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越下越大，王雄不放心马匹，吃饭都不安稳，连着出去看了两次，说是附近再要找到可以换的良驹很难，村长索性让马匹住在柴房中。
分房的时候，锦心依旧和孟初寒住在一起，白天一车的人，她倒还没觉得怎样，这会儿落得只剩下他们俩，屋子里异常的安静，她有些坐立不安，才抬起头来，就见到孟初寒一双眼烁烁发亮的看着她，赶紧又把头给深深埋了下去。
“如今知道难为了？”孟初寒淡淡说道，“我当时既然没有下手伤你，以后也不会再伤你了，你不用看着我就像只兔子似的。”
“我对不起王爷。”锦心想一想，还是站起身来，双膝跪到孟初寒面前，“我自作聪明，反被聪明误，只以为暗暗行事可以将矛盾都化解开的，没想到，没想到，非但耽误了王爷的大事，还辜负了死去父亲的一番苦心。”
“苏锦荣用的什么来威胁你？”孟初寒直接问道。
“我的亲生母亲，他说找到我母亲还在人世，并且，并且着人送来一截断指。”锦心觉得那些记忆说起来，简直像是一场走不出来的噩梦，“我不能确定母亲是不是在他手里，但是那根断指与我母亲一样，有颗朱砂痣，我不能冒这个险，那是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
孟初寒看着她说到泪流满面，皱了皱眉道：“起来说话，这样跪着，我也吃力。”
“我不敢祈求王爷原谅我，因为确实是我的过失，但是王爷既然没有杀我，我总想着能够留在王爷身边，尽一份绵薄之力，至少可以陪着王爷走到安全的地方，要是追兵来了，要是追兵来了……”
“你准备做个肉盾，做个挡箭牌，替我挡些刀剑也是好的，对不对。”孟初寒简直想找把锥子来，把眼前这个女人的脑袋给撬开，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杀她就是留着她做这种用处的吗，她当自己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不成，但是他重伤之余，手上也没什么力气，懒懒的说道，“我是没有气力来拖你，你要是想跪到天亮，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脱了鞋子，自顾着爬上床去睡了，村子里的灯烛原本就不耐烧，被窗缝里吹来的风一晃，直接就灭了，屋子里只能听到窗外哗哗的雨声，还有两个人彼此的心跳，明明在这样的大雨中是不可能听到的。
孟初寒等了半天，见锦心依旧没有动静，知道她也是死脑筋，怕是真的准备要跪到天亮的：“你打算要做什么？”语气里隐隐的怒气，不是为了大事未成，而是她突然变得迟钝。
“只要是王爷想的，我都可以做。”
“别又拿以前在王府的那套话来搪塞我，说什么宁愿不要作妾，只要跟在我身边，哪怕是做奴做婢的。”孟初寒微微侧身，冲着她说道，“你母亲当年确实是故去了，这一点，你父亲都同我说过，没可能会死而复生的，那截手指怕也是苏锦荣特意给你下的套，知道你不敢以身涉险，毕竟那是你的母亲，这样子你可释怀些了？”
根本没有，锦心只有更加自责，要是她全心全意相信孟初寒的时候，就应该在范家娘子出现的第一次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后来的结果是不是会好很多，即便是送来的断指，即便是苏锦荣答应她的一个月期限了。
是了，从那时候到孟初寒逼宫不成，被追杀逃出京城，差不多前后就是一个月，那么她抄录的自以为人没有人看懂的天书样卷则，苏锦荣从一开始就能够看得明白，他在等的也是一个时机，等孟初寒千钧一发之时，再来救宫，怕是留在京城中的苏锦荣已经成为皇上身边最可信任的人，而原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孟初寒却落得这样狼狈。
关键的不过是一步棋，一个人，不过是一个笨到极点的苏锦心。
“外面下雨了。”孟初寒忽然来了这样一句话，“被子有些潮湿，睡着不舒服。”
“王爷，这里是小村子，比不得王府。”锦心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过来帮我把被子捂干。”孟初寒懊恼的将脑袋侧向另一边，到底要他怎么再暗示，她完全可以不要再跪在那里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就算她诚心诚意要跪到天亮都没有人可以看到的。
等了片刻，才响起悉悉率率脱衣服的声音，锦心揭开被子一角，很小心的睡在他身边的位置，床铺有些挤：“王爷全身都是伤，我怕碰到伤口。”
“已经都擦了伤药的。”孟初寒有些不以为然，胳膊搭过去揽住了她的腰肢。
“王爷。”锦心吐出两个字以后，忽然没有声音了，孟初寒很有耐心的想等着她后面要说的话，等来的却是一阵抽泣声，锦心哭了，不自禁的将脸孔埋在他的怀里，“王爷为什么不怪罪我，为什么当时不一剑杀了我，好过我留着一条命在这里惶惶终日都是歉疚，父亲做出这样大的牺牲，我却用最笨的方式破坏了一切。”
没有任何伤痕的身体，依然觉得痛，痛得骨头都要裂开，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狼狈。
孟初寒没有答话，他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我宁愿王爷杀了我，杀了我。”锦心觉得胸口有一团郁结的气，流转不开而隐隐的窒息，不知道要找出怎么样的方法才能够纾解开来，狠狠的哭了一通，眼泪把孟初寒的胸口衣服都哭湿了，“留下我这样无用的一个人，自己都觉着厌烦了。”
“是不是白天在马车里，红杏说了你什么？”孟初寒当时虽然昏沉沉的，不过红杏大呼小叫的，还是约莫听到一些。
“她说什么都是应该的。”锦心因为哭过，声音变得嘶哑。
“没有应该或者不应该，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孟初寒沉声道，“刚才你已经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我觉得我可以原谅你，正如我所做的事情，弑君逼宫，在多少人眼中是十恶不赦的，你呢，你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你也有你的理由。”锦心心念一动，轻声说道。
“对，我也有我的理由，只可惜，我输了。”孟初寒握住她腰肢的手臂，忽然的收紧了，两个人顿时紧紧贴合在一起，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哑声道，“我从宫里一边退一边逃，眼见着那些跟随我多年的暗卫一一死去，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我想的是，我要回去，回到寒王府中，因为苏锦心还在那里，无论是生是死，我要与她在一起，我死的话也会牢牢抓住她不放的，就像现在这样。”
“王爷若是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的。”这句话，在锦心心口已经盘桓留恋许久，这会儿说出来，真情实意，没有丝毫的虚情假意。
“只是我还活着，非但活着还逃出了京城，可见我安排下的退路是准确的。”孟初寒扳过她的脸孔，凑近过来，唇齿相抵着，继续说道，“我没有死，你就必须陪着我，陪着我一直走下去，听见没有。”
“是，我会陪着王爷一直走下去，直到哪一天王爷说不要我了，我才会选择离开。”
“没有王爷了。”孟初寒低声道，“心儿，事情功败垂成，以后就没有寒王爷了，你还是唤我最喜欢听的那个。”
锦心的嘴唇动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那个他们在亲昵时才会喊的称呼，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没有资格来用了，她不是那个值得的人。
“心儿。”黑暗中，孟初寒仿佛是猜出她的心思，“我一向说一不二，既然说既往不咎，你为何还要耿耿于怀。”
“孟郎，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孟初寒觉得有些失败，因为锦心又哭了，怎么女人的身体里有这样多的水分，眼泪擦去还有，他索性用嘴唇承接出眼角流下来的温热液体，苦涩而味咸，就像是锦心此时此刻的心境，他的嘴唇继续找到她的，将这种滋味一起分享给了她，告诉她，以后不要遇到什么都自己一头撞过去承担，她的身边，始终有他陪伴的。
无论是生是死，他都会依约方才的话，一直紧紧抓着她不再放手的，因为彼此的生命已经糅合在一起，缠解不开。
“心儿，你猜猜看，我们会落脚在哪里？”孟初寒低声问道。
“孟郎说是要一路北上的。”锦心的话语稍微顿了一顿，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人名，“莫非孟郎想要去的是宏巴族，去再见一见族长哈可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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