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惑-鼠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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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六点多,出事学生家长、肇事学生家长和校领导进行了简短的会面,我也参加了。虽然各执一理,但气氛还不太紧张,大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先把孩子的病治好。校方已经垫付了两个学生的所有住院费用。

    陈晖的父亲是在农贸市场卖炒货的,衣服上还散发着焦香味,手机包始终夹在腋下。他打开手机包,先掏出来的是两条套袖,然后才摸到一包香烟,自顾自地抽起来。校长让他谈谈想法,他着重陈述了一下陈晖的病情,还在恶化,又抽了几次疯,精神错乱,大夫说肯定要留下后遗症,以后嫁人、就业恐怕都有困难,等等。看得出这是个精于讨价还价的人。

    而刘娜母亲的言论令校方人员大吃一惊。她说一个出马(跳大神儿)的亲戚给掐算过了,学校的风水不好,这里以前有座庵,供的是吕洞宾的孙女,而娜娜他们班正处在拐角位置,这个角现在压住了仙姑的裙子,她跑不开,动不了,所以就恼了。刘娜母亲的语气和神态货真价实,并不像在讲一个传闻,她的说法得到了肇事学生家长的认同,严崎的母亲更是点头如捣蒜,好像这多少减轻了自己孩子的责任。刘娜的母亲提出个要求,要带刘娜到教室驱邪。

    校长义正严辞地打断了刘娜母亲的话,他说,我做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手机铃声打断的校长的讲话,喂,稍等一分钟!校长没关手机,我现在不相信将来也绝不会相信这些歪理邪说!这是社会主义的学校,是宣传科学的阵地,希望做家长的不要用迷信思想去引导你们的孩子,要尊重科学,有病还要到大医院去看,如果你们把孩子带到什么气功大师跳大神儿的那里去看病,引起不良后果,学校概不负责!保险公司也绝不会负责!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校长出去了。

    刘娜母亲神情有些激动,她大声地跟陈晖的父亲讲着她的亲戚如何高明,如何给高干治病,实症与虚症的治疗方法是如何的不一样。

    校长没再进来,校务秘书进来说防疫站的人来检测细菌,校长去接待了。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存在了,好像脖子上长的是截木头。春风嗖嗖地掠过,乌鸦的叫声幸灾乐祸。饭店门口站着两位身着旗袍的女郎,开衩闪动处是时隐时现的肉色大腿,她们异口同声说,先生,里边请。一只灯泡在红灯笼里急速乱蹦,我认定它会蹦到地上,然后爆炸,我甚至为这个想法等待了几分钟,但是它没落到地上,也没爆炸,仍在灯笼的心脏处明亮地摇荡。旁边的狗肉馆门口围着一圈人看杀狗,屠夫是个新手,一刀下去,没刺中要害,狗凄惨地呜咽起来,挣得铁链子咔咔直响。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照旧前后左右地望了望,一个妇女领着个男孩跟在后面。刚进屋,于娅娟的电话就来了,她详细地问了情况,然后又教了我一些招数,其实,她的思路比我更混乱,一会儿谈风水,一会谈吕洞宾的孙女,一会谈黄鼠狼,我烦透了,这会儿真的不希望任何人来参与我的思维,我需要独立思考。

    拉上加密窗帘,关上灯,室内重度黑暗和比黑暗还无可救药的恐慌。我听到了老鼠喘气的声音。很早以前我就怀疑屋里藏着一只老鼠,地上常有老鼠屎,为了打消它扎根的念头,我坚壁清野,把能吃的东西全放进的冰箱。可从体积渐大的粪便上看,它不仅活着,而且还在健康成长,说不定已经未婚先孕了,这几个月,它以何为生?我下过鼠药、粘鼠胶、鼠笼子,看来都妄费心机,它是一只智能型老鼠,为了嘲笑白色恐怖,它四处留下到此一游的粪便。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老鼠在磨牙吧?我不再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了。

    有敲门声,鼓点的节奏,肯定是宋歌。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夜晚,我需要她,只要她不指手划脚。

    如果你想进来,就别问任何学校的事。一个字都不行!

    她艰难地点点头。

    我们默默地躺着,就像第一次接吻之后,只不过那时是由于过度激动,实在找不出可以和猛烈的爱情相媲美的语言,而此时是由于害怕、疲倦或厌倦。

    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喂了两声无人应,可我分明听到了那边的喘息声、汽车行驶声和扫把刮在地面的声音。

    是张永光吧?张永光,不要挂,听我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惦记你,你妈简直要疯了!天这么冷,不知你睡在哪儿?你在听吗?如果你需要钱,可以给我个地址,我会寄给你,只希望你不要因为没钱而堕落。你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对吗?我知道你还在本市,喂,喂,别挂,我告诉你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什么?他脱口而出,但随后不再出声。正是这一声珍贵的“什么”使我确定电话那端的人就是张永光。

    你想知道吗?但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的确没有好消息要告诉他,什么样的消息能让他高兴,能让他回家?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着。

    张永光,你能打电话给我很高兴,真的——真的很高兴,我一直很内疚,你知道,那天晚上我跟于老师在一起,所以你敲门我没开,我也不知道是谁敲的门,应该是你吧?因为我跟于老师在一起……我和于老师没什么……

    编什么好消息让他相信呢?说把我的羊皮夹克送给他?太低俗!说我给他准备好了一笔上大学的钱?兑现不了!

    真的,你一定误会了我和于老师的关系,真的没什么!我有女朋友,但不是于老师……

    宋歌机智地记下了液晶显示屏上的号码。

    我拿什么样的好消息奉献给你我的学生?说如果你妈妈有了男朋友,你就到我家来住?

    本来那天晚上你要跟我说心里话的,对吗?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电话里一阵忙音。

    宋歌说,这是个IC电话,文明街那边的。

    可能是他的卡上没钱了。

    宋歌报了警,我则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永光的母亲。

    夜半时分,灵感飘然而至。我推醒宋歌,听完我的构思后,她却问了个不搭界的问题,你跟那个于老师是怎么回事?

    日本人曾占领我们这个城市长达十四年之久,稍上点岁数的人都坚信,在城市的地下埋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是一瓶瓶鼠疫菌,也许是一堆堆白骨。五十多年前的一场鼠疫曾让某个村子绝户。所以人们把一只小老鼠和一场鼠疫联系起来是有充足依据的,并非杞人忧天。记得几年前曾有过关于鼠疫的传闻,说是由豆腐引起的,因为豆腐是用从老鼠洞里挖出的黄豆做的。早晨刚到上班时间,学校办公室就接到无数电话,大多是惊慌失措的家长打来的,询问是否发生了鼠疫。校园外停的车辆也比往常多了几倍,我们班的二十二名家长联合来到学校,要求为自己的孩子转班或转校。会议室里吼声一片。

    人们对于事件原因的揣测多种多样,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已经产生了十几种版本,但至少鼠疫这一条已被医院和防疫站给否决了。经诊断刘娜的昏倒是由于惊吓所导致的,她当天晚上就出院了,而陈晖的病因就复杂、蹊跷得多,老鼠是她抓的,上课时还玩了好半天,从这一点上就证明一只老鼠根本不可能把她吓至疯颠状态。据此,有人断言她抓的不是只老鼠,而是小黄皮子(黄鼠狼),在东北一直流传着黄皮子作盅的谣言。还有人说会不会是刘丽菲和冯帅在二年七班教室里被杀了,然后冤魂出来报复。虽然荒唐,但我认为这是目前最有创意的一个揣测。或许,真的有什么诅咒在长期沉默之后开始显灵了。

    我甩开家长回到办公室备课,刚坐定,对面的于娅娟就用手指推过一张纸条,上写:外国语中学准备调我过去。我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怕流露出嫉妒之情,低下头装着找东西,在内心里,我从来没如此急切地想调离这个学校。拉开左边没锁的抽屉,我看见一只小盒子,猛然想起这大概就是宋歌让我看的东西。好像是个存钱罐,仿抽水马桶式样,“坐便器”上有个凸起的按钮,一按,水箱裂成两半,一具骷髅坐了起来,鲜血淋漓的白骨爪揽住我的指头,不动了。

    宋歌这娘们儿有时就这么没心没肺,若在平时,我会觉得好玩,现在却有着格外的不祥之气。我的神经已变成了一条处于弹性极限的弹簧,好半天拉不回正常状态。我的胃抽动了一下,饿的,可没有要吃东西的欲望。办公室的气氛稍显紧张,大家都正在忙着,或者扮成很忙的样子,谁都知道这不是饶舌的时候。

    怪异的事又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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