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笺风流半笺痴:情暖三生的古典最美情诗-用一抹兰的情思,与你一生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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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世界,因你而绚烂

    厮守,需要一段长长的路要走,前方还有大大的舞台在等待;也知道在那俗世舞台的上下通道里,既有光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但想厮守一生的人从没有畏惧,纵使一直行在阴暗里,也一如坦然,因为彼此确信,心中有爱,身边有爱的人,就自会成就一番只属于彼此的绚烂繁华。《鄘风·柏舟》中的女子就是这样想的。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一条柏木做的小舟轻轻地摇荡在河中。舟中那个头发随风飘扬的好少年,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好侣伴。我曾发下誓言对他的爱永远不改变,母亲啊,为何你要对我的眼光这般不信任!

    一条柏木小舟漂来又漂去,在河边慢慢地游。舟中那头发随舟摆动的俊少年,就是我心爱的人。我曾发下誓言对他永远不会轻言放弃,母亲啊,为何你对我们的爱情这般不看好!

    古礼要求人们恋爱、结婚都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如《齐风·南山》中所言:“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非媒不得。”虽然在“诗经”的年代,每年三月初三,仲春游会,允许青年男女自由相会,但若谈婚论嫁还是要经历媒人说媒、父母定聘送礼等重重礼节、程序。

    但是,爱情的轰然来袭,怎能禁得住礼教的层层裹缚?从“髧彼两髦”可以看出,他们都是不满二十岁的未成年人,也难怪女子的母亲如此不安。

    人们都是这样,在不谙世事的年龄里硬生生地担负起择定终身的大任,他们的目光还青涩,精力还旺盛,野心也勃勃,世界在他们的眼里仿佛一个芬芳多汁的水果,随时等待被他们咬上一口,所以他们无所畏惧,只会不停地走下去。

    但是已入中年的人正好相反,他们成熟的目光不会逡巡于炫眼的浮华,反而是投向那些收割过的田野,甚至是田野下方沉默寡言的土地,世界在他们眼中就如同一条无声流淌的小溪,容得他们解解渴,歇歇脚,之后就是相伴前行,让一路风景留在身后。

    总以为爱就是要山河无尘、朗朗清清。如果有爱,就不要有其他,那些只会弄脏了爱。而爱中应该没有惧怕、没有功利、没有权衡、没有身家背景,当如洁白的罂粟花一般,美丽得让人沉溺、无法抗拒。倘若一开始就计算得清明、守护得周全,那便不能算是爱。而《鄘风·柏舟》中的女子正是这样,爱得坦坦荡荡,她不管他们的前途是否茫茫,未来是否恓惶,只知道,此时此刻,有爱就够了。

    其实,每一个母亲都曾经年轻过,也都曾为爱无畏无惧地燃烧过,只是年纪大了些,世故多了些,理智多了些,热情少了些;她们看重的是世俗对一个人所下的定义,而不是内心所感觉到的一个人的真实。

    这是母女之间总要发生的矛盾。那个头发飘垂的少年还在舟上等待,母亲的坚持依然不可动摇,她上呼天,下问地:为何世间总是对年轻的爱情充满不信任?

    她不知道是否能与他相爱一世,但是她知道此刻她以全部的身心在爱着他。他们都想努力让自己活得丰盛,不让这纯洁无染的爱情淹没在世俗的庸碌中,这难道也是错?

    现实中的我们,常会因为某些日后想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给人生落下太多的败笔,于是,我们就这样错过一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人,错过一段本该留存世间的美丽。

    《新桥恋人》里的米歇尔说:“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生活就是这么简单。”我至今仍然震撼于这部电影里所诠释的那种疯狂的爱,绝望的爱,不顾一切得让人想逃避,但是他们活得无比真实,或是说为了爱无比真实地活着。在他们眼中,爱情正如新桥上那场烟花,虽易逝难存,但那极致的绚烂却会永远留存在人的记忆里,所以他们不会错过生命中任何一场烟花。

    谷川俊太郎曾说:“活着,现在活着。那就是鸟在展翅,海在咆哮,蜗牛在爬,人在爱,你的手温暖,那就是生命。”但是我们要如何给予生命应得的敬重,像他说的这般美好地活着呢?答案就是与《鄘风·柏舟》中那个为爱争取、为爱反抗女子一样高傲的生活。

    捧一把溪水,席一地草席,拾一朵落花,捡一片叶子,赏枫叶似火,观落英缤纷,品秋菊绽放,厮守这最后一季的秋风起兮白云飞。也许彼此厮守的彼岸,还是无法触及。缄默的温暖。如同对方的倒影在心房,一直蔓延了自己的整个锦年。不要等到时过境迁,当回忆被时间风化之后,才记得起曾经许下的一世诺言,因为,过去的故事总归成为回忆,会痛、会哭、会想起。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与心中的他勇敢的厮守一生。

    这一生,都要与你生死相依

    因为爱你,所以这一生都要与你生死相依。四目相对,两指并立,以手指天,发下相守一生的誓言。苍天为证,愿与你相知,相爱,希望上天让我们的爱情永不衰绝。除非,山峰消失在眼前,江水枯竭,冬天旱雷阵阵,夏天雨雪霏霏,天地闭合,混沌不开,你我,重归洪荒之时,生命不在,我才能与你分开。这就是《上邪》的歌唱,这就是真正的厮守。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天啊!我渴望与你相知相惜,长存此心永不褪减。除非巍巍群山消逝不见,除非滔滔江水干涸枯竭,除非凛凛寒冬雷声翻滚,除非炎炎酷暑白雪纷飞,除非天地相交聚合连接,直到这样的事情全都发生时,我才敢将对你的情意决绝抛却!

    《上邪》是汉乐府《饶歌》中的一首情歌,是一位痴情女子对爱人的热烈表白,在艺术上很见匠心。诗的主人公在呼天为誓,直率地表示了“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愿望之后,转而从“与君绝”的角度落墨,这比平铺更有情味。

    主人公设想了三组奇特的自然变异,作为“与君绝”的条件:“山无陵,江水为竭”——山河消失了;“冬雷震震,夏雨雪”——四季颠倒了;“天地合”——再度回到混沌世界。这些设想一件比一件荒谬,一件比一件离奇,根本不可能发生。这就把主人公生死不渝的爱情强调得无以复加,以至于把“与君绝”的可能从根本上排除了。这种独特的抒情方式准确地表达了热恋中人特有的绝对化心理。

    也许,诗中的女子与心上人相见的时候正是二八女多娇。她仰起秋水明眸映照你的时候,心上人低头,闻见了她发间青草的气息。或许,那时,她仍是田间民家女,高挽着裤腿,双脚踩在泥泞间。冰凉的泥巴没了脚背,干的时候剥落下来,双脚依旧莹然如玉,像她正在舂的米。

    因为爱的浓烈,所以抒发的奔放。“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句诗,足以闪耀千古。

    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听到的是最是誓言的誓言。而这一誓言,在战国时期,有个女子也进行了哼唱。

    战国时,吴王吴芮是吴国开国之主泰伯的第廿九世孙,夫差的第七世孙。他有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妃子叫毛苹。这一年,为庆祝吴芮的四十岁生日,吴芮与毛苹一起来到湘江之上泛舟。二人远望青山,近看碧水,思及这么多年来在外征战的点点滴滴,打打杀杀不断,夫妻则聚聚散散总也难长相厮守,如今天下太平,大势已定,他们终于可以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只是不知还能过几年这样的幸福生活。想到这里,毛苹和吴芮都陷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伤感情绪里。

    毛苹见丈夫心绪不佳,有所不忍,就对着丈夫即兴吟诗一首,正是上面那首《上邪》。这首诗情深深,意切切,吴芮听罢大为震动,竟然让他想到了死,也想到了家乡瑶里。

    他对毛苹说:“芮归当赴天台,观天门之暝晦。”意思是说:等我死后,请把我送回家乡瑶里五股尖仰天台,我告知父辈祖先们,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完成了他们嘱托我的事,现在就可以放心地和他们在一起,朝迎旭日东升,暮送夕阳西下。”然而就在这一年,吴芮与毛苹夫妇双双无疾而终。

    吴芮与毛苹是幸运的,他们相知相惜,又互相懂得,生命里面那许多沉重而婉转的事情,纵使不可说,他也能明白她,正如她明白他。而他们更幸运的是,不但能多年同甘共苦,最后又一同死去,真是应了毛苹的誓言。那五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于是,他们生死同在,永远也不会相决绝了。

    这就是厮守的爱情,厮守不是隔山望水,每每只能这样地想彼此,听风望月,却只能这样地读彼此。厮守是在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里,可以和对方面对面地相望,可以和对方相拥而坐,相视而笑,即使相顾无言,你的深情,我的爱意,在眼眸中流淌着的爱的气息,便是承此一诺,真爱一生。相知相念不相见,将余下的时光都交给怀念,是命运,也是情劫。这一生,最应该留住的是爱情,最应该做的是与自己爱的人相伴一生,永不分离。

    心为君留,身为君生

    谁能坚持永远都用柔弱的心期待着一起走下去的誓言。很多时候,是太理智早早洞悉了爱情注定是一场暗夜里的独舞,舞曲散场,彼此都会回到阳光下过着另一种光鲜的真实。很多人都认为是自己太傻,立下了沉重的誓言,选择了飞蛾扑火般飞向曾经以为的幸福光明。我们听过太多太多的誓言,人类总是急切地调用他们身上所有的悟力、风趣让爱的人相信自己的忠诚和热情,纵使这忠诚和热情未必能如他们所言那般永恒。而这世上不见得人人都是赌徒,却总看见有人为了他人的只言片语,甘心赔上自己的一生。《烈女操》中的女子就是这样,为了厮守的誓言,甘愿赔上自己的一生。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雄梧雌桐相守终老,鸳鸯成双至死相随。贞洁妇女贵在为丈夫舍生殉节。我对天发誓,像那不起波澜的古井水,永远忠贞不渝。

    相传梧桐为雌雄同株,梧为雄树,桐为雌树,梧与桐共生同长,也一起老去,一起化灰化烟。植物中有这般深情的树,动物中自然也有如此深情的种。“止则相偶,飞则相双”的鸳鸯被人类歌颂艳羡了岂止千年?

    都道人心如月,又怎能夜夜圆满、夜夜皎洁?难怪聪明如朱丽叶会说:“不要指着月亮发誓,月亮变化无常,每月有圆有缺,你的爱也会发生变化。”

    《烈女操》中的女子却是发狠似的说着:你看,那梧桐、鸳鸯都是同生共长,生死相随的。虽然我们没能共赴阴间,但我们也绝不忘昔日情意。你走后,我的心就如同那幽深的古井水,再不会为谁起一丝的波澜。

    初读《烈女操》,看到“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时,心有不屑,说什么贞节妇女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一生为死去的丈夫殉节,这样才算是至善至美之举。

    这明显是在进行封建的说教,在贞节牌坊已成为封建流毒的残迹,供人瞻观的今天,谁耐烦听这些过时的调调?

    然后在不屑之下,心中又不免计量:这诗中的女子若真因爱而不再嫁,旁人还能鄙薄她的迂腐、同情她的命运吗?

    人一生只爱一个人,只做一件事,纵使活得简短如一阕小令,也总难让人轻易释怀。命运总是习惯将更多的清苦留给女人独尝。朱清如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宋清如与朱生豪结婚两年后,朱生豪得肺结核去世,独留下宋清如,抚养刚满周岁的儿子,出版他的遗作,将一个女人的漫漫余生全然交付。宋清如在朱生豪逝世一周年后做了一首新诗,名为《招魂》,如今读来,仍能感到她那确确凿凿的痛。

    也许是你驾着月光车轮/经过我窗前探望/否则今夜的月色/何以有如此灿烂的光辉/回来吧,回来吧/这里正是你不能忘怀的故乡/也许是你驾着云气的骏马/经过我楼头彷徨/是那么轻轻地悄悄地/不给留下一丝印痕/回来吧,回来吧/这里正是你拳拳的亲人/哦,寂寞的诗人/我仿佛听见你寂寞的低吟/也许是沧桑变化/留给你生不逢时的遗憾/回来吧,回来吧/这里可以安息你疲乏的心灵。

    从这首招魂诗中,我们懂得:纵使她心上的湖已结满冰霜,他仍是那其中唯一流淌的清浅小溪,永远在她的心田上叮咚作响,不做稍息。

    宋清如生于1911年,死于世纪末,她的一生几乎横亘了整个二十世纪,经历了那个世纪里战争、饥荒等大大小小变故。

    我们从现在看来,民国是个充满遗憾的时代。这位民国女子常著素色旗袍,布鞋,发式简单,笑容干净,神情娴雅。与同时代的萧红、丁玲、林徽因、陆小曼、苏青、张爱玲、孙多慈一样,识文断字,抱负远大,心路坎坷。她们都是处在新旧时代夹层中的女性,带着那颗隐忍、丰沛的心在无尽黑夜中踽踽独行。

    这世间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大概就是女人心了吧,谁能想到一向奢华的陆小曼在徐志摩死后会缟素终身,离了华丽场,余生只为“遗文编就答君心”。而徐悲鸿的遗孀廖静文也用了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守护徐悲鸿的遗产,并亲自组建了徐悲鸿纪念馆。

    从前的种种爱若是铭心刻骨,如今失了,自应舍身同死。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死是一个人能做的最容易的事。然而这些女子都选择活了下来,因为她们把“心为君留,身为君生”当做是一生的信仰。

    看过这些在亡夫的精神光环下勇敢活下来的女子,我们对《烈女操》中的女子可以有些许的怀疑。

    她也许一样是带着亡夫的使命活在这世上的女子之一,发下这样的誓愿只求告慰那再不能相见的灵魂,并非因封建枷锁的束缚或为世人的眼光。彼时的她,内心如一潭死寂的井水,无论情爱,无论飞短流长,一任波澜不兴。

    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替他活下去,做他来不及做的事,尽他未能尽的孝道、责任,看他再看不到的人世风景。待百年之后,她也去向有他在的那永恒的寂静中,再将这一切一一说与他听。

    然而,怀疑只是怀疑,她还是那个甘愿为爱情赴死的人,她还是那个发誓与相爱的人要一生相守的人。其实,很多时候,誓言其实并不可靠,最可靠的是内心深处坚定的信念。爱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海誓山盟和甜言蜜语,而是彼此心中共同守护的白头偕老的信念。一旦信念崩溃,曾经的凿凿誓言随风而逝,剩下的只是满地心伤的碎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直欣赏这样一种爱情:没有太多的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有的是像流水一样绵延不断的感觉;没有太多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有的是相对无言眼波如流的默契……这是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觉。在陌生的人群中,在迷失和彷徨间,始终安详而从容——因为知道,冥冥之中,自有一双属于自己的双手,它们紧紧地握住自己,陪自己走过所有的阴天和所有的艳阳天,直到一生一世。这就是《邶风·击鼓》的相守。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战鼓擂得镗镗作响,战士踊跃操练刀枪;国都、漕邑筑城墙,独我从军奔南方。

    跟随将军孙子仲,平定他国陈与宋;久久不能把家回,忧心忡忡心儿碎。

    哪里停军把营扎?慌了神儿丢了马;哪里寻它哪里找?荒野林下卧芳草。

    生死离别啊聚散悲欢,我们曾经许下山盟海誓:“今生拉着您的手永结美好,与您永不分离白头到老!”

    我声声叹息今离散,不能相见多悲叹;我声声叹息天涯远,不能信守誓言把家还。

    现如今,人人都能念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两句。人们总是希冀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仿佛这样反复吟诵总有一天就会成真。而这漂亮话不但能骗得别人相信,最后连自己也一齐骗进去。

    只是,那些说的人真的能懂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涵括的那关乎生命的沉重分量吗?

    时下,人们在举行婚礼时,通常都会放那首“最浪漫的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一起变老”多像一句温馨的蛊惑,又像是一个恢弘璀璨却不堪一击的梦想。这凡俗尘世的男男女女都难免中它的蛊,也都做过这样的梦。然而,病好了,梦醒了,这句话也不过成为一句遥远的箴言,与谁再不相干。

    如果我问你,你曾经是否有过刻骨的相思,给你带来肉体的疼痛,把你和周围的一切隔绝,让你四周的景物慢慢褪去颜色,变得极浅极淡?

    若你没有,又不懂得,就让我们一起来听听,千年以前,一个戍边男子思归不得,唱下的悲歌:

    战鼓擂得响镗镗,鼓舞战士练刀枪。他人国内筑城墙,唯我随军奔南方。

    跟随将军孙子仲,要去调停陈与宋。常驻遍地难回家,使我愁苦心忡忡。

    安营扎寨当做家,马儿走失何处藏。叫我何处去寻找?就在丛林大树旁。

    生死聚散在一起,我的誓言记心里。紧紧握着你的手,与你到老在一起。

    可叹与你久离别,再难与你重相见。可叹相隔太遥远,不能让我守誓言。

    正所谓: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谁能知道他刻骨的相思之痛,谁能知道他心中的思忆之深?

    那匹失而复得的马让他心生许多关于生离死别的感喟:如果没有陈宋之间的那场战争,他和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们一起去广袤的田野,去看看遍地的幼苗如何沉默地奋力生长,去触摸清凉的河水如何沉默地灌溉田地。

    他们一起去流淌的河边,去河边的丛林中,去丛林对面的山前,听蝉鸣,看白鹭,打鱼耕田。冬天来了,他们共守一尊红泥小火炉,互持一杯绿蚁新醅酒,一起期待下一个春天来临。

    他记得,他走时,她没有哭,只是淡淡笑着说:天涯羁旅,不管迦南地还是炼狱,你只管去,我总会伴着你的。

    他时时念着她的那句话,在战争的腥风血雨中,每想起她的话,他就仿佛见得到阳光。她给他爱,让他有了逃避世间恐怖之物、残酷之事的契机,在她的爱中,他的世界如此安好静美。

    只是,这漫长的战争仿佛将要持续到时间的尽头,他看不到归期,也看不到希望,唯有声声叹息,叹息命运,叹息这山重水重的阻隔。

    每当回到那些遥远的诗篇中,才会记起,我们都是有过梦想的,我们都是爱过的。我们曾相信着“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们已经走得这么远了,又走得这样坚定而绝望,将曾经的柔软甩在了遥远的过去。而那些曾让我们泪下不已的爱的诗歌,在如今看来只是诗歌,再不能变成我们的生活。

    如今,我们念着的是:视爱情为奢侈品,有最好,没有也能活。我们坚信,爱情不过是人生无数可能中一种小可能。我们为了不受伤害,给生命涂了太多太多的保护色。

    要到何时,我们才会不再害怕被伤害,才敢对生命有所要求;而又要到何时,我们才会对这大好的世界,这生命和这誓言有着最深的相信和懂得?

    岁月虽然会抚平各种各样的伤害,却也能蚕食掉这样那样的真情。《击鼓》中的男子明明知道任何海誓山盟都经不起时间的推敲,现实的践踏,他却依然相信,在这世间,在这万丈红尘中,总有一样东西是坚如磐石,灿烂如星辰的,值得我们“不辞冰雪为卿热”,值得耗尽生命最后的能量也要拥有。正如张爱玲曾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首悲哀的诗,然而它的人生态度又是何等的肯定。”

    一切都将化为尘土,唯留下一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深情,漂流于江湖。执子之手,在雨中共撑一顶小小的伞,在风中共披一件温暖的外套,让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在此刻黯然失色,让执子之手的伟大爱情感动这个世界。也许只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在这漫长的道路上携手走过每一个路口,把我的真心放在你手中,携手走过一生一世的灿烂。

    弱水长流,只取一瓢饮

    荏苒时光,游走在世间的陌上,彼此遇见,一见倾心。即使不是倾城倾国,只要你一个笑靥。红尘静静,泛舟逍遥在江湖里,相濡以沫。时光漫漫,缱绻融化在夕阳里,俪影晚霞。拼醉红颜,奔赴一生情。洗尽铅华,邀约一世爱。走过万水千山,跨过世事纷纭,携一缕清风,望一片闲云,一朝红颜逝,一夕与子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世界大千,只作一瞬观。这就是我,《出其东门》中那个痴情的男子。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漫步走出城的东门,那里的美人多如天上彩云;

    虽然女子多如天上的云;可其中没有我心思念的人;

    唯有那个着素衣围暗绿色佩巾的,是让我欢喜的人;

    漫步走出外城的门,那里的美人多如山上的白茅;

    虽然女子多如山上的白茅,可其中没有我心向往的人;

    唯有那个着素衣围红佩巾的,是我心心念念的人。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每次读木心这首《从前慢》,就会忍不住地想:如果人的一生可以只听一支曲,只看一卷书,只饮一种茶,只用一种颜色,只爱一个人,如此专注而潦草,该有多好。然而这样单薄的愿望在现代社会里,是永远不可能成行的。

    记得一篇文章中讲述过这样一个爱情故事,一对年迈的夫妇,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晒着太阳,妻子问丈夫:“你这一生爱过几个女人?”丈夫望着远处的天,慢慢地说:“我这一生总共爱过六个女人。”妻子听了,又惊又气,起身想走。

    丈夫拉住她的手,淡淡笑着说:“她们分别是我初遇到的20岁的你,嫁给我的25岁的你,为我照顾孩子、做家务的30岁的你,陪我到处旅行的40岁的你,我生病时陪伴我的50岁的你,还有就是与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现在的你。”

    妻子静静听着,静静流着泪。

    1928年,上海,中国公学。大学部一年级的现代文学课上,一位年轻老师看着座下黑压压一片的学生,呆呆地站了十分钟,说不出一句话,只在黑板上写:“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这个惊惶的男子便是沈从文。

    然而,他在那些黑压压的学生里面,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她便是张兆和。沈从文对张兆和的爱恋来得默然,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写给她的情书如暴风雨般向她席卷而来,延绵不绝地表达着心中的倾慕。然而张兆和一直冷淡,从不回他的信,他顽固地爱着她,而她顽固地不爱他。

    整整四年,他不间断地给她写信,他决定要“学做一个男子,爱你却不再来麻烦你。我爱你一天总是要认真生活一天,也极力免除你不安的一天。为着这个世界上有我永远倾心的人在,我一定要努力切实做个人的”。这些温暖而庄重的对待,比之那些寻死觅活更能打动人心。

    最后张兆和“顽固的不爱”终于动摇了,对他说:“乡下人,来喝杯甜酒吧。”而后,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便是张兆和,他的“三三”。

    这些用一生爱一人的男子心如星斗,人如赤子,他们的内里坚实紧密,纵使乱花渐欲迷人眼,也不能撼动他们丝毫。他们的爱情里没有更好或次好的备份,只能有一人,穿着淡色的衣衫,或是脸庞黑黑的,非如此不可。

    杜拉斯讲过一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的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看杜拉斯老年的照片,曾经的樱桃小口变得又扁又阔,那清透玲珑的神情变得苍凉辛辣,而且她的内心总有着暴力的欲望和无可救药的哀伤,老年的她仿佛一个将要坍塌的世界。总也想不通,那个男子究竟爱她什么呢?

    世上有的是我们想不通的配对,别人想让我们看见的爱情模样通常不是那么真实,而我们想看的爱情模样却总也看不分明。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有独钟。这一生,痴痴恋恋,只为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一生一世,幸幸福福,就是因为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里绽放。三生石路,只愿与你蝴蝶双飞。静水流深,只想与你鸳鸯戏游。木石前盟,只恋与你鹣鲽情深。水月镜花,只念与你连理双生。这就是爱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爱情。

    琴瑟和鸣最关情

    捡拾洒落一地的花瓣,把赠予你的笔墨装订成册。生命在文字里鲜活着,这种感觉,令人心怀璀璨。岁月的船头,我把自己站成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成为你案头上一抹挥之不去的风景。傍晚,我为你温一壶热酒,为你抵挡初冬的风寒。这一生,与你“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夫妻生活,最和谐在于能够琴瑟和鸣,如同《女曰鸡鸣》中妻子与丈夫的唱和。

    女曰鸡鸣,

    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曦色明窗,一日之晨。公鸡初鸣,勤勉的妻子便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并告诉丈夫“鸡已打鸣”,言下之意是你该起床,准备劳作了。妻子的催促很委婉,而在这委婉的言辞之下也蕴涵着不少对丈夫的爱怜之意。

    “士曰昧旦”,丈夫回得非常直白,这样直白的回答显露出他因为妻子的催促而有了不快之意。他似乎确实很想继续睡,但又怕妻子连声再次催促,只好辩解似的补充说道:“不信,你推开窗看看天上,那满天的星星还都闪着亮光呢。”

    妻子是执拗的,她想到丈夫是家庭生活的支柱,便再次出声提醒丈夫身上所担负的生活职责:“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你看在树上宿巢的鸟雀都要满天飞翔去觅食了,你也该整理好你的弓箭去芦苇荡打猎了。她虽语气坚决,一催再催,但音调依然柔顺和悦。

    《礼记·祭义》中说:“有深爱者,必生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因为爱着一个人,我们会试着让自己无怨尤,试着让自己无所求,试着去赞美这个残缺的世界。而看过《女曰鸡鸣》中这对夫妻早起时的对话,你就会明白一人的世界因有深爱而人所不同的个中意味了。

    与《女曰鸡鸣》相比,同为催丈夫晨起的《齐风·鸡鸣》从人物的语气和行动都有很大的不同。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

    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女子对着懒起的丈夫催道:“你听窗外的公鸡已经喔喔叫个不停啦,朝中应该早就围满了上朝的官员啦。”

    丈夫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嘴里咕哝着:“你仔细听听,这才不是公鸡在叫,而是那些恼人的苍蝇在嗡嗡乱闹。”

    女子仍然不死心,提高嗓门说道:“你看东方的天空已经蒙蒙亮起来了,朝堂中已经站满了等待早朝的官员了。”

    丈夫似乎打算赖到底了,闭着眼睛说道:“你仔细看清楚,根本不是太阳升起,将东方照亮,而是那明月未落,才会有这等光芒。”

    最后,女子也莫可奈何了,只得气急败坏地说着:“苍蝇虫子在耳边飞来飞去,嗡嗡地惹人渴睡,我也很想与你继续共温好梦。只是上朝的官员都要散了,你我这般懒散岂不落人口实,招人憎恨?”

    《鸡鸣》中女子的口气疾急决然,连声催促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急躁,但他的丈夫却一再推脱搪塞,因贪恋枕衾而纹丝不动。而《女曰鸡鸣》中女子的催声中却饱含温柔缱绻之情,她的丈夫也比较争气,听到她第二遍催促后就积极地起身,整装,外出打猎。

    见丈夫很快就起身,整好装束,迎着微露的晨光出门打猎,女子内心起了愧疚,认为自己不该如此性急。于是,像是要挽回似的,女子在送丈夫出门时,半是致歉半是慰解地对丈夫发出了一连串的祈愿: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她的第一个愿望是:他打猎时,箭箭不虚发,都能射中野鸭和大雁;第二个愿望是:他们的饭桌上天天都能摆上美酒佳肴;第三个愿望是:妻主内来夫主外,我弹琴来你鼓瑟,夫妻白首永相爱。

    可见,一个男人能有一位如此勤勉贤惠又不乏体贴的妻子,真是百世修来的福分。好在女子的丈夫也是如此懂得感恩的知心人,他听到妻子柔情一片地对着他唱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内心不由得深深感动。他的心中也与妻子一样对自己的伴侣,对自己的家庭有着深沉的爱和责任。他们是注定一生携手同行的伴侣,所以他也没有吝惜于表白自己,对着妻子回唱道: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我心中知晓你对我的真切关怀,我解下杂佩送给你,来报答你对我的深爱。我也深深知晓你对我温柔体贴,也以这杂佩来表达我同样深的谢意。我坚信你爱我的一片真情,而我这般与你同心同情的心思都藏在这枚送你的杂佩之中,不知你可否知晓?

    爱情让两个人彼此了解、彼此深入,而婚姻则是爱情圆满的终点,至少童话故事都是这样告诉我们的。而童话永远不会教给我们的是生活,那事事落到实处的生活。纵使有爱情进驻也不会改变生活原有的轨迹,不过是多了一个人面对那些日常的琐碎。要在这些琐碎中依然保有温柔、尊重和爱情,就需要许多的智慧,显然,《女曰鸡鸣》中的夫妻深谙此道。

    何为夫妻,夫妻就是在一起建造一方小小天地,简单、安静,又自有其宽广辽阔。可以在这里安放自己的怪脾气,对人事的种种笨拙,难与人言说的小怪癖,还有平日里层层包裹的柔软的心,也安放着只属于我们两人干干净净的缄默和存在。而在这方小天地里,可以将爱情落实到穿衣、吃饭、睡觉、行走等实实在在的生活中,慢慢过着属于自己的天长日久。

    要休且待青山烂

    冥冥之中,总希望有个人默默伴着自己走过风风雨雨的旅程。走在人生的路上,往事如烟。只有你的影子,总是在我的怀抱里流连。静静的午夜,柔和的灯光下,轻吻你流溢芳香的脸颊,我的灵感便如涌泉,肆意流淌着一行行思念。既然遇见你,就不会与你擦肩而过;既然喜欢你,就要发誓与你一生厮守。“要休且待青山烂”,这就是我的誓言,我是从《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中走出的女子。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我在你的枕前对你许下我不悔的誓言:我对你的爱永不停息,永无休止,除非等到青山烂掉了,秤锤能够浮在水面之上,黄河水彻底干枯,在大白天同时看到参星和辰星,北斗回到天空的南面,如果这些情况都发生了,我还是不能停止对你爱,除非等到三更夜里看到大太阳。

    青山、水面、秤锤、黄河、参辰二星、北斗星、三更天、日头,都是习见的,她从这些习见之物中找到了灵感,同时也将她内心深如大海的爱寄托在这些习见之物上。

    真正的爱情不一定是已经长久不分的,而是希望天长地久的。如果没有这种希望,整日厮守也徒然,有这种希望,即使天涯海角甚至人间天上的分离也美满。在她的眼中,爱情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共存。青山不会烂,水面浮不起秤锤,黄河不会枯竭,参星和辰星不会在白天出现,北斗不会回到南天,半夜不会升起太阳,所以她的爱情也不会中断。

    真正爱一个人,吃或睡都黑白颠倒、哭或笑都流光溢彩、念或忘都深情款款、恨或爱都孤注一掷,究竟是何等女子能活得这般热烈铿锵。让我们再回到南朝,华山旁边,有一个女子以决绝之姿赴死,只为成全自己一生的爱情。她在为心爱之人赴死之前,唱下了这首歌: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

    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

    棺木为侬开。

    你被安葬于华山的脚下,既然你已经为我而死,那么我一个人活着又为了什么呢?你倘若可怜我的处境,心疼我的悲伤,就把你的棺木为我敞开,让我立刻跟随你而去!

    不用怀疑,这又是一个决绝惨痛的故事。《古今乐录》中记载了这个故事:“在宋朝,少帝时期,南徐有一个士子,从华山畿前往云阳。在途中,他见到客舍有一位女子年纪大约十八九岁,生得面若桃花,肤如白雪。正是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南徐士子仅凭一面之缘,就深深地爱上了客舍家的那位女子,只是因赶路匆忙,他未曾向女子告白。等到他回家后,突然感到心脏疼痛。士子的母亲问他怎会突然得此怪病,士子不好隐瞒,就将归家路上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诉了母亲。

    “士子的母亲听完儿子的叙述,觉得此事甚急,要尽快解开儿子的心结,否则恐怕有性命之忧。于是,这位母亲只身来到华山寻访那名女子的下落。多日后,士子的母亲终于见到了女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目前的情况都对女子和盘托出。待到母亲从华山归来,士子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在弥留之际对母亲说:‘我出殡的那天,千万记得让我的灵车从华山旁边经过。’母亲听从了他最后的心愿。

    “灵车从华山经过,到女子门前时,拉车的牛突然停下来不走了,任人怎么拍打都不动。这时,女子出来说:‘请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于是,她开始为自己沐浴更衣、对镜妆容。不一会儿她出来了,对着棺木唱道:‘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她歌声一停,棺门应声而开,女子跳入棺中,任家人在棺外如何叩打都无动于衷。女子的家人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将二人合葬。自此,当地人称二人合葬之墓为神女冢。”

    这首诗开头就是一句“华山畿”,与那句“上邪”一般,哀恸绵长、余韵不绝,却又比上邪多了穷途末路,已然到天涯尽头之感。

    这样的爱在我们看来只是传说而已,从何年开始,我们沦落至这般的自私而不信。即便给予,也要在千般确认能够不被辜负之后。而爱着他人只是为了使他人能够更爱自己。再美的诗句及情歌,内里包裹着的也一定是一颗质朴的,有着人之常情的心。那些情诗里的男子、女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男人和女人,过着再寻常不过的生活,他们也不过坚守着一个誓言、一段感情,却在这个浮华的尘世里被歌颂为不可企及的经典。

    “在物欲横流的社会力,每个人都在挣扎,爱情还是物质,看起来,物质能够带给我们的更加直观的诱惑,房子,车子,钻石戒指,周围人羡慕的眼光和卑躬屈膝的表情。我们一直以为这就是幸福和美满,是人生的终极目标。然而,最能给生活带来幸福和美满的是爱情。美丽的爱情,是人类独有的生命痕迹。而能留住爱情的是誓言与行动,是在她的枕边说“要休且待青山烂”,然后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松手。

    用我的爱,从头到脚把你覆盖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哪怕自己知道前面是磨难,还是用微笑去告诉对方,磨难是我们的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甘愿为自己深爱的人付出自己的一切。爱情是什么?爱情如同一场好的睡眠,从头到脚将对方覆盖,给对方温暖,让对方忘怀尘世的一切不堪。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白居易《增内》的深情吟唱。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

    他人尚相勉,而况我与君。

    黔娄固穷士,妻贤忘其贫。

    冀缺一农夫,妻敬俨如宾。

    陶潜不营生,翟氏自爨薪。

    梁鸿不肯仕,孟光甘布裙。

    君虽不读书,此事耳亦闻。

    至此千载后,传是何如人。

    人生未死间,不能忘其身。

    所须者衣食,不过饱与温。

    蔬食足充饥,何必膏粱珍。

    缯絮足御寒,何必锦绣文。

    君家有贻训,清白遗子孙。

    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

    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

    白居易三十七岁时,娶了诗人杨颖士的妹妹为妻。新婚之际,他写下这首长长的《赠内》诗,向自己的新妻子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对婚姻、对人生的希望,这首诗可以算是白居易的“结婚宣言”。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你我在有生之余年结为夫妇同室而居,相亲相爱,死后依然是同处一个棺椁,一起化为尘土。

    从前的爱情是常常见面,同饮食,共眠,一起迎接晨昏四季,而现代人似乎更愿意选择一种自由、不受束缚的相爱方式:想见的时候两个人才见上一面,见过后就利落地转身,各过各的生活,很少有人希求那种“风大雨大逃不出一个家,看你几时归来”的安全感,现代人的信仰是:安全感只能靠自己得来,别人给的,再多也不够。现代人也不会再做那个“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的梦了,而从白居易这首《赠内》诗中,我们才可以一窥从前爱情的模样。

    那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只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县令,就不堪官场之黑暗虚伪,辞官归家。而他的夫人翟氏与他志同道合,他说要归家种田,她只说“夫耕于前,妻耘其后”,始终跟随丈夫,一起归隐田园。在浔阳柴桑的蓝天白云下,行进着这样一对夫妻,陶渊明在前面耕地,翟氏就在后面锄草。那时,大地显得格外肃穆,空气显得格外清新,而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也显得无比周正而挺拔。

    鲁国时人黔娄,是一位有大学问的人,他曾著书四篇,阐明道家的主旨,尽管家徒四壁,却励志苦节,安贫乐道,视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不参与争名逐利,从而获得极高的评价。黔娄出身于贫寒,但他的夫人施良娣却是贵族出身,她的父亲官居“太祝”,而施良娣本人知书达理,明媚灵巧,称得上秀外慧中。

    为了黔娄,施良娣豪气如云地脱下绮罗换上布衣,洗尽铅华插上荆钗,从太祝大人的千金,甘心变为平民庐中的黔娄夫人施氏。她躬操井臼,下田与丈夫一同耕作,穿的是自己纺织并缝纫的衣服,吃的是自己种植的五谷及菜蔬。但是,她与黔娄夫唱妇随,情好无间,同看花开花落,听鸟语声喧,风过林梢,月上蕉窗,过着与世无争的幸福生活。

    冀缺就是晋国的上大夫郤缺。郤缺因父亲郤芮之罪而被贬为庶民,在家务农,每天都在田间除草。一到午饭时间,他的妻子就会将饭送到田地里,十分恭敬地跪在郤缺的面前,双手端起饭菜,而郤缺连忙用双手接住妻子手中的饭菜,口中不住地向妻子道谢,而妻子也在一旁不住地回谢。饭虽粗陋,夫妻二人倒也吃得有滋有味。而他们夫妻纵使贫贱,也相互尊重,不改深情。后人常用“相敬如宾”来形容他们相敬相爱的表现。

    人们在形容夫妻情深时除了用“相敬如宾”,还常用“举案齐眉”。这“举案齐眉”说的正是东汉梁鸿和其妻孟光的故事。梁鸿家境贫寒,但是博学多才,品德高尚,是个风云人物,当时很多世家女子都想要嫁给他,但是梁鸿从未动心。梁鸿所在的县中,有一户姓孟的人家,家中有一个女儿,长得“肥而黑”,年过三十仍未出嫁,家中人都替她着急。而她自己却颇为倔强,接连拒绝了几个前来求亲的人,并宣称要嫁人只会嫁给和梁鸿一样贤能的人。

    梁鸿听说后,竟然下聘要迎娶这位孟姑娘。成亲当日,这位孟姑娘浓妆艳抹、凤冠霞帔地嫁进梁家。梁鸿见到后,大为失望,连续七天沉默不语,对她不加理睬。孟姑娘前去问他为何一连七日不理她,梁鸿说道,我听说你的事迹,本以为你和我一样,有着隐居山林,甘于贫贱的志向。但是你这身打扮让我感觉我看错人了,你离我的愿望太远了。

    这时,孟姑娘欣慰地笑了。别看她姿色不佳,眼界和心胸却不逊梁鸿丝毫。她听了梁鸿的话,立即卸下钗环,挽起长发,抹去脂粉,换上布裙,利落地操持起家务来。这位孟姑娘本就持家有道,身强体壮,甚至能举得起舂米的石臼。不一会儿,就将家内外收拾得停停当当。

    梁鸿看到妻子这般,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这才是我要的妻子!于是,他为妻子取名为孟光,字德曜,意思是她的仁德如光芒般不住闪耀。而后,他们夫妻二人进入霸陵山中,过着晴耕雨读,抚琴饮酒的自在生活。

    后来,梁鸿因事上洛阳,见到都城的满目繁华,又想起底层百姓的愁云惨淡,不由悲从中来,当即写下那首有名的《五噫歌》:

    陟彼北芒兮,噫!

    顾瞻帝京兮,噫!

    宫室崔嵬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正是这首诗触了龙颜、动了圣怒,于是梁鸿遭到通缉和搜捕。没办法,他只好携着妻子,改名换姓到处逃亡。他们先到齐鲁,又过吴郡,在吴郡住下时,他们夫妻二人在富户皋伯通家里当佣工。二人虽为仆役,住在下方,衣食简陋,但夫妻间的礼节依然一丝不乱。

    每次吃饭时,孟光都会用木托盘将粗陋的饭食装好,恭恭敬敬地走到梁鸿面前,低下头,高举双手,将托盘举到眉毛的高度,请丈夫进食。而梁鸿也会双手端端正正地将托盘接过。他们恭敬有加的举止被皋伯通无意中看到,大吃一惊,他想奴仆之中能有如此守礼之人,此人必定不凡。于是,皋伯通就将梁鸿夫妻二人请进家中居住,像宾客一般对待。

    此时,梁鸿已经上了年纪,不适合再做体力活,正好在皋伯通家里安心住下,他也充分利用这段衣食不愁的时光,潜心著述,写成书稿十余篇。

    白居易用陶潜、黔娄、冀缺、梁鸿的故事是想让他新婚的妻子也能效仿这四位高人的妻子,“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饭衣蔬食又如何,荆钗布裙又如何,只要两个人的内心有着深深的情、深深的懂得,这俗世依然璀璨。正如白居易所言“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

    爱要厮守,享受一个温和的人生相随始末的过程,不需要奢华隆重,平淡静心的相守,已经足够。失落的时候给彼此关切的眼神,孤独时给彼此阳光心情的爱抚。爱如同睡眠,要从头到脚把对方覆盖。这样度过一生,才是对爱的享受。

    不管花谢花开,只要地久天长

    女人一生都在奢求什么呢?大富大贵?流芳百世?都不是。她们不过是想和一个人过着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与他一起坐卧行停,看云之光、竹之摇曳、群雀之噪鸣、行人之容颜——从这一切日常的琐事里,体味出无上的美好,有微妙的享乐,也有微妙的受苦。佛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于是,我眼望住你,伸手向你:请你,和我在这红尘相爱一场,不管花谢花开,只要天长地久。《合欢诗》告诉我们的就是女人的这种想法。

    虎啸谷风起,龙跃景云浮。

    同声好相应,同气自相求。

    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

    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

    衣用双丝绢,寝共无缝绸。

    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

    子静我不动,子游我无留。

    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

    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

    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

    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

    秦氏自言至,我情不可俦。

    晋代诗人杨方所做的《合欢诗》,借新妇口吻,抒写了对“合欢”生活的美好憧憬。

    诗之开笔就将人们带进一个夫唱妇随、同声相应的美好境界中。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初为人妇的女子步履款款地从诗中向我们走来,面容焕彩足见其新婚生活之和谐幸福。

    见她这般急切地表明生活之“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就可知她对生活怀有无限热望。她口中絮絮地说着思情的缠绵热烈,似乎是独自倚栏的痴痴自语;而面带羞涩、眉目凝情,又恰似与夫君脉脉相对。

    开初,女子尚有腼腆之态,很多话欲言还止,欲语还休,半蕴半露地说着:“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我的情意与夫君永远相随,恰如影之随身,永难分离。

    随着话越说越多,她的情感也逐渐激荡,思绪开始飞扬:其实我远不止于和夫君如影随形地相伴不离——我还要和他同饮、同食、共餐那同根而生的谷穗,共斟那连理木制成的双杯。所有的衣服,我都要用双丝织成的绢料去做;所有的被面,我都要用绸缎制得一无缝隙!只有这样,我们的心才会像并根穗一样紧紧相聚,才会像连理木一样枝干相依。

    能许下这种种难成行的誓愿,足见女子用情之深沉、执著。然而这些都还不够,她的心中装着不可穷尽的热切心愿:“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子静我不动,子游我无留。”可见这名女子是希望无论坐、行、居、游,全都与夫君在一起的。

    我们现在看这名女子许下的心愿可能觉得可笑,如果两个人真要这样像连体婴一样生活的话,那么就什么事都别想做成了。不过再往下看,她继续说着“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无理”之愿,然而这些愿望中所涵蕴着的真实情意却也是无比撼人的。

    同心鸟、比目鱼,都是自然界中最具深情的动物;若论物之坚牢,则没有什么能够胜过金石、胶漆的。但在女子心中,她与夫君坚贞的感情可以轻易斩断金石,又比胶漆还坚固。

    最后,她满腔的情意仍未淡去,呼喊道:“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她指日为誓,不但要在生前与夫君合躯“并身”,死后也要一起化作“同棺”之灰。

    在丈夫远游之后,这女子的内心生出无边无际的焦灼和永不停息的煎熬爱意,正如一位诗人曾经说的那样:“那仿佛填满人生的爱,它带来多少爱慕和深情。它使小别那么剧烈地痛苦,短晤那么深切地甜蜜。它似乎是无边无际的,永恒的,生生世世永远不会停息的。”

    我想,世间不可能再有什么爱会比诗中女子这样魂牵梦萦、生死相依的爱更炽烈、更狂热的了。待读到最末句“秦氏自言至,我情不可俦”,突然明了这一切,原来,这名女子此时正处在离别的痛苦中。诗中的“秦氏”,就是曾写作三首《赠妇诗》的东汉诗人秦嘉。

    秦嘉当年要去京城洛阳赴任,但是他的妻子徐淑却因为生病回娘家小住,秦嘉走得匆忙,夫妻二人没能会面,引得秦嘉内心忧郁纠结,就写下他三首《赠妇诗》的第一首。

    而《合欢诗》中的女子此时引秦嘉自比,可见她整日里都怀着痴情的渴望,在内心深处细细地描摹着、憧憬着种种与夫君“合欢”的景象。这些景象正像一朵朵彩云,在她梦幻般的天空中飘摇浮泛。

    只是,是梦总是要醒的。一旦她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无情的现实就会如凄风苦雨般重重浸裹她。你看,桌上的连理杯还残留着夫君的气息,他人却早已相隔天涯,而万般无奈的是,自己不能如影常随夫君而去。

    在这夜深难眠的凄冷中,她独自一人拥着床上“无缝”的绸被,想着,夫君此刻会在哪里呢?可是,没有人给她答案,只有窗外的冷雨不时地敲击着窗户,带给她难尽的孤寂。

    爱情是个传唱千年的话题,相守才是爱情最终的归宿。很多年前,电视上流行两个手表的广告词,一个是飞亚达的“一旦拥有,别无所求”,另一个是铁时达的“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前一个是“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圆满,后一个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浪漫。若不以浪子为职业,很多人都会选择前者。每个人都希望与自己爱的人于携手处,只见花明月满,如鸳鸯、蝴蝶那般双宿双飞,最好能同化灰、化尘,博得个地久天长、生生世世。

    因为有缘,所以要一生相伴

    岁月如河,谁也无法挽留它匆匆逝去的波涛。世事如棋,人海茫茫,能够相遇相知,相亲相爱,自有一种缘把牵系。是缘分让两个本来陌生的人在这个动态的时空里相逢,在历史的薄薄的书笺里相聚。这琥珀的空气,这纯蓝的天空,这墨绿的丛林,这开满野花的草地,在流光的手指间,安排了我们不可更改的相约。因为,冥冥之中注定有缘,所以,要一生相伴。《红叶题诗》背后的故事教会我们要懂得善待缘分。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流动的河水为何急急流去,我在深深的皇宫里整日清闲空虚。

    感谢勤劳的红叶,到了皇宫外面要好好的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

    “红叶题诗”,一言以蔽之,就是“缘,妙不可言”。世间的缘分正如红线,将两个人缠了又绕,兜了又转,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这首诗背后有这样一个故事:唐僖宗时期,有一名叫于佑的书生,在傍晚时分,漫步于皇城中的街道上。

    时值“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的深秋,夕阳残照,秋风萧瑟,落叶纷飞,树木光秃的枝丫刺在寒冷的空中好似冰上的裂纹。看着眼前的景色,于佑心中不禁起了客居他乡的悲伤之情。

    他呆呆地在一处立了片刻,继而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和无力。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他来到流经皇城的御沟旁,在流水中洗了洗手。他看着御沟中浮着的落叶随清冽的水中缓缓流出,忽然,一片较大的红叶吸引了于佑的目光,他隐约见上面有些许墨迹,就随手将叶子从水中捞起。

    让他意外的是这红叶上题着一首诗,叶上墨痕未干,字迹姗姗清秀,写道: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流水何必如此匆匆,我深坐宫中每天都如此悠闲,此刻唯有殷切地希望这红叶能随着这自由的流水,到人间好好地走一遭。

    于佑细细地将诗读了几遍,又小心翼翼地把红叶带回住处后妥善地收在书箱中。自此,他每天都要将这枚红叶拿出来吟诵欣赏,而且越来越觉得这红叶美艳可爱,其上的题诗清新意深。

    他想:“这红叶是从宫城禁庭中漂流出来的,那上面的诗一定是宫中的一位美人所写。我一定要把红叶珍藏起来,这也是我将来美好回忆中的一件纪念物。”那一段时间以来,于佑日夜对着红叶百般思虑,形容消瘦了很多。

    一天夜里,于佑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脑中全是宫里那个落寞女子空幻的身影。待到天色微亮,他急忙跑到外面找来一片又大又红的秋叶,也在上面题了二句诗:“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之后,他拿着题好诗的红叶,一径来到御河上游的宫城之前,将红叶丢入河中,让这枚自己题诗的红叶顺着这御河漂流而进宫城。

    这件事又过了很久,于佑也等了很久,却再也没见有什么红叶从御沟中流出。日子一久,于佑也就慢慢淡忘了此事。

    后来,于佑多次参加京城科举考试都没能考中,就投奔到河中府权贵韩泳门馆担任文书职务。这时的于佑,手头渐渐宽裕,就已无心再去科举应试。

    过了几年后,韩泳突然召见于佑说:“今年,宫城中有三十多个宫女被逐出宫,让她们各自嫁人,其中有一名韩夫人和我是同族。她进宫很多年了,如今从禁庭中出来后就投靠到我这里。我考虑到你已年过三十,还没有娶妻;独身一人,也没有官职和家产,生活上很清苦孤单。而这位韩夫人自己的私房银子不下千两,她也本就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年龄刚刚三十岁,长得姿色出众。我为你二人做媒,把她嫁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于佑听后,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向韩泳伏地跪拜,无限感激地说:“我不过是一介穷困书生,寄食于您门下多年。我深知自己并无所长,一直以来都难以报答您的恩德。现如今,您又对我如此厚爱,真让小生受之有愧。”韩泳见状,忙将于佑扶起,要他不必多礼。二人落座后再次说起成婚一事,韩泳见于佑对此婚事颇为满意,就连忙吩咐手下人安排嫁娶礼仪,为于佑和韩夫人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婚后,于佑和韩氏过着相敬如宾的平静生活。一日,韩氏收拾洒扫时,无意中在于佑的书箱中发现了一枚红叶,她看到上面的字迹和诗句都很熟悉,倍觉惊异地问于佑:“这红叶上的诗是我以前做的,怎么会在夫君的手里?”于佑就把当年得红叶一事详细地说与妻子。

    韩氏听罢,不觉感叹世事之奇。她像想起了什么,接着说:“我当年在宫城御河里也捡到了一枚题有诗句的红叶,却不知是宫外何人所写。”说着,她打开自己的衣箱取出了一枚题有诗句的红叶,于佑接过来一看,上面的诗句正是自己当年所题,连声说:“这是我题的,这是我题的!”

    此时,夫妻二人各持一枚红叶,一时间相对无言,感慨万端,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因为自红叶题诗到他们结为夫妇,这中间已隔了十年的光阴。

    韩氏想起这十年间两人的种种遭遇际合,一时悲欢交集,于是提笔写下:

    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

    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无独有偶,唐代还流传着一个梧叶题诗的故事。玄宗天宝年间,一位东都洛阳的宫女在梧桐叶上写了一首诗,并让叶子随御沟之水流出。诗中写道:

    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

    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这枚梧桐叶被宫外的人无意中拾起后,宫女题的这首诗也就在民间流传了开来。后来,诗人顾况无意间得知,还就此事和诗一首:

    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

    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

    谁知,顾况题诗后过了十几天,又从御沟中流出一枚红叶,叶上见诗一首:

    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

    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此行。

    众人猜测,这两首当是一人所为。其实,这位宫女所表达的情感和愿望与“红叶题诗”中韩氏所寄是一致的,但她们故事的结局却不一样。前者没有韩氏那么幸运,未能与“独含情”的有情人结为眷属,甚至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正因为这些美丽的故事,后人常将红叶视为爱心,以红叶来寄托内心的情感,片片红叶,款款情深。而千百年来,多少有情人沉醉在满山的红叶中,也带给我们无数美丽的传说、动人的诗篇。

    冥冥中的缘分总是如此奇妙,让人说不清、道不明,却无比真实地发生在我们的生活中。一种缘分,一场邂逅,可以醉了流年、乱了浮生。生命中,有些人,悄然而来,静静守候,不离不弃。也有些人,浓烈如酒,饮之似醉,醒来无处觅,梦过了无痕。缘深缘浅,不必深究;然而,缘分到来时,一定要抓住,因为有缘,所以要一生相伴,这样才会不负流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爱情是一次旅行,拨开沧桑的记忆,往事依旧历久犹新。初见的羞涩与心慌,懵懂的年纪烙印着纯真的轻狂。也许,那时的河边垂柳,路边的白杨,沟壑的青稞,田边的狗尾草,都摇曳着相恋的足迹。趟过岁月的长河,恍若经年的淡定止于宠辱又惊,流经世俗的骇浪息于轻抚波澜的安宁。一切都在变,只有我的誓言不变,这一生都要与你厮守,即使是白首也不相离。当满头华发的时候,可以一起吟唱《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我对你的爱情如山上的雪一样纯洁无暇,如云间的月一样光明永恒。

    听到你有了二心,因此来与你断绝。

    今日喝了宴会上的这杯酒,明日就在沟水头分手。

    小步慢慢走在环城的沟边上,从此我们的爱就像东流水一样一去不回来。

    悲伤啊悲伤,出嫁不必哭。

    只求嫁个一心人,白头偕老不分离。

    竹竿在冉冉地摆动,鱼尾象沾湿的羽毛。

    男儿重情意,金钱有何用?

    这是风华绝代的才女卓文君对爱情的咏叹,诗的背后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那一年,在百人欢宴之上,她眉如远山,面若芙蓉;而他长身玉立,神采飞扬。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司马相如耳闻卓家有女,美而有才,好音擅琴,遂于欢宴之上以绿绮弹奏一曲《凤求凰》,帘后的她,听音辨意,知晓他的琴音,便心动如潮,抛家舍誉,随他夜奔。情之为物,自是难以言说的。谁能想,千金之躯的她面对他家徒四壁的窘境,当即脱钏换裙,当垆卖酒,不曾有半点犹豫、不甘。

    她的世界以爱为先,以情为重。奈何她的良人踌躇满志,正是因倾慕战国名相蔺相如之为人、际遇,遂以“相如”为名。终是一身长才终难埋没,正像当年他“绿绮传情”,以一曲《凤求凰》赢得美人归,这日,又以一篇《上林赋》赢得功名来。而她,才终于看清,他的世界太大,装了她,还要装下富贵荣华。他们都不是尘世中随处可见的小儿小女,他有大如天的抱负,而她,自有匹配得上的,厚如地的雍容大度。

    然而,生活不是童话,不会在“王子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之后戛然而止。他在长安志得意满,逍遥自在,她却在成都独守空帏,啃噬寂寞,但她的心一如当年出奔时之真切浓烈,也和全天下的女人一样,做着一个“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梦。这个梦做得太真,以至于她们都忘记了:是梦,总要醒的。殷殷企盼的他的消息中,却多了另一位女子的名字。她虽是皎若琉璃的女子,却又性烈如火。她要的爱情当是如雪、如月般纯白无染,皎洁清透,若有半点差池,唯有诀别一途!

    她不啼不泣,不吵不闹,仅提笔作一首《白头吟》,寄与那个负了心、忘了情的人,并在诗后附上一封诀别书:“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通透如她,在爱来之时全然无保留,在爱走之时亦是全然的壮烈决绝。

    她不过是想要个一心一意爱自己的人,与之白头偕老就好。不要你只是途经我的盛放,而要你撷取我的每一寸美丽,直到我完全枯萎,化身尘土。

    深爱如她只此小小一愿,如今竟难得偿,只得如沟水流,各奔东西,再不相续。然而,那曾经深刻的情意再难消弭,即使她面对走了味的爱情,心已坚硬如岩,那人仍是她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在决绝之外,她辗转于诗中的哀怒凄怨,依然企盼那人能够懂得。

    那茂陵女子纵有千般好,百般娇,依然敌不过岁月,敌不过他们那段绿绮传情、当垆卖酒、患难相随的过往。所以,司马相如注定是卓文君的。于是,他回来了,带着他们共有的记忆和专属的柔情回到她的身边,给她承诺,白头安老,再不分离。

    相如携文君退隐归家,二人择林泉而居,日日恩爱,十年来相安无事。奈何相如患有消渴症,即今时之糖尿病,病情日复一日加重,最终溘然长逝,留文君一人担此永诀之悲,独品未亡人孤寂清冷的况味。第二年深秋,草枯霜降,雁鸣长空之时,孑然一身的文君亦随相如而去。

    我们说好的,白首不相离,所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随你,永不相绝。

    这就是文君给她的爱情画下的最完美的句号。

    从古至今的女子,尤其是那些美貌,有才情的美好女子,大多难逃爱情的业障。她们明知是劫数,仍要走上一遭,却又往往不得善终。

    当年,胡兰成与张爱玲分离,在武汉结了新欢小周,却又不对张爱玲放手,一个武汉,一个上海,妄图坐享齐人之福。张爱玲嘴上不多说,心里是既酸涩又痛苦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在信中一遍遍提到别个女子的名字,又怎能不动容?忍无可忍之际,径自追过去,想要为自己,为曾经“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承诺,讨个说法,结果却落得独自在大雨中离去。

    高傲如张爱玲者,在爱情面前,也不得不在尘埃中低了下去。最后终于认清,她既不是这个男人的起点,也不可能是终点,她也像卓文君一样,写了诀别书寄给负心人,退还了他这么多年写给她的信。她认定,此番决绝的结局,若不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就是各自伤心的双输。

    然而,她毕竟没有卓文君的幸运,她心心念念的良人有着太多的过往,纵使回头,他也不单单是到她这里,更何况,那人从未打算回头。所以,决绝之后,只有她一个人在散场处输得彻底。

    好在玲珑通透如张爱玲者,当即选择割舍,不许他来寻她,也不再看他的信,从此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只是她“自将萎谢了”。一个女人如张爱玲者,虽才情足以傲世,却依然不得爱情的眷顾,她终究是不能灿烂一生。

    千年以降,世间女子虽得以剥丝抽茧,重见天日,但那个流传了千年的简单质朴愿望却不曾改变,她们只不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没有人成全,就只有“相决绝”。这是所有红尘中的女子唱了千年仍不衰的绝歌。

    从中我们也找到了爱情的含义,爱情是梧桐心头落,魂萦梦亦牵。是在风急雨骤的日子,相依感暖;是在前仆后继的日子,携手共勉。红梅空落时,一起闲听花谢,静看飞雪。细雨斜飞时,一起莲花静默,骏马嘶鸣。爱情的期限是一辈子,直到老去的那一天仍可以你为我心,我为你心。

    时光深处,与你一起慢慢老去

    一首红遍中华大地的歌曲《最浪漫的事》唱道:“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每个人都向往歌里那样唯美的爱情。管道升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她在《我侬词》里把生死相守描绘得淋漓尽致。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我们两人如此多情。情深之处,像火焰一样热烈,拿一块泥,捏一个你,捏一个我,再将这两个泥人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后,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这时我的泥人中有你,你的泥人中也有我。活着我们就要同床共枕,死了也要睡在同一口大棺材。

    这首词是元代才女管道升的大作。管道升,这名字听上去像道士名,又颇具男子气,不禁让人思忖,其父母何故给一个女孩取这样的名字。然而,不落俗套的名字,通常也会伴着一个不落俗套的人生。

    管道升生于元代,工诗文,善书法,擅画梅、兰、竹、山、水、佛像,并有《秋深帖》、《墨竹谱》传世,在今日都是国宝级的文物。然而她的传奇还没有讲完。管道升28岁出嫁,在早婚盛行的古代,她的父母将其留待闺阁如此之久,足见其父母的开明通达。更值得一提的是,管道升嫁的正是鼎鼎大名的赵孟頫。

    这赵孟頫无论家世、样貌、才学皆非等闲之辈。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一世孙,八贤王赵德芳的后人。而且他能诗善文,懂经济,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通律吕,解鉴赏,是继苏东坡之后诗文书画无所不能的全才。

    赵孟頫的书法和绘画成就最高。他开创了元代画风的新气象,被时人称为“元人冠冕”。而他的楷书被世人称“赵体”,与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在仕途上,他官居一品,曾被忽必烈惊呼为“神仙中人”,一时名满天下。

    管道升与赵孟頫都是这般才情馥郁的妙人,而他们的结合也恰恰好成就了一段琴瑟和鸣的妙恋。

    白玉微瑕,世间之事总难全。二十年来,他们举案齐眉相对,倒也相安无事。奈何当时社会上名士纳妾成风,官运亨通的赵孟頫也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心思涌动,想要纳妾,但他自觉有愧,不好向妻子明说,就用文人的办法,作了首小词向妻子示意:

    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你年纪已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这词的意思是说,我是学士,你是我的夫人。难道你没听说过王献之有桃叶、桃根两个小妾相伴,而苏轼大学士也有朝云、暮云两个小妾随行。所以,就算我娶几个小妾也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更何况你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只管占住正房的位子就行了。

    管道升拿着丈夫教人送来的诗笺,面色平静如常,但她心里的裂帛声,却清晰地响在冷月潭边,那是一种冰彻骨髓的痛。

    想着他曾经说过的话,“娶妻不求貌,只求才;若空有如花似月之貌,言语缺乏味,志趣却低俗,如何携手共白首”,如今看来真是无比讽刺。

    想着在一个晴好的春日,他们一起坐在亭子里,啜着新茶,遥望天际,神情惬意。阳光照在前院,院外参天松柏,参天松柏外还是参天松柏,再远是海和天。而晴空微云,蔚蓝中时不时飘过一抹棉絮白。风过,远近叶子簌簌抖动,渐渐抖出无数闪闪斜阳。他们都望着这景致,无言而笑。那一刻她记了许多年,每次忆起都感叹:遇到他,无论多早也是晚的,但还好,让自己遇到了。她也终于明白,爱到最深处,就是他们这般若无其事,无言可说。

    而如今,他的心中正惦记着恍惚的别处风景,她渐渐看不到他心的依归,即使在他身旁,也感觉像是在漂泊。那么,她将如何自处?

    用现代的说法,二十年的婚姻叫做瓷婚,像瓷器般的婚姻,精美易碎,若不小心呵护,瓷碎后就再难回复原样,还会被碎瓷割得遍体鳞伤。

    然而管道升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她不会说什么“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待我心,付与他人可”赌气的话,也不会做那些寻死觅活的难看之事。她只是默默行至梨花大案前,铺纸研墨,提笔写下一阕《我侬词》,亲自送至丈夫的书斋前。

    赵孟頫自从将词送至管道升处,心中就七上八下,无限煎熬。如今见了这出自夫人之手至情至性的字字真言,心下顿时懊悔悲酸不已。

    他本就难舍发妻和多年的夫妻情分,娶妾之意不过一时兴起,而妻子的内心曲折他一直都是懂的。在反复琢磨这首《我侬词》之后,赵孟頫更觉夫人对他情深意重,前尘过往的眷恋情深瞬间全部涌上心头。于是,他马上到管道升处赔罪,从此再不也提纳妾之事。

    那天,这夫妇二人将赵孟頫所作的那首小词和管道升这首《我侬词》一齐工工整整地临写下来,装裱得当,挂在内室之中,时时引作真情笑语,而二人之间也再无嫌隙。

    虽说如白玉微瑕,然而瑕终难掩瑜。不管世事如何变迁,管道升和赵孟頫仍是神仙眷侣一对,美满姻缘一桩。

    一三一九年,管道升因病去世,时年五十八岁。而三年后,赵孟頫也随她而去。二人携手相依三十年,当年曾经摇摇欲坠的瓷,在他们的真心包裹下,最终化为温润的珍珠,记取他们一生的璀璨。

    以年龄来算,管道升不算是长寿的,但绝对是幸福的——安乐淡泊的生平,书画诗词的造诣,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姻缘。与其追求生命的长度,倒不如追求生命的质量。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与相爱的人共结连理,是我们的运气,能与所爱的人共同老去,是我们的福气。当两个人年华已去,还能相携相偎地走向暮年,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四更过,情未足

    一朵一朵时光,安然盛开,优雅的绽放!借一抹浅淡的,润一缕淡紫的微笑,散落一些微醺的问候,温暖彼此的流年。感谢红尘,因为有你温暖的身影,不离不弃,捻在指间的花缠绵了岁月,留下生命里倾城的香。感谢生命中真情的相守,因为喜欢,所以觉得时光短暂。即使是四更过,仍觉情未足。贯云石在《中吕·红绣鞋》里如是说。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

    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

    我们紧紧挨着、紧紧靠着在云纹木窗下同坐,相对看着、相对笑着,同枕着那月牙枕头一起高歌。心上话儿好像说也说不完,但是,我细心听着外面的更声,一声一声地数着,也一点一点地愁着、怕着,耳听四更已经敲过。天啊,四更天已经过了,我们还有那么多话儿没有说,我们的欢乐还没有过。欢乐还没有过,时间却过得快如梭。天啊,让这夜里再多上一更该多好啊!

    读惯了唐诗宋词的人,怕是会觉得元曲的遣词造句过于粗糙疏漏,然而,元曲的魅力就在于这样的一泄无余,气韵镗鞳。想来元曲是合于秦腔的,粗犷疏豪,强烈急促,配以“桄桄”的枣木梆子声,自成其激越高昂。每次听秦腔时,虽苦于震耳的“吼声”,却在听后自觉畅快淋漓。

    就像秦腔在宽音大嗓、直起直落的同时兼有细腻柔和、凄切委婉,元曲中也有轻快活泼、缠绵悱恻之作,只是语言同样本色直白无掩,像贯云石这首《中吕·红绣鞋》,自有其清新警切。

    贯云石应该是为一个女子写的这支曲,像这样听谯鼓,数更声,愁天明,怕离别的隐隐担忧隐隐不安,是只有女子的心思才能有的婉转。也只有女子,才能在面对风来雨来,爱走人走,生离死别,荣华贫苦时,总不能安之若素。

    莎士比亚剧中有一段情人欢会时的对话,女子说:‘天色尚未清明;外面不住啼叫的是夜莺,而不是报晓的云雀。’而男子显然不认同,说:‘正是云雀在报曙,你看东方已经云开雾散透出点点日光。’女子仍不听从,不依地道:‘那并不是清晨的阳光,而是流星无意中闪过。’”

    是不是古今女子都做过这样的梦:有一天,和自己最爱的人以吻为款,订下一生的契约,签名、盖章、打手印,结同心,两人在身与心的依归处落脚,从此不再漂泊,不再分离。

    很多人认为爱情太过无聊,只会让人不住地沉沦于俗世,让自己变成他人的老婆,她人的丈夫。真是又牵扯,又小家子气。有人认为爱情,只是人生无数可能中一种小可能。只是,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坚持有了动摇,正像黄碧云说的:“有时我想,爱不过是小恩小惠。我以为我可以独自过一生,但我还是被打动了。”也就是说,两个人相爱时,他们都希望与世隔绝,仿佛偌大天地只有他们两人生存。他们用两个人的世界来遮蔽这个令人倍感不适的社会。这就让爱变成一件很美的事情。

    很多女子幻想,如果能回到古代,依然做一名女子,遇得一良人,自此便终生,多简单,多美好。从前,晴耕雨读、饭蔬衣食就可度过一生,到如今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只待得午夜梦回,将此旧梦安放于星星的旁边,与诸君夜夜遥望。

    流年似水,我们正在快速得老去,站在岁月的尽头,看沧海变成了桑田,桑田再变回沧海。在千万人中,千万年间,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碰上了彼此,已是造物的安排,遇见后是彼此的相守。走过心灵的千山万水,我们才会发现,人生旅途中最美的风景,其实并不在远方,而在眼前,就在于平淡之中的执著追求,长相厮守。

    一生有你,处处皆春光

    时光如梭,季风吹淡了多少悲欢离愁的记忆,也吹散了多少风花雪月的浪漫,蓦然回首时,唯独与你的一路的风雨兼程,犹如一抹清幽的兰花,伴随着一份淡淡的清香与缠绵,绚烂成一行瘦瘦的诗愁,在风中悄然盛开。剪一心明媚,与你相守。掬一捧澄澈,清心如泉,

    冰清玉洁,我心如兰。心静如水,闲淡清欢。须知,一生有你,处处都是明媚的春光。我们可以在郭震的《莲花》中找到这种情感的影子。

    脸腻香薰似有情,世间何物比轻盈。

    湘妃雨后来池看,碧玉盘中弄水晶。

    这首绝句清丽妩媚,仿佛闺中女子的手笔,殊不知也是郭震所作。郭震一生戎马边关,曾一举为大唐拓地一千五百里。武周时代及唐中宗时,西域的安定虽然未必全赖于郭震,但郭震绝对称得上是居功甚伟。郭震虽然武功赫赫,却并非像梁山上那些粗野汉子一般,只会终日演习武艺,打熬气力,一点也不懂男女间浪漫情调。

    就郭震诗集中的某些诗来看,他对于女子心事的了解,一点也不逊于那些风流倜傥的书生才子。例如,他有这样一首诗,叫做《春江曲》:

    江水春沉沉,上有双竹林。

    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将一个娇憨可人的少女心怀摹写得细致动人,很有乐府民歌的特点。其他像什么“帷横双翡翠,被卷两鸳鸯”、“罗衣羞自解,绮帐待君开”等等,都写得旖旎婉转,妩媚动人。

    这首莲花诗,明写莲花,但处处都是用拟人的手法,诗中的莲花仿佛就是一位明媚动人、嫩脸生香的美人。诗中的“湘妃雨”、“碧玉盘”等名词,也让我们联想到古时的名媛美鬟。所以作者是在借写莲花,来写一位他心中所爱的女子。

    郭震一生戎马边关,驰骋沙场,为大唐一举开拓千里疆土,西域安定也全赖于他。郭震虽居功甚伟,武功赫赫,但却不像那些粗野蛮壮的将士一般终日演习武艺,他也懂花前月下,风飞絮落的浪漫情调。说起郭震的姻缘,也是他傻人有傻福。年轻时候的他“美风姿,有才艺”,是豪门富商女们眼里的抢手货,连那时的当朝宰相张嘉贞也迫不及待地想招他为婿。可是,宰相的五个女儿都相中了这个翩翩君子,也只能采取“猪八戒撞天婚”的方案来决定哪个女儿嫁给他。郭震运气好,一选就选中了最美丽动人的三小姐,得此娇妻,夫复何求啊!

    唐代的科举考试是残酷的,其竞争的激烈不亚于时下的各种考试。文人士子们也爱抒发各种落榜后的苦闷抑郁之情,这样便产生了诸多感叹科场失意的诗作。张继的《枫桥夜泊》是个中翘楚,郭震的这首《闻蛩》也颇受好评。一句“苦吟莫向朱门里,满耳笙歌不听君”,含尽多少文弱书生们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辛酸泪与辛酸史。他们的富贵黄粱梦,衣锦还乡愿,就像蛩声一般转瞬即逝,空留余响了。

    幸运的是,郭震十八岁就考取了进士,比天才王维还要早。这份鬼使神差的好运,大抵是因为傻人吃过不少傻亏,才积攒下的傻福罢,这还得从他在太学求学时犯下的傻事说起。

    郭震家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平日里给郭震的零用钱也很多,这不免遭到心怀不轨之人的谋算。据说有一次家里给郭震送来四十万钱,有一个骗子知道了,便披麻戴孝地来找他,说家里穷苦,祖先去世却没有钱把他们送回老家安葬,求他借点钱办丧事。这种赤裸裸的诈骗郭震竟然一股脑地相信了,连名字都不问就把白花花的银子给了这个骗子。郭震动恻隐之心有点傻,也有点蠢,但还是宁愿让人,们都能够愚钝一些。毕竟,这样的人世也能够美好一些。

    郭震入仕后便被皇上派到通泉县任太尉,主要接管当地的治安工作。可郭震对官场规则和潜规则一窍不通,竟执法犯法,干起了偷铸钱币和贩卖人口等勾当。不管是有心之过,还是无心之失,这在哪个朝代都是凌迟处死,满门抄斩的恶行。但郭震这个傻小子却因向武则天呈上一首《宝剑篇》而大悦龙颜,大震龙心,免于死罪不说还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

    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

    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

    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

    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

    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诗人用古代造就的宝剑来比喻被埋没的人才,贴切而易晓。诗一开篇便借干将铸剑的故事暗赞自己质素非凡,卓尔不群,一表人才,风华正茂。然后就称道宝剑在太平盛世虽无用武之地,但为君子所佩,以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之用,显示自己操守端正,行侠仗义。最后用宝剑沦落的故事结尾,却仍意气风发,自信昂然,理直气壮地向至高至尊的统治者吐露满腔的不平之意:人才早已造就,应当识才,赏才,惜才,爱才。敢于写出这等尖锐深刻,严正显豁的诗作,诗人的胆识、豪气、气度是可贵可敬的;而武则天作为一代英明女皇,能够打破礼教常规,勇于挖掘新才,其胸襟、谋略、远见、也非凡夫俗子所及。

    仕途顺畅,官运亨通的郭震还做过一件啼笑皆非的傻事,可同样为他带来了令人艳羡的好运。唐中宗时期,时任安西大都护的郭震准备去拜访西突厥可汗。下属们建议他准备一份能让对方感受到大唐友好和善的大礼,可郭震却不屑于送金银珠宝这等庸俗显摆之物,憨悠悠地出了一个傻主意:步行千里见可汗,把这份诚意当作专门敬献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可不料途中遭遇暴风雪,有士兵打起了退堂鼓,但郭震却坚持诚信为先,不可爽约。当到达可汗帐前时,士兵们个个都冻成了“冰人”。可汗感动万分,决心与大唐结为睦邻,郭震也因此立下大功。

    可见,与人交往,最真莫过于将心比心,以心换心。

    可是,“聪明”的唐明皇并不待见郭震这个傻子,用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他流放异地,最后客死他乡。可比起太多的大诗人,大文人,大才子,大官人,郭震这个大智若愚者也可以怀抱他那百年不遇的好运含笑九泉了。

    一提起郭震这位盛唐时期的宰相、将领、诗人,就不得不侃侃而谈他的傻人傻事,傻运傻福。古罗马有句名言说“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锻造者”,音乐家贝多芬也大喊“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可是,人真的能和命运抗衡吗?抑或只是“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而已。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就曾发出“人众都胜天,天定亦能胜人”的感叹,疏放不羁的柳河东也随之附和道“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

    郭震的一生虽然豪放,但是他的性格里也有细腻的部分。当娶到如花似玉的三小姐时,他的心湖也荡起了涟漪,所以,他的笔触变得温婉多情。一生有你,人生处处皆春光。这是很多恋人向往的相守,红尘一旅,有那么个人陪在身边听风、听雨,这或许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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