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惑-鼠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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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学课上,女生叶佳佳公然绕过半个教室坐到了刘丽菲的座位上,还没等老师和同学醒过神儿来,她便叫着刘丽菲的名字放声大哭。我进教室时,她正陷入极悲伤的情形之中,顿足捶胸,睚眦尽裂,嚎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便失禁。她那张被惊恐碎的脸让人触目惊心。

    昨天下午,叶佳佳正好请假没来上课,跟老鼠事件搭不上边。

    医生初步判断是集体癔症,这种病多发于青春期心理易受暗示的女孩身上,诱因不明。

    学校立刻腾出了一个仓库。二年七班学生全体搬离了原教室。

    中午,政教主任王志朋把我强拉到学校门口的盛龙饺子馆,说是压惊。他的热情莫名其妙,以前我们只有纯工作关系,并无酒肉往来。一起吃饭的果然都是昨天在场抢救学生的那几位老师,大家难免稀嘘感叹了一番。

    唉,费力不讨好啊!怎么领导都以为是我报的110呢?我当时拨的是114啊!因为我确实不知道叫救护车应该打哪个号码,匪警、火警这都知道。王志朋突然把话题一转。

    一个女老师气不公地说,没人报110警察就不知道啦?能瞒住吗?领导也发癔症了吧,放着一大堆烂事不解决,还四处追查谁报的110,都什么时候了?

    另一个老师赶紧心领神会地发誓,我可没听见有谁报110,当时只顾救学生了。

    这种时候如果不和同志们保持一致,势必就有撇不清的嫌疑,所以我也马上说,当时只听见陈晖在骂人。

    这个晚上,全校所有的补课都停了,整幢教学楼陷入寂静与黑暗之中。我第一次身处在如此寂静的学校里,有种失真的感觉,似乎眼前晃动的这些人形只是鬼魅,是移动的影子。我紧紧握住手机,生怕失去我与现实世界的唯一联系。

    影子们无声无息地进入了二年七班原教室。

    我远远地看着它们,就像看一场只为我自己放映的电影。

    大概二十分钟后,走廊里响起了脚步的喧哗,从教室里出来五六个人。陈晖的父亲回头望了一会,我相信他什么明堂也没望出来。

    他们的背影溶在了校园的黑暗里。

    人去楼空。

    教室里空荡荡的,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地中央是陈晖的书桌,桌上放着两支燃了一半的红蜡烛,旁边的破铁桶里是满满的湿纸灰。

    我要执行的任务就是清理现场,把这里伪装成没人来过一样。我得承认我非常害怕,想尽快结束这个秘密使命,此时再细微的风吹草动,哪怕是灯下舞蹈的尘埃,对我的神经都是巨大的压力。手中的扫把以最大半径抡了出去。我将劳动工具放到铁桶里,再把铁桶放到陈晖的书桌上,然后拖着书桌向外走,铁桶没放稳,嗵地倒了,在空旷中发出骇人的响声,我的额上冒出冷汗。见鬼,走廊灯竟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我踌蹰着是否将教室的灯再打开。

    一道闪电凌厉地劈了过来!

    我的神经被击断了,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小便也随之流出了几滴。

    我抓起撮子朝闪电处掷去,没击中那个幽灵,落到地上有如炸雷。

    没事,嘻嘻,是我。

    一地鸡毛。我用条扫打了她,骂了些什么已记不得了,类似于谵语,后来灯亮了,打更老头走上来,问我们怎么回事。还好,我及时地恢复了理智。

    天哪,我这相机差点毁在你手里!宋歌埋怨道。

    我问她怎么进来的,宋歌说看见那几个人拿着纸人纸马,就跟着他们进入了学校,但没跟着出去。她把纸灰重新收拾好,帮我把书桌抬到了临时教室,放到了原来的位置。我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书桌的侧面贴着一张黄纸,纸上画着一个持矛的古代将军。

    非常有必要清除这张符,但我感到自己这双手已沾了太多的晦气。

    小女子宋歌几把将符撕了个粉碎。

    明天,我们学校肯定上松江日报的头条吧?回家的路上,我带着嘲讽的语气问宋歌,实际上是有点心虚。这是高度机密,准有人会认为是我传出去的。

    你怎么这么有自信?

    学校大搞封建迷信能被抓住现形的可不多啊,这会大大刺激你们报纸的发行量。我瞅瞅她,真想往她得意的脸上吐口吐沫。希望你不要丑化学校,责任我来承担。

    得啦,就你那脆弱的双肩?别把我看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我能理解你们领导的无奈。这一连串的谜团似乎都没法解释,人们肯定要往超自然的力量上想。

    她还算可爱,我想。

    趁宋歌洗澡之际,我翻出了她的相机。记者的话是不能全信的。

    相机里根本没放胶卷。

    不出我所料,张永光来了电话,还是不开口,当我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告诉他,他的诗《父爱的天空》明天将发表在松江日报上。

    宋歌在一旁焦急地比划着要说话,我对张永光说,我的女朋友想跟你说话,她非常喜欢你的诗。

    是于娅娟吗?张永光开了口。

    不是,她叫宋歌,曾经想做一个诗人。

    大概是考虑到张永光用电话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宋歌尽量长话短说,她马上给了张永光自己的手机号码,希望他能和好联系,她说自己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也曾因为学习压力而想出走。宋歌的几句话说得很质朴,张永光哭着挂断了电话。

    宋歌刚刚沐浴过的脸蛋很新鲜,她只在上身穿了件睡衣,所以在某个动作进行时,我可以完整地观看到她光洁的臀部。我很奇怪自己竟没有一点冲动,这样货真价实的肉体,乳房维持成良好的丘陵状,可我失去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嗅觉,好像眼前晃动的是一个芭比娃娃。她没有上床,而是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稿子,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她肯定知道更多的内情,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停止对我杀鸡取卵式的审问。

    当我醒来的时候,宋歌已经走了,看样子她一夜没睡。遮光度极强的加密窗帘让时间还停留在深夜,我扭开灯看表,六点五十。又小睡了片刻,我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班主任每天七点二十前必须赶到学校。鞋里有个黑色的东西,我仔细一看,是一枚胖乎乎的老鼠屎,显然刚排泄不久。

    校园门口忽然间添了两个石狮子。当我赶到教室时,已经是七点二十二分了,校长正站在我班的临时教室前窥视,他的脸抻得像只大河马,鹰眼,显然对我的迟到非常不满。

    令人欣慰的是,一连串的事件并没给我的学生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下课时照样活泼乱跳的,有时为了吓唬对方,嘴里还高喊着老鼠老鼠。年轻的伤口似乎更容易愈合。

    第一节下课后,宋歌来了电话,她对我上下课时间把握得十分精确。

    有一个非常残酷的消息,她说。

    不是说你想嫁给我吧?

    陈晖和叶佳佳昨天晚上已被公安局逮捕了!如果张永光给你打电话,你要让他赶紧自首。别问那么多了,来不及讲!她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这天下午,张永光在母亲和宋歌的陪同下,去市公安局自首。他的兜里揣着一份当日的《松江日报》。

    张永光、陈晖、叶佳佳及两名校外人员对杀害冯帅和刘丽菲的事实供认不讳。

    以下是《松江日报》记者宋歌和张永光的对话摘录。

    记:平时在学校里,你跟冯帅、刘丽菲有仇吗?

    张:和刘丽菲没有。

    记:跟冯帅有仇?

    张:我恨他爷。

    记:因为什么?

    张:他爷是贪官,当厂长的时候把厂子给搞黄了,自己有的是钱。

    记:所以你就把这笔帐算在了冯帅的头上,对吗?

    张:要不是他爷把厂子搞黄了,我爸也不能下岗,我的生活也不会这么困难。他拿手机,穿名牌,天天上饭店吃饭,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既然我爸下岗连累到我了,那他爷犯下的罪为什么不可以算到他头上?

    记:你一点不觉得冯帅很无辜吗?

    张:(想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想杀他,王文磊和张建强(校外人员,男,分别为十六岁、十七岁)说要让他家里拿一百万赎金再放他,这样我们可以跑到俄罗斯去,(记者插问,去俄罗斯?)通过俄罗斯再去台湾,公安局就没法抓我们了。我一想反正是他爷贪来的钱,让他吐出来也是对的,就算为民除害吧。可陈晖和叶佳佳使劲打刘丽菲,把她给打抽了,满嘴冒白沫,后来蹬了几下腿就没气儿了。张建强说那就把冯帅也杀了吧,要不我们的命也保不住。

    记:陈晖和叶佳佳为什么那么恨刘丽菲?

    张:她俩说刘丽菲自从跟冯帅拍拖以后太牛X,对她们带搭不理的,以前她跟她们总在一起,啥也买不起,现在连手机都有了。有一次陈晖跟刘丽菲借手机打电话,打了三分钟,刘丽菲却收了她两块钱。

    记:就这么简单?

    张:是啊!

    ……

    张永光在和记者对话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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