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南-终曲 野人山的无穷无尽之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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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娃站在村庄外的山坡上,在他头顶之上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我在黎明醒来后就出了门,昨晚我们就住在黑娃家的楼上,夜晚出奇的静,从木格窗外荡来了尘土和牛羊粪的味道,有人说过,只有嗅到牛羊粪的味道,才真正地证明你已经到达了名副其实的村庄。我在这味道中竟然一觉睡到了公鸡发出悦耳的叫声时,睁开眼睛,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安静,或许是我又重新寻找到了前世的黑娃。这个世界中浮荡着黑娃的味道,在我的某些意念深处,黑娃从未老去。他仍然是行走在野人山中的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他仍然是那个从树躯体中寻找神秘细小的白虫给大家治病的少年,他仍是那个走在我们中间,脸上总是闪烁着质朴刚毅而又充满神性的少年。

    循着这村庄中黑娃的味道,我出了门,我相信黎明是黑娃祈祷的时间,在野人山中黑娃已经学会了诵念咒语,那是他从村庄的一位祭司老人的嘴里学会的咒语,大凡咒语都是对天地神灵的诵颂,也是对生命因果循环不已的祈祷。我循着村庄的小路出了门,我循着一条黑娃每天来回行走的道路,前去寻找黑娃所置身的那座山坡,那应该是一座充满神性的村庄人所敬仰和祭祀的山坡,也应该是黑娃十六岁所描述的那个祭司爷爷每天吟诵咒语的地方,而在此世,黑娃成了村里的吟诵者,理所当然也应该是这座村庄的长老和新的祭司。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黑娃的影子,他身着当地纯土布的黑衣黑裤黑鞋,正站在那棵伸展着无数茂密枝叶的银杏树下,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来自大地之上的神。是的,伟大的神就在尘埃之上,那些充满神性的人就是我们的灵魂所感受到的神。我慢慢地来到了那棵大银杏树下面,无数盘桓不已的树藤架起了空中的枝条,仿佛在这里筑建了一座殿堂。黑娃就站在之间吟诵着,我听不清楚语音的内容,但我能听见在黑娃吟诵出的咒语之中有一种无法忽视的音律,那就是对于生命和古老大地的吟诵和缅怀……

    银杏树的绿色枝叶在微风中轻柔地摇曳着,四野从黑暗中又迎来了初生的太阳。对于天地间的生命来说,每一天都应该是新生的日子,所以,我相信,黑娃所歌吟的也是对于时间和生命的礼赞。摄影师来了,他正在四周用镜头记录着这个村落,这个在世界版图上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个村落,却呈现出了令时间震撼不已的日常生命的足迹。空气中弥漫着黑娃吟诵咒语时的音律,我的身心已经全部被来自一个人的音律深深笼罩,因而,我的内心也开始向着天与地之间的这座村落虔诚地致意,同时也向着站在银杏树下的这位已经八十多岁的中国远征军的老兵致意。

    在黑娃吟诵咒语之后,他看见了我们,太阳将光辉洒在这位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兵躯体之上,他的目光仍像从前一样质朴,只不过增加了更多的神性和深邃的光泽。我们将在此告别黑娃,这是我旅途中访问并告别的最后一个人,我就像之前一样伸出手臂前去拥抱了黑娃,在前世作为十六岁的少年黑娃与今日八十多岁的黑娃之间相隔着多少时光和彼岸?

    眼眶中又开始禁不住荡漾着晶亮而滚烫的热泪……

    我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离不开野人山的原始森林。

    越野车启动时,我从车窗口看着黑娃,李福正赶着一群羊出村,他告诉我们说还有三天时间就要到镇里上学去了,我问他上学后这群山羊又由谁来放牧呢?李福看了黑娃一眼说,爷爷会将它们赶到村后的山坡上放牧。爷爷还能去放牧群羊吗?这对于眼下的我来说无疑是另一个惊叹号。李福点点头说,从他记事以后,看见爷爷每天早晨都会在这棵大树下祈祷,之后就会带上干粮赶着羊群去山冈上放牧。爷爷说,他这一生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站在山冈上看着人间的山水,牧放着羊群……

    李福赶着羊群上山了,摄影师又下了车将镜头对准正在出村的这群黑乎乎的山羊。我也下了车,李福刚才告诉我的现实,使我再一次走向了黑娃。这么说,自从走出野人山以后,黑娃回到村庄又开始继续着他牧羊人的职业了,这是一个令今天的世人向往或费解的现实……我想象着黑娃身着中国远征军战服回到村庄里的那一幕,他是在怎样的时段回到村庄的?如果是在白昼,来自洱海岸边的太阳是炽热的,那是一种从碧空万里之下巡游到村庄上空的太阳,从山那边的弯曲小路上走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军人,阳光照着他黝黑的脸庞,较之在野人山行走的黑娃,他的脸上添加了一个少年的忧伤和沉重,微笑从他脸上消失了,阳光照着他脸上的伤痕和衣装上的污渍破军鞋上的泥垢。他走出了山丘便看到了自己的小村庄,在那一刻,他突然流出了泪水。他为那些未能走出野人山的战士们而流下了泪水。他的手伸向了阳光,这双少年的手曾经在野人山挖过野菜,用石头擦出火苗,在树躯体中寻找过奇异的寄生小白虫为战友治病,这双手也曾经无数次地伸出去刨开了层层腐殖叶下的沉土后,埋葬了离世的战友,再用野人山的沉土垒起了土冢……他突然加快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厩栏中的羊群在呼唤着他。他跑了起来,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从缅北战争中跑了出来,从无际无涯的野人山的天堂和地域中跑了出来……他跑到了通往村庄的那条小路上,在寂静无人的小路上他跑了起来,他终于跑到了土坯屋外筑起的厩栏中,他打开了栅栏门,一群黑乎乎的群羊奔向了他,他屈膝在地伸出手一一拥抱着羊们,之后,他便赶着羊群出了栅栏门。简言之,十六岁的少年黑娃还没来得及回家喝口水换下衣服,就又呼唤着羊群到山坡上牧放去了,他从回到家的第一天就又成为了牧羊人……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抵达村庄的,整座村庄都进入了梦乡,他没有听见羊群的鸣叫。在那一时刻,疲惫万分的他只想推开家门,找到离家参战之前的小小房间,找到自己的小木床,他就这样悄然中推开了家门,然后悄然地上了楼,再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又在黑暗中嗅到了火塘边烟熏肉的味道,他的饥饿,那种已经因麻木而疼痛过去了的令人悲伤不已的饥饿,仿佛重又开始来寻找他的胃,他赤着脚下了楼,来到了火塘边,他用火钳揭开了灶灰,他知道,灶灰中总会有土豆、红薯的……是的,这个属于村里人的习惯,是为了让第二天黎明去干活的农人和放牧人在夜里的灶灰中烤熟食物,他从灶灰刨出了三个土豆,两个大红薯,他坐在火塘边,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些香喷喷的食物……

    这是两个令我游动不已的场景……自此以后,黑娃就真正地回到了村庄,开始了牧羊人的生活。

    离开的时辰又到了,我们重又上车,我将目光久久地告别着黑娃,如果他知道我就是从前世轮回而来的,曾经同他在野人山走了很长时间的那位同伴,他会相信吗?我从车窗外久久地告别着黑娃,尽管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还会回来的,而且再次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然后去山坡上寻找八十多岁的牧羊人黑娃……这是另一个生命中跃起的幻境或现实,每个人都会拥有寄生在命运中的期待,我将会尽早践行我的梦想。

    车子已经偏离乡村小路,黑娃的背影已经被重重山冈所挡住,当眼眶中的泪水重又回到源头以后,车子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的高速公路。当我们沉默了很长时间以后,摄影师突然问我道:你真的相信你前世是中国远征军的一名战地记者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这一路上所见到的几名老兵都应该是你前世的战友……我沉默着,语言的诠释力在此刻已失去功效,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在时间中寻找答案。摄影师又一次打破了车厢中的沉默,他说道:如果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作为小说家的你所虚构出来的一部长篇小说的故事,那同样是一部非常摄人心魂的故事。他很希望我的这部关于野人山的长篇小说能尽早问世,他很愿意做我的第一个读者。

    越野车又再次进入城市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这正是一座城市疯狂堵车的时间。我们的车一进入城市的主道以后就意味着进入了堵车的队伍中,我敞开车窗,可以看见拖着蔬菜的小商贩,还有肩背蜂蜜的小商贩们……在街头巷尾,犹如传说中的地下工作者们在秘密活动,商贩们在街头巷尾活动,是为了窥探四周是否有城管,一旦他们看不见城管的车辆和影子就会找一块广告牌做护栏,就地设下临时的商贩点叫卖他们的蔬菜和野蜂蜜……在堵车的空隙间,我竟然看见了那个肩背蜜蜂的妇女,几只蜜蜂正在她肩后面的篮子上空飞翔,我仿佛又嗅到了野蜜蜂的甜蜜之味,它来自野人山,在我再次进入野人山之后的遭遇中有成群的野蜜蜂。现在想来,我并不仇恨那群野蜂,而且在我意识中我从来都没有仇恨过那群从野人山的原始森林中,突然扑向我的那一群褐黄色的野蜂……

    也可以有另一种诗意的诠释法。当我的舌头伸向树躯上野蜜的液汁时,我尝到了世间的甜蜜,同时也被那几百只甚至上千只的野蜜发现了,它们嗅到了我身上的味道。因为走出野人山以后我们曾经在桂香家的木缸中用本地的皂角和香草沐过身体,很有可能野蜜蜂们就是迎着我的体香过来的,它们有可能把我当作了可采蜜的花朵……

    任何事件都可以诠释出让我们的生命为之雀跃和幻想的境遇,正是这一切使我们的生获得了千万种答案。仅有一种答案的人生是迷途中的迷途,也是我们的内心之神并不期待的,就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你可以在幻想和现实中去寻找多种飞翔的可能性。

    城市之所以堵车,是因为街道已容不下如此众多的车流量。也可以这样说,面对如此疯狂的堵车,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丧失了走路的快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堵车中滋生出了多少烦躁的心绪,并在这种疲惫而忧烦的心绪中死于心碎。

    我和摄影师都在这同一时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已经留在野人山的周韦。他能勇敢地留在野人山,并与野人山现世的土著部落们生活,每天睡在大树上的木房子里,喝野人山的水,食野人的野菜烤肉,并融入那群身穿植物编织的衣装的土著生活中去,对于他来说,肯定是已经倾听到了神的建议。我们每个人内心世界都居住着一个神,如果我们每天都有一个安静的时刻,能够与我们的内心之神来交流世间的生活故事,甚至能虔诚地诉说自己的苦恼烦忧,那么你就会倾听到神的声音。神会告诉你,启示你去选择你的生活,同时也会默默地护佑你,并给予你力量和勇气,去走完生命中的魔路,进入光芒四射的天道。

    终于越过了堵车道,天色已近黄昏了,摄影师说他想请我去一家咖啡馆品面包咖啡……我同意了,他将车开进了城中央的一家地下停车场,之后带我来到了一条老街,他说这可能是最后的一条老街了……是的,这可能是最后一条老街了,但愿它能避开拆迁的图纸,同时也避开挖掘机所带来的劫运。我们来到了老街中央的一家咖啡屋,这是一座二层楼的房屋,我们上了二楼并在靠窗前默默坐下来。

    不多会儿,侍者已经上了咖啡,面点……

    我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咖啡……

    在不长的旅途中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而此刻,我们重又回到生活的城市,尽管如此,我们的内心仍在旅途中的自然和人与人的相遇中徘徊着……我们在沉默中仍然在一路上的时间分秒地交替变幻中彷徨不息……摄影师又取出了他包里的照相机,对于他来说,镜头中所保留的那些图片就是他的记录,他开始边喝咖啡边看着镜头中的那些图像……在这一时刻,摄影师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其实,这是他巧妙地将时间留给我的方式,他想让我有单独安静的时间回到自我的世界中去……我的手在无形之间已经触摸到了包里的那本隔世的笔记本,我从包里取出了它,但我并没有翻开,只是将它放在了铺有亚麻布的咖啡桌上……我想默默地面对它,但翻开它需要另一种时间……

    他放下了照相机,看见了那本笔记本,他用手搅着咖啡杯里的小勺子,低声说道:你还是将它带回来了,我相信,它是属于你的另一个世界,总有一天,你会翻开它的。他的声音总是很低沉,在很多时候,又总是充满了暗示和鼓励,或许这也是我乐于跟他待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我们又开始了语言的交流,他说回到这座城市以后,他会花时间整理一下几千张图片,然后做些准备,期待着下一次与我同行再次进入野人山的时间。我说,很快我们就会再次进入野人山的,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也可以回到现实中做一些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转眼间,夜幕徐徐上升,我们望着老街外不远处的一幢幢高楼大厦。手机响了,是芳芳来的电话,她问我们是否已平安抵家?并告诉我,自我们走后,天堂客栈里又来了七八个人,说是要去走野人山……芳芳说,她和男友在这段日子会为我们这群人拟定一份再次走野人山的线路或计划,在我们休整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尽快实现这个梦想。

    又到告别的时候了,我们离开了咖啡馆,这一次是我驱车将摄影师送到了他所住的小区,他指着高楼告诉我说,他就住在上面的第二十三层……他说,他会给我电话的……

    我驱车离开了,我手握方向盘,时间已不再停留于黑娃的村庄,我已看不见黑娃家里的火塘,灶灰中烤熟的土豆玉米,已无法看见黑娃站在大榕树下吟诵咒语的身影,更无法看见八十多岁的黑娃牧放羊群的山冈;时间已不再驻留于怒江岸边的古镇,我已无法看见九十多岁的将军生活的老宅中飘忽的缅桂花香,已无法看见老兵将军在温泉泡澡时那十二颗子弹长到肉里去的痕迹;时间已不再萦绕于古镇中的旗袍店,已不再让我在往里走的院落中看见当年的慰安妇女子,已看不到她在漫长时空中忘却的耻辱之苦役后的新生之路;时间已不再徘徊于野人山之外的那座中国村庄,已不再让我徘徊于桂香家的那座土坯宅院,已不再让我们在芳芳家的天堂客栈追溯我们的前世和轮回之谜;时间已不再让我们一行人行走于进入了野人山的探索之路,已不再让我们拜谒着无数中国远征军的亡灵者的一座座土冢,已不再让我们进入了土著人的石头房和在树上的房中过夜,已不再让我坐在那位生活在土著人中间的老兵,倾听他的故事后再将他安葬于野人山的泥土下的悲伤……

    尽管如此,对于我来说,时间仍在停留并穿越于野人山的原始森林中,我又回到了撤离于野人山的那一悲壮的时刻。无论是我的前世和现在的轮回,都只是为了更清晰地呈现那些从时光流逝中变得暗淡的记忆,并寻找到轮回中那些与我再次相遇中的生命的足迹。因此,我是辗转于野人山的另一个精灵,是见证野人山历史的一个叙述者,也是芸芸众生中饱经生与死所磨砺的一个渺茫的生命。基于此,我深信,每个人内心深处所居住的那个神,会聆听到我们的声音,会安排并引领我们生命的迷途,以此在伟大时间的巨雾中抵达世界上那个最后明亮的地域。

    我上了小区的住宅楼,随电梯而上,身体仿佛仍在穿越着,电梯门闪开,我用钥匙打开门,将灯光打开。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无论是前世还是此世,我都是那个喜欢洗澡的女子。就洗澡的前世而言,我们曾在缅北战后的暴雨中仰起脖颈将全身淋透,这样的洗澡能听见暴雨从空中下来打在你头顶身上的响声,穿着军装的身体很快就会被暴雨所浇透,然而,太阳出来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很快又干了。如果营地靠近一条河流,那洗澡就方便得多了,我们在河流上游的弯道洗澡,男兵则在下游洗澡,河岸的苇草是我们的天然屏障……在野人山的山涧边洗澡时我由此遇到了那个身穿旗袍的女子……之后,就来到了野人山之外的乡村,我们遇到了桂香,她亲自为我们烧水,由此,我们又在桂香家的木缸中泡澡……而此际,我正在城市高空的建筑屋中,站在金属的水龙头下洗澡……四周的墙壁中有钢筋水泥,屋内有所有现代人享受的生活用具……噢,从水龙头里哗哗流出来的水已不再是前世缅北、野人山和那座村庄的水……我洗完了澡,穿上柔软的玫红色睡衣,站在宽大晶亮的落地玻璃前。城市永远是一座不夜城,我合上了双层窗帘,重回到现实,重又回到了我的书房,我把最大的一间房子用以建构我的书房,同时也是写作室……足以说明我对书籍和灵魂生活的热爱。现在,书房花瓶中的红玫瑰已经彻底凋谢了,我用手拾起一朵萎顿在书桌上的玫瑰,但仍有暗香浮起……

    是时候了,我捧着那本来自前世的纯牛皮封壳的笔记本,里面将出现我的笔迹,将出现来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缅北主战场的炮火硝烟,生存与死亡者的场景……当然,也会出现来自野人山的原始森林,我记得我曾一次次歇脚和在森林中过夜时,从背包里掏出了这本笔记本,甚至在我第一次亲手刨开泥土埋葬完那个耳朵被蛇咬伤而致命的战士以后,我仍坐在一座孤零零的土坟前记录下来了他的死亡。那时候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当时我的指甲缝里还塞满了泥巴,身上也沾满了泥巴,我欲哭无泪,悲伤就像暴风骤雨席卷之后的宁静……而此刻,我将打开笔记本……

    笔记本显得很旧,与屋子的水晶吊灯等生活物件形成了明显的差异。我们就是在差异中前进的,唯有微妙而又神秘的差异让我们抵达昨天的时间,仿佛抵达那些被电流触伤后战栗的身体。因为有强烈的差异,我们才会破壁而出,去寻访灵魂渐强渐弱的气息……野人山对于我们的探索行走才是刚刚揭开帷幕的一座舞台,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将重返野人山。当然,我们的下一次旅途首先将抵达黑娃所生活的那座村庄。我一定会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寻找到八十多岁的老兵黑娃放牧羊群的那座山冈,并陪同他坐在隆起的山冈上,我要在一束束阳光的照耀下认真地端详黑娃那张黝黑的面孔,并在十六岁与八十多岁的时间中穿梭……以此时间之脉迹弥漫中我们会再次将车开往怒江岸边的那座古老的小镇,我要去问候收藏者的博物馆,我相信当年的将军一定是今天的博物馆馆长,他将坐在院子里,用他九十多岁的年轮诉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缅北战场的生死之谜……我还会去看望穿旗袍的女子,到时候,我订制的旗袍上将出现这个历尽沧桑的女子绣出的飞鸟……我们将再次抵达野人山外的那座小村庄,并客居天堂客栈,之后,我会去看望八十多岁的桂香……再之后,我们将从村庄外山坡上的那片树林,再次进入野人山……我们会带着各自的礼物奔往那座土著部落,周韦会从土著部落的人群中走出来迎接着我们……

    当我们第二次开始出发去探索野人山的原始森林时,我们会在一路上与来自战争的遗物和老兵再次相逢。正是他们的故事,使我们深信,这个世界上无论有多少次战役给人的生命和躯体带来了多少杀戮和摧残,生命所折射而出的坚韧之力,足以战胜那些生命中的浩劫和磨难。人的信念使无数的妖邪和阴霾终将退下,只要有一口气,人的信念将使生命穿过层层雾化的世界,最终抵达的将是我们在苦役中所幻想并期待的那个世界。

    当我们第二次进入野人山时,我们将寻访并拜谒那些终未能走出野人山的几万人的魂灵……这是我置身于这座城市坐在书屋中时所产生的最大愿望。同时,我也相信,无论现世的科学技术文明以怎样迅疾的速度在改变这个世界的面貌,我相信世界将同样是一个水乳交融的大地,我们的生命从古老时间历史中滋养出来的道德禀性,将继续在永恒的时间变幻中熔炼我们的灵魂。简言之,人的生命将遵循自己的灵魂牵引抵达世界上那些黑暗的长夜,而最终将抵达被众灵所礼赞向往的那个明亮而美好的国度。

    嘘,而此刻,我正打开台灯,垂下眼帘,我祈祷着,漫长的时间之神请给予我勇气和魔法,翻开这册来自我前世的战地笔记本……我深信,人世间的所有惊奇,都来自漫漫长夜,来自你坚韧中穿越时空的爱和仁慈。

    2017年5月—2018年1月于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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