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身陷绝境: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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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斯特沃收到麦格雷戈·詹姆斯·海律师事务所决定性的公函以后,烦恼不安地去街上闲荡了一阵子,回来时发现嘉莉那天上午写给他的信。一看见笔迹他就激动万分,赶紧把信拆开。

    “这么说,”他想,“她是爱我的,不然就决不会给我写信来了。”

    最初几分钟他为信的语调感到有点沮丧,但不久就恢复了镇静。“她决不会写信来的,假如她不喜欢我。”

    这是他逃避沮丧唯一的办法。从这封信的措词他推断不出什么来,但其精神他想自己是知道的。

    她的信字里行间明明是在谴责他,可他却从中得到了安慰,这真是太有人情了——如果不是可悲的话。他长期以来一直自得其乐,可现在却要从身外去寻求安慰——并且是从这样一种途径。感情的心弦多么神秘!它们是怎样把我们大家连在一起啊!

    他脸上有了血色,一时忘记了麦格雷戈·詹姆斯·海来的信。只要他能够得到嘉莉,也许就能摆脱这一切纠缠不清的困境————也许事情就无关紧要了。只要他不会失去嘉莉,太太无论做什么他都不在乎。他站起身来团团转着,为将来永远得到他可爱的人儿,做着一个愉快的美梦。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产生了先前的担忧,觉得太厌烦了!他想到了明日以及起诉的事。他毫无行动,而下午已在溜走。现在是5点差一刻。5点钟那些代理人就回家了。明天中午前他还有时间。他这样想时最后15分钟已过去,5点到了。然后他这天就不再去想见他们的事,只想着嘉莉。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男人并没有自知之明。他才不去为此操心呢,整个心思都想着如何才可能说服嘉莉。这方面是没问题的。他深深地爱着她,这是他们共同幸福依赖的基础。要是把德鲁特摆脱掉就好了!

    这样兴奋地想着时,他记起早上需要穿一件整洁的衬衫。

    于是他去买了衬衫,另外还买了半打领带,然后来到帕尔默旅馆。进去时以为看到了德鲁特拿着钥匙上楼去。肯定不是德鲁特!之后他又想到也许他们临时改变了住处。他直接来到服务台。

    “请问德鲁特先生在这儿下榻吗?”他问服务员。

    “大概是吧,”后者说,看看自己的登记表,“是的。”

    “真的吗?”赫斯特沃叫道,不过极力掩饰自己的惊奇,“一个人?”他又问。

    “一个人,”服务员说。

    赫斯特沃转过身,紧闭嘴唇,尽可能掩饰自己的心情。

    “怎么回事?”他想。“他们吵架了。”

    他激动起来,赶紧来到房间,换好衬衫。同时,他决心假如嘉莉孤身一人,或者假如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他都应该弄个明白。他决定马上去拜访。

    “我知道该如何办了,”他想。“我要上门去问德鲁特是否在家。这样就会弄明白他在不在,或者嘉莉在哪里。”

    想到这里他几乎兴奋得手舞足蹈,决定一吃过晚饭就出发。

    6点钟他从房间里下楼来时,先仔细看了看是否德鲁特在周围,然后出去吃了点便餐。可是他简直吃不下东西,因为太急于想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了。走之前他想还是看看德鲁特在哪里为好,又回到旅馆。

    “德鲁特先生出去了吗?”他问服务员。

    “没有,”后者回答,“他在房间里。你要送张名片上去吗?”

    “不,我以后再拜访他,”赫斯特沃回答,走了出去。

    他乘上一辆去麦迪逊街的电车,直接去了奥格登公寓,这一次大胆地径直来到门口。女佣为他打开了门。

    “德鲁特先生在家吗?”赫斯特沃先生温和地问。

    “他出城了,”姑娘说,她听见嘉莉这么对黑尔太太说的。

    “德鲁特太太在家吗?”

    “不在,她去剧院了。”

    “是吗?”赫斯特沃说,大吃一惊,然后,好象带着什么重要的心事问:“你不知道哪家剧院?”

    姑娘真不知道她去了哪家剧院,但因为不喜欢赫斯特沃,想给他找点麻烦,就回答说:“知道,是胡利剧院。”

    “谢谢,”经理说,轻轻碰了一下帽子,走了。

    “去胡利剧院找她,”他心想,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去。在到达城中以前他把这整个事仔细想了一下,断定去是毫无用处的。尽管他非常渴望见到嘉莉,但他知道,她会和别人在一起,不希望他去恳求她,打扰她。他可以稍过些时间去————明天早上,只是明天早上他面前还有律师的问题。

    这次小小的走访给他激动的心情泼了一盆冷水。他不久又忧心忡忡起来,回到酒馆渴望得到安慰。不少绅士们在交谈着,使这个地方充满生气。在酒馆的后端,一群库克县①的政客正围着一张樱桃木圆桌谈话。几个寻欢作乐的年轻人在柜台边闲聊着,然后才姗姗朝剧院走去。一个穷要面子的人长着红鼻子,戴顶旧礼帽,在柜台的一端独自静静地啜着一杯淡色啤酒。赫斯特沃向政客点头,走进自己办公室。

    大约10点钟他的一个朋友————弗兰克莱·泰恩特先生,当地一个爱好运动的赛马迷————走了进来,看见赫斯特沃独个儿在办公室里便来到门口。

    “你好,乔治!”他喊道。

    “你好,弗兰克,”赫斯特沃说,感到心中的烦恼消除了一些,“请坐,”他指着这间小屋的一把椅子。

    “怎么啦,乔治?”泰恩特问。“你看起来有点儿闷闷不乐。没在赛马场输钱吧?”

    “我今晚不太舒服,昨天得了一点感冒。”

    “喝点威士忌酒,乔治,”泰恩特说。“你应该懂得这个的。”

    赫斯特沃笑了笑。

    他俩这么谈着时,另外几个赫斯特沃的朋友也进酒馆来了,11点刚过不久,剧院散场,因此又进来了一些演员,其中有些是名星。

    ①美国的县是州以下最大的行政区,与中国的县不同。芝加哥即在该县之内。

    接着就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社交谈话,这在美国的娱乐场所是非常普遍的,那些一心想发财的人极力要从富豪们身上擦下些金箔来。假如赫斯特沃有一个爱好的话,那就是倾身于名流。他认为假如自己属于什么地方的话,那就是名流之中。他太自豪了,用不着去奉承别人;太敏锐了,完全能严格履行好现有的职责,尽管有些在场的人并不赏识他。但在眼前的这种处境中,他能够象个绅士一般出出风头,毫不含糊地被认作一个朋友,和那些公认有才的人不相上下,所以他是最快乐的了。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他才会“有所收获”。当友好的气氛极为浓重时,他甚至会肆无忌惮地和朋友们一杯对一杯地喝酒————或者满脸通红,舒畅惬意,再喝下去就会现出一副邋遢相————那就是他和这些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他和名流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今天晚上,尽管他心里很不痛快,但见到这么多朋友却深感安慰。既然社会名流们已聚在一起,他就暂时把烦恼置之脑后,尽情地加入到他们中间去。

    酒刚喝一会儿便发生了效力。一个个的故事传出来————那些经久不衰、滑稽可笑的故事,它们成了美国人在这种场合下谈话的主要内容。12点钟关门的时间到了,客人们也纷纷离去。赫斯特沃十分亲切地和他们握手告别。他笑容满面。他已处于这样的状况:头脑虽然清醒但却充满了幻想。他似乎觉得自己的麻烦并不很严重。他来到办公室,开始翻查账目,等侍者们和出纳员先走————他们没过多久就走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查看晚上一切是否安全关好,这是经理的职责,也是他的习惯。一般说来银行关门后收的现金才放在酒馆里,并且由出纳员锁在保险箱里面,只有他和老板们才知道暗码;但是,赫斯特沃每晚是,赫斯特沃每晚上都要谨慎地拉拉现金抽屉和保险箱,看是否关紧。然后他就锁好自己的小办公室,开亮保险箱旁的灯,最后自己才离开。

    他以前在安全方面从没发现过什么问题,今晚他关好办公桌以后, 仍出来试了试保险箱。他的办法是用力拉一下。可这一次门竟然被拉开了。他略为吃了一惊,往里一看发现钱箱象白天一样开着,显然是没锁上。他的第一个念头当然是检查抽屉,把门关好。

    梅休半小时前离开时,无疑以为自己旋过门钮,锁好了保险箱。他过去从没出过差错。可是今晚梅休另有心事,他一直在考虑着自己的一个生意问题。

    “我看看这儿,”经理想,取出装钱的抽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看看里面。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换一个时间他是决不会这样的。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层钞票,象银行发行的那样一千美元一叠放着。他不知道这儿有多少钱,只是停下来看着它们,然后他又取出第2个现金抽屉,里面放着当天的营业收入。

    “我从不知道菲茨杰拉德和莫伊会这么放钱的呢,”他心里在说。“他们一定是忘记了。”

    他看看另一个抽屉,又停下来。

    “数数看,”他耳边一个声音说。

    他把手伸进第一个小箱子里面,拿起一捆钱,从中取出一叠,其余的放下。都是些50和100美元的钞票,每一千美元一叠。他想一共数了10叠。

    “我为什么不把保险箱关上?”他心里在说,徘徊着。“干吗要停在这儿?”

    接着传来了最奇怪的话语,作为回答:

    “你曾经有过一万美元的现款吗?”

    瞧,经理记起来他从没有过这么多。他所有的财产都是慢慢积攒起来的,而现在又被他太太占去。他一共有4万多美元财产————但都会被她夺去。

    想到这些事情他迷惑不解,然后把抽屉推进去,关上门,一只手放在门钮上,轻而易举就能锁上,断了一切诱惑。他还停在那儿。最后他来到窗前把窗帘放下。他又去试了试房门,门先前就锁好了的。是什么使他起了疑心呢?他干吗要这样轻手轻脚的呢?他来到柜台的一端。好象要靠着胳膊思考一下。然后他走过去用钥匙打开小办公室的门,开亮灯。他还打开办公桌,在旁边坐下来,只是想着奇怪的心事。

    “保险箱是打开的,”一个声音说。“上面只有一条很小的裂缝。锁的弹簧还没有关上。”

    经理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白天的一切困扰又回到他身上。又想到眼前就有一个解决的办法。钱可以为他排忧解难。只要他能得到这些钱和嘉莉该多好。他起身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地板。

    “怎么样?”他心里在问,慢慢抬起一只手搔着头,作为回答。

    经理绝不是一个傻瓜,不会盲目地因为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可他的处境太奇特了。酒还在血管里,并且悄然升到了头上,使他兴奋地看到眼前的处境,还生动地为他描绘了一万美元的前景。有了这些钱他便看到了美好的机会。他可以得到嘉莉,哦,是的,他能!他可以摆脱掉太太。那封信还等着明天早上商讨呢。他用不着去答理它。他回到保险箱旁,把手放在门钮上,然后拉开门,取出了装钱的抽屉。

    一旦取出钱放在面前,再想着放回去似乎就太傻了,不拿当然是会很傻的,啊,他可以平平静静地和嘉莉生活好多年呢。

    天啊!怎么办呢?他第一次紧张起来,好象一只严厉的手抓住了他肩膀。他胆怯地看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万籁俱寂。外面人行道上有人拖着脚走过。他拿起箱子和钱放回保险箱,又把门关上一些。

    一个头脑不是很强健,在职责和欲望之间颤抖的人,所面临的尴尬困境,是良心从未动摇过的人几乎无法估计的,除非真实地描绘下来。灵魂的时钟发出庄严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嘀嗒嘀嗒地说,“拿吧,”“别拿”,“拿吧”,“别拿”;从未听过这声音的人,是不配进行评判的,这种精神上的斗争不仅可能产生在思想敏锐;性情高尚的人身上。连最迟钝的人,在想走向邪恶的时候,也会产生一种正义感,它与邪恶的倾向在权威和力量上是均衡的。我们必须记住这不是对正义的认识,因为动物在邪恶面前本能地退缩,并非是对正义有所认识。人类仍然首先要受到本能的驱使,然后才由理性予以调整。是本能唤醒了罪犯——是本能(这里高度的理性分析是不存在的)让罪犯感到危险和对邪恶的恐惧。

    人每当要冒险犯下从未犯过的邪恶时,内心总是动摇不定的。心灵的时钟既敲响它的欲望又敲响它的回绝。那些思想上从没经历过进退两难的人,下面的故事可以让他们有所了解。

    当赫斯特沃把钱放回去时,他又恢复了轻松和大胆的天性。谁也没有看见他呀,就他一个人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这件事他自己就会办好的。

    晚上喝的酒还在对他发挥效力。尽管他额头冒汗,经过那无名的恐惧后手还在发抖,酒气仍然使得他面颊发红。他简直没注意到时间在流失。他又仔细想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眼睛盯住那一堆钱,心里老想象着可以用它来做点什么。他踱进小办公室里,又踱到门口,再踱到保险箱旁。他把手放在门钮上打开。里面是钱啊!看看当然是没什么害处的!

    他又取出抽屉,拿起钞票。他们如此平整,如此结实,如此轻便,体积毕竟很少。他决定要拿走。是的,要拿走,把它们放进衣袋里。他看了看,发现装不下,用手提包装!真的,用手提包装。手提包是装得下的————全都装得下,谁也不会有所怀疑。他来到小办公室,从屋角的架子上取下手提包。他把包放到桌子上,来到保险箱处。由于某种原因,他并不想在大屋子里装钱。

    他先取出捆好的钞票,再取到当天的零星收入。全部都要拿走。最后他把空空的抽屉推回去,把铁门几乎关上,站在旁边深思。

    在这种情况下内心都还要犹豫不定,这几乎是难以理解但确实千真万确的事实。赫斯特沃一时不知做什么好。他希望想一直————好好思考一下,决定这样做是不是最好。他一心渴望得到嘉莉,家庭的矛盾把他逼得烦恼不堪,因此他不断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可他还是犹豫。他不知道这事会给他造成什么恶果————多久他就会为此悲哀。他根本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的道德问题,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决不会想到。

    他把钱全都装进手提包后,心情又突然变了。他不要做————不要!想想看这会引来多大的丑闻。还有警察!他们会来追捕他的,他不得不逃跑,可是逃向哪里呢?啊,做一个逃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他又取出两个钱箱,把钱全部放回去。紧张之中他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因此把钱放错了箱子。他正推门时,心想自己没把钱放对,于是又把门打开。真是两个钱箱放混了。

    他把它们取出来要重新放好,可这时没有了恐惧。他害怕什么呢?他手里正当拿着钱时锁咔嗒一声,门给关上了!是他锁的吗?他抓住门钮用力拉着。门锁上拉不动了。天啦!他现在真的骑虎难下了。

    一旦意识到保险箱肯定已锁上,他额头上顿时汗水直流。浑身剧烈地发抖。他环顾四周,立即作了决定。现在已不能拖延了。

    “假如我把钱放在保险箱上,”他想,“然后离开,他们也会知道是谁拿的。我最后关门。另外还会发生一些事情。”

    他立即说干就干。

    “我必须离开这里,“他想。

    他急忙走进小办公室,取下轻便外衣和帽子,锁好办公桌,抓起手提包。然后他只留下一盏灯,其余的都关掉,打开门。他极力装出过去那种自信的神气,但这神气已几乎荡然无存。他很快后悔起来。

    “真不该做这件事,”他说。“这是一个错误。”

    他一直沿街走去,和一个认识的守夜人打招呼,他正在一扇扇试门看关好没有。他必须离开这个城市,而且要快。

    “不知道火车班次如何?”他想。

    于是马上掏出手表看看,快一点半了。

    在第一家药店他停下来,看见里面有一个长途电话亭。这是一家有名的药店。最早拥有私人电话亭的店子之一。

    “我想用用你的市内电话,”他对值夜班的人说。

    后者点点头。

    “请接1643,”他查了密歇根中央铁路东站的电话号码后对电话总站说。不久就接通了售票处。

    “这儿去底特律的班车有哪些?”他问。

    服务员告诉了他。

    “今晚上没有了吗?”

    “卧铺的没有了。另外还有一辆,”他补充道。“3点钟有一班邮车离开这里。”

    “好吧,“赫斯特沃说,到底特律是什么时候?”

    他想只要能赶到那儿,再过河进入加拿大,他就有充分时间去蒙特利尔。听说中午以前就可以赶到,他心里一阵宽慰。

    “梅休要上午9点才打开保险箱,”他想。“中午前他们是不会知道我去向的。”

    然后他想到嘉莉。要想得到她,就必须立即行动。她得跟他一起走。于是他跳上停在最近的一辆出租马车。

    “去奥格登公寓,“他急剧地说。“如果你快些我多给你一美元。”

    车夫给马一鞭,让它象是飞奔的样子,不过也算够快的了。一路上赫斯特沃寻思着怎么办。一来到嘉莉住的门号他就冲上台阶,按响门铃叫醒女佣。

    “德鲁特太太在家吗?”他问。

    “在,”吃惊的姑娘说。

    “让她穿好衣服马上到门口来。她丈夫受伤送进医院了,想见她。”

    女佣赶紧上了楼,看见他紧张、认真的举止,信了他的话。

    “什么!”嘉莉说,点燃煤气灯,取到衣服。

    “德鲁特先生受伤送进医院了,他想见你。马车就在楼下。”

    嘉莉迅速穿好衣服,不久来到楼下,除了必须的东西外什么都忘记带。

    “德鲁特受伤了,”赫斯特沃急忙说。“他想见你。快走。”

    嘉莉完全蒙在鼓里,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进去吧!”赫斯特沃说,扶她上了车,自己也跟着跳进去。

    车夫调转马头。

    “密歇根中央铁路车站,”他站起身对车夫耳语说,不让嘉莉听见,“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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