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笔记本……我对笔记本有兴趣,它仿佛也是这座村庄里的一部分,是田野上栖居中的白鹭翅膀下的野草,是火塘边的烤土豆,屋梁上被烟熏过的肉,是破损台阶下一只只看家狗趴着的睡姿,也是传说中远征军的某个女子途经村庄时留下的时间……客栈开在村庄的最里面,是几幢钢筋水泥屋——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在我意识深处,桂香的村庄是远离钢筋水泥的地方,应该依旧保持着土坯屋的原态。不错,我前世记忆深处的土坯屋依然存在着,就像城市派生出来的新城老城的布局,从村口走进去就是一幢幢百年以前的土坯屋,它们也称为老房子,而由此进去的路铺上了水泥,走两百来米就出现了几十幢使用水泥钢筋材料的建筑物,而且它已经形成了规模——房屋有红色的、灰色的、绿色的、青色的外墙色调,初看就像是一座彩色的乡村幼儿园。然而,常识告诉我说,在这样小小的村庄版图上,是没有幼儿园的,就连小学也没有,村里的孩子上小学要蹚很多条河流,走好几公里才能读小学,中学一般都在镇里。面对这些色彩斑斓的房屋,我有一种无法说出的感觉,就像你住在城市的高楼大厦,推开窗突然看见了外面有一幢土坯屋,你会在两种完全不相同的建筑中沉默很久……尽管如此,我知道,这些建筑体的材料和色彩也是生于斯的人们对于生活的另一种幻想。因为野人山就依傍在边界的另一边,所以,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或许是人类学者、战争研究者、人文主义者、收藏者突然闯进了这座村庄……是的,所有这些人都是在悄无声息中闯进来的,就像我们当年终于撤离了野人山后闯进了这座村庄的性质是同样的。
再后来,就闯进来了一批批探险者和旅游者……收藏者告诉我,村里人告诉他,曾有一个人独自从这里朝野人山走去。当时,村里人还没有开客栈,他只问了一下坐在山坡上种苞谷的一个中年妇女的路线,就头也不回地背着行囊朝野人山方向走去了……后来,进野人山挖药草的村里人发现了一个人的尸骨,皮肉已经全被噬空了,剩下的只是骨头而已。村里人传说这就是那个人的尸骨,但没有人去考证。那个种苞谷的妇女回忆说,那天他问她进野人山的路线时,几乎就没有看清他的脸,但看上去他就是一个男人,而且他话不多,听妇女用手指指了下方向告诉他翻过前面的山坡往前走……他就往前走了。之后又陆续朝着前面的山坡进去了许多人,有些人走了出来,回到了这座村庄,有些人再没有见到他们走出来,或许他们已经从另外的出口走出去了……这些问题或答案只有天地知道。
久而久之,村里的人们便坐在村口或者在山坡上庄稼地里干农活时,一次次地为进入野人山的旅行探险者们指路后,再继续带着一颗颗善良之心期待他们能走出来……这种生活方式竟然开始笼罩着这座不大不小的村落……于是,年长的老人们开始重又回忆六七十年以前的那场战争,他们虽然看不到那场战争的前因后果,却知道走出野人山口进入村庄的那批远征军,是从缅北战乱中撤离过来的……起初,村里有几十个老人都能细数着远征军们走到村里来的故事,但随着时间的朝前穿梭,这几十个老人开始不断地告别人世,到如今活下来的老人只剩三四个了,而且他们年岁已大,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越来越慢……就在这种现实的状态中新生力量开始继续着朝向野人山的叙事:无论从哪方面讲,这批新生的力量都是在父辈的追忆往事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们从小趴在父母膝头时就开始走出了宅院,再沿着排排错落有序的土黄色墙壁投下的光影往路外走。起初他们趴在水牛黄牛背上纵观眼帘下的天地,后来,他们开始背上小书包翻过山坡到几里外的小学念书,再后来他们到了听故事的年龄……所有人都会进入这个年龄,当这个年龄降临时,他们会开始用耳朵倾听到从田野中变幻出来的风雷雨电的声音,也会倾听植物飞禽的声音,父辈们讲述故事的声音……毫无疑问,倾听到的声音很重要……它仿佛是从某种暗淡或明亮的器皿中传出来的咒语,当一个孩子学会倾听咒语声时,他们的身体已经在发育和成长……
当村里的那一批孩子终于像树一样往上生长时,也正是他们的父辈逐次渐老的时辰——两种时态彼此交叉而过,你看不出有多少微妙关系,它们存在着,犹如谷仓里的种子只能回到田地里才能破土而生。这批年轻人开始站在村口选择自己的未来。鉴于这座村庄的僻壤,从自然的生态纵观这座村寨,它的边界外是著名的野人山的一系列生死轮回中的传说,而从山坡上往下走,就是通往祖国的版图,各种车辆在山坡下的乡村公路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村里的年轻人选择了两种通向命运的契机,前一种年轻人留了下来,他们数量不多,留下来是为了从外面世界走到村里来的探险旅行者——很显然,这座村庄是中国的边界线上最后一座村庄,也是他们步入野人山的必经之地。留下来的年轻人看到了商机,便开始在老村庄后面的那块空地上筑物。更多的年轻人走下了山坡,搭上了通往城里的客车去大中小型城市去打工了。
留下来的年轻人在父辈的帮助下开始贷款盖屋……这是一个商业契机的开始……除此之外,他们大约是在倾听父辈的故事中沉湎于野人山的生死太久,所以,他们带着另一种幻想将老村庄外的那片迎接外来者入住的客栈,制造出了一种种绚丽缤纷的外形色调,以此抵御来自野人山的太多的阴郁……
我却开始期待着那本收藏者告诉我的笔记本……首先,我们入住客栈,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出现了,她就是天堂客栈的女主人。用“天堂”这个词取客栈名,很安静也很刺激。我们站在客栈的院子里,这里有四五家客栈,全部有围墙庭院,院子里均都移栽了大树。我们这帮人总是有一种雀跃感,看见什么新鲜的东西总是想大声嚷嚷,在门口他们就已经被“天堂客栈”所吸引了,他们由被震颤到发出声音之间有一分钟左右。确实,包括我自己也被客栈名所震颤着,“天堂”的隐喻在这里应该是什么呢?他们开始发出声音了,“我们到天堂了!”“哇,这就是天堂的模样吗?”“为什么叫天堂不叫地狱呢?”“我一直在找天堂,有人告诉我,只有在天堂人才可能睡好觉。”“天堂……这是客栈名吗?好惊悚哦。”……我没有发出声音,写作者的声音只出现在他们所写下的每一本书中,既然如此,在多数情况下职业生活让我在别人发表宣言时保持着沉默。
开客栈的女人听到我们的声音就走了出来,她一出现我就感觉到很面熟,似曾在哪里见过?我们来到了庭院,偌大的树应该是从原始森林中移植过来的,我们站在树下还看见了树藤——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藤枝了,我们正在惊奇地仰起头来看着半空中穿梭不息的藤枝条,它们像人类制造的绳索彼此穿行。人类为什么想起来制造绳索大约就是受到了原始森林中树藤的启迪。客栈女主人走到我们身边说,这是她男朋友花了很多力气,托了很多人才从野人山那边移植过来的,她男朋友喜欢这棵树是因为他之前做了一个梦。她说,在梦中他正在原始森林中行走,走着走着突然就听到了野兽的嚎叫,以相隔浓密的树林作为屏障,他惊恐的目光搜寻着逃生的方向,就在他的目光在林子里穿梭时,他看见了半空中的一片巨大的浓荫,一棵巨树的浓荫中间有无数藤枝。最令人欣慰的是很多比手臂还粗大结实的藤条从半空中垂了下来,他仿佛寻找到了逃生的绳索,来不及考虑任何东西就伸出手去,抓住了一根藤条用尽了惊恐中产生的全部力量就往上攀援,就这样他一步一伸手就开始往上攀援——他来到了树的中央时惊奇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一块四方形的避难所,他的身体来到了这里时,浓密的树枝挡住了外面的一切。之后,他的身体栖在树床中央看见了一群野兽从下面一边嚎叫一边消失了。之后,梦醒了,他又重新躺在床上将这个梦回忆了一遍。不久,在昆明我与他就相遇了,当时我在昆明打工,他是一个外省人,大学毕业后因为喜欢云南就留在了昆明。他有一个小公司,与我相遇以后我们就开始谈恋爱,不久我带他回到了这座村庄度假,我没有想到,他一来到这里面对边界另一边的野人山的原始森林时就特别激动地跟我讲起了那个梦……
在那一时刻他仿佛完全被那个梦所笼罩着……
在村里住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总是在村庄之外的山坡上行走,他告诉我,这片山坡以及这座村庄他似曾来过。我说,也许你在梦里曾经来过吧!他点点头,后来,他听我外婆讲述了战争年代的许多事后突然做出了人生中的另一个决定,他想同我在这里建一座客栈,他不想再回昆明了,问我是否愿意……就这样,我们在这里建了第一座客栈……之后,他就将梦中的那棵巨树从野人山移植过来了,他说,这棵树就是梦中曾经见过的那棵树……
我们一帮人站在这棵巨树下听客栈女主人讲完了这个故事,复原一个梦并将梦载入现实生活——这座名为“天堂”的客栈给了我们一种新鲜的感受。接下来,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尝试手抓藤条到树中央的睡床上去的生活,大家都想感受那个梦的原形。客栈女主人对于我来说,确实有一种似曾见过的感觉,但我又无法说出来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在我开始迷惑时,同时也是同伴们抓住藤条攀援上升的空隙,收藏者来到了我身边。他好像看破我的心思便将我带到了客栈中的一把楼梯前,他说我知道你想看什么,因为你是作家……是的,因为我是写作者,我从进入这座客栈之前就已经开始产生了对那本牛皮封面笔记本的幻想……
你有没有感觉到人产生幻想的那种意乱神迷……它有些像恋爱中的人们的感受。当然,我所指的是刚刚进入恋爱者所揭开序幕时的心绪,太长久的恋爱仿佛一场长跑,会消耗人的激情和两性之间神秘的向往……在这里,我指的是男女两情刚相悦时站在幽暗的帷幕后面,准备伸手揭开帷幕的时刻,在揭开帷幕之后他们将看清彼此的真实身份,并听到最为真实的声音,而在未揭开帷幕之前应该都是心慌意乱的,因为不知道帷幕一旦揭开之后,他们将怎样去面对真实?
客栈的一把楼梯来到了脚下,收藏者将引领我上楼。这是一把崭新的楼梯,因为客栈刚修建不久,只有庭院中的那棵巨树是古老的。楼梯将我们引向了二楼一间敞开的屋子,它是开放的,我们走了进去。出现了依倚墙壁的几座书架,上面陈列着的正是我想看见的来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遗物。
遗物不仅仅是亡灵者身前使用的东西,在这里,遗物更是离我们很远的过去时代的东西,准确地说,在这座村庄的所有遗物都是当年从野人山走出来的战士们留下来的。我看见了军装,由于时间久远,军装已经变得很僵硬——上面有污渍,泥浆,血迹,这些东西竟然还完整地保留下来,说明收藏者是一位生活在民间的艺术家和人类学家。
有脚步声上来了,是他们上来了,是客栈的女主人将他们引上了楼。很显然,对于这座天堂客栈来说,除了那棵从野人山移植而来的巨树,还有另一个能够激荡旅游者的地方就是这座陈列室。这两个地方有足够多的能量将走进这座天堂客栈的旅行者的灵魂捆绑住。本来,对于从城市驱车而来的众多旅行者们来说,在离开城市以后已经开始松了绑,我们虽然生活在远离了战争的年代,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身体外没有镣铐和脚链——对于生活在和平时代的人们来说,捆绑我们的是更为恶劣的人心的流亡失所,随同地球上的裂纹越来越深,人心的沟壑也必然越来越深。无尽的焦虑使这个时代的个体失去了深沉的睡眠,失去了安全的水和食品,失去了天长地久的爱情,失去了内心最恒久绚丽斑斓的道德准则,同时也失去了生与死的路线。
因此,当离开城市的胶轮朝前奔驰而去时,每个人都已经在悄然之中剪断了捆绑自己肉身的那一根根绳索,看上去,旅行之路上有无尽灰尘也有茫茫天际的自然生态,召唤着肉身已无现代绳索捆绑的旅行者,而当我们更深入地感受时间的神秘召唤时,新的绳索又开始前来捆绑我们的肉体和灵魂。
站在那棵从野人山移植而来的巨树之下时,相信每一个将头仰起来看到半空中的树藤萦绕星际时间时,灵魂就开始被那一根根藤枝所缠绕,这是来自自然生灵的捆绑。而此刻,我们又开始前来面对这间并不太大的陈列室,它不隶属于任何体制的宏大机构,它只是由一个民间客栈中演变而来的场所——尽管如此,这里竟然出现了活生生的中国远征军的衣物,我们的同伴们已经开始屏住了呼吸,生命赋予我们的呼吸使其气息在分分秒秒的时空穿梭中,体验着生的喜悦和悲伤。而在此刻,我们可以用肉眼微观地看见军装上的污渍、泥浆和血迹……
客栈的女主人告诉我们说,这些遗物都是她外婆收藏下来的,当她外婆还很年轻的时候,她生活在这座村庄里迎来了那些越过死亡之狱后的幸存者们的到来。他们不是一个很大的群体,而是单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朝着村庄走来,他们又饥饿又疲惫,许多人走到村庄时几乎已经接近了死亡状态……村里的人们收留了他们,并让他们在此休整身体。她说,她的外婆迎接了几十个远征军,她为他们提供住所食物和洗澡水,并用中草药疗伤,待他们逐步恢复体力之后再让他们离开……那一阵子,村子里的鸡鸭们都消失了。善良的人们不忍心看着战士们远征而来后变得衰竭的身体,他们开始熬鸡鸭汤给战士们休补身体……待休整中的战士们离开村庄以后,有很长的时间,村子里再也听不到鸡鸣声,家禽们仿佛去另一个世界远游了……
她说,待短促休整中的远征军战士们穿上了村里人的布衣离开了村庄以后,细心的村里人才发现家里竟然留下来了远征军战士的许多物件,这些无意中留下的物件有拐杖、军用水壶、皮带、军装、鞋帽等等。细心的人们将这些衣物收在屋子里,并滋生出了一个愿望,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来到村子里取他们留下来的东西。她说,外婆是一个非常细腻的女人,她没有清洗留下来的军装,是为了保持军装上的气息,她也深信有一天在她家里休整过的远征军战士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如果他们有那么一天真的回来了,那么,只要看见军装上的污渍、泥浆、血迹……他们就会嗅出自己身体上的味道……就这样,怀着这个朴实的愿望,今天的我们可以真实地抚摸到军装上所完整保留的一切遗迹……
突然,我看见了书架上的一本笔记本……
她看见了我的目光已经奔向书架上的笔记本时,就拉我走了过去。她说,外婆将这些远征军留下的遗物交给她时,曾经反复叮咛她说,这本笔记本是一个年轻的远征军战士留下来的,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她和另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走出了野人山时就到家里来休整。几天后她送走了那个女子后又朝着走过来的那条路线往前走去了。我以为她会走回来的,但是她竟然再也没有回来。也许她从另一条路线到山下去了,或许她又从前面的树林中走回野人山里面去了……谈到那个没有走回来的女人,外婆每一次回忆时都很揪心,她将女人留下来的笔记本交给我时,非常认真地告诉我,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存好这个本子,因为她坚信那个女子还活在世间,她终有一天会回来取本子的……
女子说,听了外婆反复的叮嘱以后,她有一种冲动想翻开那本笔记本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内容……然而,每一次当她手捧笔记本时,都不敢有勇气打开,仿佛里面深藏着一个生与死的秘密……所有人进到这间房子,似乎都与她有同样的感受,他们不敢去轻易地打开笔记本……
我开始前去面对这本黄牛皮的笔记本时,收藏者走了过来对我说,有许多次他都想收藏这个笔记本,尽管他从未翻开过它,但他的本能告诉他,这是最值得收藏的遗物。因此,他跟客栈的女主人商谈过很多次,都被彻底拒绝了。
摄影师来到了我身边,他从走进屋来时,就像所有人一样开始在屏住呼吸倾听……我们没有理由放弃倾听,除了学会倾听是一种教养,最为重要的是在这里的场景中的倾听使我们的灵魂可以被激荡而起……现在,叙述告一段落,大家可以拍照了,在偌大的空间里,我们从倾听中又回到了现实中。我没有拍照,只是久久地在沉默中面对那个笔记本。摄影师站在我身边拍照,我则凝视着那本笔记本,听到一阵阵他轻触相机的声音,他突然低声问我,你想翻开笔记本吗?我想,是时候了,你应该是第一个翻开笔记本的人?瞧,那纯牛皮的封壳,翻开吧!里面肯定有你所需要的素材……他为什么这样说话,这是几天以来摄影师对我说过的最有冲击力的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低沉,却充满了一种力量,这声音似乎潜藏着一种咒语——是的,我相信自己的内在潜力,就像他所言,是时候了,我一定是第一个翻开笔记本的人……他们拍够了照片后悄然离开了,很奇怪,我们的这群人看到了野葵花时会尖叫起来,并宣言这是我们进入天堂的路线,这宣言仿佛是事先的预言,之后,我们就住进了天堂客栈。我已发现对于从口腔中发出来的声音,我们的这伙同伴是有节律的,当车子进入村庄口时,大家陆陆续续下了车,面对的是一群群美丽雪白的白鹭栖在田野上,这时候大地如此安宁,如同创世之初,他们没有尖叫却屏住了呼吸去观看问候并走近田野上的白鹭……进入这间屋子以后,大家同样屏住了呼吸……
这屋子离野人山很近,或许是这个现实使我们在悄然中已经屏住了呼吸……我们在真实与幻象之间的种种距离使其呼吸声被锁定在这屋子里,我仿佛又看见了被蛇咬伤的战士,只相隔一夜,他的耳朵就被蛇咬伤,一条蛇经过了他的耳际,蛇有可能经过所有躺在树下丛林中的人身边,蛇的突然袭击却盯住了他的耳朵……有时候,某时某刻的劫难总是在猝不及防之间降临的……我想起来独自安葬他的黎明,周围潮湿的腐木叶已经散发出远离战争的味道,那味儿有时候竟然像发过酵的一坛子老酒打开盖子时,朝着你的身心袭来……我开始屈下了膝,弯下了腰仿佛在祈求整座野人山收留他的亡灵……我一边祈求一边开始用双手掘开了一层层的腐殖叶,我仿佛遇上了一道符咒,它告诫了我疲惫而绝望的灵魂,同时也安抚了我正在掘出泥土的双手:世间万物都以死亡而赢得了新生,这些堆集在村冠下的一层层腐殖叶就是死亡的现场,而在高空中的树枝上的绿叶却又是死去的叶子获得新生的象征。我移动着他的身体时,仿佛带着冥睡中他的身体去迎接重生的礼赞……在我的前世,当我在野人山的丛林中将他的身体移动到土坑中躺下时,我费了很大的力气,而此刻,当我重又想起移动一具亡灵者的尸体时,竟然有一种轻盈上升的体验。因此,我相信他已经获得了再生,或许他在这个世纪正在我们的周围生活着……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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