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原来可以用非常安静的方式完成。
在电脑那边,我已经摇身变成了王小柔,一个特别琐碎、非常絮叨,假装摆出一副与一切时尚生活为敌的姿态,看见谁就对谁指指点点的女人——她喜欢搬弄是非,尤其愿意对尚无结果的事情添油加醋或者指桑骂槐。我一直觉得电脑这东西简直就是个照妖镜,本来只是想对镜梳妆来着,没想到仔细一看,它把我的妖气一股脑儿都端出来了,而且越照越来劲儿,越照越上瘾。
网友阿细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本来就是妖,还装什么人?她认为我每次都特别善意,笑得特别真诚地打听别人又遇到了什么倒霉事,为了引别人多说,还把自己不知是真是假的事往外抖搂,等你真掏完心窝子了,也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我问她,我人品没那么次吧?她斜眼,坚持说我给别人挠痒痒不用老头乐儿,用小刀片,不知不觉就给人家挖了一块鲜肉下去。对她的评价,我很不满意。
阿细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电脑配了个视频,整天跟中了魔似的,到处发要求视频聊天的请求,我经常在后半夜看见她半蹲在椅子上,披散着头发,哗啦哗啦地敲字,因为灯光昏暗,她就像个女鬼。我最怕她冲我扮调皮相,突然吐出条猩红的舌头,简直跟无常女吊似的。经常在她兴高采烈地从衣柜里拿出新买的裙子在身上比画的时候,我大呼“鬼啊”,她就会将裙子一把扔到床上,把视频关了。阿细总是对我不满,但总是喜欢把自己和身边人遇到的事告诉我。我们都是双鱼座,在不同的屏幕外面扭动身体,彼此呼应着陌生水域里发生的事情。
对于更多的网友,我们均熟悉彼此的ID,藏在那样一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名字后面,彼此诋毁、互相犯贱,并且爱如潮水,不离不弃。因为有了这些人,城市与城市也不再陌生,因为你那儿下雨的时候我也在打着伞,我们无法并肩,但我们能千里共婵娟。
网络让一个原本性格内向、朴实无华的姑娘猛地现了原形也是件特邪性的事儿,最恶毒的是我终于发现自己其实挺没素质的,这对我简直是致命打击。
有一天,一个杂志社的小女孩问我,你的理想是什么?我一下子就没词儿了,脑子一片混乱,平时准备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段子都用不上了。她很质疑地问,你不会没理想吧?我心里话儿,凭啥我就得有理想啊?可不能那么说,从嘴里出来的是:我觉得理想已经变成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对我的生活毫无帮助,只会阻碍我全面变成一个无耻的追逐幸福的妇人,所以,我不要理想。她后来没有再理我,其实我真想让她再问我几次,就像小时候我们写作文,思考着理想,那曾经是个很宏大的场面,而如今,我已经丧失了去想象未来的情绪。这样一件普通的事被网友们用众多版本演绎并传播着,最后演变到令我吐血的地步,因为忽然有一天阿细问我,听说别人采访你,你抱怨夫妻生活来着?
你看,这就是虚拟世界对你的报复,屎盆子一扣一个准儿,你还别还嘴,最聪明的办法就是老实听着,不置可否。这是规则。
我依附在网络里,靠文字符号进进出出,虽然偶尔也讨厌它,但我也庆幸在文字里,所有的离奇、所有的想象都是能被原谅、被理解的,所有的压抑都是可以被释放的,所有的爱情都能是美好明亮干净的。我没有理由不爱。我总是想表达,因为表达让我得到虚荣。
夜晚,闷热。电流的声音纠缠在键盘的跳跃声中,我猜测着那些ID的状态,是否也如阿细一样猫在电脑前跟疯子似的狂敲不知所云的东西。我们都不知道理想在何方,我们只懂得放纵自己对世界的表白,像自言自语,更像一场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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