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比你细嫩的手指柔和得多，但是它可以改变石头的形状，不过它没有痛的感觉，而你的手指却会感到痛，它没有一颗心，因此它不会感受到你所受的苦和痛……

    天鹅之咒

    文/坏蓝眼睛

    1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场灾难，是由我而生。

    其实这是一个最最普通不过的故事，我甚至不能用任何华丽的词藻来为这个故事编织一个美丽的花环，好令这个故事看上去尽量芬芳一点，然后再慢慢剥离开来，呈现在你们的面前。我只能充满忧愁地，平铺直叙地来给你们讲述，这一个关于灾难的故事，我的，故事。

    我，莫尔狄拉，一个刚满17岁的金发女子。我没有天使的美丽，也没有公主的高贵，我不过是一个如清晨的花瓣上悬挂着的露珠一样的女子——乔德安森曾经这样说过我。

    乔德安森，从我一出世，就爱上的男子，我曾经无数次对着夜空的繁星想，如果乔德安森，不过是一个凡俗中的普通男子，那么，我们的一生，会不会就此改写？会不会像一切世俗的男女一样，携手并老下去。

    可是，没有什么，是可以预料的，如同没有什么，是可以计划的一样。

    苏泊司，我们国度威严的国王，出现了。

    那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早晨，苏泊司的出现，如同这个早晨一样平常，他经过我所在的田园，然后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在我慌张的目光里，他的眼睛开始发光。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如果可以，我真愿意在那刻起，将自己变成一座雕塑，沉睡在庄严的国王迷惑的眼睛里，如果可以，我真愿意那个早晨，不过是无数次奢华的梦境之一，醒来一切都忘记。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可以。被迷惑了眼的国王，爱上了乡间行走的女子。而这个女子，从出生起，就有一个永不可替代的，心上人。

    2

    我是在乔德安森失踪第100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的失踪，是因为我。

    巫术，在很多国家，都被明文禁止，可是，它在我们国家，却被用作是惩罚一切不合国王心意者的工具。

    可惜，因着国王对我的眷恋，所以，受惩罚的，不是我，而是可怜的，无辜的我的心上人，乔德安森。

    他现在，失去了他俊美的外貌，健康的身体，他，被国王的巫师，变成了一只，有着洁白羽毛的，整日翱翔盘旋的，野天鹅。并被放逐到了离我们国家十万八千里的海另一端的一个陌生国度。

    我呆呆地看着同一片湛蓝的天空下的另外一个国家，耳边响起了女巫玛姬的话，孩子，是你害了他。这就是宿命。只有雅典娜，才可能救你。可是，女神，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易遇到的。那得需要一些冥冥中的奇迹。

    我真恨。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只求遇到奇迹。

    她继续说，好了，现在你的心上人，是一只只会飞翔的愚蠢的鹅，跟我去国王的宫殿吧，他眷恋你，会给你最好的象牙床和一个硕大的玫瑰园。孩子，忘记这只鹅，幸福就在彼岸，你只需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我看着玛姬喷着怒火的眼睛，轻声地说，其实，你是懂得我的，对吗？你爱国王，一点都不比我爱乔德安森少，对吗？可是，我们一样都不能得到我们心上人的心。

    玛姬的脸，迅速地黯了下来，我们对峙，头顶上，是毫无目的飘零的秋天的落叶，在离我们不远的，是等待她游说成功凯旋归来的国王的部队。

    我有得选择吗？我爱着一个人，我真的无比明白她的心情。她爱的男人，要她毁灭掉一切，只为成全他不小心的艳遇。而她，还要费尽心机去做。我悄悄地走到她的耳边，低声说，如果你肯成全我，请你给我一个咒语，将我的面貌毁坏，那么，我就可以跟我的心上人一起四处飘零，而你，也可以看到你的心上人死心了。好吗？

    她的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她嘴里念了一个咒语，我就感觉到了周身的变化，她用力把我一推，然后对着我大声喊，孩子，只有雅典娜的眷顾，才可以解救你，上帝保佑善良的你。

    我用尽了我生平的力气，开始了我的长途跋涉，我向着背对我们国家的方向狂奔而去，乔德安森，乔德安森，我的心上人，我就是拼却了性命，也要和你，在一起。

    3

    我从此，开始了我漂泊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要走多久，才能够到达海那端的那个国家。但是心中有信念，我就有无穷的力量，我爱乔德安森，哪怕他只是一直会飞翔的蠢鹅，我也爱他，我愿意陪着他一起，清晨到黄昏地永远。

    走累了，我就会伏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口渴饥饿了，我就会摘路边的野果吃，有一天，我走到了一片湖水中央，我突然看到了自己，我几乎被自己所看到的给吓昏过去，那湖水里面的倒影，是我吗？是那个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一样的莫尔狄拉吗？我看到的，是一个头发枯黄，面容憔悴，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魔鬼。乔德安森，对不起，我没有保持你最喜欢看到的容颜，我该怎么样去面对你……我伏在湖边哭泣起来，那么无助，那么绝望，我被自己的丑陋所击倒，莫尔狄拉，乔德安森的莫尔狄拉，就是这样一副鬼样子吗？

    哭累了的时候，我转身看到一个闪烁着金光的女神站在我的面前，双目含笑地看着我。

    莫尔狄拉，你已经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有什么伤心的事情令你如此哭泣。

    我用很简单的几句话，就把我的故事讲述了一遍，然后，她笑了，说，如果像你这样的速度，你走到白发苍苍，也可能到达不了。即使你白发之前到达，你这副样子，他见到你，也不会再爱你了。

    我使劲摇头，无力地辩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爱我，不是爱着我的样貌。

    那么，他爱的，是你的什么呢？

    我张口结舌，她又笑了起来，好吧，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人类，总是要吃完苦头，才会了然一切的。

    我迷惑地看着她说，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她再次笑了，拍了拍我的头说，我是雅典娜。

    天，我居然在这样的时刻，遇到了女神雅典娜，这天而降的奇迹！我悲喜交加，跪倒在她的面前，恳求地说，女神，女神，求你救我！

    雅典娜说，我见过世间无数的痴情女子，都被世间的薄情男子伤害，但是，轮回中，永远还是有人参不透。我们可以相遇，就说明我和你有冥冥中的缘分，我可以帮你救你的心上人，但是你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你觉得你值得吗？

    我值得我值得，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泪俱下，我从出生，就再没有预备过爱别人。我愿意为他，付出任何代价，况且他的遇难，是为着我。

    雅典娜说，海水比你细嫩的手指柔和得多，但是它可以改变石头的形状，不过它没有痛的感觉，而你的手指却会感到痛，它没有一颗心，因此它不会感受到你所受的苦和痛，莫尔狄拉，你明白我的话吗。

    我点点头。她继续说，只有生长在教堂墓地里的蕁麻，才可以救你的乔德安森，你得采集他们，它们会把你的手烧得起泡，你得用赤裸的双脚把这些蕁麻踩碎，于是你可以得出麻来，你可以把他们搓成线，织出长袖的盔甲，披到野天鹅身上，他身上的魔力就可以解除。从你开始那个工作开始一直到你完成的时候，即使这全部的工作需要一年的时间，你也不可以说一句话，你说出一个字，就会像一把锋利的短箭刺进他的心里，所有你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他的生命是悬在你舌尖上的。

    我呆呆地听着雅典娜的话，她说，你可以做到吗？

    我点了点头，她也点了点头，刹那间，我感觉浑身灼痛，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片海滩上，我的头顶上，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野天鹅，那一定就是乔德安森，是的是的，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无比光洁和柔滑，感谢雅典娜，将我的容貌恢复，又将我带到了海这边的王国，令我可以见到我的心上人。

    我突然想起来她对我说的话，于是，我一刻都不敢闲地，封住了口，奔向了墓地。

    4

    当我双手布满了被扎伤的水泡，捧回了辛苦得来的蕁麻的时候，我看到了乔德安森。

    太阳不见的时候，他便可以恢复人形，但是我却不能告诉他我有多么地爱他，爱他为我遭受的苦难，爱他孤苦伶仃地漂流。

    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捧回那么一堆可怕的植物回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句话都不能够出说口，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他的命运就那样改变了，我看着他愁苦的容颜，真想告诉他，我是多么地爱他，我是多么地内疚，我是一个不吉祥的女子，我的出现，令一切变成灾难。可是，我一句话都不能说，只要我违背了诺言，我最爱的男人就会死在我的手里，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我暗暗下定了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这件巨大的事情完成好，我盼望乔德安森得到救赎。

    我日复一日地沉默，终于令乔德安森对我失去了耐心，他不再每晚愁苦得蹲在我面前苦苦寻求生命的真谛，他白天四处飘荡，晚上就会颓废地买醉，我，永远是沉默不语地编制那件烫得我双臂都是血泡的盔甲，我的速度非常非常慢，因为每碰一下那植物，就会有钻心的刺痛袭击我，我几乎忍不住要呼喊出声音，但是我就算是咬住牙关，也不能令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有时侯我的眼泪会悄悄地滑到我红肿的手上，经过之处，竟然冰凉沁人，似乎有一些神奇的力量一样，令我忘记疼痛。

    每天晚上，我都会趁乔德安森睡着之后，悄悄地去墓地采集新的蕁麻，赤脚踩碎，抽出麻线，为第二天的编制做准备。这样的日子，似乎是痛并快乐着，时光就飞过去了。转眼，我已经织出了长长的一片。

    如果不是潘德洛普的出现，或者，这也是一个安乐的结局。我受尽委屈之后，终于把那件盔甲编制成功，我含着眼泪把它披到乔德安森身上，然后看到他身上的诅咒解除，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我们俩的爱情因为遭遇了这么多的苦难，而格外耀眼起来，然后我们彼此握紧对方的手，决定永远生活在一起……

    多么感人泪下的童话。你们看完之后，一定会含着眼泪微笑着，感慨爱情的伟大……我再次难过起来。我，是在编制一个看上去悲喜交加的美满故事，而事实上，谁都不可以擅自预示故事的结局。

    在我一厢情愿地为我自己的童话安排好一个大概的结局的时候，潘德洛普出现了。

    从此一切，全部都改写了。

    5

    那一天，似乎有一些奇怪的暗示。

    我发现我前夜采集回来的蕁麻，有一些，是我误采回来的荆棘，昏天黑夜，又加上墓地的漆冷，令我有迅速回归的恐惧，所以，我会误采回来一堆和蕁麻生长在一起的荆棘，我懊恼死了，手边已经没有麻线，而现在正是艳阳高照，如果有人看到我一个人跑去墓地抱回来一堆奇怪的植物，我一定会被误会成一个具有某些神秘法术和魔力的女巫。更可怕的是，我不能为自己辩解，即使我可以辩解，谁又回相信我所说的一切，那简直是太传奇，他不可思议的。在这个国家，巫是一个令人深恶痛绝地族落，他们通常会利用一些魔法为非作歹，所以人人都痛恨着，这个国家甚至为恶师制订了一条律法，那就是当众火刑，据说被施以火刑的人，连灵魂都会被烧死，从此永世不能重生，我深吸一口凉气，惧怕至极。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我找了一袭黑衣遮掩住了面容，化妆成一个老婆婆，然后找了一个提篮，假装是去墓地祭祀死去的亲人。我就这样，走到了那一片辽阔的墓地。

    墓地在白天和晚上简直是两个世界，白天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地井然，肃穆，庄严，那些在晚上非常恐怖的植物此刻看上去也异常无辜，它们静静地，随着风吹来的方向摇摆，我向着那些蕁麻走去，弯下腰身，我伸手采集。突然，我被一匹高头大马给撞倒，我毫无防备地歪到植物丛里，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那匹马已经奔驰着跑远。

    原来是一匹受到了惊吓的马，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狂奔，我爬起来，想继续采集，却看到一个英俊的男人，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非常对不起，无辜的姑娘，我的马撞到了你。

    我心下一惊，才发现我戴的黑色头饰已经脱落到地上，我的一头浅棕色的头发披了满满一肩。我含笑表示没有关系，然后想赶快逃离此地，谁知道，他竟然跟随上来，问道，美丽的姑娘，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样的荒郊野外？

    我的脸变了颜色，脚步加快了一些，我不能被人给识破，不能被人注意，我暗自祈祷，求他放过我，我只希望赶快带着那些我好不容易采到的蕁麻回到我和乔德安森的家里，抓紧我的进程。

    看到我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更加对我产生了好奇，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说，你不要害怕，我是潘德洛普，这个国家的国王。

    ……

    6

    我几乎被这句话，钉在了不能行走的原地。我真的想笑，但是我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一直在躲避全世界的我，居然，遇到了，这个国家的国王。在这种防不胜防的情况之下，毫无力量去逃避的情况下。我恐慌地想到了一切的可能。

    可是……他怎么会那么年轻，年轻得像一个王子。

    我忽然想起了苏泊司，那令一切成为灾难的开始的苏泊司。他和他完全不一样，他那么庄严，那么不可一世，而眼前的潘德洛普，如此温文，如此迷人，可是他们却以基本类似的方式与我相遇。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俗世女子，怎么可能会连续两度遭遇国王，难道宿命注定我的命运，必将是波澜壮阔，而不能圆满我的最低微的梦想？或者，我真的不是一个吉祥的女子，苏泊司是上天派来给我灾难的人，而潘德洛普则是来结束我凄凉生命的，我决定不再和命运抗争，应该来的，无论怎么样的躲藏，都无济于事，只是，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我还未能将自己带给乔德安森的灾难亲手化解，再没有一个人，会如我这般地，受尽苦难为他，那么，他的咒语将永远笼罩着他……我双手捂住脸，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潘德洛普看到了我灼伤的双手，他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里，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一定是一个饱受了苦难的天使，否则，你怎么会有如此精致的面容，又有如此悲慟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将两中天壤之别的神情揉和地如此天衣无缝的女人，我的天使，我要结束你的苦难，假如你的善良配得上你的美貌，我将使你穿起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在你的头上带起金制的王冠，把我最华贵的宫殿送给你作为家。

    我没有办法言语，我只好拼命地摇头，他不懂我的，他不明白我的一切，他和世间的男子一样，不过是看惯了风花雪月之后，突然被一枝野生的蒲公英遮掩住了眼睛，绊住了腿脚，他和苏泊司一样，贵为一国之君，见过了太多的逢场作戏，听过了太多的甜言蜜语，我怎么才能够说服他，放弃可怜的我，让我心无旁骛地完成我的理想？

    我正在忧愁，突然看到一队人马列队来迎接潘德洛普。

    原来，大主教陪同国王外出骑马，经过墓地的时候，马受到了惊吓，把国王摔下来然后夺路而逃，大主教赶快赶回王宫，把侍卫队给唤了来。

    看到陌生的我，大主教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低声问潘德洛普，尊敬的国王，这位陌生的女子……

    潘德洛普微笑地看了充满迷惑的大主教一眼，牵着我的手说，我的天使，走吧，到我的宫殿去，我要把你的愁容舒展开。

    一匹马，由潘德洛普驾驭，我坐在他的前面，触到他年轻的胸膛，他的左手拥着我的腰身，右手轻轻一挥鞭，那匹马便昂扬地奔跑起来，后来跟随的，是保护国王的浩浩荡荡的队伍。瞬间，一阵奇异的感觉侵袭了我，这感觉好熟悉，似乎在很多很多年前，曾经有过，后来就丢失了，直到现在突然降临，我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迷乱，那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7

    日落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个有许多教堂和圆顶的都城。

    巨大的喷泉在高阔的，大理石砌的厅堂里喷出泉水，所有墙壁和天花板上都绘着辉煌的壁画。潘德洛普拉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我的天使，你还喜欢这里吗？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美丽的殿堂，我只是在壁画里面见过如此的景象，没想到此刻，我竟然置身其中。每一块砖瓦都似乎金碧辉煌，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是珍宝堆积。潘德洛普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但是我想，你一定有一些不愿意提起的往事，我唤你作曼妮，你在这里可以回到梦中的老家，现在住这华丽的环境里可以回忆一下那段过去的日子作为消遣。

    原来，国王，并非都是不可一世的，庄严威武的，独断专横的。我双目含泪地跪在他的面前，感谢他为我做的一切。潘德洛普将我扶起来，说，你喜欢我唤你曼妮吗？我点点头，他说，好，不管你之前是谁，从此以后，你是曼妮。

    8

    时间飞一样地奔跑着。转眼，我跟潘德洛普来到他的宫殿，已经一个月。

    我在这30天之内，改变了一切。

    我变成了曼妮，穿上了遍结丝缎的长裙，每天陪着国王一起花园散步，吃着国王馈赠的各类珍果，听着美妙的音乐，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会携我看夕阳，我几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还在受着灾难的乔德安森，编织的行动也慢慢地延迟了下来。

    并且，我爱上了潘德洛普。

    如果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服我不爱他的话，我一定奋力地接受。

    可是，没有一个理由，说服我自己不爱上他，我在无数次地纠葛矛盾争斗之后，终于颓败在自己的面前，我曾经以为一辈子只能有一次的爱情，终于背叛了我自以为是的忠贞，再次发生在我的生命里。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毁了一切，我忘记了一切，我甚至开始贪恋眼前的一切，贪恋和潘德洛普在一起的时光，尽管我们没有对过一句话，但是似乎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语言的交流，也可以心灵相通。

    潘德洛普，潘德洛普。

    我虽然不能说出一句话，但是我是那么细致地感受到了潘德洛普的心爱和眷顾，我一直以为，除了乔德洛普，不可能再有任何男人会走进我一直封闭着的心里。不是没有过抗拒，但是无济于事。突然想念起了金光闪闪的雅典娜，对我说的话，当我固执地守着自己所谓的永远不变的感情的时候，她会是那样地笑了，充满着看透之后的苍凉地笑，原来她早就看穿，看穿我会有这样的一些感情纠葛。所以她才会那样地，嘲笑我的执拗和天真。

    有天晚上，我躺在潘德洛普的怀抱里安睡，突然梦到了一只天鹅，低低地哀号，无助地盘旋，一直一直的飞着，猛然间，我看到天鹅的后面有一团燃烧的火，就快要烧到它了，我很想伸手抓住天鹅，救它出火难，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靠近它，我焦急地快要疯掉了，这时候，雅典娜出现了，她面容平静地对我说，莫尔狄拉，你现在明白我的话了吗？

    我低垂着头流泪，无言以对，心内无限愧疚。她继续说，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过凡间一个普通的人，就算是神界，面临感情，也都是一筹莫展的，包括掌管爱情的丘比特，他又何尝不是一样，是一个在爱情里面焦头烂额的小孩子。其实你的未来，我早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去经历，你会明白，世间上的事情，重要的，并不是什么样的结局，而是你经历了什么，你明白了什么。不要妄图去求证什么真理，这世间，原本没有真理可言，你只需要明白你要的是什么，就足够了。你明白我的话了吗？莫尔狄拉？

    醒来的时候，我决定，无论如何我的爱还在不在，我都一定要完成我曾经承诺过的事情，只有我，只有我，可以解除那条天鹅的诅咒，即使我真的，已经不再爱乔德安森。

    9

    我悄悄地溜出了皇宫，到墓地去采集新的蕁麻，这些时日，我的手上的伤，早已经因着潘德洛普的疼爱，痊愈了，而且变得更加细嫩柔软。再次的采集令我感受到更加钻心的刺痛，我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有眼泪尾随而下，我咬紧牙关，强忍住揪痛，等到采集完毕之后，正要返回宫殿的时候，我被一队人马堵在了现场。

    领队的，是一直对我厌恶不堪的大主教。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声音异常凌厉地说，你到现在，还敢否认自己的女巫身份吗？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你是一个需要被烈火烧死的该死的巫！你一定是被什么人派来迷惑伤害国王的！

    我使劲地摇头摇头，我有一万句委屈要说，但是我该怎么说出口。我被士兵们绑到了马上，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一脸忧伤的潘德洛普面前。

    原来我的悄悄出走，令他产生了怀疑，他是那么爱我，那么信任着我，可是我，却在他排除万难无比相信我的时候，做出来如此奇怪的事情，他似乎对我失望极了。大主教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在墓地里看到我时候的情景，我眼睁睁地看到潘德洛普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止是一个男人，一个爱着我的男人，他还是一国之君，在他的臣民面前，他再也对我无能为力，于是他叹了口气，走回了宫殿，大主教当场宣布，这个来自墓地的可怖的女巫，被处以本国的最高刑罚，火刑。

    我心如刀割，却无法挽回。潘德洛普，对不起，我的潘德洛普。我没有办法解释这一场误会，我只能祈求上天能令他明白这一切，明白我对他的心。

    举国上下一片唏嘘，我含泪地想，会的，大家都会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年轻的国王被一个可恶的女巫欺骗的传闻，这会是永远被栽入史册的丑闻，而我，将会永远地作为恶毒的形象流传到一代又一代……这些，也都没什么关系吧，可是，我还有时间，去完成那件盔甲吗？

    我死不足惜，只希望在死去之前，能够把我的心愿完成。

    我在死囚牢里，马不停蹄地编织我的盔甲，每一分钟，在我看来，变得那么珍贵，我要抓紧我生命里面最后的时光，完成这一件事情。

    10

    天亮了。

    执行死刑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被拉着向刑场走去，一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行人。我所到之处，大家都用南瓜和番茄向我投掷，我还听到一些窃窃私语，看啊，就是这个女人，她是一个女巫，她吸走了国王的魂魄，晚上就到墓地去作法诅咒，天啊，赶快烧死这个可怕的女人吧……你们看她的手里，还在织着神秘的东西，那些好像是蕁麻，那种植物，只有墓地才会有的啊……

    大主教宣布了我的罪恶，然后宣布了命令，点火。

    还差一只袖子，还差一只袖子啊，我多么恨，恨自己荒废的那些岁月，否则，这件盔甲早就应该完成的啊，我仰天而哭，天，我的苍天，我的一生，就这样地结束了，我本不是吉祥的女人，我合该遭受这样的处罚，可是我爱的人，潘德洛普，一定会因着这一场误会恨我一生，而乔德安森，又岂不是一样地，永远早轮回里承受着因我而起的诅咒……

    我看到火苗开始向我逼近，突然，我看到天空飞来了一只洁白的野天鹅，是他，乔德安森，他没有忘记我，尽管，他为我，受尽了苦难，尽管我在他为我遭受苦难的时候，甚至背叛了自己的情感，移情于潘德洛普。我奋力地把只剩一只袖子的盔甲向它抛去，一阵金光闪过，天鹅顿时变成了乔德安森。他的诅咒，终于被解除了，他哭喊着叫着我的名字，莫尔狄拉，莫尔狄拉，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我明白你为我，受了多少的苦啊！

    说着，他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火里，将我紧紧地抱住，我可以说话了，我终于可以说话了，我却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我被眼前的景况给吓呆了，刚获得重生的乔德安森，居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就这样奋然地决定和我一起，我泪流满面，火烧到了我们的身上，他紧紧地抱着我，然后我们就昏迷了过去。

    11

    醒来的时候，我和乔德安森在一片广阔的草地上。

    有鸟虫在鸣叫，有小溪流过我们的身边。一切都如同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梦。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乔德安森就在我的身边，他的嘴角流露着一个微笑，那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的，我也不知道。

    孩子，雅典娜笑着出现在我们面前，孩子，你们的爱情感动了宙斯，他命令我救你们出了火刑之中，而且决定，这一片森林由你们掌管，你们都成了神。这草原，这湖泊，都是属于你们的，你们好好地相爱，好好地生活，好好地感恩。

    我不能言语。我们的爱情，我手脚冰凉，此刻我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有半丝的欣喜，我的脑子里，全部都是潘德洛普的影子，他那绝望地冰凉的脸，和他对我无比的耐心和关爱，我现在终于可以讲话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不能告诉他我是多么地爱他，多么地想他。我黯然地伏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雅典娜的眼睛里面飘出了一丝诧异，她对我说，莫尔狄拉，你为什么不快乐？

    我看着身边神采飞扬的乔德安森，说不出一句话，我摇摇头，说，谢谢你，我的女神。

    12

    我再也没有了笑容。无论我生活得多舒适惬意。

    谁都不知道我不快乐的理由。我已经得到了我要的一切，我救出了我的爱人，脱离了险恶的人间，我并且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神位。可是，我再也没有快乐的面容。

    乔德安森那么爱我，他以为我的不快乐，是因为受了太过的苦难，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恢复，他那么有耐心和信心，在他看来，那么大的苦难，我们俩都可以一起经历，一起抗过，不会有什么。能比得起我们的感情。他甚至对我不能言语时期他对我的误会和冷淡而分外地内疚，乔德安森是一个那么善良的孩子。

    是什么，令我对他一直的爱情，在瞬间改变呢？是什么……

    一个夜晚，我悄悄地坐在一个树枝上看星空，我又看到了雅典娜，她一身华衣，双目炯炯，她坐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莫尔狄拉，你还是不能忘记潘德洛普。

    一句话，将我隐忍已久的眼泪催了出来，我再不能忍耐，我垂下头，泪水横流。宙斯可以为我的爱情感动，可是他不知道我的心里，爱着的，其实是另外的一个人，可是我还是有那样的坚持，为我曾经的爱人受尽苦难，我真的自己都不知道这一些，都是为了什么。

    雅典娜没有说话，手一挥，我眼前就出现了潘德洛普的身影。

    他，还是那么英俊，那么年轻，他在笑着……他在笑？我不能相信我看到的一切，他在笑，是的，他并不知道我得到了解救，所有的人都知道几个月前，刚刚烧死了一个妄图迷惑国王的女巫。几个月前。

    雅典娜的手再次挥，我看到了潘德洛普，携着一个华美女子的手，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跳舞，眼神类似初次见到我时候一样，那么深情，那么凝重，谁看了都抗拒不了心动，潘德洛普，不过几百天的光景，你已经将我忘记了吗？你的天使，你的曼妮？我摇着头，雅典娜不再挥手，莫尔狄拉，没有一种感情，是靠得住的，应该忘记的，应该早点忘记。

    我不能思想，不能呼吸，雅典娜不再劝我，她一个转身就消失了，消失前，留给我一段话，看清楚吧，没有什么感情是靠得住的，宙斯之所以选你们，是因为，你们俩，都有为别人肯牺牲的灵魂，这，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人类都以为所谓神圣的爱情，其实比不上可以牺牲的灵魂。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悟到这一点，那么，人间将不再有丑恶，便会如天堂。

    13

    我在一片丛林里行走，看到一个哭泣的女孩，无助地样子。我坐到了她的面前，她茫然地看了看我，说，我的心上人，因为得罪了巫师，所以被下了诅咒，变成了一只天鹅，他们都说，这个诅咒，只有雅典娜才可以解除，可是，我怎么可能会遇到雅典娜？

    我似乎突然看到了若干年前，那个和她一样悲伤的女子，为自己的爱人手足无措，焦头烂额。我笑笑对她说，要解除这个诅咒，需要付出无比艰辛的苦难，你能够做到吗？你觉得你对他的爱情，值得你那么做吗？

    女子瞪大眼睛看我，我低低地说，你将不能言语，直到那件把你手刺伤的盔甲编制成功，你将可能会忍受世俗的误解和猜疑，但是你不能言语，你愿意为他，做这一些吗？

    骇人的沉默之后，女子走了。不知道她是将走向墓地，还是走向沉默。

    我一转身，便回到了我的森林，我看到乔德安森正在唱歌，我走了过去，摸着他充满光彩的容颜，和了起来，全部的树木和鲜花都跟随我们一起摇摆起来。

    远处，是一片红色的朝霞，映红了天边。

    14

    你曾经为你的爱人，牺牲过吗？

    你的爱人，曾经为你，奋不顾身过吗？

    （完）

    我愿意你不爱我，那不会是你的错，我可以靠着思念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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