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很快就会过去，我被人从后面用双手将眼睛遮挡住，视线一片黑暗，落入无穷无尽，我没有挣扎，因为我知道那双手是属于谁，那是我一直敬畏的兄长，一直在我心中高高在上的兄长。
我们兄弟两个人差了十二岁，十二岁，正好是一轮生肖，所以母亲总爱说，其实我们俩的性格很像，很像，只不过我是那个缩小的版本，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柔软清馨的手臂将我圈拢在怀中，发丝有一些落在我的脸上，微微的痒。
兄长一直将我拖到另外一间宫殿中，才缓缓的放开了手，重新见到光线时，我有种要落泪的冲动，抬起眼来看着他，看着他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很轻很轻的说道：“母亲是被你逼死的。”
他仓惶的看着我，只是很短的时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他说：“初寒，母亲是旧疾复发，你受惊过度，才会说出这样的傻话。”
明明是心痛到极点的，可是我却想笑，想伸出手来摸一摸兄长的脸皮，将他当着我的面撕扯下来，旧疾复发，这样的说辞在宫里是不是成为最好的杀人借口，如果不是他深夜入宫找母亲密谈，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朝臣用母亲的身份来戳他的脊梁骨，如果他不是对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虎视眈眈，母亲怎么会选择走这一条路。
母亲，心甘情愿，她选择了兄长，她抛弃了我，抛弃了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再也不会对着我笑，对着我流泪，不会为我留着好吃的点心，不会给我做一双柔软适宜的鞋子了。
“大哥，我以后没有娘亲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知道，我和你一样。”他的手掌落在我的发顶，源源不断的体温从掌心传到我的身体中，为什么我觉得遍体发寒，他却能够热血沸腾，是什么让他这般激动，我想再抬起头来，只是已经被他牢牢的按住了脖颈的力量，兄长的声音镇定无比，“以后，只有我们兄弟两个人相依为命，你必须要帮助大哥完成心愿，这也是母亲的心愿。”
是吗，这是母亲的心愿吗，一个甘心在冷宫待了八年的女人，对父皇的冷淡从来不会抱怨的女人，她要这样的心愿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压在头顶的那只手，用了太大的气力，我觉得脖子被一分一分的按住，后背一阵发凉，如果此时此刻，我拒绝了兄长的要求，下一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没有人猜得到，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所有的宫婢都被遣走，如果发生了什么，没有人会知道真相。
“大哥，你说的对，如今宫中局势不稳，只有你我同心，才能够保护好自己。”我想一想又道，加重了语气，“母亲一定也希望看到我们这样。”
“是的，母亲希望的，看到的。”兄长的手，很慢很慢的从我身上挪移开来，随即，下一刻，我被紧紧的拥进兄长的怀中，他用的气力实在太大，将我的脸孔按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那么强劲，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只是我不能挣扎，我不能让他起疑，一点点都不可以，只是乖顺的像一只提线的人偶，任凭他在我耳边说了太多话的，多的我都来不及去听，到后来，他的声音变成呜咽，变成像是受伤的兽类，撕咬磨牙，带着浓浓的恨意。
兄长到底在恨什么，恨自己不是皇后所出，恨自己的母亲娘家没有雄厚的背景，还是恨那些用白眼看他的朝官，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猜测。
那一年，我十二岁，兄长廿四岁。
空荡荡的宫殿中，他以为只有抱住我这个弟弟才可以维持住生存，而我的魂魄已经脱离开身体，从高处冷冷的看着他，看着这个为了自己的可以逼死亲生母亲的凶手，冷冷而笑。
果然，没有那个可以被人拿捏的亲生母亲以后，兄长在宫中的日子开始如鱼得水，他最后的一个病垢已经被自己亲手铲除，说话行走的方式都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连宴席之中，父皇都称赞他数次，行事果敢有作为，他看着父皇的目光，沉静中带着一点恰当好处的傲气，那正是父皇所欣赏的。
又因为怜惜我年纪尚小就失去了生母，父皇经常允许我入宫为伴，大概是忽然心血来潮想给小儿子稍许的补偿，对我格外和颜悦色，甚至还会将我带进御书房中，任由我在他批阅奏章时，在旁边静静的坐着。
兄长当然不会放弃这样好的机会，那些奏章大部分都被过目不忘的我，从御书房带出来，一道又一道，让他能够在第一时间掌握到父皇的心思，还有朝臣的动向，缺一不可。
他许了我太多的承诺，无非是等到他顺利继位后，会让我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要是我不愿意管理朝政，更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一个富贵闲人，我明白他的心思，我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表现出来。
兄长一天比一天更受到父皇的重视，风头已经快要盖过皇后所生的那一位。
这个时候，父皇却病了，病来如山倒，御医一拨一拨从内宫哀声叹气的走出来，无数的珍贵药材被送进去，又原封不动的退了出来，我知道父皇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初寒，我听闻父皇已经下了一道密旨，就在他的寝宫中，你想办法去看一看，父皇所立的承继人究竟是谁！”兄长如同一只困兽，在屋中放不出生天，眼中的戾气越来越重，叫人不敢去靠近。
“大哥过虑了，父皇这般信任大哥，事事都要经过大哥的耳目，除了大哥还有谁可以担当下一任的天子。”我微微而笑，三年的时间，让我已经更加懂得在旁人面前隐藏住自己的情绪。
“不，初寒，没有看到遗诏之前，我不放心的，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大哥，如今父皇病重，我怎么去找那道密旨？”
“我已经得到了消息，遗诏就放在父皇的枕下。”兄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其实心里头，我也期盼着那道遗诏里面写的是大哥的名字，这样子也算对母亲有一个交代，任何的牺牲都总是要有一个了结的。
在看到遗诏的时候，我迅速压下心底的震惊，那上面确实有兄长的名字，却不是承继人，而是用小字注明，等到新帝登基就立即将其消去皇室的身份，驱逐出京城去，突然意识到，原来在这个宫中，在明白的那个人一直就是我们的父皇。
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我将遗诏偷偷带出了宫，轻轻放在兄长的面前，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得铁青铁青，一双按在桌边的手，不停的发抖，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大哥，这件遗诏，我们如果不送回宫去，那么即便你做不成皇上，也不会落入更尴尬的局面。”
这是我的建议，我以为这样就是对他人生的一个句点。
没有辜负母亲的遗愿，也没有帮着他荣登那把龙椅，我的心中权衡之下，觉得已经算是个很好的结局。
只是，我太小看了他，小看了在这三年中已经不择手段的兄长。
仅仅隔了一天，父皇在内宫暴毙，原本按照御医的推算，父皇明明还可以拖延更长的一段时间，怎么会在深夜忽然召见了兄长，又怎么会突然暴毙，当时父皇身边，仅仅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的兄长。
从父皇的内宫走出来时，我看到兄长已经换过了衣衫，不是他最爱穿的那个颜色，而是耀眼而刺目的龙袍，他怎么可以，父皇尸骨未寒，他怎么可以！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跪了下去，有些事情一旦成了定局，就无法改变，因为先皇逝世时，身边只有他最信任的那个儿子，因为先皇逝世时，没有任何一名御医在身边，无凭无据，没有留下可供口舌之纷的蛛丝马迹。
兄长一步一步走近了，我随着诸人也跪了下去，他的脚步停留在我的面前，我只能看到他的鞋面和衣摆，始终没有抬头，因为他的一只手按在我的头顶处，那份力量比当年母亲过世时，用的还要大几倍，我想，那是因为他心里在害怕，害怕到无路可退。
这世间，只有我知道他的秘密，只有我。
“吾皇万岁万万岁。”我听到这个艰涩的声音从自己的嗓子眼中发出来，那是他许给我的任务，更多迎合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间断。
那只手移开来，等我再能够直起身体时，能看到的只有兄长的背影。
从这一刻起，他成就了自己。
从这一刻起，他成为了我的杀父弑母的仇敌，我一直目送着他离开，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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