步的样子，微微侧身，看不清容貌：“看来我今天只身前来是做对了，非但喝到你们苏家的美酒，还难得有这样清闲的一个晚上，你和我说家宴别有滋味，确实是有一番滋味。”
“王爷请这边走。”锦荣依旧笑得不温不火，“王爷每天公务繁忙，偶尔过来吃一顿饭，才会觉得小家小户的趣致。”
“苏家也算不得小家小户了。”孟初寒转过脸来，正对着锦心藏身的方向，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喝过酒的缘故，格外的亮，像是什么都瞒不过去的了然，瞬间他的眼睫一颤，将这份光芒给掩饰一空，他看起来又变成那个没心没肺的寒王爷，“而且我整天吃吃喝喝，游手好闲，又哪里有公务要忙，前几天皇上在朝上数落我的话，你是没有听见，真是语重心长，字字珠玑，朝中要员没有一个不歌风颂德说是皇上对我一片苦心。”
锦心差些错以为孟初寒看到了自己，明明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但是很快他的眼神随着嘴边的一丝讥笑转移开了，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想要转过去看，又怕惊动近在咫尺的两个人，一只手抓住树杈不肯放松，直到他们说着话，慢慢走远了，她才发现掌心生疼生疼的，摊开手，黏稠而腥甜的气味，不知道被树杈的倒刺扎出多少小口子，锦心无声地笑起来，但是见到了他，还是有所值的，一转身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重遇。
她才十四岁，还没有及笄，需要更多的等待。
说来奇怪，锦荣和孟初寒一离开，那种锋芒在背的感觉跟着消失的荡然无存，她缓缓转过头去，除了有些迎风摇曳的花枝，后面什么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锦心才感觉到冷，双臂圈拢住自己，慢慢往回走，不过是隔了一炷香，走相同的一条小道，心境完全不同。
迎面的秋月抱着厚衣服疾步走过来，一边向四面张望，看到她的出现，忙不迭地冲过来，将衣服披在她肩头：“我的好姑娘，你是中邪了还是怎么了，我追都追不上，又不敢喊嚷，边走边找，总算是找见了。”
锦心偷偷将受伤的手往身后一藏：“没事的，我出来走走就会回去。”
“脸都被风吹冻住了，还说没事。”秋月心疼地看着她，都快掉眼泪了，“姑娘，如今要是连你自己都不疼惜自己，可怎么才好。”
“我真的没事，就是想出来走走。”锦心对着秋月的焦急有些内疚，但是又不能与她说得太详尽，怕是秋月听完她的真实经历能够吓得以为她真的中邪了，“我们快些回去。”
“是，快些回去，别让多嘴的那几个看到我们还在外头闲逛传到大夫人耳朵里才好。”秋月扶着她，连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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