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样安静?”锦绣的眼睛不好,一双耳朵却很灵敏,“院子里明明有几个人,看到我们也不行礼,二姑娘才病了几天,怎么这些不长眼的连礼数都忘记了。”
“回姑娘的话,不知道是关着没放出去,还是没吃好喝好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着活脱脱像是一院子的人都病了似的。”春燕的声音没有刚才大了,仿佛有些后悔进了这个院子。
“怕什么,母亲还在四处筹备锦明的嫁妆,她好端端在家里养着,生人不见的,会得什么病,最多就是个伤风发烧的,藏得这么好,还弄个人把着院门,我看母亲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就算以后锦明真的做了王爷的侧妃,难道就不生病不头痛脑热的了。”锦绣利索的将一番话念叨完,又问,“屋门呢,锁着?”
锦心走上前去,轻轻一推道:“屋门没有锁,大概是方便大夫来看病。”
一进屋子,锦心觉得空气十分不好,一股子说不出来什么的味道,多闻一次都觉得不舒服,这个大概就是常言说的病气,来无踪去无影的。
“锦明在哪里,锦明,锦明。”锦绣朗声喊道。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就像是没有人住,而且温度明显比屋外高了些,隐隐有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锦明到底在不在,怎么不回答的?”锦绣微微侧过脸来,问的是锦心。
“这间屋子没有人。”锦心四顾看了,屋子虽然大,也不能藏得下一个人不让她们发现。
锦绣侧耳一听道:“在里屋,有喘气的声音。”
“姑娘,我们还是不要进去看了。”春燕突然觉脚下有些发苏,建议来看的人是大姑娘,自从那天大夫人宣布了二姑娘的婚事起始,大姑娘整个人都变了似的,坐在屋中就是长吁短叹,动不动还会砸东西,脾气暴躁的控不住,等到没人的档口,又会坐在窗前喃喃自语,也没有人敢靠近去听,她到底在说什么,怕是被她动怒责罚。
后来,传来二姑娘生病的消息,春燕觉得大姑娘整张脸都亮了,亮得有些喜气,她想尽各种方法去打听二姑娘的病情,甚至都让她去了三姑娘的院子,大夫人要是连这边都瞒的死死的,三姑娘又能够知道什么,但是三姑娘当时的眼神,春燕有些犹疑了,不知道和不肯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她看着三姑娘的样子,就像是后者。
不过,三姑娘的嘴巴很紧,她问不出来,回来被大姑娘也训了好几句,大姑娘可是贴进去一个真金白银的镯子,半个字都问不出来,换成是她,大概连她也恼了。
等三姑娘过了及笄,大姑娘是等不住了,打听到大夫人外出去烧香的时候,锦绣低下头笑,那笑容冷冷的挂在嘴角,叫人看着心里塞着,春燕有些羡慕秋月的日子,但是她不能后悔自己选的路,因为已经选了就不能回头,否则两头不是人。
“锦明,锦明,你怎么不应声?”锦绣扯着春燕,往里屋冲,锦心的步子一慢,比她们迟了些。
锦心想到会看到的场景,脚底下微微一滞,就是这么短的距离,她听到一声锐利的惨叫声,离得那么近,差些要将耳鼓膜都刺破了,紧接着春燕拖着锦绣往外走:“姑娘,这里不能待,这里真的不能待。”
锦绣虽然看不见,也被春燕弄得慌张起来:“锦明到底在没在里面?”
“姑娘,你就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春燕吓得都快要哭了。
“你看到了什么,她有喘气,还活着呢,你怕什么?”锦绣被春燕拖得有些踉踉跄跄的,有些摸不着东南西北,嘴里还在嚷着,“你倒是说啊,你看见了什么,锦明怎么了!”
锦心冷冷看着她们俩跨门出去的背影,春燕是被真的吓到了,说话都是打颤发抖的,锦绣应该庆幸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否则就她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性子,怕是能够当场晕厥过去,而且她的声音里听不到为亲妹妹病情的紧张担心,反而有种侥幸的幸灾乐祸,生怕锦明病得不够重,样子不够难看。
她将门帘掀开,轻轻走了进去。
锦明独自仰面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一块手帕,只在鼻子的位置剪开两个孔,锦绣听到的呼吸声就是从这块帕子底下发出来,像是一架已经很破旧的拉风机,呼哧呼哧的作响。
“二姐姐。”锦心低声喊她,知道她能够听见。
“怎么你们都来了?”锦明的嗓子是破的,像是大喊大叫到了极致以后的那种残破,“刚才吓走两个了,你还没死心,想要看看我的鬼样子?”说着说着,锦明忽然大声笑起来,笑得那块帕子簌簌发抖。
“我想来看看你。”锦心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
“你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吧。”
“你要是愿意这样想,我也不愿意多费口舌辩解。”锦心停了一会儿。
锦明像是在刻意捕捉她的声音:“你怎么不说话了,说话啊。”
“二姐姐想听我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我想听人说话,我知道我生了怪病,变得很吓人,春燕不是第一个被我吓到的人了,活该她要掀起帕子来看,活该。”锦明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往外蹦字,“她心眼这么坏,要是能传给她才好。”
“二姐姐知道这病会传染?”
“那些丫鬟都不敢近身了,我如果只是病的脱像,总不至于要躲得这样远,而且连母亲都不过来看我了,你知道吗,生病的时候这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你的病情有多重,身体有多痛,而是你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你而去,觉得你是一堆瘟疫,觉得你比一堆狗屎更不如,在他们眼中,病人已经不是人了。”锦明明明想笑着说完的,她想了几天才想出来的话,总算有个人愿意来听了,可是她笑不出来,她的声音哽咽一下,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锦心等着她哭,等着她哭完,才轻声道:“大夫人有请了好大夫来的,想要尽力缓解二姐姐的病情。”
“缓解有什么用,已经都这样了,已经都烂了!”锦明大声嚷道。
“我也不能久留,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再来看你。”
“其实,大夫说了。”锦明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个病说说话并不会传染,大夫来了这么多次也没有传染到。”
锦心静静看着她,不是不觉得锦明不可怜,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是她又说谎了,生这样重的病,她依然改不掉劣行,大夫同大夫人说的是,能够隔开的尽量隔开,这个病来的又凶又急,要是不好好控制,一家子的人都能搭进去。
可是,锦明说谎了。
锦心不相信,锦明会不知情,她就是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要发疯,想要拖着人下水,能拖一个是一个,她忽然不愿意在这间屋子里面多待片刻,躺在床上的这个不是值得同情的病人,而是包藏祸心的苏锦明。
吃过很多很多次亏以后,自己应该学乖了。
锦明听得锦心很轻的一声叹气,随即响起脚步声,她紧张的问道:“三妹妹,你也要走了吗,我没有那么吓人的,我真的没有那么吓人的,你再留会儿行不,还我说会儿话行不,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锦心只当做什么都听不见,任凭锦明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呜咽。
院子的门没有打开,锦绣和春燕出不去,只能干着急,这种时候,春燕知道来硬的是不行了,只要黄妈不开门,等到大夫人回来,谁都出不去,进门之前,她大概还不会这样想,但是二姑娘的脸,她是亲眼见到的,像是噩梦一样,她形容不来,就是比噩梦还要叫人害怕的存在。
“三姑娘,快来说俩句好话,黄妈不肯给我们开门。”春燕求援的说道。
黄妈隔着门,看住三个人,漠然道:“我不放姑娘们出来,也是为了姑娘们好。”
“你把姑娘困在这里,是为了我们姑娘好!”春燕发急了。
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听到动静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往院门边凑过来,只要她们三个人能够出去,那么其他人也能够跟着逃出去的,只要能够逃出小院,逃出苏家,那么就该是得救了。
春燕见到几个人,渐渐向她们抱拢过来,放声大喊道:“黄妈,快些开门啊,你还在等什么?”
黄妈只是一味的摇头,低声道:“我答应过大夫人的,除了大夫,只能进不能出,我要守着这个院门,我要守着这个院门。”
春燕觉得那些逐渐靠拢过来的人,身上也带着和二姑娘一样的瘟疫病,所以才不能出去,要是留在这里的话,她也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不,是变得和二姑娘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不要变成那样子,绝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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