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故事多

    莲儿明显瘦了，手也冻出些皲口，还时常说肚子不舒服，弄得她妈一直埋怨：

    “看这孩子瘦得像个猴子似的，在BJ怎么过的哟。”

    “去学个画画，把肠胃搞出毛病来，值不值哟”。

    回家这两天，奶奶想着法子给莲儿弄好吃的，不时一家人还进餐馆给她换换口味。

    莲儿去BJ几个月，感觉开阔了眼界，说话也像是美术圈内的人，叫艺术院校都用简称，什么“国美”、“北电”、“中戏”、“北服”等；出口就是一堆专业名词，什么排线、打形、铺色、透视之类的，听起来很有些艺术范儿。

    我们围着她问些画室的事，那个“大叔级”的复读生怎么样？莲儿说他画得还可以，但他运气总是不好，又坚持只报央美。他复读七年，年年不是专业没过，就是文化差分。也有人说他画得太油了，央美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画室有老师劝他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可他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仍旧非央美不读。他的画有争议，他的文采却是大家公认的，他写的一些诗句在同学中传诵，比如：“央美拒我千百遍，我待央美如初恋”、“星空没有我的亮光，但我已努力燃烧”……我不认识那个复读生，但从这些诗句中，我感受到了一个寒窗学子，那份对艺术深切的爱，对梦想的执着追求。

    还有那个学画的保洁员，莲儿说她叫崔燕，她很勤奋，每天画到深夜一两点，画完画还要做教室清洁。她很有天赋，画画水平提高很快，没有人怀疑她的专业能力，但都担心她文化成绩上不了线。崔燕家境不好，很少到食堂吃饭，有时一天只吃一两顿，她用的画板、凳子、调色盒等画材，都是上届同学扔下的。同学们知道她经济不宽裕，就送她一些颜料、纸张，还送给她面包、方便面等，老师和同学们都不把她当清洁工，而是当画室的学生一样看待。

    “莲儿啊，你还是好哟，你要是出生在农村，我们哪里有能力供你学画哟。”莲儿妈说。

    莲儿一边吃着曲奇饼干，一边笑着直点头。我没有说话，心头却生出些感慨，教育公平是起点上的公平，但真正做到公平难啊。与莲儿一起学画的同学，大多都来自城市，而且是条件较好的家庭，要是普通的农村家庭，哪里拿得出一二十万元供孩子学画呢？想来民间流传的神笔马良、歌仙刘三姐，只能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但我仍然祝福那位学画的保洁员，愿她通过个人奋斗，改变自己的宿命，演绎出马良似的神话。

    莲儿在画室新交了一个好朋友，名叫欧阳春雪，ZJ嘉兴的，说来说去就是那个把老妈搬来洗衣服的女孩。欧阳春雪生得胖乎乎的，爱笑、爱睡觉、爱吃甜品，莲儿说她有个特异功能，晚上画画久了，保持画画的姿势，她也能美美地睡上一觉。欧阳春雪生活能力差，不会叠被子，不会洗衣服，也不会洗头，洗头还要莲儿帮她。想着莲儿那个样子，在家里什么事都不会做，去BJ了还能帮同学洗头，心里就有些好笑。莲儿和欧阳春雪就像姐妹俩一样，每天吃饭、去画室、回宿舍都在一起，莲儿漂在BJ，有了个好伙伴，相互有个帮衬，我们也放心些。

    我们问起她结识的第一个朋友，那个唐山女孩李颖，莲儿说她离不得她妈，已经回家了。

    “怎么回家了呢？她不是很独立的吗？”我奇怪地问。

    “她还独立吗？那只是表面现象。”莲儿撇撇嘴说，“她到画室不到半个月，就哭着想回家，她妈专程赶来看她，她就抱着妈直哭，不让她妈走……最后她实在吃不了画室的苦，只好回家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莲儿妈抓住机会夸奖莲儿说，“还是我们莲儿能干，能吃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坚持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后。”我也鼓励莲儿说。我知道莲儿看上去柔弱，其实她性格很有忍性，加上对美术的热爱，她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画室里除了一起的奋斗、友情和欢笑，也有一些摩擦、纠葛和烦恼。能够想像得出，画室里听课要占座，洗澡要排队，吃饭要抢时间，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但不知是怕我们担心，还是被快节奏的生活冲淡了，莲儿很少说起什么烦心事。她只提到一个被她们叫做“红毛”的女生，那女生头发染了几绺红色，平时做事大大咧咧的。开始她们关系不错，可那女孩喜欢借人东西，借熟了就随便拿，招呼也不打一个，铅笔、橡皮、颜料的什么都拿，大家就有些烦她了。后来欧阳春雪的手机掉了，怀疑是“红毛”拿的，她们就一起跟“红毛”吵了一架。没想到莲儿也学会吵架了，我虽然不鼓励她，但也不会责怪她，孩子经历世面终会遇到各种矛盾和坎坷，这是他们必然要面对的，也是成长路上的重要一课。

    我最关心的还是莲儿的学业，问她色彩的瓶颈突破没有，她笑了笑说好些了。莲儿画画低迷时，手上没一点感觉，颜色越调越脏，人都快要崩溃了。后来莲儿用了个死办法，老师做范画时，她在本子上记下调色的顺序、比例、加水分量等，又临摹印象派大师梵高、莫奈的颜色，逐步领悟到一些大色调、大明暗、大冷暖的关系，陡然一下手上就有了感觉。莲儿说的很多东西我们都不懂，我们感到女儿的确长大了。

    莲儿说他们又分了班，从所有班中选了二十多个画得好的组成清美班，重点攻克清华美院。

    “你选上没有？”我们立刻瞪着眼问她。

    莲儿并不急着回答，将手中的书翻看了几页才说：“你说呢？”

    莲儿不仅被选上了，还进入了班上前十名。我盘算了一下，去年画室过清华美院专业线的有二十多个，莲儿照此画下去，考上清美大有希望。我又记起清华美院明亮的教学楼里，那些满脸阳光的男孩女孩，我从中依稀看到了莲儿灿烂的笑脸。

    莲儿在家呆了三天，不断和BJ的同学通电话，总是惦记着又拉了几节课，又有什么作业没完成。第四天，我们就送她飞BJ，这次飞机仍然晚点，不过没有回家时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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