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静的流淌过去,孟初寒蹲着双腿都有些酸软,略微无奈的笑着道:“要是你不喜欢这个面具,我让百里再去找些好看的来,让你挑选,好不好?”
才想站起来的一瞬间,孟初寒怔住了,一动都不敢再动,锦心的右手很缓慢的抬起来,动作的幅度很小,这是她遇到变故后,第一次主动做出的反应,他下意识的连呼吸都屏住,想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样。
锦心的手指很轻搭在面具额头的位置,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显出苦恼的神情,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心儿,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孟初寒隔着一张面具,声音发颤地问道,锦心在面具的这一头,而他在面具的另一头,他们之间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而两颗心又何止隔着千山万水。
锦心的手指依旧在缓慢的挪动,仿佛在征询着藏在心底最深的记忆,又仿佛是想给自己更好的证明,一丝一丝,沿着面具的鼻骨而下,落在孟初寒的嘴唇处,嘴唇温热,似乎令她吃了一惊,随即将手给放开来,睁大一双眼用力看着孟初寒。
她认识这个男人,认识了太久很久,即便是戴着面具,不,记忆中戴着面具的他,温和笑着的他,冷下脸孔的他,让自己爱着的他,让自己恨着的他,慢慢重叠在一起,锦心用双手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慢慢发出呜咽的声响,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簌簌发抖。
“心儿,你认出我了对不对,你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孟初寒简直欣喜若狂,恨不得将她单薄的身体圈拢在自己怀中,紧紧的,只是他害怕这样做会吓到才有起色的锦心,握着拳,努力调整好说话的节奏,“慢慢来,慢慢说,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仙女会不会从月亮上飞下来?”锦心太多天没有说话,每一个吐露出来的时候都带着一点点艰涩,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又摸上孟初寒的面具,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仙女会不会从月亮上飞下来?”
孟初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却问得有些固执,试探着,他反问道:“仙女是哪个仙女,你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找她。”
“娘亲不在了,我怎么找都找不见,面具哥哥说娘亲变成仙女飞到月亮上去了,只要我抬起头看到天空中的月亮,娘亲也就在那个时候能够见到我,可是,娘亲什么时候才能从月亮上飞下来呢?”这一次,锦心的话语已经顺溜许多,带着疑惑的望着眼前人,“你是面具哥哥,我记得的,看花灯的时候,你把这个面具送了给我。”
孟初寒手脚都不会动了,尘封的记忆因为锦心的三言两语,从紧锁的箱屉中被放了出来,已经有十年了,十年前的那个元宵之夜,在桥头与家人走失的小女孩,他当时见到小小的一团蜷缩着身体,哭的十分伤心,忍不住走上前去打探,听到询问声,她抬起头,小小而晶莹的脸孔,像是在黑夜中徐徐绽放的纯白色花朵,带着滚落而下的露珠。
“我,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们就见过对不对,你只有这样高,我站直身体的时候,你需要仰着脖子看我。”走在人群中的孟初寒在街边的小摊顺手买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这样子就没有人看到他那天的表情,谁也认不出他来,让他得以安心的依靠拥挤的人潮来吸取些许的温暖,那个孩子的手,绵软绵软的,带着十足的信任,交到他的手中,他很小心的拿捏着,生怕会弄疼她。
只是她一直哭一直哭,孟初寒见旁人对他们露出奇怪的眼神,迫不得已弯身将她给抱起来,说来奇怪,当两个人变得视线平行时,她不哭了,细软的手指在他的面具上爬过,随后伏在他肩膀上,鼻子一抽一抽的告诉他,她的娘亲找不见了,她从睡醒就在找,院子都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娘亲的影子,那些大人都在哭,她觉得害怕,后来爹爹说,外面有很好看的花灯,就带她出门,不知怎么,她和爹爹走散了。
“面具哥哥,你知道娘亲去了哪里吗?”小女孩细声细气的问道。
孟初寒的眼神一暗,只有小孩子才会不理解生与死的距离就是永远不能跨越的距离,大概是她太稚嫩,所以家人才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他想一想,高高抬起另一只手来,指着天空中的朗朗明月说道:“你看看月亮里,是不是有什么人?”
皎洁的月色,令人神往,如一面明镜照射着每个人的心。
小女孩眯着眼看了好久,才轻声道:“我好像看到月亮里面住着人。”
孟初寒笑眯眯的说道:“你说对了,月亮里面住着的是一个仙女,你娘亲变成仙女飞到月亮上去了,虽然你这会儿见不到她,但是只要月亮悬在半空,她就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笑,看着你哭,看着你有没有乖乖听话,跟在爹爹身边。”
“我有听话,我有听话的,原来娘亲一直一直在看着我。”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月亮,慢慢的,慢慢的,收敛了所有的眼泪,欢喜的笑了起来。
再后来,是她的家人找了过来,要带她回家,她却牵着孟初寒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放手,孟初寒笑着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扣在她的脸上,她才恋恋不舍的松了手,趴在家人的肩膀上,依旧看着渐渐远去的他,忽然高声说道:“面具哥哥,我会回来找你的,你带我去看娘亲,我们一起去。”
锦心的手指扣在面具的两侧,轻轻的替他取下来,露出那张午夜梦回时想起来都会欢喜的脸孔,低声道:“面具哥哥,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可是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这样一句淡淡的话语,孟初寒却觉得心神激荡,以前存在心里的那些疑惑,那些顾虑,因为记忆的泛博而起,被一扫而空,他猛地将锦心用力搂在怀中,哑声道:“原来,你在这么久以前就与我相识,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记住你,是我将心儿忘记了。”
锦心哭了,从秋月走后,她第一次放声大哭,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痛楚,要通过眼泪流出身体,那些水分里面包藏着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爱,她的恨,关于她与他的种种,她想哭,想要更大声的哭。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孟初寒一叠声的安抚着她,手指刷过她的长发,觉得又可以完整的将她付诸在自己的生命之中,他怀中的锦心是真实而温暖的存在。
锦心觉得仅仅是哭已经不能化解掉压抑在胸口的情绪,索性张开嘴来,重重的一口咬在孟初寒的肩膀处,她咬得实在用力,整个人都跟着痉挛发抖,不能控制,而孟初寒不过是在身体微微一僵后,就任由她的牙齿一点一点探进自己的皮肉之中。
这一点点痛又能算的了什么,心中的珍宝失而复得的惊喜早就已经将这点痛完全的湮没掉。
血腥味在口腔之中弥漫开来,越来越浓重,锦心却觉着自己的一颗心被鲜血的味道浸染着,缓缓的沉回到原处,安家落户,再不跌宕起伏。
等她松开牙齿的时候,孟初寒肩膀处一片殷红,他仿若无事一般,笑吟吟的看着锦心:“原来心儿的牙齿这么利,是不是属小狗的?”
锦心的脸孔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双颊处微微泛起红晕来:“王爷,我恨你。”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
“我不想原谅你。”
“我也知道,我会慢慢弥补你的。”
“我要的不是弥补,有些东西不是依靠弥补就可以寻找回来的。”锦心想着秋月微微肿胀的尸体,眼泪又一次成串的流淌下来,“你曾经那样狠心的对待时,怎么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是我的疑心病作祟。”孟初寒毫无避讳的从两人在书房见面时说起,两个人为了各自不同的心境,对彼此都有所隐瞒,只是那时候总是觉得这样的隐瞒,才不至于会伤害对方,谁料得越是隐晦,越是心伤,像是从高坡上滚落的雪球,越滚越大,不能控制,“如果我知道,十年前,我们已经有过这样的缘分,如果我知道,你是真的回来找我,我怎么会怀疑你,怀疑苏锦荣将你送进王府是别有用心的,你知不知道后院的那些侍妾,没有一个是我真心要纳回来的,都是旁人因为重重的理由借口塞进王府中,后院看着不算大,却集合了京城中所有高官的眼线,每一次只要我走进那里,就会觉得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窥视着我,而你,却是我自己开口问苏锦荣要来的,只不过当时,我要的是你父亲最疼爱的那个女儿罢了,你兄长想要作为亲信留在我身边,我怕不得不防范他一手。”
锦心没有回答他,她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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