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南-再续怒江小镇上的故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通过想象你尽可以抵达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故事的细节很重要,它仿佛针线可以将一块块的布衔接起来。

    她开始将一块土布置入水桶中,她看见一桶没有游纹的水突然间泛起了漪涟,噢,人生的故事犹如这些漪涟,它的出现使现实揭开了另一幕。她开始从水桶拎起那块土布,是的,她要为昏迷中的将军沐身了。真是好时辰,庭院中没有片言只语,甚至连鸟语也听不到,甚至无尽累积的传统习俗就像风儿一样飘忽到别处去了,噢,女子开始为将军沐身了……

    这是一个穿越的时序,旁边的人正在议论当日腾讯网新闻:近日,一架从德国法兰克福起飞的航班原计划抵达奥地利萨尔兹堡机场,却因为当地大风天气导致无法降落。飞机在空中盘旋了约一个小时之后,飞行员决定尝试强行降落,但是由于风速太快,飞机刚一落地就立刻弹了起来,无奈飞行员只能重新起飞,又回了法兰克福机场,从视频中可以看到,在飞机降落的过程中机身一直在猛然晃动。而在机舱内部,乘客也都紧绷神经,紧紧抓住扶手,并一起祈祷飞机能够平安降落。

    正是这场沐身,让女子了解了将军昏迷的肉身,女子正在抓紧时间慌乱地为将军洗沐,因为她是一个怒江岸边小镇的女子,她为将军浴身这件事已经超过了男人女人的性别之禁忌,她将一块干净的当地土布伸进了将军的胳膊下……你们尽可以去想象在野人山行走了四个多月的将军的身体散发的气味,身上的污垢有多深……在这个充斥着多种气味的世界里,我们抛开人类发明的各种气体美食之味,去想象野人山的将士们撤离时散发的各种气味,无疑是一件艰辛苦涩的过程。就我自己而言,我的前世是在野人山行走逃离而消失的,因而,我或多或少都能想象将军在昏迷中躯体的味道,在当时的环境中当地人都用皂角煮水洗头浴身,女子正是用煮好的皂角水为将军洗沐着……

    除了帮助将军除去身体上的异味污垢,她想以此方式唤醒将军的身体语言,让将军早日醒来。第一次沐浴几乎是在慌乱中结束的……母亲回来后,在将军住下的房间里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皂角味,便将女子唤到院子里的缅桂树下,低声询问为什么将军的房间里会有皂角味?母亲读过当地的女子中学,其人性是包容的,所以,女儿可以跟母亲说明真实情况,母亲点点头说,也许用皂角水洗澡,会让将军醒过来,并说镇里的一个男人上山砍树时头部被一棵断树击中了大脑,后陷入昏迷状态,因为天热家里人每天为他用皂角水洗澡,半个月后男子竟然醒来了。获得了母亲的支持以后,只要父母外出,这位年轻的女子总是会亲自煮好皂角水,为将军洗澡。奇迹就这样发生了,有一天上午,女子刚把将军浴身完毕后换上了干净的布衣时,她突然发现将军的眼睛睁开了……接下来的故事我们可以去想象,将军后来看见了房间里的年轻女子……已经昏迷了较长时间的将军重新醒来以后,他是否会记得缅北的战役以及撤离野人山的记忆。据收藏者说,他的父亲醒来后完全失忆了,他遗忘了所有的战乱和血腥,当然也遗忘了野人山的大撤离。

    也就是说,苏醒之后的将军因为遗忘而割裂了身体中所有的记忆,尽管那些记忆闪烁着将军个人的历史之痕迹。首先,作为人,他活下来了,他可以下床了——尽管他已经患上了暂时的失忆症,他的躯体却又开始有了之前的活力,能够下床就可以下楼,走到庭院就可以走到门外的小镇,在一个失忆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再后来,他就与这位年轻健康的女子成了婚。在一个失忆的世界里,我们的将军,身体中藏有十二颗子弹的将军,就在这座怒江边的小镇开始了新的历史。与之前的历史迥异,他远离了战争,也同时远离了血腥或子弹。或许这正是上苍的安排,因为他太累了,他身体中已经有十二颗子弹,仁慈的神安排了他现在的命运——在一个古朴安静的小镇,遇上了一个纯朴善良的女子,并开始了婚姻生活,以此扎下了根须。

    可以替代我们当年的将军寻找到苏醒以后看到的现实。我们无论置身哪一个时代,都有自己出生成长生老病死的现实状态,它滋生着无数细节。将军醒来以后看到的第一个现实就是那名年轻女子的存在,他或许会追问女子,他为什么会躺在这床上这房间里?女子或许会将他之前的一切告诉他,但他在那个时段里仿佛有什么魔法借助了一把剪刀,从而就以此剪断了过去的那根纽带。等待他的是一幕幕的现实,迎接现实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更需要勇气,因为他几乎就是在醒来的时空之间,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而当女子将他的目光引向屋外时,外面的阳光正炽热,庭院中的雀鸟们盘旋在树巢上叽叽喳喳,再往外走,就看见了小镇上林立的店铺,马帮吆喝着唱着山调正途经这座小镇的青石板路,再往前走就可以看见怒江岸边像火炬一样燃烧的木棉花……

    我们的将军孤身一人,在走出了野人山以后因昏迷而陷入这座小镇,又因失忆而割断了过去所有的历程。一个年轻的女子陪伴着他,就这样,新的生活拉开了序幕。当战争结束了很多年以后,有一年的夏季因为漫长的雨季带来的潮湿,他的身体仿佛隐隐约约中看见了野人山的原始森林……那已经是数年以后了,他已经与这个小镇女人结婚生子……一个曾经是将军的失忆者,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历史,应该以哪一种方式生活呢?我在追问着这个问题时,摄影师来了,他独自一人从小镇拍摄照片刚回来,需要补充一点,我们已经住进了小镇的客栈——这座小镇开客栈的历史已经有几个世纪了,因为这里曾经是马帮途经之地,在几个世纪相互交替往返的时间里,这座小镇是马帮休整、补充食物马料的地方,我这样一说,你就明白了。摄影师告诉我说他去了后街,我问他什么是后街,他说后街是小镇上最古老的一条街,现在已很荒芜,已经彻底废弃,因为有好几百年的商铺老房子,所以,当地人都不敢去惊动它们的原貌,政府正在招商引资,想将这条街道打造成一条旅游景观。

    我很想去那条老街看看,摄影师说他可以陪我去。将军的故事先放下以后再慢慢述说吧!旅行,对所有这次因偶遇结伴的旅行者来说,都意味着是一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我深信,我和他们都调整好了心态时间,从这条路进入终极目的地——缅北的野人山。也正是这个在二十一世纪非常诱人的目的地,使我们在黑娃爷爷生活的那座村庄不期而遇。与黑娃爷爷的相遇,使我的前世显得更加神秘,听着他的咒语,我陷入野人山的困境清晰而又模糊——这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镜头,在清晰的镜头里,我和黑娃正在野人山的森林里采摘野菜。对于黑娃来说,野人山许多从灌木丛中长出的细长的,圆形的植物都可以充饥,这是黑娃的爷爷告诉他在山上放牧时可食之物,黑娃从他爷爷那里不仅获得了可食植物的记忆,同时也获得了在那座村庄一位祭祀长老面对生死时吟诵的咒语。在后者的镜头中,所有一切都是极其模糊的,不可诉说出完整的线条,仿佛野人山的雾雨,迷蔽着我们的视线……虚与实之间的人生叙事正是诱引我们此生长旅的开始,也是使我们想去看那条后街的另一种诱惑。

    摄影师仍旧挎着他的照相机,偌大沉重的照相机当然也是人类发明的用以记录时间的器物。事实上,人类是害怕时间痕迹擦身而过之后就消失殆尽的,所以,在这个创建科学和技术的时代,人类尽其想象力发明了收藏历史的种种器械,其中,照相机的原理无疑可以非常真实地记录现实中的原貌。而对于我来说,照相机显然像一个庞然大物,我更适宜用文字记录。相比照相机的镜头来说,写作者的语言应该更像风中的咒语,它是为了生命置身于那时间所一路诵颂的犹如风暴雨水碧浪翻滚所拉开天幕时,再现生命之旅的故事,在这点上,我找到了与黑娃诵颂咒语时的共同契机:在这个演绎无常的世界上,为那些成为亡灵的人们以及正在生活于牢狱和天堂中的生命,用低诉诵颂生命中那些敞开或遮蔽的过程。

    我为什么要成为作家?我的前世是一名战地记者,当我走出西南联大校门以后,就奔赴了缅北——在野人山的大逃离中我本已经走出了野人山却又再次重返其中,命运安排了我前世生命太早夭折,死神感召着我以青春年华去赴死,再生之神又让我尽快轮回于世。我记得还在上小学时——我跟做农艺师的母亲住在滇西的小镇上,我就是一个喜欢语言的人。我在母亲栽桑养蚕中看到了语言,还看到了语言中的生命存在,当一条条乳白色的蚕在吐丝结茧时——我的心在怦怦跳动不息,仿佛有无数条波浪在撞击着我。之后,我在想象这条蚕在吐完所有丝以后是否就死了,还是在一个永不再醒来的梦中沉沦?于是,我哭了,母亲安慰我道:哭什么呀,明年这条蚕又回来了,就像是飞走了的蝴蝶一样明年它们又回来了……这些话留在我脑海中很多很多年了。不错,结了茧的蚕第二年又回来了,飞走了的蝴蝶第二年又回来,以此类推消失的春天又回来了……后来,我就知道这就是语言中的轮回……就像我自己,很快回到了人世间。而我为什么要写作,或许是从世间万物的不变和万变中所看到的都是语言,于是,我就动手将内心的语言为此记录了下来。就像摄影师他在看镜头,看到的是现实的图像,这些图像在按动快门的刹那间同样定格,我们都在以不同形式记录世界而已。

    我们来到了后街,四五个男男女女在我们之前已经来到了后街,听他们喧嚷中的声调好像在说老街上闲置的石磨。一男子坐在石磨上说,这石磨很有些时间了,大凡很有时间的东西都很值钱,这条后街上的每一砖瓦都很值钱,至于那些雕窗就更值钱了……他们正在秘密商议,应该怎样收购这条老街的事情,摄影师碰了下我肩头,让我到前面去看一座宅院并嘲讽道,这个世界像疯了一样,他到很多有历史遗址的地方拍照,都会听见同一类的声音。他们突然睡醒了,对越来越古老的时间发生了兴趣,因为古老的时间突然升值了,他们都想收购这些从古老时间中呈现出来的物品,因为它们可以变成金钱。看到我的焦虑,摄影师又告诉我说,至于这条老街上的东西,他们是无法带走的,因为这条后街已经列入了政府保护并开发旅游项目的文化遗址。尽管摄影师已经安慰了我,但我内心已经开始上升着隐约的忧伤,这忧伤是无法说清楚的。

    内在的循环于时间中的忧伤之所以无法说清楚,是因为时间是无法确定的——就像后街,这座看似已经荒芜废弃的古老街巷仍潜藏着无数人以不同目的,对它加以瓜分占领的欲望。无论是哪一种动机,都已经不可能实现,所以,它存在着,迎接着不同身份面目者的降临。而我与摄影师突然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体悟它的时间,摄影师他已经独自一个人在这条纯粹的老街上拍了两天照片了,而我已经用两天时间去追索将军的失忆症……

    后街很显然保留了几百年前的街景,它比我陷入野人山的前世更古老,而我又问自己,在我陷入野人山的前世的前世又是做什么的?摄影师来了,他说他已经拍了这里的所有门铺,雕刻花纹,庭院中屋顶上的瓦砾,楼梯上的蜘蛛网;包括花纹中的灰烬,裂纹,被风雨侵蚀的腐烂部分的局部……摄影师带着我进入了一座庭院,里面有脚步声……我有一种惊悚的感觉,虽然我从来都不是写惊悚小说的作家……庭院很深……但我竟然看见了一棵缅桂树,还有桂花树,石榴树……很奇怪啊,植物的生命力总是要强过我们人类的寿命,我看着并抚摸它们几百年的树龄。摄影师站在我身边低声说,楼上有人,我这两天拍摄照片时,总是会碰到各种面孔的人,他们在研究这条老街的商业性。毫无疑问,这些死亡的建筑对于收藏者来说充满了价值……我们上去看看吧!

    楼上确实有人,在这阳光灿烂的白昼是没有鬼魂的,我听见了声音,好像是三个人的声音。我们开始上楼了,屋子里到处是灰烬,还有编织得就像花园的蜘蛛网,我看见了一个个巨大的蜘蛛家族正在这里繁衍生息,我们并不想去惊动它们的现实生活,但看上去它们还是受到了惊吓,伏在蜘蛛网上一动不动。我们上楼了,看见了三个人,他们都在三十岁左右,看见我们便点点头,我们也朝他们有礼貌地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来到后街的人都是有目的性的……二十一世纪是一个功利的时代,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从三个人贪婪的眼睛里,我已经感觉到了他们跟下面的人也许是同伙,也许是两路人——都在打这条后街的主意,但愿就像摄影师所言说的那样,这条老街已经列入了当地政府开发的旅游图卷之上,千万不要被拆迁。要知道,我们所置身的这个二十一世纪,是挖掘机和爆破的时代,分秒之中一栋古建筑就会夷为平地。

    摄影师带我走遍了后街以后,我已经很累了……我们坐在小镇的一家小餐馆用餐时,我看见了一个人,他就是收藏者的父亲,我看见了收藏者的儿子,他正搀扶着爷爷在散步……我有些冲动地站起来,老爷爷已经是一位九十岁的老人了……这不奇怪,二十一世纪是一个产生百岁老人的时代,往后的历史人的寿命将更加漫长。随同机器人进入每个家庭为人服务,传说中的人造器官将在不久的明天替换人身体中已经衰竭的各种器官……

    我迎着这位九十岁老人走上前,我希望他能认识我,前世的我,那个二十二岁的战地记者——或许这就是我冲动的原因。然而,当我终于站在他面前时,只有男孩叫了我一声阿姨,只有男孩才认识今世的我。而他的爷爷仿佛一帧化石,更像雕塑。不过,当男孩叫我阿姨时,爷爷朝我也点点头。我想仔细地认真地看他的脸,我力图回到我的前世——这是一种穿越的速度,我曾收藏过从将军身体中取出的子弹,然而,还有十二颗子弹在他体内……他的脸仿佛是雕塑家用泥巴捏出来的线条,牙齿几乎全掉光了……男孩搀扶着爷爷走过去了……我目送着他的背影,他的脊背倒很挺立,也许这与他的将军身份有关……

    摄影师正在等我吃饭,我回到了餐馆,摄影师对我说,这座小镇上了百岁的老人很多,因为这里的山水很养人……之后,我们品尝着纯怒江岸边的小镇上酸酸辣辣的菜蔬。摄影师说,他每每来到这样的小镇吃饭,胃口就会大增。是啊,经他这样一说,我的胃口仿佛也打开了。摄影师说我们团队中另外的人都去泡温泉了,听说,这里的温泉能治各种病,多年以前,它曾经治理好了收藏者父亲的失忆症……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仅仅为了这条线索,我也要同摄影师今晚去泡一次温泉。

    我喝了一碗当地人的野菜汤,这种叶片上有刺的菜是清心菜,也就是说会清除人身体中的杂质,让心慌意乱的人安神,像我这样的人现在就适宜喝一碗这样的清心菜汤——我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当我品尝了这碗汤菜后,心中的一丝丝来自时间的迷离感减轻了很多,所以,当地人称谓它为清心菜确实是有道理的。心,到底要多长时间清理一次,我们的心脏里面填满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突然开窍了:当我们的将军终于撤离于野人山之后,神让他带着昏迷之体,还携带着身体中的十二颗未取出的子弹来到了这座气候温暖的怒江岸边的古镇,并让他遇到了小镇上一个良善的女人,最为重要的是安排他患上了失忆症。因为,他的身体不再适宜投奔于新的战役,也不适宜再从怒江岸边寻找路线回家……神安排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在此安居。我突然开了窍后,跟随着摄影师在黄昏中找到了小镇外的温泉泡池。

    温泉,在过去是当地人泡澡的地方,自从有马帮途经此地以后,外来的长旅者们便在安居客栈之后纷纷前来投入它的露天浴池。这种习俗延续至今,旅行者将它视为天堂,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活着时没有见过天堂,因此,俗世总是将那些美好的地方称之为天堂。我们进入这里的温泉,首先看见的是从黄昏的半空中上升着的蒸汽,温泉水来自地下,是由一种碳物质转化过来的,有温泉的地方大都景色秀丽,树木繁盛,春夏秋时间偏长,冬日显得很短暂。黄昏色块的光线中有人披着浴巾已经从池水中上岸,他们看上去有一种舒适放松的神态。有人在叫唤我们,是我们的那帮人,他们几乎全部在一口稍大一些的泡池中——几乎是在用集体的声音在召唤我们,这是旅途中结伴而行的结果——每个人都害怕寂寞,都要制造气氛以此让未尽之旅延续而去,而泡温泉也是长旅者的生活之一。具体地说,当你已经在旅途中时,你所前往的任何地方,都在诱引你走向一个陌生的区域,同时,你将经历未曾体验过的生活方式,包括饮食、地方上的沐浴等等。旅行者不仅仅是在路上找一座有许多陌生人居住的旅馆,消解长久生活在城市的厌倦疲惫,旅行者找到了路,最快乐的意义在于融入一路上出现的对于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探索体验。在这里,一群人结伴来到了怒江岸边的热带小镇上,每个人都在无意识中遇到了使自己兴奋的线索。对于我们这群从黑娃爷爷的村庄偶遇并结伴而来的旅行者来说,我虽然还没有时间和机会去了解每个人的身份,但我知道,泡在这口温泉池中的每个人都有他们生活的背景。我是写作者,我一直坚信不疑,每个人的生活背景造就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在这个有数之不尽陌生人生存行走睡觉吃饭的地球上,每个人身前身后的背景就是他们的生命的出生地,之后,他们离开了神秘的母体从而割断了脐带,从这一刻开始,当剪刀下的脐带咔嚓声剪断后,个体的生命将开始独立的游弋。这个成长的过程也是培植你个人身份的阶段,直到有一天你成为了银行职员、中学教师、播音员、律师、医生、麻醉师……哦,身份的出现也就是世界进入文明体系的时候。

    我和摄影师愉快地加入了同伙们的浴池,当身体套上在温泉服务部买的浴衣时,我的身体开始忘却了某些生命个体存在的使命。对我而言,所谓的使命就是在这趟旅途中突然出现的对于前世陷入野人山的叙事的重新追忆,以及对于轮回过来的我,对现世出现的人或事的进一步探索。当然,这是一个写作者从身体中孕育的叙事,就像农夫守望家园时,他们不仅仅是抱着双手坐在家门口守望,最重要的是他们要管理好土地,牲畜家禽,要敬畏天地才可能获得风调雨顺,以此让田地里长出丰饶的谷物。

    身体在慢慢地下沉到水池中去时,那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使身体获得了旅程中一次小小的休养……就在我沉醉在同池中的伙伴们漫无边际的聊天中时,我在半空中上升着的蒸汽中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另一口小小的浴池,我看到了收藏者的儿子穿着短裤坐在池岸嬉戏,同时我看到了另一个泡温泉者的脊背……哦,这就是将军的脊背吗?我仿佛发现了野人山原始森林中经历了时间洗礼的老树,那一棵棵已经有几百年甚至上了千年的老树,我曾经在每个夜晚,背靠着一棵树摊开了我膝头上的笔记本,我在上面记录过许多战乱流亡的笔记本已经消失了吗?连我的生命都消失了,所以散发出缅北战争气味的笔记本当然也就随同我的生命已经消失了。

    温泉水池中的热气一直在上升着,它使所有面目都相继变得越来越模糊,我们的生活和世间万物的联系在本质上来说都是模糊的。你可以在蓝天碧云之下仔细地观看路上的风景,如果你站在一座突然出现的水池江流边,你会目送着水的变幻莫测,它们在变幻中从不告知你明天将发生什么事,或许这正是生命存在的乐趣之一。在上升的热雾中,我又看见了将军的脊背……我上了岸,我想去看看在温泉中洗澡的将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