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动的黑影-夜走鬼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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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有一个名叫山头窝的村子。自古以来,山头窝的人要到山外去,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要翻越大大小小共八个山岭,约有三十来里;另一条是段裂谷,才五里多点。然而山头窝的人都情愿翻山越岭走那条绵延几十里的崎岖小道,很少有人抄近去走那段裂谷。古时候,那段裂谷曾经给山头窝的人带来过很多方便,到了1943年,来了一队新四军,在这里和东洋矮子打了一仗,谷中死了好多人,都就地掩埋了。山里人讲迷信,好多人怕鬼。从此,一两个行人再也不敢进这段裂谷,最少也得五六个人结伴而行。渐渐的,裂谷变得荒芜了,各种鸟兽爬虫出没在这儿,裂谷变成了名符其实的“鬼谷”。随着岁月的流逝,鬼谷中不断增添各种恐怖的传说。有人黄昏时过鬼谷,听见了凄惨的鬼叫;有人天黑时过鬼谷,看见了绿黝黝的鬼火……鬼谷中笼罩着一层又一层扑朔迷离、神秘莫测的色彩。

    转眼到了八十年代,随着农村政策的开放,山头窝人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人们总爱用钱打赌。可不,养鸡大户黄秀枝曾当众甩出过两张一百元的大票子,声称谁要是能独身一人在太阳下山时从鬼谷走一遭,这两百块钱就归他了。结果,山头窝一百多号人,竟没一人敢动,只能望着那两张崭新的票子暗暗咽口水。

    然而,黄秀枝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打赌后的第三天,一个漆黑的夜晚,她一个四十来岁的山村女人,被迫要独走一趟鬼谷了。

    那天傍晚,黄秀枝干活回来,顺手操起一份新到的“信息报”看起来。忽然有条信息把她吸引住了,说是本县良种禽畜场,新近到了一批良种鸡,每年产蛋300枚以上,现在有货对外供应。黄秀枝第二天就起了个早,赶了几十里山路来到镇上,搭上了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可是归途中,汽车发生了故障,司机鼓捣了近两个小时才把车子开动。等她回到山脚下时,太阳早已落了山。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黑黝黝的大山,心里十分焦急,心想,今夜必须赶回家中,不然担子里的小鸡由于一天的颠簸、拥挤和饥渴,说不定会全死光。但是,山路这么长,挑着担子摸黑行走,少说也得三个小时才能到家呀。夜里的山风又冷,万一小鸡受不了这温差的强烈变化,后果也不堪设想。为难之中,她想到了鬼谷,那使人一听就心惊肉跳的鬼谷。她认定自己别无选择,要保住担子里的这些活宝,早点回到家里,只有鬼谷这条路可走,但鬼谷毕竟太骇人了。她望了望眼前黑乎乎的群山,心想,就算不走鬼谷,这么大的山,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走也同样要担惊受怕。想到这里,她把心一横:走鬼谷!

    夜色越来越浓,山路只能勉强地分辨出来。黄秀枝一路上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鬼谷,然而随着鬼谷的谷口越来越近,她的思绪就越来越难以摆脱鬼谷的纠缠。她读过初中,知道鬼火就是磷火,也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此时她的脑海里却满是从没见过的鬼火和从没听过的鬼叫。她抬头望了望山顶,已经分不出山和天了。凭她的经验,知道再过半个钟头,翻越过这座山岭,就要进入鬼谷了。她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腿肚子也微微地颤抖起来。这时候,她多么盼望能有个伴啊,哪怕有只狗在身边也好。她甚至荒唐地希望山顶上此时也有一个同她一样想过鬼谷的人,正坐在那儿等人做伴。蓦地,她感至眼前豁然一亮,月亮出来了,她惊喜地向山顶望去,一个新的奇迹使她欣喜若狂——一轮圆月挂在山尖上,灰蓝色的天幕下,一个人影在山脊上蠕动,被月亮衬得十分清晰。那人影的手中,还有团亮光一闪一闪的。

    黄秀枝怀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揉揉眼睛再看,没错,是人,拿着手电。黄秀枝激动得心里怦怦直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拢到嘴边就喊了起来:“喂——上面是哪个?等等我——”

    山顶上的人影和亮光晃了几晃,停住了。显然,那人听到了她的喊声。

    “等一等,”黄秀枝不失时机地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回山头窝的。我是秀枝,等我一起走。”

    按说那人应该很高兴,在这种时候,谁不想找个伴一起过鬼谷呢?可是奇怪,黄秀枝喊声未绝,那人却又开始移动了。从位置上判断,他马上就要下坡了。

    黄秀枝好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岂可放过。她冲着山上拼命呼喊起来:“喂喂,你别走呀!等一等,我马上就上来了。求求你,千万等等我。你大概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前面就是鬼谷啊!求你等等我……”

    谢天谢地,人影总算没再往前走。黄秀枝浑身来了劲,加快步伐,不过十多分钟,就登上了山顶。然而,山顶上的景象使她足足惊讶了半天。

    山顶上,月光淡淡地洒在岩石和草木上,分外幽静。黄秀枝朝手电光的方向一望,只见手电被卡在一棵小树的树杈上,电筒下似乎还压着一张纸条。但是人呢?黄秀枝环顾四周,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就走到小树旁,取下手电和纸条。借着手电的光亮,她看到纸条上写着几行钢笔字:

    如果你认为我对你不会有什么威胁的话,那就进谷吧,我就在你的前面。

    ——一个刑满释放的强奸犯

    “啊?!”黄秀枝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连手电也丢了,她喃喃地说道:“难道是他,颜真良!”

    她失神地站在那儿,仿佛痴呆了一般。突然,她几步奔到担子前,抓住扁担往肩上一搁,喊了一声:“颜真良,你等等!”便发疯般的向鬼谷赶去……

    颜真良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不愿和黄秀枝结伴而行?他又怎么是个强奸犯?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颜真良和黄秀枝是邻居,他俩从小青梅竹马,是一对很要好的小伙伴。颜真良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小伙伴们都叫他“地主崽”,只有黄秀枝从不这样叫他。后来,黄秀枝上了初中,而颜真良因为成分不好未能进入初中,两人就分开了。但这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节假日仍然一起玩耍。黄秀枝毕业回村后,和颜真良仍然保持较好的关系,但并不是爱情。在那个年代,哪个姑娘愿意嫁给阶级敌人,当一辈子地主老婆?何况黄秀枝的三叔刚刚被提升为公社团支部书记,她的家庭背景也不允许她嫁给一个地主崽子。所以,在众多的求婚者中,她看中了大队支书的儿子——山头窝生产队长何东方。

    颜真良虽然每天只顾低头默默干活,夹着尾巴做人,但他的内心却一直暗恋着黄秀枝。尽管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不现实的,但仍无法扑灭心头那已燃起的爱火。黄秀枝和何东方的关系确立后,颜真良感到非常委屈、愤懑,他认定自己没前途了,命中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望着村里的同龄人成双成对地出入,他的心就像一个打翻了的醋坛子,眼泪都快酸出来了。他无法忍受下去,终于,他有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强奸黄秀枝,然后自己站到悬崖上闭眼往下一跳……

    一天夜里,山头窝北面山坳里的樟树湾放电影,何东方约了黄秀枝一起去看,颜真良也尾随而去。电影刚放了一半,广播里通知生产队长到大队部开会。何东方嘱咐黄秀枝看完电影后找个同村的人一起回去,自己就到大队开会去了。颜真良发觉时机来了,他拨开人群挤到了黄秀枝身边。黄秀枝正愁电影散场后一时找不到同村的人,一转头看见了老实巴交的颜真良,忙向他打了个招呼。电影放完后,颜真良借口肚子痛,蹲在地上不肯走,一直拖到人群散尽才慢吞吞地站起来。两人慢慢地走着,转过两道山颈,来到一段僻静的地方。颜真良呼吸变快,心跳如鼓,突然一把抱住了黄秀枝,把她掼倒在地。黄秀枝万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吓慌了:“真良,你,你干什么……”“干什么?这不很明白吗!老子这辈子反正活不出头,要死也得先快活快活!”说着就去扯黄秀枝的衣服。黄秀枝一边哀求,一边苦苦挣扎,但是此时的颜真良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事情过去后,两人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颜真良忽然“扑通”一声跪在黄秀枝的脚下,声泪俱下:“秀枝,我,对不起你……你打吧,尽力打,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我害了你,干脆你把我弄死算了!”黄秀枝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算了,不要让别人知道就行了……”

    两个月后,黄秀枝就和何东方结了婚。春节过后,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何兵。

    时间一晃就是六年。那年,山头窝和邻村一起共修一座水库。开山放炮时,出现了两个哑炮。何东方去排哑炮,不料,一个哑炮突然炸响了,何东方随着泥土被抛向空中,落地时早已咽了气。从此,黄秀枝带着何兵,过起了孤儿寡母的生活。队里为了照顾这母子俩,分给黄秀枝一亩多自留地。内内外外的活儿全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两年下来,她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

    一天清晨,黄秀枝早早地起来了,她打算趁队里开工前这段空闲,送两担水粪到自留地去。她挑着粪桶来到茅厕,发现粪池里的粪少了许多,八成是昨夜叫人给偷走了。她刚想发火,但忽然想起什么,丢下粪桶,往自家自留地跑去。到地里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有人夜间帮她把粪浇好了。是谁这么好心呢?黄秀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颜真良。

    第二天深夜,黄秀枝悄悄出了家门,快到自留地时,借着朦胧的月色,她看见了一个穿背心的身影,正在她家自留地里忙碌着。这是一个成熟的、透发着青春活力的、真正的男子汉的身影,这身影对寂寞了两年的黄秀枝来说,此时此刻,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她走到他的身旁,没有道谢,也没有表示感激,只是邀他到家中去喝杯茶。他去了,她家的灯随之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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