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他的体内不断地渗出，沾到我的身上，然后一滴滴地滴在人行道上。这是夜风的血。

    这是我的血。

    这是兄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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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以为会听到打斗的声音——恶语相向，或是打斗中左勾拳划过时的风声，但我却什么也没听见。

    三个人影逐渐消失在巷子深处。夜风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栅栏那儿，身体向后倾斜着，晃来晃去的身体时不时地碰着铁丝。

    他迟到了。我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他看了看手腕，即使他从来不戴手表。

    八点半的时候，我决定离开。拖着脚起身时，夜风抬头看到了我，或者只是我的一个侧影。

    “嘿！夜风？”说话间，他朝我走了过来。我停住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口袋里摆弄着手指。“我不知道。”

    在那盏能照亮整条街道的路灯下，我们碰面了。那是唯一的一盏灯。

    “他迟到了。”哥哥嘟囔着。

    过了很久，我才应声“也许，我们该谈谈？”

    “什么？”

    “你听见了。“

    夜风环顾四周，整条街道依旧空荡荡的他回过头，”谈什么？“

    “你、我、司音、厨房，还有打架——就从打架谈起吧！“我语速急促。

    “夜风，有关那晚，我不想再谈。”

    “说得好！”拖着双脚，我打算离开，“如果哪天我们平等了，请你告诉我。”

    沿街走了很远，我听见他喊我。

    ”夜风。“

    我转过身。“什么事？”

    “回来。”

    走回哥哥身边，我不禁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毫无保留地。

    街灯亮得发白，我的话像拳头一样，毫不犹豫地一下下打在哥哥身上。“为什么你要这样？夜风！告诉我！为什么要毁了我的第一次机会——那是我这辈子的第一次啊！”杀伤力十足的话语劈头盖脸地砸向他。

    他急着应道：“我不知道呀，行了吧！”

    “不，你知道。”

    灯光亮得更加刺眼，让人无所遁形。

    “好吧！”他恼怒地承认了。他盯着地面，就好像上面有他考虑再三要说的话一样。“我，我就是……夜风，我他妈的就是不想让你得到她！”

    ”就这样？”我被激怒了。

    “为什么不想？”

    ”因为……“他来回踱着步，”夜风，你一定会对她无与伦比的好。那么，以后她看见我，一定会把我们作比较，然后把我当成混蛋，是吧？”话毕，哥哥的眼睛注视着我。“你觉得这样好吗？”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我，我哑口无言。当我想再度开口时，哥哥紧接着道：“我怎么知道她竟这么快就放弃了！我不知道啊！夜风！你以为我没有因此愧疚过吗？我当然有！”

    我们对峙着。我到底该恨他还是可怜他？

    僵持中，我认为我应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一切都在改变，在这个幽静的小巷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在彼此对视。

    “夜风，你一直是这样的人，总能够讨女孩的欢心。”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是没有哪个女孩能真正得到你。她们只看到你英俊的外表，迷恋你的爱抚，欣赏你独特的魁力，但是，没有一个能真正走进你的内心。你太忙了，忙着不断地得到女孩，然后再给出你的……”

    接着，又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我想，我该走了。

    夜风一直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被我的话惊呆了。或者说，他一直以来想面对又不敢面对的事实让他惊呆了。

    转身前，我最后说道：“夜风，你不仅仅是我的哥哥——更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连连点头，汨如泉涌。

    “会儿儿。”

    “嗯，”哥哥小声地回应道，“一会儿见。”

    我独自离开，谈不上胜利也谈不上成功。只是很高兴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走到街头，我最后一次回头喊道：“你回家吗？“

    夜风瑶摇头。“不，我想再等一会儿。”

    听到这话，我转身走回到现实世界。老火车站的那个属于我和夜风的世界似乎有了独立的存在空间，渐渐离我远去。我边走边想，此时的夜风应该倚着栅栏在等待。冬日的午夜里，他一定翘起来一只脚瑞着电线，嘴里不断地呼着哈气。

    回到家后我什么也不想做。拿着一本教科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只是不断地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夜更深了，我下定决心要等夜风回来。我在沙发上打了几次盹，每个人在睡觉之前都会叫醒我，让我去床上睡。我想要一直恨他，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论我多想恨他，心里却越来越坚定地要等他回来，看着他从正门走进来。别问我原因，我就是想看到那一幕。

    我想看到他的脸。

    没有伤痕。

    没有淤伤。

    我希望他走过来，想听见他叫我起来去睡觉。

    但是，那晚，我的哥哥夜风根本没回来。

    午夜过后，我突然惊醒。黄色的灯光透过门廊，很刺眼。

    心里忽然被一个想法钝钝地击了两下。

    夜风。

    夜风！

    当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慢慢地走向我和哥哥的房间时，脑海里全是他的名字，我强烈地渴望能看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走廊里一片漆黑。吱吱嘎嘎的地板暴露了我的存在。我轻轻地推开门，看到眼前的屋子仍是空的。

    我打开灯，感到不寒而栗。开始有点蒙，转念一想，我明白我必须立刻跑回到外面的夜幕中。

    我在门廊悄悄地把鞋穿上，套上夹克，朝厨房走去。从前门望去，天穹中，皎洁的月亮闪烁着清冷的光辉，我置身于一条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寒冷的街道中。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不断蔓延。

    心脏似乎随时都会从嗓子里跳出来。

    我快速赶到老火车站时，这种预感已经延至全身。时不时会有醉汉把我挤到路边，然后又有开着远照灯的汽车朝着我的方向加速驶来，嗖的一声开过，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在夹克口袋里已满是冷汗，厚棉鞋里的脚也是冰凉的。

    一个声音冲我喊道。我赶紧避开，推开刚才喊我的那个人，跑了起来。前面就是通往老火车站的街道了。

    跑到那儿，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炸开了，把我撕得四分五裂。

    这条街。

    是空的。

    除了天际挥洒出的可以照到城市每个角落的月光以外，整条街又空荡又黑暗。我从中嗅出了一丝恐惧。

    现在，我已经感受到它了。

    它的味道就像我口中的鲜血，我能感觉到它在我的体内流淌，在我发现他的那个瞬间，恐惧几乎把我撕裂。

    一个蜷曲的人影靠精枷栏坐着。直觉告诉我，那不该是夜风，夜风才不会这样。

    我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我的耳朵似乎遭受了剧烈的重击，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越是靠近人影，我越能确定，这就是他——我的哥哥，他瘫在栅栏那儿，手指紧紧扣着栅栏，血顺着他的外衣、旧足球衫和牛仔裤流到地上。脸上，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神情，我知道，因为那也是我此时此刻的感受一一恐惧。

    就是恐惧。直至今日，夜风从未怕过任何人、任何事，而现在，他孤零零地坐在城市的这个角落。我知道这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我猜想他们把他抡倒，轮流猛打他。看见我，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就像打破这一片寂静的一缕微风。他茫然地说：“嗨，夜华，谢谢你能来。”

    耳边的重击声消失，我赶紧蹲下查看他的情形。看着水泥地上那条被血蹭过的痕迹，我立刻想到他是如何强拖着身子爬到现在的位置的。看得出，他大概爬了两码远就爬不动了。之前，我从未见到夜风被击败过。

    “这下好了，”他颤声说道，“我想他们一定把我打得很惨，哈！你一定很高兴……”

    我没理会他的话，我就想着怎么把全身打颤的他弄回家。

    “你能起来吗？”

    他又笑了笑，“当然，”

    尽管笑容还挂在嘴边，可当他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的时候，却又瘫软在地。我抱着他想帮他站起来，他却从我的怀里滑了下去，脸朝下倒在了地上。

    漆黑的天空看起来无比地冷漠，整个城市让我感到窒息般的压抑。

    夜风夫趴在地上，我——他的弟弟无助而害怕地站在一边。

    “你得帮帮我，夜风，我动不了了。”他恳求我，“实在动不了。“

    我把他翻过来，查看了他全身的伤口。他流的血没有我当时想象的那么多，在夜幕的天空下，他血腥的脸看起来很可怕，但还好，他是真实地存在着的。

    我把他拖回栅栏处，架起来。但是，他差点又滑了下去。当我们开始往回走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样子的他是不可能走回家的。

    “对不起，夜风，”他低语着，“对不起。”

    “无论如何，我们都能回家的！对吧！

    “不，”他整个的重量压在我身上，“不止是今晚，还有过去的一切，我都感到很抱歉！”他的话瞬间把我吞没。

    “好的！”我说，“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这句谅解的话好像让他解脱了，他像力气被抽走了似地摔在地上。也许，这句话像是最温柔的一拳彻底击败了他。“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是啊！”我没想到，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还可以高兴

    我们才从栅栏处移动了大概五米远！

    哥哥躺在地上的时候，我也坐在地I休息了会儿。

    乌云遮蔽了月亮，我杷哥哥抱在怀里，走进了寂寞的街道。

    回家的路上夜风不省人事，我的胳膊也酸痛不止，但我却不能休息，我不能把他丢下，我要马上回家。

    路人看看我们。

    夜风卷曲的头发垂向地面。

    鲜血从他的体内不断地渗出，沾到我的身上，然后一滴滴地滴在人行道上。这是夜风的血，

    这是我的血。

    这是兄弟的血。

    我的心很痛，但我一直走着。我不得不这样。我知道，一旦停下来，再抱着他走会更艰难。

    “他没事吧？”一个刚参加完聚会的年轻人问我。

    我一边走，一边用仅剩的力气微微点头。

    我想，只有把夜风放在他的床上，我才可以停下。我会俯视着他，若他从梦中惊醒，我可以安抚他，陪他度过这一夜。

    离我们家还有最后一个转弯了，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又抱紧了他。

    他呻吟着。

    “加油，夜风。马上就到了。”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走了那么远。他是我的哥哥。是的，他是我的哥哥，我绝不能丢弃哥哥。

    到了门口，我用夜风的脚拨开门闩，走上门廊的台阶。

    “到门口了！”我说道，声音大得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把他放在门廊上，我打开纱门，用钥匙开门后。我回头看看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夜风，想到这里，我的眼圈红了。

    当我走向他，想再度把他抱起时，我的胳膊抽痛，脊骨好像断了似地。抱起他的同时，我们啊几乎一起摔到了墙边。回房的途中，我好不容易把他的膝盖塞进门槛。等我们进了房间，婷婷正站在门口，睡眼蒙胧地看着我们。紧接着，变得满脸惊恐。

    “这是怎么了？”

    “小声点，过来帮忙。”

    她把床罩撒了下来，我把夜风平躺放好，褪下他的外衣和运动套衫，在说裤子和鞋子时，我感觉自己的胳膊就像着了火。

    他伤得很重，全身多处伤口在流血。几根肋骨处也有点红肿，一只眼睛被打紫了，膝关节和肘关节也在流血。平时，这些部位都很强壮灵活，然而现在已经伤得不行了。

    我们就那么站着，莎拉看看夜风，又看看我。当注意到我外衣上全是他的血时，她啜泣了起来。

    屋里没有开灯，走廊的灯亮着。

    我们知道有人来了，我想应该是陆夕美太太。我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她脸上那种焦急的表情。

    ”他没事的。“我想劝走她，可是她根本就不走。她一步步走近，我身边的夜风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他从毯子下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艰难地说道：”谢谢了!谢了，弟弟！“

    微弱的灯比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我的心在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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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了

    我看见自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人潮洪水般地向我涌来。不管怎样，我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不久我便发现，所有的人都眼神麻木，面无表情。

    我在人群中穿行。逆着人流，透过人群申的缝隙，发现有些脸竟有着轮廓。

    某处，我看见婷婷在寻找着自己的路。在另一处，我看见爸爸和妈妈手拉着手在一起。

    走了好久我看见了司音。

    因为我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我无法着清她的睑。透过人群，只能看见她的头发、脖子，还有肩膀。

    一如从前，一看到她，我本能地追上前。但下一刻，我却停了下来。我停住脚步，向右看去，看到了自己。尽管周边没有镜子和玻璃，只有一堵水泥墙，我就是能清楚抛看见我自己。

    我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它们充满了欲望和渴望。

    它们告诉我。

    不要动——还不是时候。

    它们问我：

    你还好吗，夜华？

    我认真地想了想，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稚嫩的胳膊、脏兮兮的手指、一张充满欲望的脸。我看到欲望和渴望在我体内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我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有价值的人。

    我点头赞同。

    我可以继续前行，此时此刻，无论现实多么脆弱、不堪一击，我都可以勇敢地去面对。

    好笑的是，“可以”并不是一个真实的词，字典里也找不到。

    它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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