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府——
那个也被称为乐土的地方
所谓的阿赫隆河边
那个被阿波罗宠爱过的诗人
正在一片枝叶繁盛的树林里打哈欠
忽然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应该回到阳间去转一圈
也许还能在获得一些灵感
邓尼斯·冯维辛
原来的确是个很知名的作家
至少在俄罗斯
逗笑的名气尤其大
头顶着桂冠的冷嘲者
他的那支笔,哈哈,谁都怕
让我暂时离开一下行吗
他对哪里的主管普鲁东先生说
阿赫隆和弗列格顿
我对这两河流域的生活实在是厌倦了
我要去阳间看一看
看看是否能获得什么新的灵感
否则,我的生命就要真正的结束了
去吧,普鲁东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也早觉得应该让这个作家出去走走了
否则总是重复着老一套实在是没出息
而且,那些陈词滥调
也早已经让他听得不耐烦了
于是,那个脸上布满了皱纹的恰隆来了
他是冥府与阳间之间的摆渡者
正在将一些幽灵从阳间运送到冥府中来
于是,我们的冯维辛先生
等到那些幽灵从船上被驱赶下来之后
便登了上去,那船上空空的只有他一个
因为并不是哪一个幽灵都可以还魂的
我们的大诗人啊
欢迎你能重返人寰
虽然是以一个幽灵的身份
冯维辛先生——
那幽灵回到了俄罗斯
他先是想找到一点新闻
却发现这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
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人还是那样虚荣和伪善
最关心的仍是别人的隐私
尤其热衷于诽谤的言辞
一个小窗口可以塞进百万黄金
国民集体盗窃沙皇的库存
所有的快乐都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医生们在想方设法折磨临死的人
主教们在呼噜呼噜地睡大觉
有钱人在日以继夜地歌笑
没有人理睬无辜获罪者的怨诉
恶徒们在光天化日下欺凌着弱小
议员们夜里赌牌白天里打瞌睡
或者干脆把公文当成了枕头
懦夫和无赖一个不少
廉价的女神沿街叫卖着皮肉
还是有着太多的将军在附庸风雅
还是有不少的老头子在玩弄着少女
那幽灵真是大失所望
天哪,世界怎么会如此狼藉
难道真的如我的仆人彼特鲁式加所言
这世界是上帝手中最无聊的把戏
难道这光明的阳间还不如阴暗的冥府
即便是幽灵也会因此而烦腻
那幽灵突然想到了所谓的诗坛
想到了他的那些隔世的同行和兄弟
那些年轻的格拉茜女神的养子
他想去和他们互通一下信息
他的脑子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
斜戴着羽毛冠的天使艾米尔便疾飞而至
我领您去,是菲伯特地叫我来为你引路的
我们可以在明天的黎明到来之前去访问
凡是您想见到的您都可以见到
只是有的戴着桂冠有的正在受到鞭笞
有的正在准备着在房梁上吊死……
太阳落到山的后面去了
黄昏的灿烂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
一座小楼,窗前徘徊者月影
除了诗人,整个人间都已入眠
房间里有的是昏暗和寂静
克罗波夫——《德谟克利特》杂志的发行人
坐在一把只有三条腿儿的破烂的椅子上
正伴着纸笔和酒瓶在沉思,想着
如何用一些粗野,下流,夸张的词语
堆砌成散文或诗歌,以刺痛人们麻痹的肢体
这个人看上去实在有一些滑稽
身处在一个显要的位置上
从不奢求诗人的桂冠
只求时不时地能酩酊一醉
读他的诗固然令人厌恶
但读他的散文更让人反胃
怎么办呢,这样一个可怜虫
的确不值得来嘲弄
不如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或许会与那个真正的歌者相逢
就这样,他们从克罗波夫处离开
来到了赫瓦斯托夫的书斋
我们的大诗人还没有睡
正想着在一首颂诗上碰运气
像一个殉道者那样一脸的苦相
时而又像得了什么珠宝似的洋洋得意
只为了让人们嗤之以鼻
他端坐着,很像是佛祖释迦摩尼
将笔衔在嘴里,还在不断地哼出鼻音
让鼻烟沫和圣·安娜的绶带搅合在一起
啊呀,是谁,半夜里还来造访
难道比我还喜欢夜生活,真是荒唐
啊呀,怎么是您呢,冯维辛先生
我记得我们两个并没有过什么交往
是的,正是我,邓尼斯·冯维辛
我也知道我们两个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乾坤
但冥府的主管普鲁东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才有机会到这里对你做一个短暂的访问
老伙计,请告诉我你如何打发着日子
你的身体是否健康,活的是否开心
我吗,哎,一个靠舞文弄墨过日子的人
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一事无成
谁让我染上了巴纳斯的热病
现在,如果不让我写作就等于要了我的命
我可以发誓,我在写作上有两下子
诗歌,尤其是诗歌,在俄国算得上是第一
许多人都赞扬过我的天资卓越
《阿斯巴兹》杂志更把我当神祗顶礼
可是我却仍然屈居于座谈会的末席
还有的人常常要对我冷嘲热讽
说谁读到我的诗都会头疼
还说我走到哪里都会是一片嘘声
那些评论家个个与我做对
有几个年轻人对我更是出言不逊
只有我的教子安纳斯塔西维奇对我忠实
写文章称我的诗可以卓绝古今
啊,这样的结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然而我还是不想改变我的初衷
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
我还是会这样地写下去且乐此不疲
如果哪一天我还能遇上一个天才的理发匠
在我赫瓦斯托夫的头上再拢起几根发丝
我将鼓起一个大英雄的勇气
来写作一部比《荷马史诗》更宏伟的诗篇
我将在书桌前稿纸上结束我的一生
在阳间写不完就到冥府去继续
把我的格言念给那些幽灵们去听
也不管是否还会招来嘘声一片
那幽灵听了只是耸了耸肩膀
那天使却早已经笑得前仰后翻
然后对着烛台煽了下翅膀
便和那幽灵一起隐入了黑暗
赫瓦斯托夫并不为此感到诧异
他又一次地将蜡烛点燃
刚才的一幕他只当是个梦
他本来也没希望得到什么称赞
他只是叹了口气,画了个十字,打了个哈欠
然后又继续开始琢磨那首所谓的颂诗
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勉强地将这首诗完成
然后一扭头便靠在椅背上睡了
睡着了之后他做了个好梦
梦到他的诗已被散发到所有俄罗斯人手中
整个俄罗斯都为读了他的诗而昏昏欲睡
他被整个欧洲推举为举世无双的英雄
那幽灵在这之后又去到过许多地方
登上过许多幽暗的顶楼
惊动了全俄罗斯许多诗歌的巨匠
有坐在绿树丛中的沙里诺公爵
那是我们诗人的骄傲,梦之神的宠儿
当时他正在稿纸上描写树丛和花朵
稿纸因他急促的呼吸而不停地抖动着
突然,来自冥府的幽灵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多情的才子的两腿竟然有一些发软
啊呀,冯维辛先生,请问
您到我这里来,可是来找我的什么麻烦……
还有你,好吹牛皮的斯拉夫人
西赫玛托夫公爵是从不用动词押韵的大师
在看见了幽灵之后竟然被吓得脸色苍白
连《彼得颂》也从手中滑落
仿佛席席珂夫——那个座谈会上的老大
朝你瞥了一眼,你即刻就变成了痴呆
还有你,席席珂夫,被神父养大的老叟
一生都忘记不了那从唱诗班里学来的腔调
让所有西赫玛托夫式的诗人都俯首帖耳
让所有的批评家都心惊肉跳
你自然也在那幽灵的造访之列
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纯洁无暇的女友布宁娜
那可是彼得堡最有名的谎言女神
俄罗斯诗坛上一朵枯萎的奇葩
但见到了这来自冥府的幽灵之后却被吓坏
匍匐在地上竟然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还有你,每月都要哭泣一次的伤心人
你发行的那一本无耻的《文库》
是专门为年华已谢的风骚妇开设的美容店
你这不学无术且幼稚可笑的作家
也一定也得到了那幽灵的造访
这缪斯的荣誉的维护者
只会给你一顿臭骂
或许还会揪住你的耳朵
恨恨地抽你一顿嘴巴
够了,快将这访问结束了吧,那幽灵说
与这些拙劣的文客见面无疑是在浪费时间
我现在比先前在冥府里时更烦
如此下去,我宁愿再去死上一千遍
啊,艾米尔,我的引路人
快带我去一个不会让我失望的地方
据说那个地方就在涅瓦河边
据说那里住着一个真正的歌者
他的名字叫做杰尔查文
你为什么要叹气呢,艾米尔
难道他已经去了冥府中的斯蒂吉河谷
难道我已没有机会在阳间与他相见
难道我这一次还魂只是一个错误
冯维辛先生啊,你听我说
杰尔查文的确是个真正的歌者
他也的确居住在涅瓦河边
他也还并没有离开这嘈杂的人间
但那里已是秋冬的季节
诗人的热情正在渐渐冷却
所有的花都谢了,所有的树都枯了
如果您不介意,我就带着去把这一切领略
于是他们来到了涅瓦河边
周围的景色果然是令人悲哀
于是他们来到了杰尔查文的住所
窗明几净,主人倒是爽快
老人与来客仿佛是多年的好友
说起话来既诚恳又幽默
那么,你在此竟然只是一个幻影
好啊,与一个幽灵面让我感到很快乐
请接受我对您的造访表示感谢
去去,猫咪,噢,请您就坐在这里
已去世的兄弟来到我的家里做客
这让我由衷地感到欣喜
我要写一首诗,歌颂这样一段美好的传奇
老人咳嗽一声,又将头上的假发摘去
老人开始给这幽灵和天使朗诵他的诗篇
这是一首颂歌,集颂歌之大成
老人的声音浑厚而又深沉
合着涅瓦河的波涛一起奔涌
圣殿的大门在缓缓地关闭
恶魔卢西弗从无底的深渊里跃出
他的额际孕育着电闪与雷鸣
手中高举着长长的剑戟
啊,拿破仑来了
这凶恶的魔鬼来到了人间
巴黎啊,已成为魔鬼的巢穴
那些用来献祭的羔羊堆积如山
那些背叛了天国的戈格成了幸运儿
只是在一瞬之间又都像撒旦一样消逝
邪恶终于在善良的面前垂首
圣殿的大门又重新开启
啊,感谢主,我们的上帝
哎呀,那天使发出一声高叫
这样的诗真是神奇绝妙
连伟大的鲍布罗夫
也要为之叹服,为之倾倒
但那幽灵却说
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的老兄
你的命运也将和牛顿无异
你是天神,却也是虫豸
为什么要将魔鬼与上帝胡扯到一起
走吧艾米尔,走吧
我再也按耐不住这一腔的肝火
这个人怎么也成了这个样子
看来老可不一定就超脱
艾米尔啊
这一次回来真是一无所获
没有一件事不让我难过和上火
哎,冯维辛啊
要我说您顶多也只算得上是一个过客
又何必如此地将自己折磨
我知道名声赫赫的罗蒙诺索夫
曾经在宾得山上大动肝火
因为他看见在俄罗斯人中间
竟有一个鞑靼人在谈论着诗歌
铿锵的竖琴,高亢的声音
怎能不让他妒火中烧,于是
那个鞑靼人,也就是这个杰尔查文
只好压低了声音,去做启示录的翻译
也便去和魔鬼与上帝混在了一起
我的冯维辛先生啊
你或许真的会永垂不朽
但你又何必要活得那么久
又何必在死之后还要来这人间再走一遭
是啊,你说得对,艾米尔
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我已倦于这荒唐的游历
让我们快些离开这可怜的国度吧
但就在这时,他们却看见
在一处幽暗茂密的林间有一条小河
在这条小河边有一个小小的院落
栅门开着,走进去是一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一所茅屋
窗前转动着一台石磨
石磨边弯垂着一株老枫树
那个站立在门槛上的童子是谁呢
啊,那是丘比特
他正在将一群什么人从门前驱走
那群人个个都不修边幅
或许都是些艺术家吧
这里一定住着诗人,那幽灵说
去看看吧,那天使说
他们看到了什么呢
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
头戴着玫瑰花冠
身上没有任何遮掩
面色红润想必已是酩酊大醉
嘴唇轻轻地蠕动,仿佛是在说着梦语
那幽灵走过去注视着他的脸庞
这个人看上去很面熟,他是谁呢
是巴尼,安纳克利融,还是克莱斯特
不是的,都不是,那天使说
他是巴丘希科夫,一个真正的田园歌者
格拉茜,维纳斯和缪斯
都曾经为他编制过美丽的花冠
菲伯更认他为娇子
并赐给他一只金色的芦笛
不过他被梦幻所困
只知道嘲笑,饮酒和昏睡
或伴着自己的梦幻舞蹈……
那就让我来把这个荒唐鬼唤醒吧
那幽灵说着就喊出了巴丘希科夫的名字
巴丘希科夫听到了幽灵的呼唤
却并不就此醒来,他先是伸了个懒腰
又睁开一只眼睛不耐烦地望一望那幽灵
然后把身子翻向另一边,竟然又呼呼地睡了
那幽灵只好再将他呼唤
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将他唤醒
那幽灵没有办法,只好转身离去
直回到他所从来的地方去了
我听说他回到冥府之后无论见到谁
都会将俄罗斯人痛加责骂
赫瓦斯托夫在闭门造车
巴丘希科夫又在呼呼大睡
俄罗斯的诗坛已经没有希望
因为天才已在这片土地上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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