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东山村没有一个识字人，有一年收成好，村里人填饱肚子后便聚在一起商量，想请个先生来村里教子弟识字，先生就住在学校，先生的报酬由各家兑几升粮食支付。大家商量妥后，便派人专门从镇上请来一位先生。
先生四十多岁，文质彬彬，一脸书生样。他写得一手好字，能将《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倒背如流，并且还很会调教学生，把二十几个野惯了的放牛娃管束得规规矩矩。村里人都说，能请到这么一位好先生，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
转眼到了夏天。野惯了的孩子在夏夜里是不会安分的，这天晚上，有八个孩子聚起来一嘀咕，便悄悄钻进村头一片瓜园，偷摘了八个大西瓜。他们迫不及待地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来就吃，一个个吃得肚子溜圆，只吃掉了其中的三个瓜。还余下五个怎么办？大家一商量，决定送给先生吃。
先生刚睡下，听到敲门声，便摇着蒲扇出来了。月光下，先生一看门前的五个西瓜，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挨个儿看了看八个学生，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怒还是喜。学生们有些害怕，这才后悔不该送瓜给先生吃，如果先生怪罪起来，一顿板子就难以逃脱了。
只见先生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踱了两个来回，随后眯着眼睛问这些学生：“你们是不是特意买来西瓜孝敬我的？”
八个学生中七个都挺诚实，回答说：“不。”但西瓜是怎么来的，他们却吞吞吐吐说不明白，只有一个学生在一旁不作声。
先生两眼盯住没有吱声的那个学生。那个学生很乖巧，就顺嘴撒了个谎，说这瓜是特意买来孝敬先生的。
先生显出很高兴的样子，让那个学生坐一边歇着，然后又回过头来吩咐两个学生去打麦场抱来一些麦秸，在院子里燃起一堆火，又叫另五个学生各抱一个西瓜，在火上烤瓜蒂。孩子们猜不透先生的意思，又不敢问，只好按先生的吩咐小心去做。
先生摇着蒲扇绕火堆踱方步，每踱三五圈，就问一句：“是买来的吗？”开始，这几个学生都摇头，后来有个学生经不住热烤，就冲着先生点了头，先生就让他离开火堆，也坐一边歇着。这么一来，还在围着火堆烤瓜蒂的那些学生蹲不住了，便一个个相继点头，都说西瓜是买来的。
先生舒心地笑了，让通身流汗的学生们熄了火，将五个西瓜抱进屋，然后吩咐他们去水塘里洗个澡，各自回家睡觉。
第二天上午，学生刚刚到课堂，先生正准备上课，瓜农找上门来了，说是昨夜丢了不少西瓜，有人看见一群学生抱着西瓜进学堂了，请先生帮忙给查一查。
先生彬彬有礼，叫学生搬出两张凳子，请瓜农坐到树阴下，将蒲扇递了过去，然后心平气和道：“鄙人才疏学浅，本不足以为人师，承蒙众乡亲抬举，来贵村执教，已万分感激，岂敢不尽心尽力？昨夜学生抱瓜入校不假，不过，那是学生特意买来送给鄙人的。既然老哥寻上门来，为了学堂的清白，就不得不请老哥查验一二了。”
先生吩咐学生把卧室的五个西瓜搬出来，请瓜农验看。瓜农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地里的西瓜，就一口咬定是学生偷来的。
先生把昨晚偷瓜的八个学生叫到面前，问：“这五个西瓜是你们昨晚抱进来的吗？”八个学生都说“是的”。先生又问：“是买来的还是偷来的？”八个学生异口同声说：“是买来孝敬先生的。”
先生挥手让八个学生退下，转身问瓜农道：“老哥还有什么话说？”
瓜农说：“俺园子里的西瓜都是这种花纹，这瓜分明是偷俺的！”
先生微微一笑，道：“世上不乏长相一样之人，何况花纹一样之瓜？请问老哥，你瓜园昨夜失盗，被盗之瓜的瓜蒂可一定是新鲜的？”
瓜农说：“那一定是新鲜的。”先生一指地上的五个西瓜：“请老哥验看。”
瓜农睁大两眼，逐个看了看五只西瓜的瓜蒂，一个个却都是枯萎半干的，他惊奇得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先生冷笑一声道：“为了学堂的名誉，我不得不告你个诬人清白之罪，只有跟老哥公堂相见了！”先生拂袖而起。
瓜农吓坏了，起身拉住先生，赔着笑脸说：“先生别生气，是我昏了头，错怪学生了！”
瓜农怕惹出是非，忙请族长出面，又摘了两筐西瓜担着，一起到学校给先生赔礼道歉。先生显得很有肚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乃小事一桩，不计较也罢。”于是，这事也就罢了。
后来，八个学生中不知哪一个嘴松，把这件事的根底给捅了出去。村民们听到后，先是伸出拇指赞道：“先生高才！”继而却又沉思不语。
再后来，就有几户人家说田里活儿忙，不让子弟读书了。不久，又有几户人家说缴不起学费，识几个字就够了，叫子弟退了学。一来二去，只剩下两三个学生了。先生看看没法再教下去，只好叹口气，卷起行李走了。
（吴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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