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锦绣一直拉到屋中，看着她坐定，秋月才将偷偷做好的鞋子拿出来：“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都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剩下的就是这手女工了。”
锦心低身就将鞋子套上，鞋底软厚扎实，鞋面是最素色的青灰，用手摸了才发现，侧面绣着花枝的图案，蔓延到鞋面，结成一对秀丽的花蕊，半开半闭的：“我怎么就没瞧见你抽空来做了这个？”
“还是顺了二姑娘嫁妆里的银线，那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秋月掩着嘴笑道，“我偷偷趁着姑娘入睡或者没醒的时候赶着出来的，所以才没有见到的，这是给姑娘平日里穿的，银线的颜色不显，到了日光下才能看出些。”
锦心将缀着夜明珠的衣裙换下来，让秋月收起来：“秋月，我的母亲娘家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听夫人提起过，而且夫人过世这些年，也没有亲戚上过门。”秋月摇了摇头道。
也是，别说是舅舅了，就连表亲都没有来过，留下那么多惊喜下来的母亲，她是个怎么样的人，锦心一时琢磨不出来，怕是唯一了解真相的人就是同样过世的父亲了：“秋月，大哥带来的酒好像还剩了一些。”
“姑娘不能再喝了，脸都红扑扑的。”
“不是我要喝。”锦心将酒斟在杯中，对着朗朗明月，跪下来，低声念了几句话，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再将酒泼在地上。
“姑娘，老爷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会觉得安心的。”秋月赶紧过去搀扶她起身，站直身的时候，锦心听到膝盖的地方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好的只是表象，这样简单的动作，对断骨都是一种负担了。
这一晚，锦心梦见双亲了，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过世的双亲第一次出现在梦里，含笑看着她，却不说话，锦心觉得眼睛鼻头都发酸，想哭的，又不敢哭出声来，她知道自己在苏家的日子不久远了。
睡醒后，锦心换了衣服要出去，秋月拦着她道：“姑娘别急，大夫人一早已经出门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锦心格外认真看了看她。
“不是我的消息灵通，而是翠湖喜欢说这些。”秋月笑着道，“如今我们三顿都是她送来的，她喜欢姑娘的和善亲切，每次来都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生怕我们不知道外头的事情。”
“那么，她有没有说二姐姐那边的情况？”
“都快谈虎色变了，以前二姑娘屋子里的丫鬟比谁都多，如今要是姑娘去了一看，真正是，一排木头桩子似的伫在屋子外头，谁都不肯进去。”秋月说的头头是道，“弄得翠湖也不敢送饭太近，扔得远远的就跑，大夫人还交代了那些丫鬟都不准出二姑娘的小院。”
“那么，我过去看看。”
“姑娘，你疯了不成。”秋月一把拽住锦心的衣袖，“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姑娘却偏偏要往上凑，万一真的会传染怎么办？”
“没事的，秋月，你放心，没有那样吓人，既然大夫都能看看，我如何不能。”锦心将衣袖拉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秋月跺了跺脚，将房门一关，跟着上去。
锦明的院子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锦心还没走到跟前，她听到有人争执的声音，忽然笑开了：“你听，知道大夫人不在家，来看二姐姐的人，可不止我们这一拨。”
“你看看清楚，这个是大姑娘，过来看看亲妹子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要拦着！”春燕的嗓门难得拔高了，可见也是动了真气。
“大夫人交代过，除了大夫都不可进屋。”这个声音粗哑低沉，听着很是陌生。
“我偏要进去，看你们谁敢拦着我。”锦绣索性从春燕身后站出来，她的眼睛看不见，走路歪歪斜斜的，这样一来，还真的没有敢出手拦她。
锦心走前两步，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动，她眯着眼，看锦绣一步一步走近那扇门，看门的仆妇果然是不认识的人，想必是大夫人特意招来，就是六亲不认才能看得出屋子里的秘密。
苏家的姑娘已经定给寒王府，几个月后要出嫁的。
要是出了岔子，大夫人当担不起，出门都给自己留着后路。
锦绣再走得两步，那个仆妇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锦绣几乎是一头就撞上去，仆妇寸步未动，锦绣连着退了好几步，若非春燕眼明手快的扶住她，怕是能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这下子春燕不肯罢休，指着那个仆妇开骂了：“你算是哪门子的看门狗，苏家赏你一口饭吃，你才能蹲在这里，这位是谁，苏家的大姑娘，也是你这种肮脏的人能够随便碰的吗，要是断了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有你好果子吃的。”
那个仆妇开始的时候还不敢还口，后来被骂的急了，对着骂骂咧咧起来，语句到后面越来越不堪，秋月都不知道这些话，春燕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套一套变着法的：“姑娘，我们是回去，还是在看会儿？”
“差不多了，我们该出来表个态了。”锦心噙着笑，从树丛后面走出来：“今天怎么都一窝蜂往二姐姐的院子里面挤，这是在做什么？”
春燕平日里也没有和她们一条心，这会儿像是见到了救星：“三姑娘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亲姐姐在家里要看病中的妹妹，都会被堵着不放，她还敢动手推大姑娘，还有没有家法规矩了。”
听到家法规矩四个字，锦心的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她们也曾经在她面前提过这四个字，其实只是她们一张嘴搬过来搬过去，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那个仆妇见人愈发多，而锦心又不想会生事的，赶紧给锦心鞠了个礼：“想来这位是三姑娘了，我是奉了大夫人的亲口叮嘱在这里看着门的，说好了是谁都不能进的，这位大姑娘不依不饶的，其实我是为了姑娘们好，进了院子，就出不来了，而且我没有动过手，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推姑娘的身子。”
锦心耐心听她将话说完，点点头道：“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仆妇就差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了，这位确实是个能讲明白道理的，她没有走眼：“我以前在灶房帮忙，大家都喊我黄妈。”
“黄妈，看门是你的职责，但是你在门口和大姑娘的丫鬟争吵，就是你的不对，要是惊动了病中的二姑娘，你如何担当的起来。”锦心知道大夫人就是看中黄妈的粗手大脚，气力大，不服人，这个黄妈虽然在门口叫嚣，但是始终也是和春燕这样的丫鬟，对姑娘依然十分尊敬，而且她也看到确实没有碰过锦绣，是锦绣看不见自己撞上去的，可是这些道理，她不想明说，只是浅浅笑着看黄妈。
黄妈在心里暗暗叫苦，毕竟姑娘们都是一条心，她得罪了一个就是得罪所有的，怕是今天的事情没有善终了。
“黄妈，不如这样，我们都是亲姐妹，绝对不会有加害的意思，更加不会吵醒病人，你放我们进去看一眼，二姑娘没事，我们求个心安理得，当然不会在大夫人面前说你半个不是，反而言之，你不放人，我们在这里和你耗着，虽然你没有碰过大姑娘，但是她身体不好，被你一冲撞，不知道哪里就头痛脑热起来，回头大夫人问起来，依旧是你的不是，你觉得我的话可有道理？”锦心将道理摊开来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黄妈低着头，不吱声。
锦绣拉着春燕在那边窃窃私语，春燕连着点头，随即大跨步走到锦心身后，理直气壮的说道：“大姑娘觉得半边胳膊都痛，一定是你撞的。”
锦心依旧不说话，用眼神瞟着黄妈。
黄妈有些吃不准的回头往小院子里面看了两眼，里面除了一个姑娘，还关着好几个丫鬟，开始的时候哭着闹着要出来，几天过后知道没有大夫人放话，谁也没有那个本事，如今都乖巧了，安静了，里面的二姑娘到底生的什么病，她也没问过。
但是，黄妈知道，这病不太好，否则不用她守着进出了。
眼前的是得罪，眼后的也是得罪，她不用再费劲了，从衣兜中抖抖索索的将院门钥匙给取出来：“两位姑娘进去看一眼就好，没事就赶紧的出来，真正是，真正是病人就是病人，有什么好看的，我就是不明白了。”
锦心晓得黄妈是不吃眼前亏了，回头叮嘱秋月道：“你在外面等着我，我很快出来的。”
“姑娘。”秋月踏前一步，被锦心的眼神阻止了。
春燕扶着锦绣走在前面，从黄妈身边走过时，还重重的哼了一声，趾高气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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