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南-野人山栖居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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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师无疑寻找到了他的摄影天堂,他刚才听了大家的意见后高兴地说住多少夜都行,能永远长驻野人山也行……

    周韦刚才一直倾听大家在说话,他现在发表感言了。他说,走在这座森林中首先是他的肺很快乐,其次是他的整个身心都快乐起来了,他忘掉了自己是一个肺癌病人……如果可能他真愿意永远住在这座林子里,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收藏者一直是沉默的,我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一直在路两边游离着……他是收藏者,所以他又发现了坟墓。这一次他发现的是单独的一座坟墓,他着膝而下磕了一个头,之后所有人都向这座孤独的亡灵者之墓磕了一个头……我们的心在现世和死者活着之前的世界中游离着,这是一个游离的世态,几万亡灵者未能走出野人山,他们就这样躺下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当然,也有醒过来的时候,转世会让亡者们重又回到现世,我就是其中之一。接下来,又发现了几十座坟墓,这是一片风景极美的地方,紫蓝色的鸢尾花盘桓了这片环形的山坡。较之前面的原始森林相比,在这片显得有些空旷的山坡上,竟然没有林木丛,有的只是红黄蓝野花的绽放,而鸢尾花的面积非常广阔,它们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竟然攀援上了每一座坟墓的顶部,在上面绽放并编织出了一座空中花园。死者们就躺在花景之中,这也许是我在这个世间见到过的最为美丽安静的墓地,它的美丽安静中有两个特殊的因素:第一,它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远离尘嚣的墓地,也同时是一座被人遗忘的墓地,当然,我们的到来,也是拜谒的方式;第二,躺在这些鲜花绽放中的亡灵者们,有的已经轮回转世,我感觉到了他们存在了世间的某些神秘足迹,但仅是我的感受而已,有的肉身已经蜕变为尘埃,但灵魂在这世间像我们一样游离着。收藏者走在这些墓地之间,他突然来到了我身边对我神秘地说道:麦香作家,我要告诉你一个非常奇妙的感受,这个地方我似曾来过,也许是在我梦中出现过的一个场景。总之,我记不清了,但当我的脚进入这片山坡时,我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停留过的一个地方……你能告诉我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吗?我们不是在天堂客栈谈论过前生今世的问题吗?我有一种感觉我的生命就是从这座山坡上转世而来的……所以,我不仅找到了我的父亲,同时那么不可名状地热爱上了收藏中国远征军的所有遗物……因为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麦香作家,你会相信我此时此刻的感受吗?

    收藏者的眼眶中仿佛弥漫着一种天蓝色的光泽,在他显得恍惚而又兴奋的神态中我似乎找到了我的依据,他的感受是正确的,所以,我只说了三个字:我相信。是的,我相信他的感受,他听见我肯定的声音后,目光显得很惊喜,竟然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是的,人,对于我们活生生的一个人来说,如果能在神力的牵引之下寻访到我们的前世,那么这是一个延续我们今世的时间之魔力,我们会在前世的命运中修炼今生今世的每一转瞬即逝的时间。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用行为和声音礼赞着这座出现在野人山的世间最为美丽的自然墓园,我们走在野花缭绕的墓地之间似乎想寻找到死者们上升的灵魂。就在同时倾听到了一阵溪流的声音,而且溪流就在我们不远处的山坡上流动着,大家开始顺着静寂中飘来的流动声往前走去,在离墓地五十米之外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条从前面原始森林中流来的溪流。水,能滋生灵魂之源,能让人顿生喜悦,我们面对这条从弯曲森林中流淌而来的溪流,便兴奋地跑上前,就想弯下身去畅饮它,收藏者首先趴下身第一个畅饮了后说道:喝吧,这水很甜也很干净……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便纷纷开始去喝溪流中的水……收藏者又走到我身边神秘地说道:麦香作家,这水很甜也很干净,你相信吗?因为我前世曾经口渴时喝过这条溪流中的水……

    我点点头,告诉他,我相信,因为在前世我也曾经喝过这条溪流中的水……我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接下来,我最后一个去喝这条溪流中的山泉水,同时也发现了我在前世肯定来到过这条溪流边,肯定喝过溪流中的水,它的甜仿佛又复苏了我咽喉深处的记忆力……

    转眼已经到午后了,大家开始饥饿了便提议在这座山坡上吃午餐。这里有绚丽的阳光普照,而且还有身边甜而干净的山泉水,确实再没有比这个地方更美的休整午餐的地方了。大家从随身背的包里取出了面包,各种饮料……几乎是在同时大家都将自己的面包饮料分了一半,双手捧到了那片被野花缭绕的墓地上,然后将面包饮料分别放在每一座墓地之前。我置身在墓地中间自语道:兄弟们姐妹们,你们饿了吧,快来品尝我们带来的面包和饮料吧……我反复说了三遍后,眼眶中又噙满了热泪。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们每一个存在者,都面对这座墓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内心之缅怀。之后,我们坐在山坡上开始用午餐。

    天堂也不过如此,大家突然都不想离开了,说想在这座山坡上栖居一夜,明天再赶回村庄。芳芳也说,这座山坡实在太美了,想留下来,便将目光转向她的男友,因为她男友是将我们带进野人山的客栈庄主,他似乎有责任决定留下还是离开。他说道:白天的野人山看似很安详,而且这座山坡是被阳光所直接照耀的,因而显得很温暖,但是到了黄昏以后,这片山坡上也应该是野兽们出入的地方……如果大家都有这个愿望住下来,那么,我们必须去附近的林子里捡柴火,晚上我们要点燃篝火,野兽们是害怕火的,它们如果在林子里看见燃烧之火,就不会轻易地侵扰我们了……所以,大家务必趁着林子里有阳光时迅速地找柴火……有一点是重要的,我开始提醒大家说寻找柴火之路都不要分散,来自前世的经验告诉我,野人山很容易迷路,你只要置身其中,它那天堂和魔沼的能量就会暴露无遗,中国远征军之所以在野人山失去了那么多兄弟姐妹,就是因为迷路使我们深陷其中,使众多的战士死于疾疫、饥饿……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我再次提醒大家,现在的天空虽然看上去很晴朗,但你不知道几十分钟以后的天气变幻……我们开始去拾柴火,大家看上去都很遵守规则,我们将背包放在原地并系上了鲜红的布带后开始出发去寻找柴火……

    其实,只要走到山坡外的森林里就可以寻找到柴火了,况且,满地都是落下的枝干,我们只需要将那些枝干修理一番就可以抱回山坡上去了。而正当我们弯腰捡柴火时,我们听到了一阵阵的声音,这不是飞禽走兽们的声音,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大家都说有点像半人半兽的声音,芳芳说村里人经常说野人山直到现在都还住着野人部落,他们在树上睡觉……久远的记忆突然从原始森林中重现而出,我和穿旗袍的女子曾闯入过野人的那个小小的部落……心,一颗心要有多坚韧才可能去到我前世曾经途经之地。芳芳说听声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野人部落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竖起耳朵来认真地倾听,在这刻倾听很重要,因为原始森林看似安静,如果细听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我们的大千世界,有众生的渊源和现在的时间轨迹,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侧耳倾听时,确实听到了一阵阵曾经倾听到过的声音,芳芳说听声音野人的部落离我们不远……大家说我们来野人山不容易,去看看吧,去探索一下这个远离现代生活的世界吧。芳芳和男朋友商议了一下,让我们还是回到原地,背上自己的背包再走,因为包里面有粮食水源等等。

    这是对的,我们遵循这个建议重回到那片山坡,但我们背上包以后都情不自禁面向那片被野花覆盖的墓地,深深地垂下头,仿佛在告别……这时候,突然开始起风了……我抬起头来看看天空,云层在开始移动,天空中的云层是一个奇妙的宇宙世界。是的,这是一个我们无法理喻的云端之上的宇宙,在它舒展出的云团中变幻着人类无法想象的美和阴郁……

    我们背上包开始了新的出发,风开始呼啸过来了,仅仅不到四十分钟时间,刚才的碧云蓝空倏然消失了,这就是野人山的魔法之力吗?人类的时间简史可以改变生命的历史,却无法改变自然界的原生魔力。我们九个人仿佛开始向着风中呼啸而去,生命充满好奇,尤其是当你亲临于野人山的原始森林中时,总是想去探索其中的每一个奥秒……从风向的呼啸中我们又听到了刚才的那种半人半兽的声音……顺从这声音的方向而去,芳芳不断地一边走一边系红布条……手机早就已经没有信号了,因此,系红布条很重要。

    随同风的更猛烈的呼啸,天空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灰暗,大家都不再说话。芳芳说村里人说野人部落的人不会伤害人,如果你在野人山迷路了,他们还会为你指路……对于这点我深信不疑,因为我和穿旗袍的女子曾经在野人山部落栖居过一夜,后来,他们又把我们送到了一条路口,唯其如此,我们才有可能走出了野人山。在狂风中,我们突然看到了从树篱不远处透出的火光,芳芳兴奋地说村里的老人们说过,如果看到火光离野人部落就已经很近了。我感觉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兴奋的焦点在风啸中开始上升,他们中没有人的声音是胆怯的,或许我们是九个人,九个人已经形成了一个集体,一个小世界。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听到了猎狗的狂吠,我告诉大家别害怕,不远处就是野人部落了……朱文锦走到我身边来牵住了我的手说道:姐姐,无论你是在创作长篇小说,还是在前世和今世中穿越,我都深信,野人山就是一部书,一部神奇厚重的大书。我点点头,在昏暗的光泽中率先走到了大家的前面。在这一刻,我仿佛有足够多的力量将在场的每个人引向这个地球的另一种存在:来自野人山的野人部落,尽管这个世界已经在造机器人为人类服务,而且,各种各样的机器人已经逐步走进了现代家庭,取代繁重的个体家务劳动,而在这座原始森林中仍然生活着另一个我在前世途经栖身过的野人部落。

    他们来了,他们中的人从树上的木房子中走了出来,有些人从树下搭起的石房木房中走了出来。之后,他们便好奇地走向我们,用手比画着开始说话,虽然我们都无法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都知道他们是在问我们从哪里来的?将到哪里去?这个问题也许是众生的问题。无论你此刻生活在哪一个星球上,都在用自己生命的过程追寻着这个令我们身心迷惑不已的问题。

    看得出来,我们的到来让他们显得很快乐,转眼间就有近三十个人站在了我们面前,他们对我们微笑着,我又看见了前世曾经在他们脸上看见过的微笑。只不过,在我前世与他们相遇中,他们是赤身裸体的,身体散发出青铜器般的色彩。而在今世,他们身披用植物编织的衣服,如果他们的着装形体进入城市,完全是震撼人心的一幕幕行为艺术展览。而在这里,他们的着装形体完全融入了自然,相对来说,就变得非常和谐自然。

    天黑下来了,事实上还是下午四点钟左右,野人山的天气变幻使天空彻底变暗,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远离工业文明和现代文明的世界。他们看上去很欢迎我们的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将我们引向一座石头房子,这座在我的前世是没有的,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在他们所生活中的部落领地上又增加了这座石头房子而已。房子里有火塘,火种是不可以灭寂的,在里面,我看到了被火焰熏黑的墙壁,天顶上是木头,在上面还盖上了金黄色的野草。尽管远离尘嚣,他们却在这座房子里议事,吃饭取暖。屋子里有许多天然的木凳,所有一切都取自原始森林中的原物,包括木碗筷子都是他们自己创造的。天顶上用藤子悬挂着许多野猪肉,还有其他动物的熏肉,就在这时,收藏者和我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发现了奇迹:在火塘的支架上我们发现了铁铸的炉架,这是来自城市的炉架,在城市的烧烤房中随时都可以看见的铁铸炉架。芳芳的男朋友解释说近些年来进入野人山的探险者增多,这些炉架应该是他们带进来后没有带走的,还有盐罐、辣椒等。最让我们惊奇的不仅仅是这些,炉架上还出现了我熟悉的中国远征军的军绿色饭盒,总共有四五个饭盒。对此,收藏者的眼睛变亮了,当我告诉大家说这就是当年中国远征军们所使用的饭盒时,所有在场者的眼睛都变亮了……之后,我们还在墙壁上发现了悬挂在木桩上的几把枪支……还有头盔……皮带、衣服……毋庸置疑,我们在与这个世界的无意识之中的偶遇中又发现了另一个中国远征军的遗物陈列室。此刻,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中挟裹着拐杖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都将目光朝石屋外看去……

    我们的世界每天以分分秒秒变幻着世界的真相,那些复述过去时间的叙事总需要回到魔杖之中,才可能寻访到已经被时间和世人忘却的历史。而此刻,我是最先发现这奇迹的,屏住呼吸可以不让我发出声音,因为,在此刻,任何多余的声音都会破坏从这寂寞空气中呈现而出的真相。他来了,他已经九十多岁了,他已经失去一条腿,一只手臂,然而,他身穿的还是当年中国远征军的衣服……他来到了我们中间,部落中的一个妇女将他扶到了一只略高的木凳子上坐下来,他用目光看着我们,我们似乎不敢与他的目光长久对视,但我们的目光游离几秒钟以后又会前去与他的目光相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围坐在火塘边,火光使我们冰冷的膝头开始变得暖和。几名妇女将墙壁上风干的野猪肉取下来,并取来了刀。我看到了远征军所用的匕首,她们熟练地用刀将一大块野猪肉割成小块后放在炉架上烘烤,几十分钟后石房子里便弥漫着一种城市人很难嗅到的野味。这野味的香很是馋人,它诱发着人们对于另一种食物的渴望。不到半小时,所有的肉块都已经烤熟了,妇女们给每个人都分发了一块烤肉。我们突然想起了九个人背包里面的面包饮料,大家开始从各自的背包里取出了自己的食物饮料分给了部落里在场的每个人。

    部落里的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笑容,这种绽放犹如我们在那座山坡的墓地上所看到的各种形状色泽的野花,以它们的自由天性在天地之间悄然地绽放着。它们似乎不为任何人任何势力任何专用的道德名词,不为那些迂回百转的观念而活着,它们喜悦地生,在平静中死寂后又获得了再生。我已经在他们之中看不到前世中熟悉的脸,那个曾经将我们送到路口的妇女没有在他们之间。如果她还活着,也应该很年迈了,也许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许她已经又有了轮回,来到了他们之间。几个孩子吃着面包,脸上看不到任何忧愁。他们说着话,这是他们自己在野人山的原始森林中所发明的语言,我们虽然无法听懂他们的声音,但从音律中能感受到他们是在说那些面包很甜很香,就像我们每天的某个时刻会倾听到的鸟语声,我们听不懂,但鸟语声就像舒畅悦耳的音乐使我们感受到了世界的美妙。

    将手中的烤肉撕成细条再慢慢地咀嚼是一件让感官味蕾舒服的现实。此刻,一个部落里的青年男子在芳芳男友的帮助下已经拉开了可口可乐的瓶子,无数泡沫涌了出来,青年男子狂笑着,孩子们围在他中间……

    待大家吃完了所有的东西后,我知道我们团队的每个人现在最需要等待的一件事就是倾听到来自另一个人的声音。我们似乎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准确地说从他撑着拐杖进入石头房子的那一时刻就开始等待了。后来,我们开始与部落人一起分享食物,这个世界因生命而产生了饥饿,众生都有饥饿,植物昆虫野兽飞禽岩石都会产生饥饿,也会拥有属于它们自己的食物。待身体的饥饿解决以后,众生也会面对另一现场,即完成自己精神领域的上升或下降。

    现在,随着炉架上树枝燃烧时的声音,我们喝到了从那一只只军用饭盒中烧制的开水,用木碗喝到的温水让我们身心温暖,期待感也在渐渐上升着。终于,我们倾听到了这个身穿中国远征军戎装的老人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叙事声……细听他的声音来自中国北方,不过也同时混杂着一些听不清楚的土著语。可以想象他生活在这座小小的土著部落中,在如此漫长的时间流逝中也同时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他之前一直沉默,以一个九十多岁老人的形态坐在火塘边。后来听见了我们的声音,我一直坐在他身边,递给他面包,他将面包撕得很小放在嘴里,我能感受到他嘴里已经没有多少颗牙齿了。我试图跟他说话。我说,阿叔,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中间的?他的听力很好,他明白了我的问话,伸出手摸摸脸,仿佛是在抚平他脸颊额眉周围的皱纹……一个经历了人生漫长苦役的老人,此刻,仍然是如此的平静,终于他开口了。

    他说,他是中国远征军撤离野人山的一员,进入野人山时,他的一条腿已经受伤,但他坚持跟随部队往前撤离,起初很好,他撑着一根拐杖始终未掉队……但因为在往前行走中发生了许多变化,当一周的粮食用完之后还未能走出野人山时,他开始在一次大雾中迷路,同时无法再跟上前面的队友们,他独自一人在林子里行走吃野果度饥,喝泉水解渴,枕林木过夜。有一天夜里,一条蛇侵犯了他,咬伤了他的手臂,他昏过去了……待他醒来时,他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睡在了一棵树上的小木房子里……他的右手臂没有了……他下了树,一群赤裸着身体的土著围住了他,用各种手势比画着,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见他们慈善的目光。他明白了,这群人或许就是野人,这是部队进入野人山之前,听到过的关于野人山的传说之一。他看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土著男人将他的手臂,那只埋葬在树下的一只手臂重又从潮湿的泥土中抱了出来,并让他看见了被毒蛇咬过的伤口,他明白了,是这群人救了他,为了保住他的命,便割断了他的手臂……这是他经历了较长昏迷之后所面对的现实……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他发现他那只受伤的腿已经全部溃烂了……他开始发高烧,伤口痛得让他发疯。一个男人拿着刀来到了他睡的木房子里,对他用手比画着说了许多话,一个妇女端着一木碗汤药上来了,他顺从地喝下了那碗看上去飘忽着植物的汤药,他相信这群人是不会害他的,是为了救他的命才让他喝汤药,而且那碗汤药很甜。

    他说,喝了汤药他就睡着了,这一睡就睡了很长的时间,一只鸟飞到了树上的小木屋中叫醒了他……他睁开了眼睛,那只小鸟竟然栖在了他屋子里的木架上,他仰头看着那只小鸟,似乎又获得了再生,与此同时,他发现身体上少了一条腿。他们上来了,将他搀扶到了楼下,一个成年男子为他做了根拐杖并将散发出檀香木味的拐杖递给了他……他明白了,是他们救了他,尽管他的腿已经没有了,但是他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以他自己独有的方式,更为重要的是他活下来以后,为什么没有去追赶自己的队友们,他为何不去寻找走出野人山的出口?

    浓烈的烟雾熏着我的眼睛,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都被烟熏着,也被这个来自中国远征军老兵的故事震惊着。因而,我们的眼眶有被浓烟所熏出的泪水,也有被老兵诉说的故事所沁出的泪水,两种泪水在交织着,就像森林中的两股泉水彼此交融在一起。老兵就坐在我旁边,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他就生活在这座原始森林中,与这个被称之为野人的小小土著群体生活在一起。这一段令世人难以想象的生活,他的身体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乃至他的灵魂是怎样融入他们之中的?我的双眼被浓烈的烟雾所熏着,我不得不用袖角擦着泪水。我见过许多世界的海洋,因为我是一个写作者,也是一个旅行者,在之前我曾经去访问有海洋环绕的许多内陆。在我认为,一个写作者,只有沿着海洋远航过多次,才能知道波涛是什么。海洋之外的陆地又意味着什么。烟熏出了我的热泪,泪水也是海洋中的一部分,此时此刻,我就坐在这个九十多岁的老兵面前,我的膝头碰着了他的膝头和拐杖……

    我想用灵魂去拷问这个世界,也同时想拷问有机缘翻开这本书的读者们,请你们发挥各自的想象力,去想象这个老兵为何能在这座与现代文明体系完全隔离的原始森林中,生活了如此漫长的时光?他又为什么没有去寻找通往野人山的出口?这是一个问题,仿佛是从浓烈的烟熏过的已经漫过我面颊的泪水中,激荡而出的一个关于生命存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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