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你若天涯,苦至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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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冬。

    繁华一时的十里洋场终是在一次一次的中日交战中,变了模样,除却公共租界被英国、美国和意大利军队防守的中西区,其余地方均受到了重创。战争已愈演愈烈,一批又一批的日军涌进,这让陆向天的军队终是吃受不住,军力重创,已是寡不敌众,岌岌可危。

    虽已是深夜,陆家行辕内却是灯火通明,议事厅内更是气氛紧张,在座的幕僚全都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而随着人力军力的渐渐消耗,军队的开支供应也成了另一大难题。原本抗敌之后上海各界也组织了抗敌后援会,所有筹募、供应、宣传、救助等事都是仇文海一人包揽,青帮黑白两道所有财力基本都用于此。然而一年前,仇文海葬身于一场爆炸袭击之后,陆家军像是突然断了油的枯灯,虽借着民众的募捐维持了一阵子,可如今也已是穷途末路。

    仇少白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将领,突然起身,道:“陆司令,国仇当前岂敢再谈家恨,仇某愿意将家中传世的那匹镏金玉鬃马送到中西区去拍卖。眼下我手中以及义父留下的生意场上的产业是万不能动的,日本人想要独吞商业大头,留着总能四两拨千斤有个牵制。而这玉鬃马是前清皇宫里的东西,那些洋佬儿虽一直是中立姿态,可到底也是眼馋我们中华的绝世宝贝,若能得个高价,还能再给军队供给一段时间。”

    陆向天看着他,面露难色,“仇…”

    仇少白却是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又道:“义父临终前再三叮嘱少白,要助陆司令助委员长助全中国的百姓把日本人赶出家园,不过是一匹玉鬃马,不说赢得最后的胜利,就是赢得一点点反击的机会,也是我的荣幸。至于援军方面,陆司令可知道一个叫饶戚的人?”

    陆向天想了想,道:“仇参谋说的可是山东那个自组武装军的土司令饶戚?”

    仇少白道:“正是。这个饶戚原本是上海的小混混,常年混迹于赌场,有着一手好赌技,更是有着好胆识,好智慧。义父生前最是敬重人才,在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之后,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便亲自写了一封推荐信,将他送到了黄埔军校。只是想不到多年没有音讯,他竟是自立门户成了土霸王。听说其作战方案颇有技巧,眼下若是能说服他一起来上海抗敌,联合我青帮上万兄弟,如何也能拼上一拼。”

    陆向天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手用力地朝着桌案拍了一下,道:“好!若真能把饶司令请来,我陆向天甘愿退下让他做我陆军的总指挥。”

    仇少白点点头,道:“只是这饶戚性格向来怪异,我与他也算旧识,就由我亲自去请他。”

    陆向天便道:“那就有劳仇老弟了!”

    日子过得极快,不知不觉这上海城又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仇少白与陆向天商议前往山东的具体事宜之后,再回到尘园已是大半夜了。唐汉生取了车中的伞来给他挡在头上,撑着伞送他进屋。

    他一直记得初阳是极怕冷的,所以刚入冬时便让人放了暖,想着若她回来,总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今日的热水汀烧得极旺,只让刚刚从天寒地冻里回来的他一进门便又忍不住打了个颤。桂巧赶紧上前去帮着他把衣帽脱了下来,道:“白爷,盥洗室里已经放好热水了,赶紧进去洗洗吧。”

    他却只是摆了摆手,很是疲惫地坐到了沙发上,头轻轻地靠在软背上,闭着双眼,道:“行了,你先跟汉生去休息吧,我先在这坐会儿。”桂巧应了一声:“是。”就要跟唐汉生一起出去了,楼上书房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唐汉生赶紧回了身来看向仇少白,仇少白揉了揉眉头,道:“去接。”唐汉生便赶紧跑上了楼去。

    仇少白直起身子来,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来喝,却见唐汉生从书房里跑了出来,对着他道:“白爷,有夫人的消息了!”他本是满面倦色,听到这一句,手中的茶水都要洒了,将茶杯重重地放回到桌上,匆忙而又慌乱地朝着楼上跑去,一边跑一边问着:“她在哪儿?”

    仇少白这一年多来,一直往全上海甚至全国的报纸上刊登同一则寻人启事,他不知道高天磊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去,可就是想赌上一把,而今日打电话来的便正是他心中的那个万一。

    他急不可待地将听筒放到耳边,大喊一声:“说,她在哪里?”

    那记者似是被这没由来的怒意吓着了,竟有几秒的失神,缓了缓才道:“您可是仇先生?我是华北时报的记者许文旭,早前曾看过仇先生在报纸上登过一则寻找夫人的新闻,我…”

    那小记者絮絮叨叨地说着,仇少白却已是没了耐性,突然大喝一声:“够了!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啰里八唆的东西,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找到了她,她在哪里!”

    那小记者惴惴不安道:“若是没看错,仇夫人应该就在山东青岛一带,不过她好像…好像…”

    仇少白不耐烦道:“她怎么了?”

    小记者又道:“仇夫人身边还有一个男子,他们在码头卖些小海鱼为生,我曾跟踪过那男子,住处电话里说不清,仇先生有时间亲自来一趟青岛吧,文旭带你去寻,若真是仇夫人,那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当由你自己亲眼见见才能确认。”

    仇少白倏地将电话边上的那只青瓷圆盘拂到地上,那盘子咣当一声摔了个粉碎,他的呼吸有些粗重,道:“真是天意!高天磊,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那小记者被他这一番话吓得半晌没有回音。仇少白道:“告诉我你的地址,若我到了山东就去找你!”那小记者方才道:“文旭就在青海栈桥等着仇先生。”

    青岛虽地处北方,冬日里却是少雪的,但若是难得遇上了一场雪,那它的美便是能让人窒息的。轻盈纯洁的雪花像极了老人口中的雪仙子,飘飘扬扬从天而降,整个大地银装素裹。因为青岛三面环海,在下雪的日子里,打开窗子随便眺望哪个方向,便能看到那结了冰的海面像是变成了云雾缭绕的镜子,雪仙子在翩翩而舞,冰面便也不甘示弱地同写着诗情画意。

    因为今日是难得的下雪天,高天磊便破天荒的给自己放了假,专门留在家里陪着初阳,陪着孩子赏雪景留冬情。初阳终是勇敢地把那个孩子生了下来,就在那个辞旧迎新的除夕夜,高天磊便给孩子取名叫作小年,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子。

    小年像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她虽还未清醒,却是变得更开朗了。小年虽只有十个月大,却比寻常家的孩子伶俐许多,笑起来眼角弯弯的,若看到大人看他,还会动动眉角去逗别人乐,所以那个不大的院子里总是能听到她跟孩子的笑声。

    高天磊一大早便给小年穿上了厚厚的棉衣,用卖鱼的钱给他买了一个带着老虎头的小帽子,不大不小正好将那圆圆的小脑袋包了个严实。小年穿着一双带着黄胶底的棉鞋,双手被高天磊紧紧地握着,蹒跚踏着那白白的积雪,每走一步都能踏出一个小小的脚印子,旁边则是高天磊的大脚印,两人脚底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极了一首清晨交响曲。

    初阳坐在后面的草编凳子上,高天磊一边在雪地里逗着小年玩儿,一边回头去看她,却见她轻轻摇晃着身子,突然对着自己笑眯了眼睛,阳光落在她的眉角上,只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温暖。

    高天磊也对着她笑了笑,抱着小年坐到她的身边去,道:“初阳,你在笑什么?”她依旧是笑着,指着他的头发,道:“雪,雪…”

    他愣了愣,才明白原来她是笑他头上落了几片雪花成了白头翁。

    高天磊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放在嘴边哈了哈气,轻声道:“初阳,等到以后我们老了,给小年娶了亲,我们就这样赏雪晒太阳可好?我给你暖手,你给我拨弄白发,就这样一辈子。”

    她懵懵懂懂地笑着重复:“一辈子,一辈子…”

    不知为何,他眼中突然就流出了泪来,他亲了亲她的额,道:“初阳,虽然你现在不懂,可是这辈子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来对你说这一句‘我爱你’…”这样说着他竟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来,只让初阳吓了一跳,道:“爸爸,爸爸…”小年也像是明白事情一样伸着小手去抓从他颊上落下的泪。他却是又笑了,将她和小年紧紧抱在怀中,长长的大衣都要将小年完全盖住了,他道:“我真想就这么照顾你一辈子,可我更想要你快点好起来…”

    仇少白便是在那一刻破门而入的,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衣,带着大队的人马,咣当一声狠狠地把门踹开了。

    时隔一年之久,再次见到她竟是这番情景,当仇少白看到初阳与高天磊依偎在一起的时候,禁不住怒火中烧。而当看到她眼中那陌生至极的目光时,胸口堵得像是要窒息一般。

    仇少白的脚深深地踩在雪地上,身子抑不住的发抖,剧烈地喘着粗气。那带路来的小记者见他只是那样站着半天没有说话,便壮着胆子叫了他一声:“仇先生,这…”话未说完,仇少白却是突然迈开了步子冲了进去,怒不可遏地将高天磊从凳子上拽起,咬牙切齿地道:“高天磊,你竟真的敢背叛我!”

    初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躲到了门边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大叫。

    仇少白松开高天磊,转身抱住初阳,道:“初阳,初阳我是少白,我是你的丈夫。”而她却似是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一样,将身子缩成一团紧紧地靠在门上,闭着双眼并不看他,道:“坏人,坏人…”

    他回头看着高天磊,问:“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正说着,却见高天磊的大衣里缓缓地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看样子,那小孩子不到一岁,正瞪着眼睛看他,见他看过来,便哇的一声哭叫开,瞬时这小小的院子里便像是乱成了一团。

    高天磊将孩子抱在肩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了一会儿,对仇少白道:“仇少白,难道你忘了,让她变成这样的人就是你自己…”

    仇少白向后倒退了几步,看了看还在发抖的初阳,又看了看被高天磊抱着的孩子,问:“那这个孩子呢,这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他是…”

    高天磊将孩子抱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仇少白,这是我跟初阳的孩子,与你无关!”

    他如此激动的一句话却是让仇少白一下子眯了双眼,一年前密尔先生曾说过初阳若是流产,怕以后很难再孕,而她却是当着自己的面把孩子杀死的。仇少白以为这孩子是哪家邻居寄放在此的,本是怕伤害了无辜,却不想高天磊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心头当即涌上千万个不真实的念头,双眼通红地道:“高天磊,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又朝着身后扬手道:“来人!把孩子给我夺过来!”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唐汉生便立刻吩咐人进来。

    仇少白走到初阳身前,强硬地将她打横抱起,她哭闹着挣扎着,本是梳理妥帖的发也如瀑一样散开,脸色苍白,只叫人好生怜惜。

    唐汉生心疼地看了于初阳的背影一眼,恭敬地对高天磊伸出手,道:“高少爷,孩子就先给汉生吧,他还这么小,一路颠簸,高少爷要是被看管着,那孩子总是随着白爷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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