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阳台上时时飘扬着一块红布，旁边则陪衬着一些色彩并不鲜明的布条儿，有碎花的，也有“一码色”的，在同一个高度经常还会出现几块色彩含蓄的塑料布，这是进入夏天以来我家的标志，以至于来找我的人从来不会走弯路。一年前的夏天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概念，没有任何温度，我每天醒来或者睡去的第一件事是比任何一个人都盼望艳阳高照、骄阳似火，因为如果遇到阴天，阳台上那些褯子就干不了，以一块红布为代表的布条们发挥不了作用的话，光塑料布也顶不了多长时间。

    这个夏天因为床上多了一个孩子，家里猛地变了个样，并且从卧室开始向外肆意蔓延，照这个情形发展，没准哪天就祸害到了楼道。最先屋里摆进了一张特温馨的小床，四面飞满了黄格花边，把孩子放进去没两天，他明显对我的审美产生厌恶，于是用喷泉一样的尿液浇遍了美丽的小床，很快，那些没用的黄格被拎到阳台上晾晒，去了装饰的小床现了原形，孩子光着身子很幸福地躺在那张三层板上。从这件事上，我认为他很愤世嫉俗，所以不再给他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们不用纸尿裤，翻了箱底拽出几套秋衣秋裤，把它们裁成或长或短的褯子。当然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连七大姑八大姨家的秋衣秋裤、纯棉背心都一扫而空，所以直到今天我偶尔还会对着阳台上的碎花子产生怀疑，它到底出自谁家？居然穿得快成了一块纱布。

    光有近百块褯子是远远不够的，孩子一愤世嫉俗起来，不出一小时，它们都会变成彩旗被挂在阳台上，这时候塑料布就要上。这滴水不漏的材质就是牢靠，你根本不用担心孩子会把哪儿尿湿，就算听见哗哗声，我也能坦然地拿着抹布眯缝着眼睛等在“在水一方”。夏天睡塑料布要经常给孩子翻身，动作必须协调，就像街边卖铁板里脊的。为了预防他尿四方，所以我把整张床都铺满了塑料布，当然这样的代价是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他的尿里或自己的汗里，后背是一片熟透了的痱子。

    实在没有褯子和塑料布的时候，就在床边放满了一次性纸杯，我总是像抽大奖一样等待幸运之神的降临，以为自己仗着年轻能手疾眼快地接住喷薄而出的尿液，可我出手总是晚半拍，杯子刚举到位，人家已经尿完了，看着洇湿了的床单、床垫，我恨恨地想：我晚的岂止是半拍？好在遇到的是夏天。

    为了让孩子茁壮成长，我也加入了催奶的行列，飘满了细小黑色鼻毛的牛鼻子汤我一顿能喝四碗。当然，端起碗之前，我妈总是用坚定的目光望着我：“孩子，什么也别想，汤进嘴就往下咽，别咂摸滋味。”喝汤更像一场挺不一般的仪式，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觉得既悲壮又自豪。后来我一看电视里奶粉广告就觉得很亲切，我觉得我跟那些对奶水质量严格要求的奶牛是一个系统的，它们能上电视，我打心眼里为它们高兴。

    这个夏天，姑娘邋里邋遢，汗水滴滴答答。家里哪儿都是奶味儿，四处都有零散的褯子，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它有时候成了擦汗的毛巾，有时候成了擦地的抹布，然后呢，褯子就又不够用了，又要到处给亲戚打电话问：“你们家有穿旧要扔的秋衣秋裤吗？”弄得人家以为我有一个灾区熟人。在褯子不顶戗的时候，塑料布就要上，进入夏天，我就在大汗淋漓地倒腾这两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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