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些时间她才能集中思想,可一旦集中了思想眼前的事实便显得重要起来。她非常孤独。假定德鲁特不回来了呢?假定她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了呢?这些布置舒适的房间她就住不了多久,到时不得不搬出去。
可以这么说,值得赞扬的是她根本就没有指望过赫斯特沃。一想到他的事她就一阵悲哀和悔恨。的确,人类这种为腐败堕落的表现很使她震惊和恐怖。他眼睫毛也不用眨一下就会使她上当受骗。她会陷入一种更新奇、糟糕的处境。可是她又无法不想到他的那副模样和神态。好象只有这个行为才显得奇怪而可耻,这行为与她对这个男人的整个感觉和认识截然相反。
但她是孤独无依的。眼前这一想法胜过了一切。怎么办呢?又出去工作吗?开始去商业区找事做吗?演戏!哦,是的,德鲁特说过此事。这方面有什么希望吗?她摇着摇椅,深陷于各种各样的想法中,时间在一分分过去,夜幕已彻底降临。她什么东西也没吃,只是坐在那儿沉思着。
她想起肚子饿了,走到后屋的小食橱前,里面放着他们剩下的一顿早餐。她怀着一些忧虑看着它们,她对食物看得比平常更有意义了。
她一边吃一边疑惑不知自己还有多少钱。她感到这至关重要,立即就去找她的钱包。它就放在梳妆台上,里面有7美元钞票和一些零钱。想到这点微不足道的钱她不寒而栗,不过房租已交到月底又使她觉得安慰。她想到,假如一开始就出去到了街上,她又会怎么样呢?她现在看到,那样的处境似乎还不如眼前令人惬意。她至少还有一点时间,毕竟说来也许一切都会好转的。
德鲁特已经走了,但又怎么样?他好象并不是非常愤怒,只是有些生气而已。他会回来的——当然会。屋角还放着他的手杖呢。这儿还有他的一个衣领。轻便的外套也还挂在衣柜里。她四周看看,发现了10多样这类的东西,极力让自己确信他会回来的;但是,天啦,她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假定他真的回来了,又如何呢?
这又是一个几乎同样让人(如果不是非常让人)烦恼的问题。她不得不和他谈谈,向他解释。他会让她承认错误的。这就会使她不可能和他同居下去。
星期5嘉莉想起了她和赫斯特沃的约会,随着时间的过去——按照她的许诺,这段时间她是应该和他在一起的——曾经异常奇特而明白地降临到她头上的灾祸,仍然摆在面前。她内心紧张不安,感到必须采取行动,因此穿上了一件适合上街穿的褐色外衣,11点钟时再次去了商业区。她必须寻找工作。
12点钟时预示要下的雨,下午1点钟开始下起来了。正如它使赫斯特沃精神消沉、难过了一天那样,她也因此返回家去,呆在屋里。
第2天是星期6,在许多商业区都是半休日。此外,头晚下过雨后,现在变得风和日丽,树木草丛熠熠生辉,一片葱绿。她出去时听见麻雀叽叽喳喳地欢叫不停,十分快活。她望着对面可爱的公园,不禁觉得生活对于无忧无虑的人来说毕竟是件快乐的事,一再希望此时会发生什么事,使她不要失去已经得到的舒适生活。考虑到这她并不想得到德鲁特或他的金钱,也不想与赫斯特沃再有什么关系,而只希望得到她所有过的心灵的舒畅和满足。因为她毕竟是快乐过的——至少比她眼前必须去自谋生活快乐一些。
她来到这片商业区时马上就11点钟了,很快就要停止营业。她最初不意识这一点,因为她早先曾到这个苛求而艰难的地方来闯过,吃了不少苦头,致使她现在也仍然感到懊恼。她四处游荡,让自己确信她是决心在找什么事做,而同时又感到也许没必要这么着急。这件事是难办的。她也还有一些时间。另外,她还不能肯定自己真的又一次面临自谋生计的难题。无论如何事情会好转起来。她知道自己的仪表已变漂亮了,举止也大为改观,服饰得体。那些男人们——衣着考究的男人们,有的以前曾从他们精美的围栏和富丽的办公间后面冷漠地注视她——现在却带着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的脸蛋。在一定程度上她感到了此事的魅力和令人满足,不过并没有彻底消除疑虑。她只愿合理合法地找事做,决不要对她显得有特别的恩赐。她想找到什么工作,但任何男人也不能以虚伪的言语或喜爱来收买她。她打算要老老实实地挣钱过日子。
她在一些门的牌子上看到令人高兴满意的说明:“本店星期6下午1点关门,”觉得应该进去寻求工作。这使她有了一个借口,去找了不少这样的店子,发现时钟已指向12.15点,断定这天再找不会有用了,于是乘上一辆电车去了林肯公园。这儿总是有可观赏的东西——花儿,动物,湖水——她自以为星期1要早起来去找工作,此外,从现在到星期1也许还会发生很多事情的。
她带着同样的怀疑、忧虑和信念度过了星期天,天知道她心里有些什么奇思怪想。每隔半小时她就会强烈地产生这一紧迫的想法,嗖嗖的象鞭尾一样响亮——她必须行动,立即行动。其它时候她又会环顾四周,让自己相信事情没有这么糟糕,她一定会平安无事地走出困境的。这时候她就会想到德鲁特关于上舞台演戏的建议。从那方面找些机会。她决定明天就去试试这种机会。
因此星期1她早早起了床,细心打扮。她不知道如何提出这样的申请。但认为这事是与剧院更直接有关的。你只需去剧院向某人打听经理在哪里,再向经理求职就行了。假如有工作的话,你也许就能得到,或者至少他可以告诉你怎么办。
她从未与这个阶层的任何人有过交往的经验,也不知道戏剧圈的一帮人的荒淫、滑稽。她只知道一点黑尔先生从事的工作,可首先她就不愿去找那个人,因为她和他太太关系很密切。
不过当时有一家剧院——“芝加哥歌剧院”——相当引人注目,其经理戴维埃·亨德森在本地颇有名望。嘉莉曾去那儿看了一、两次精彩的演出,此外又听说了另外几次演出。她对亨德森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求职的办法,但她本能地感到这是一个可去的地方,于是就在它附近闲荡。她甚至鼓起勇气来到了富丽堂皇的入口处,门厅精美光滑,金光闪闪,挂着走红名星的框架照片,一直到静静的票房处,她就再不能过去了。一位著名的歌剧喜剧演员本周正在演出,那显赫和炫耀的神气就把她威慑住了。她不能想象在如此盛气凌人的地方她会有一席之地。一想到自己的胆大鲁莽行为也许会使她遭到可怕的拒绝,她几乎不寒而栗。她只有勇气看看那些十分炫耀的照片,然后走了出来。她似乎觉得自己逃脱出来真是太好了,要再想到去那个地方申请工作实为莽撞之举。
有了这个小小的经历后,她这一天便不再去找工作了。她到处去观望,但都是在剧院外面。她来到心里记得的几家剧场的地址——著名的有“大歌剧院”和“麦克维卡剧院”,两家剧院的上座率都名列前茅——然后转身走开。她的精神又大大地消沉下去,因为再次感到大公司、大企业的宏伟豪华气势,而她自己对社会的要求却微不足道——她就是这么理解的。
那晚黑尔太太来访,唠叨不停,呆了很长时间,使她无法细想自己的困境和一天来的遭遇。但在睡觉前她又坐下来思考,沉于许多阴郁的不详之兆中。德鲁特至此没露一下脸。她音信全无,从珍贵的一点钱中花去1美元买食物和乘车。她坚持不了多久,这是明罢着的。而且她仍然无计可施。
处在这样的境地中,她又想到了范·伯雷街的姐姐,自从那晚出走以后就再没看到过她了;又想到了家乡哥伦比亚城,它现在好象已不复存在。她根本没往任何方向寻求安身之地。她会时时回想起赫斯特沃来,但只会令她悲伤。他竟然那么随便地欺骗她,这仿佛太残酷了。
星期2到来,她仍然犹豫不决沉思默想,这是情理之中的。经过第一次的失败后,她没有一点心情急于去找工作,而是责怪自己,认为头天太软弱无能。因此她又去了“芝加哥剧院”,可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进去。
然而她的确设法去票房处询问了一下。
“你问的是剧团经理还是剧院经理?”那个衣着时髦、负责门票的人问。他觉得嘉莉的容貌长得不错。
“我说不准,”嘉莉说,为这个问题吃惊。
“剧院经理你今天是见不到的,”年轻男人主动说。“他出城去了。”
他注意到她迷惑的表情,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个工作,”她回答。
“那你最好找公司经理,”他说,“但他现在不在这里。”
“他啥时候来?”嘉莉问,这消息使她稍微宽慰了一点。
“唔,也许11点至12点你能找到他。下午两点以后他在这儿。“
嘉莉谢了他之后轻快地出去了,而他还从装饰光彩的票房一扇边窗注视着她的身影。
“真是个美人儿,”他心想,开始想象着她那不惜下问的举止,这可真使他神魂颠倒。
当时有一家主要的喜剧团正按约在“大歌剧剧院”演出。嘉莉来到这儿要求见剧团经理。她几乎不知道这位经理的权力是多么微乎其微,也不知道假如缺少一名演员的话,会早已从纽约派来补上了。
“他的办公室在楼上,”票房里一个男人说。
经理办公室里有几个人,两个懒洋洋地靠在一扇窗旁,一个和坐在有活动顶板的桌子旁的人说话,后者就是经理。嘉莉不安地看看四周,开始担心她不得不当着这一群人的面提出要求,窗边的那两个人已在细心打量着她。
“我不能这样做,”经理说,“费罗曼先生规定绝不允许观众到舞台后面。不,不行!”
嘉莉胆怯地站在那儿等着,屋里有一些椅子,但没有人示意她坐下。和经理说话的那个非常垂头丧气地走了。那位非凡的人物认真地翻看着面前的报纸,好象它们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今天早上你看见《先驱报》上关于纳特·古德温①的介绍没有,哈里斯?”
“没有,”被问的人回答。“有什么消息吗?”
“说他昨晚在胡利剧院作了一次精彩的开幕辞。你最好看看。”
哈里斯来到一张桌旁,开始找《先驱报》看。
①纳特·石德温(1857—1919),美国著名演员。
“什么事?”经理问嘉莉,显然这才第1次注意到她。他以为她是来要免费票的。
嘉莉鼓起所有的勇气——但充其量也还是不多。她意识到自己一点经验也没有,感到一定会遭到断然拒绝。她对此确信无疑,因此只希望装做是来寻求指点的。
“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上舞台演戏吗?”
这毕竟是解决此事的最好办法。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使椅子里的这个人感到有趣,她纯朴的询问和举止吸引住了他。他露出微笑,房子里的另两个人也现出了笑容,不过他们稍作努力来掩饰自己的心情。
“我不知道,”他回答,厚颜无耻地看着她。“你有过什么舞台经验吗?”
“有一点点,”嘉莉回答,“我曾参加过业余演出。”
她想她得怎样表现一下自己,以使他保持兴趣。
“从没研究过舞台表演?”他说,那谨慎的神气既是针对嘉莉也是针对他的朋友。
“没有,先生。”
“唔,我不知道,”他回答,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而她却站在他面前,“你干吗想演戏呢?”
她为这个男人的胆大妄为感到窘迫,但也只能面带微笑来回应他引人的假笑,说:“我需要谋生活呀。”
“哦,”他说,深深为她美丽的容貌所吸引,觉得好象非要同她交朋友不可。“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对吧?瞧,芝加哥可不是你理想的好地方,你应该去纽约。那儿的机会更多。你在这儿是难以指望起步的。”
嘉莉温和地笑了,很感激他竟然屈尊给了她这么多建议。他注意到她的微笑,并对此有了一点不同的理解。他认为自己找到一个好机会可以和她调情了。
“请坐,”他说,从桌旁拉过来一把椅子,放低声音不让屋里的另外两个男人听见。那两个人相互会意地眨了眨眼。
“哦,我得走了,巴尼,”其中一个忽然要离开,对经理说。“下午见。”
“好吧,”经理说。
剩下的一个人拿起一张报纸好象要看。
“你是否知道自己想演什么样的角色呢?”经理温柔地问。
“哦,不知道,”嘉莉说,“开始演什么都行。”
“明白了,”他说。“你就住在城里吗?”
“是的,先生”
经理又非常温和地一笑。
“你设法当过歌剧合唱队女演员吗?”他问,装出一副更加信任的神气。
嘉莉开始觉得他的态度显得有些过分,不自然。
“没有,”她说。
“许多走上舞台生涯的姑娘都是这么开始的,”他继续说。“这是一个取得舞台经验的好办法。”
他用友好、劝诱的态度打量着她。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嘉莉说。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又说,“不过总是有机会的,你知道。”然后他好象突然记起了什么,掏出表看了看,“我两点钟有个约会,”他说,现在得去吃午饭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我们还可以去那儿谈谈。”
“哦,不,”嘉莉说,这个男人的整个动机忽然在她脑中闪过。“我也有个约会。”
“这太可惜了,”他说,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有点超前,而且嘉莉打算走了。“请以后再来。我也许了解一些事情。”
“谢谢你,”她有些慌张地说,走了出去。
“她长得不错,是吧?”经理的朋友说,他并不详细了解经理所玩的全部把戏。
“是的,有点儿,”经理回答,想到不得不结束这个把戏就恼火。“不过她永远也当不了女演员。只能又做一个歌剧合唱队女演员———如此而已。”
这番小小的经历几乎使她丧失了雄心,不想再去拜访“芝加哥歌剧院”的经理了,但过了些时候还是决定再去。他的性情更稳重一些,立即说她不会有任何机会的,并且好象认为她这样找工作很傻。
“芝加哥绝不是一个起步的地方,”他说。“你应该去纽约。”
她仍不懈地寻求,来到了“麦克维卡剧院。”可什么人也找不到。当时剧院正在上演《故居》,但她找不到要见的人。
这些小小的走访占去了她时间,一直快到4点钟,疲惫不堪地赶回家去。她感到好象应该再四处去看看,但到此为止结果太让人丧气。她乘上电车,45分钟后来到奥格登公寓。但决定继续往前到西区邮政支局去,她通常都是在那儿收取赫斯特沃的信。现在真有她一封信,是星期6写的,她把信拆开,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读起来。信写得极有热情,深深地抱怨她失约,以后又杳无音信,以致她十分可怜起这个男人来。他爱她这是显而易见的。尽管他结了婚,可他却愿意并胆敢那样做,这是作孽,她觉得此事应该给他一个回答,因此决定写封信,让他明白她已知道一个有妻室的人,理所应当为他的欺骗行为感到愤怒。她要告诉他,他们之间没有一点关系了。
回到家时她立即着手这项工作,花了一些时间考虑如何措词。这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
“你用不着让我解释为什么没来见你,”她写道。“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我呢?你不可能指望我还会和你往来。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的。唉,你怎能那样做呢?”她补充说,感情迸发。“你给我造成了你无法想象的痛苦。希望你不要再迷恋我了。我们决不能再见面。别了。
次日早晨她把信随身带着,在街角勉强地投进了信箱,仍然不能确信是否自己应该这样做。然后她乘上电车去了商业区。
现在是百货商店的淡季,但人们还是比对一般年轻的女求职者,更注重于她的申请,因为她相貌漂亮而迷人。他们向她提出同样的老问题,这些问题她都司空见惯了。
“你能做什么?以前在零售商店干过吗?有过经验吗?”
在定期集市西伊公司以及所有大商店都几乎同样如此。时值淡季,如果往后一点再来他们也许会雇她的。
一天过去,她精疲力竭、沮丧失望地回到家里,发现德鲁特回来过了,他的雨伞和轻便外衣已不见。她认为还少了些其它的东西,但不能肯定,一切又都还是原样。
这么看来他将永远离开她了。现在她怎么办呢?一、两天内她又将象过去一样面对这个世界,这是明罢着的。她的衣服会变得寒酸起来。她习惯地、意味深长地把两手合在一起,捏紧手指。泪水顿时涌出,热呼呼地滚过面颊。她真孤独,太孤独了。
事实上德鲁特也回来过,但他的心思与嘉莉所想象的截然不同,他希望见到她,借口回来取剩下几件衣服,想在走之前能和她言归于好。
所以,他回来时失望地发现嘉莉不在家。他闲荡了一阵子,希望她就在附近什么地方,不久就会回来的。他一直注意倾听,盼望楼梯上传来她的脚步声。
这么办时,他打算假装刚进来,因为被她碰上了感到不安。然后就向她解释说他需要自己的衣服,看看事态如何。
可是尽管他等着,仍不见嘉莉的影子。他先是在抽屉里慢慢翻找,随时期待她的到来,然后又望着窗外,再后就坐在了摇椅里。嘉莉仍没回来。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点燃一支雪茄,又在屋里踱来踱去。接着他望望窗外,看见朵朵云块聚拢起来。他记起3点钟有个约会,感到再等没用了,取到雨伞和轻便外衣,不管怎样还是打算把它们带走。他希望这会使她大吃一惊。明天他还会回来取其它东西,又看看情况如何。
他要走时真的遗憾没见到她。墙上有一张她的小照,穿着他第一次为她买的小外套——面容比他上次见到她时更忧愁一些。他的确受了感动,注视着她的眼睛,产生一种很少有的深情。
“你对不起我,凯德,”他好象在对她本人说一般。
然后他来到门口,仔细把屋子四处打量一下,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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