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女孩的关心，初光的脸上漾起了温柔的微笑：“还好。我也是以脑波形式参与游戏的，即使夜晚在进行着游戏，身体还是可以按时睡眠放松。至于白天，我必须按时查房，确认你在现实里的身体状况。”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吱吱的心跳无端地漏了一拍。面前的人，无论在游戏还是在现实里，都默默地照顾着她，守护着她。
这个认知，让吱吱的心里涌起一种温暖的感觉。想起在魔族战神的洞穴里，面对被附身的朱影，是初光不顾生命危险保护了她，这让吱吱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了酸。
看见吱吱的表情变化，初光担心地凝视着她，急切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吱吱默默地摇了摇头，感动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要往外溢。她慌忙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然后露骨地岔开话题：“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毁掉真实之镜呢？”
“因为，我需要《神迹》的世界灭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初光脸上那惯有的温和被冷漠代替。
“为什么？”吱吱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她忍不住高声发问。她怎么也想不通，总是彬彬有礼、热忱待人的初光，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怎么能这么平静地陈述“世界灭亡”这么可怕的事情！
初光那双温润的琥珀色眼眸，平静地凝视着吱吱，沉默了片刻，最终他叹息道：“我也不想再瞒着你了。吱吱，你的身体状况现在很好，对外界刺激也有了应激反应，只要你的意识能够回去，随时都可以醒来。”
“我……我的病好了？你……我……”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傻掉的吱吱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好半天才理清思路，“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再当植物人了？”
“是的。”初光轻轻点头，“当初你刚被送进医院，院里的脑科、神经科医生都给你做了会诊，你的情况很严重，淤血压迫了脑部的运动神经，几乎切断了意识和身体之间的所有联系，这也是你一直沉睡无法醒来的原因。但是，当你参与了《神迹》游戏之后，处于激活状态的脑波促使大脑皮层持续兴奋。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你的脑创伤竟然开始自愈，身体机能也得到了恢复。”
太好了！她终于能醒过来，能看见爸爸妈妈了！
看见吱吱的脸上浮现出热烈的笑容，初光也露出了短暂的微笑，继续向她说明：那天清晨，陆曦一如既往地走进病房，观察病人兼好友的状况。女孩仍是紧闭双眼，静静地沉睡。因为卧床不起，她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皙，显得毫无生气。想到游戏里那个活力十足、喜笑颜开的兽人女孩，他心里不免有些沉重。无声的叹息溢出唇外，他拿起电子血压仪，轻柔地拉出女孩的胳膊，为她测量血压和心跳，记录基本体征。就在他记录完毕，小心地将女孩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的时候，突然，他察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的手心里有汗。这个意外发现让陆曦大为惊讶。在这个病房里，中央空调始终将室温控制在最为舒适的温度，理论上绝不会出现发汗的状况。如果不是外界原因，那就只有从她的意识上找问题了。陆曦立刻回到办公室，连接上了《神迹》。通过小金箭的传送功能，初光潜藏在距离吱吱他们不远的树林里，于暗处观察：兽人魔法师正吟唱着火焰系的魔法咒文，在掌中凝聚炽热的火焰。
原来如此。陆曦狂喜着下线，离开游戏之后，他立刻召集了院里的脑科医生、游戏公司方面的脑波接入专家，一同分析江言的状况。大伙儿商讨的结论是：在游戏的刺激下，江言的大脑开始自愈，控制各种身体机能的脑神经也开始恢复正常。
然而就在医生们认为这个善良的女孩能够康复并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游戏公司的专家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我不同意让她脱离游戏世界。正常人是通过头盔传感器，以全息模拟的形式参与《神迹》游戏的，进入和离开游戏都以传感器控制。但是江言的情况和正常人不同，她是以脑电波的形式直接进入游戏的。如果强行切断她与游戏的脑波连接，我认为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可能会导致脑死亡。”
来自游戏公司的专业意见，让医生们都傻了眼。面对大家“那怎么办？难道就让她继续当植物人，一直玩游戏？”这个问题，游戏专家扶了扶眼镜：“只有一个办法：游戏结束，玩家自动离线。”
“你的意思是，让她在游戏里的角色被杀死，迫使游戏结束？”作为医生中唯一的玩家，陆曦很快跟上了游戏专家的思路。
岂料专家却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不行。在《神迹》里，智能NPC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但玩家却不会消失，而会重生。如果她的角色被杀死，系统会自动将她召回初始大厅，为她重新分配一个新的角色。”
陆曦又呆了，虽然理智上能够理解这个设计，毕竟再牛的游戏玩家，也不可能一次不死就通关，重生也是情理之中，否则谁愿意去玩死一次就彻底GAME OVER（游戏结束），还不能读档重来的游戏啊！可是在感情上，一向温和有礼的医生，却只想向游戏公司竖中指：什么烂设定！游戏一直不结束，阿言岂不是一直醒不了？
从医生的脸上读出了想扁人的意味，游戏专家赶紧解释：“要使游戏结束，只有一种可能：《神迹》大陆彻底崩塌，世界毁灭，一切数据销毁。”
于是，医生在游戏世界的重任，就从“守护吱吱”变成了“毁灭世界”。
“什么？你是说，你砸了真实之镜为的是摧毁游戏世界，归根到底是为了救我？”
吱吱瞪大了翡翠般的双眼，那表情已经不是用“震惊”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她简直就要崩溃了。
初光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自己的作为。
吱吱不是笨蛋，她立刻想到了绝焰曾经说的“初光和里奇串通一气”的说法：“所以，你和里奇是一伙的？谋杀七海王子，挑起西大陆人类与北大陆魔族的战争，这个计划你也有份？”
事实上，这个计划是他拟定的，由冒险工会共同完善。这句话初光没有说出口，他只能默认。
吱吱望着沉默的初光，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她当然想康复，想抱住爸爸妈妈说声“对不起”和“让你们担心了”，她想健健康康蹦蹦跳跳地回到学校去跟朋友们宣布“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可是，醒来的代价却是如此巨大，令她无法承受。游戏结束，世界崩塌，这就代表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NPC，包括绝焰、无医、朱影，他们都必须死，必须消失！他们虽然是游戏角色，但是他们也有智能有情感，有家庭有生活，怎么能为了她一个人，却害了这些无辜的人呢？
看出了吱吱的犹豫，初光沉声劝慰：“吱吱，你明白的，他们只是一堆数据。”
“是，他们的确是数据。”吱吱咬住下唇，握紧了拳头，“但是他们是智能NPC，并不仅仅是电脑程序啊！他们有自主思维，他们会思考，会成长，他们好端端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怎么能为了我一个人，去害死他们呢？”
“你不要钻牛角尖。”初光沉声道，“和你的性命相比，这些数据不值一提。”
这句话让吱吱愤怒了，她怒视自己的同伴：“初光，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的命重要，他们的就不重要了吗？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是我不要你这样来救啊！绝焰、无医、朱影还有那些精灵，他们都活在神迹大陆上。我们这些外来者凭什么毁灭他们的家园、剥夺他们的生命？”
“对我来说，生命是跳动的心脏，是流动的血液，这些我都在你的身上看到过。身为医生，我会尽我一切的努力去拯救这些真实的生命，而不是这些虚拟的数据。”医生冷静地回答。
“对你来说，他们仅仅是虚拟的数据吗？绝焰、无医、朱影，他们都是可以抛弃的虚拟生命吗？”吱吱失控地大喊，“绝焰的血是热的，无医的血是热的，他们都愿意为同伴战斗到死，愿意为保护同伴流尽最后一滴血！你和我亲眼看见无医受伤后浑身浴血的样子，亲眼看见他为了治愈同伴献出了自己的性命——你能说，他们的存在都只是一堆数据吗？”
“……”无情又深情的医生，再次沉默了。
想起死去的同伴，吱吱悲伤地闭上眼：“我觉得好讽刺……我们的冒险竟然是这种结果，如果不是因为我，就不会有这场战争的阴谋，我们也不会去拿真实之镜，无医也就不会死……”
“吱吱，你和他们不同。”他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继续自责。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虽然只是二进制的数据，可是他们在这里也是真实存在的。也许你觉得他们不过是游戏角色，但在我看来，《神迹》就是一个独立于真实世界之外的次元，是另一个世界。我们凭什么去伤害另一个世界的住民呢？”
吱吱大声质问，初光却不予回答。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兽人女孩拉起了精灵的手臂，轻声祈求：“初光……不，陆医生，求求你，我不想被救了。醒来的代价太大了，我不想神迹大陆被销毁，不想看到绝焰他们彻底消失……我不要醒来了，好不好？”
他狠狠地挥开了她的手。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重话，可这时候，他却毫不留情面地怒骂：“你觉得你对得起养育你的爸爸妈妈吗？对得起那些心心念念地盼望你醒来的同学和朋友吗？”
想到爸爸妈妈，吱吱的心猛然一沉，像是被无形的手揪住了，痛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爸爸妈妈知道她放弃醒来，一定会非常伤心非常难过也非常失望吧……
看见她难受的表情，初光放缓了语气，轻声劝慰：“所以，请不要为了这些游戏数据，抛弃现实里那些关心你的人……”
“我说过了，他们不只是数据！”吱吱崩溃地大喊，她简直想用火球狠狠地丢面前的家伙，“是，爸爸妈妈最爱我，朋友们也关心我，但是，这里的同伴们也是独一无二的啊！绝焰、无医、朱影他们也是真心地关心我们的，为什么你可以将他们的关心和友谊，轻易地抛弃呢？我坚信，这份友谊，这份过命的交情，在你心里也是有地位、有重量的。你明明知道的，虽然绝焰凶巴巴的，但是每一场战斗，他永远都站在我们的身前，他会为了守护我们直至战死！还有无医，虽然他总是表现得很贪财，可是如果那天重伤的是我们，他也会豁出性命来救我们的！这些感情不是数据可以衡量的，不是明码标价的好感度啊！”
吱吱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简直用吼的：“难道我们可以对绝焰他们说‘不好意思啊因为我生病了要醒过来所以必须杀掉你们哦’这样的话，然后转头就挑起战争搞垮他们的家园害他们全部死掉吗？这样的事情，我绝对！绝对！绝对！做！不！到！”
“小姑娘说得好，汝令吾刮目相看。”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地在震动，森林在震颤。一个黑影自悬浮大陆的下方缓缓上升，巨大的翅膀遮住了太阳，将两个人包裹在了黑影里。
这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厚重坚硬的鳞片、金色耀眼的瞳孔，不是亘古巨龙，还能是谁？
吱吱愣了一下，信念坚定、重情重义、绝不愿抛下同伴的女孩，竟指挥起了巨龙：“魔龙，你来得正好，这个榆木脑袋怎么说都说不通！你帮我个忙，暂时把它关在你的洞窟里好吗？等到我们摆平了西大陆的争端，再来找他。”
她决绝的做法，让初光万万没有料到：“吱吱，你不能……”魔龙“啪”地一个响指，精灵弓箭手连带他还未说完的话，应声消失。
吱吱掏出了腰间的小金箭，低头凝视着这个联系着她与弓箭手的神器。初光，或者说陆曦，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心存感激，并且也为之感动。但是在她的原则面前，她不会因为感情动摇。
她爱爸爸妈妈，她想念她的同学与朋友，她甚至想回到现实抱抱那个为她付出良多的医生与好友。可是，这一切都不该以牺牲绝焰他们这些《神迹》里的生命为代价！
“初光，对不起。”她轻轻地冲掌中的箭矢道歉，然后走到大陆的边缘，一扬手，将那支曾被无医戏称“双宿双飞形影不离”的神器，扔下了百米高空。
小小的箭矢很快就看不见了，兽人少女抬起脸，以那双翡翠般的碧绿眼眸望向巨龙，坚定地恳求：“请帮助我阻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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