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这样，在珠宝玉器面前，有种挡不住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由心底深处冒出泡来，越吹越大。
很快，锦明又到了年纪，大夫人知道锦明一向不喜欢打扮，半个小子似的，她送的是装在信封中的两张薄薄的纸，后来有多嘴的丫鬟透出风来，说是临街两间铺子的地契，等于是以后给锦明压箱底做嫁妆的不二首选了。
说来也巧，两个人及笄，锦荣都刚好不在家。
如今轮到锦心，锦荣早早的准备开了，还有意要瞒着锦心做小动作，锦心觉得大哥难得有这份孩子气，也不去打听，只是在屋中静静绣花，养伤。
两条腿，是遇到好大夫，用的好药，恢复的时间也不算短，可是每逢刮风下雨的，锦心总是觉得骨头里面生疼生疼，像是有看不见的小人躲在里面，用锯子慢慢的拉扯，一下一下，能够随着脊梁骨往上钻，钻的她手脚难安，放在哪里都不会妥当。
转眼的，初六就到了。
锦心醒来的时候，秋月在床沿边坐着，含笑看她，晨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秋月的头发上，融融的一层，说不出来的温柔：“姑娘醒了？”
“你也不会多睡一会儿。”锦心坐起身来，揉揉眼睛。
“今天是姑娘的好日子，我当然应该早早的起来才是。”秋月服侍她起身，梳洗，一转身，捧过一个软缎子的包裹，“这是过世的夫人准备下来的衣服首饰，请姑娘穿戴。”
锦心将包袱皮慢慢打开，里面还有一层轻纱笼着，十分的慎重，再拨开来，露出里面的如意花缎织彩衣裙，描绘着百花飞蝶的图案，拎在手中，那些蝴蝶好似随时都会从衣料中翩翩起舞，落在手指，肩膀之上。
“姑娘，姑娘。”秋月轻轻唤了两声，“这是夫人花了四个月时间，亲手给姑娘做的，那时候，姑娘年岁还小，老爷还笑过夫人，说不知道姑娘及笄的时候，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怎么赶早就做了，夫人只是一味的低下头来笑。”
锦心的眼睫微微一颤，那时候，母亲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才赶着做这些，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母亲留给她的暖意，指尖在料子上缓缓滑过，丝缎柔软宛如柔腻的肌肤，每只蝴蝶的身体中都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应该是细心挑选的粉白珍珠，柔和温婉。
“姑娘怎么不说话？”
“太美好了，看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锦心将衣裙搂在怀中，一下子仿佛是抱住了母亲的身体，轻软温热，不舍得放开。
“我看夫人是有先见之明，长短大小都很合适，姑娘穿戴起来，有哪里需要改动的，还来得及。”秋月转过头，偷偷抹一下眼角，她都忍不住想哭。
锦心换好衣服，站在铜镜之前，抬腿，转身，那些蝴蝶飞舞而起，萦绕在她身侧，隐隐还能够闻到花香，锦心将收在一起的香包捻出来，凑到鼻前：“真好闻，里面装的是什么花瓣？”
“那一年，夫人去寺庙烧香还愿，在寺院前有两排香雪海的梅花，夫人亲手拾取，每一朵，回来晒干做的这个香包。”
“幽香依旧，斯人却已不在。”锦心还披散着头发，“秋月，来替我梳妆，待会儿大哥就要来的。”
秋月打足精神，替她梳了同心髻，又取出一个首饰盒子：“这些也是夫人留下来的，请姑娘过目。”
锦心觉得今天的秋月像是学会了点石成金的妙法，一重一重的给她送惊喜，匣子一打开，锦心赶紧又给关上了，以前人家说珠光宝气，即是说上等的珠宝四周能够凝结四周的光线，晔晔照人，她方才只看了一眼，觉得眼睛都不够用，顿时张口结舌的问道：“这些都是母亲留下来，给我的？”
“这些是夫人自己的东西，并不是老爷给的，老爷给夫人的那些有限，多半都在姑娘妆台的那个抽屉里。”秋月有些自得的说道。
锦心明白她的自得，母亲必然是很看重她，才会将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交付在她手中，要是换做别人，抱着首饰匣子随便往哪里去，都是一辈子衣食无忧过好日子的，只有秋月依旧安分守己留在自己身边，而且几年里面只字不提，嘴上的这把锁真够严实的。
“父亲知道有这些东西吗？”
“老爷多半是知道的，但是老爷没有过问。”
如果当时东西是放在父亲手里，怕是锦心没有机会能够看到了，母亲的这一招棋子走得真是巧妙。
“姑娘，你选了发簪和耳坠子才好的。”秋月帮着替她又将匣子打开。
锦心拨开几颗龙眼大的珍珠，第一眼看到那支珊瑚红的发簪和耳坠，取出来定睛看，簪子通身通透，没有多余的装饰：“就戴这个，我喜欢它的颜色。”
秋月接过来，替她在发髻中挽好：“姑娘好眼力，颜色确实能够压得住衣服。”
锦心回过脸来看她，没有施过脂粉的脸庞，眉黛唇红，娇艳欲滴，秋月同是个女子都看得微微有些发呆了：“姑娘长大了，和夫人越来越像。”
“自小的时候，父亲就这样说，父亲是剑眉星目，我却没有传承到半分。”说起来，反而是锦明的相貌比较像父亲，线条看着有些硬朗，“你把这个匣子继续收好，常说财不外漏，你知我知就好，一直放在你这里都那么妥善，以后都由你来看管。”
秋月取出同色的绣鞋，弯身替她穿好，握住锦心的足踝，低声问道：“姑娘走路可以不用拄拐了，还痛不痛？”
“早就不痛了。”锦心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不用说实话让秋月平添了担心。
翠湖来送饭的时候，锦心让秋月给她发赏钱，翠湖呆呆看着锦心问道：“姑娘像是要出嫁了似的。”被秋月一巴掌拍在后脑勺，她赶紧收下钱来，谢了又谢，“我是想夸三姑娘好看的像仙女似的。”
锦心都被她逗笑了：“看来只给赏钱都不能挡着她的嘴。”
秋月顿时明白了，将两盆果脯点心往手帕里一倒，抱拢起来塞给翠湖：“今天是三姑娘及笄的日子。”
翠湖张着嘴道：“难怪大少爷今天一早到灶房吩咐东嘱咐西的，我还偷偷打听是不是有要紧的客人要来，原来是三姑娘的喜事。”她有些嘴笨，还是挑着好听的吉利话说了几句，才抱着点心走的。
“看来大少爷是应承了姑娘的话，没有宴请那些一年都不见一次面的劳什子亲戚来家里头凑热闹。”
“我的意思是，他过来坐一坐，我的父母都不在世，长兄如父，喝一杯水酒就算过去了，要是大姐姐和二姐姐要过来，我也是欢喜的。”只是看情形，锦明这些天根本没有出过屋子，她出不来，别人也不敢让她出来的，“即便是大夫人来，同样好的，家中就这样几个人，都是骨肉血亲的。”
“大夫人会来吗？”秋月问的小心翼翼。
“应该不会。”锦心侧过头去想一想，样子有些俏皮，“书墨却会来的。”
秋月轻啐一口，开始收拾屋子，窗户打开，是个好天气，等到屋子里都妥当，她出去搬了红泥小炉，烧水煮茶，院子里有些莺飞草长的味道，锦心隔着一道窗，看着秋月，觉得这样安逸的日子不知还能维持多久，怕是以后想起来都会觉得奢侈难忘。
大夫人果真没有来，却是知道日子的，让珍珠送了贺礼过来，珍珠盈盈笑道：“三姑娘自今日起就是大姑娘了，这一身衣服真好看，是以前就准备下来的？”
锦心没有具体回答，接过锦盒：“回去替我谢谢大夫人。”
“大夫人身子微恙，有些咳嗽，说是容易传染，既然大少爷在张罗，她也能够放心。”珍珠讨了一杯茶喝，才走的。
锦心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一白两支玉钗，颜色温和，确是好物，大夫人出手不算小气：“你替我收着，明日我还要去道谢的。”
书墨来的早，先在院子里和秋月说两句话，秋月笑着不肯倒茶给他，他还执拗的站着等，秋月指了指门内，书墨朗声道：“书墨给三姑娘道喜，祝三姑娘芳龄永继。”
“秋月还不倒茶给他，等会儿说的百鸟朝凤的，我可吃不消。”锦心隔着门笑道。
书墨摸着脑门跟着笑道：“我才从大少爷那里讨来的一句吉利话，其实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三姑娘喜欢就是了。”
“这句话用在此处恰当好处的，书墨有长进的。”锦荣从院子外，大步流星而来，“三妹妹的腿脚可都好了，院子里有花有草，有茶有风，不如先挪移到外头来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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