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山宇双枪,风影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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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的气息越发浓了起来,甚至有小孩子早早地就放起了鞭炮,提前享受新年带来的欢乐。初阳的身子也终于好了起来,正坐在床头拿着姨母留下的那串菩提子发呆。

    桂巧抱着一堆金银卡纸跑了进来,呼啦一声全数放到了粉色的床单上,萌萌倒是积极地先扑了上去。

    初阳坐直了身子,问:“桂巧,这是要做什么?”

    桂巧笑了笑,将萌萌抱到一边去,道:“这是过年时候乡下的习俗,要叠金银元宝烧给天上的神明求保佑的。白爷怕夫人在白园里无聊,便让桂巧弄些小玩意儿来替夫人解解闷儿。”

    初阳伸手取了一张纸折在掌心,那金黄色的光将她心里映得一片温暖,他为什么这么做,她又怎么会不明白?他是怕她独处的时间越长,越发胡思乱想。这样想着,初阳心里一暖,脸上终是露出了些笑意,便坐到了桂巧身边去,道:“那你来教我叠。”

    桂巧欢喜地应了一声,便一弯一折地做起了示范。初阳也学得认真,来回几次倒也叠得有模有样,脑子被别的事占去了,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仇少白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她正趴在床上与桂巧数着今天的战果,因为屋子里热水汀开得极暖,所以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锦缎睡衣,这会儿如小孩子似的向上弯着腿,一晃一晃的,那睡衣裙摆便随着滑到了下面,露出了一段雪白光滑的肌肤。

    桂巧先看到了仇少白,赶紧起身去侍候他将大衣脱了下来。他的袖口上还带着未化的雪花,轻轻一抖便飘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颗颗小水珠,晶莹透亮。

    仇少白看初阳脸上有了笑意,心里也轻松起来,对桂巧道:“你先下去吧。”待桂巧出去后,仇少白便上前将初阳揽到怀里去,像是哄小孩子那般,极夸张地呀了一声,道:“这些元宝都是夫人叠的吗?看来我们白园来年定会是个丰收大年。”

    初阳抬头笑了笑,道:“我哪有那么厉害,这里面有三分之二都是桂巧叠的。”

    他轻吻了吻她的发丝,道:“那也是你对这个家的一份心意,多与少都是一样的。”

    她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声音便像是从一个封闭容器里发出来一样,那样轻,她道:“少白,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总是想让我高兴,可是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姨母被杀死时的场景,我恨自己是那样的无能。现在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我不想再等了,你教我打枪好不好?”

    他的手轻轻地抚在她消瘦的背上,他能理解她自心底溢出的浓浓自责与恨意,对仇人的恨意和对复仇的渴望他压抑了十余年,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心。他的声音带了些颤抖,双手紧紧捧着她的脸颊,道:“好,等一过完年,我们就去靶场。”

    那绣着金棱线的朱红窗帘突然被风刮得飘了起来,成串的流苏穗子便打在了玻璃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年后的深山尚未回春,远远望去,尽是一块又一块光秃秃的山顶,寒风一掠,带起一片荒凉。

    靶场外种了厚厚的一圈冬青,让这靶场萧瑟中留了那么一丁点生气儿,那几条黑色的大狗依旧被拴在冰冰冷冷的铁蒺藜外面。这次因为有仇少白在身边,所以初阳并没有那么害怕,当看到那些狗在撒娇似的对着仇少白吐舌头的时候,她反倒觉得这些狗有几分可爱。

    继续往里走,便能看到有一排人整整齐齐地站在枪把前,双手握枪,双眸微眯,那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只让她想起第一次看到仇少白射杀小白兔的场景来。她口口声声说想学枪,想保护家人,想为姨母报仇,可是又真的能狠下心去对着活生生的性命按下扳机吗?

    仇少白见她正对着训练场上那堵高墙发呆,便让唐汉生从车上取了一件披风来。他拿过唐汉生递过来的披风,给她披到了身上,亲昵地将手揽到她的腰上抱住,道:“看什么呢?”

    初阳指了指墙边已是枯萎的几棵石竹花道:“原来这里也曾开过石竹妈妈的花。”

    仇少白道:“石竹妈妈的花?”

    她走上前去,取了一段已是枯萎的梗轻轻地放在手中,道:“小时候,姨母曾经告诉我,这是属于全天下妈妈的花朵,虽不美丽不名贵,可它背后老母救子的故事却足够得到世人最最真诚的爱护,可事到如今它却也只能生长在田野里,如山脚下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野草一般。”

    仇少白道:“那明年我们把它移到白园的花房里去,精心照料它们,好不好?”

    她轻轻地将那梗揉成了粉末撒在空中,摇了摇头,道:“算了,如果真的移到了花房里,它或许会因突然的变化而死掉。它们是大自然里真正的精灵,何必像我一样,从小到大,都像是个傻子一样,总是被强制地要求与安排。”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或许,若不是先遇到了你,现在的我已经顺从了爸爸的意思,成了别人的妻子。”

    仇少白轻轻地将她拥住,道:“不会的。”

    她道:“姨母死了,爸爸也不会原谅我了,所以,仇少白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不能背叛我。”

    他半晌才道:“那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枪法,若是发现我有背叛,就拿枪狠狠地射穿我的胸膛,我仇少白保证不会闪躲半分。”

    初阳笑开,“干什么说得这么认真,像是真的会背叛我一样。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休想我留情,我是绝对不会眨眼睛的。”

    两人这样似真似假地说着,便有两个小弟模样的人抱了一堆的枪支跑了过来,老远便喊道:“白爷,从勃朗宁到德国毛瑟,大大小小的枪,都给夫人拿来了。”

    初阳眼睛里满是惊奇,拿手小心地去摸了摸那枪口,仇少白却突然在她耳边大喊一声,道:“小心它走火!”初阳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瞪他一眼,道:“它的扳机是在下面的,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说着便又大着胆子要从中抽出一把,仇少白却又突然哎了一声,她的手又被吓得一缩,那把伯莱塔也掉到了地上。她生气地大喊他的名字:“仇少白!”

    仇少白便含了笑从地上将抢捡起来,道:“你不是知道吗,那还被我吓着?”

    如此甜蜜的抬杠,只让那两个送枪的小弟也忍不住笑开了花。

    初阳便赌气不再理他,将那些枪翻了个遍。仇少白笑着拉住她的手,道:“好了,我跟你道歉,现在就先教你,将功赎罪好不好?”她虽还是不说话,脸上却已是得意的神色。仇少白将其中一把最普通不过的长枪拿起来,问:“夫人可知道这是什么枪?”

    初阳先是皱了皱眉头,很快却又像是小孩子似的笑开,道:“大枪。”

    这一次就连一向沉稳的唐汉生也破了功,扑哧笑出声来。

    仇少白好容易才憋住笑意,道:“好了,不要闹,你可知道我青帮虽被称为上海滩第一大帮,可是众兄弟却并不全是街头蛮横耍狠之人,就像是军阀有军队,我青帮当然也有着自己的神枪队,只是进我这靶场是要经过层层考验的,认枪、识枪、拆枪、装枪,缺一不可,所以这认枪便是第一步…”

    仇少白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初阳的态度也跟着认真起来,夫妻二人就那样一教一学,仅仅是将这些看似长相一样的枪分清楚名字与威力射程,便到了日落时分。

    训练很耗体力,所以这边的厨子也全都是营养高手,厨房里的香气飘了出来,月亮正悄悄地往山头上爬,它明晃晃的脑袋像极了扒在墙头窥视邻居家腊肉的小孩子。

    初阳正在仇少白的指导下,一点一点地分清什么样的枪该配什么样的子弹,这会儿闻着香味,她的肚子便跟着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仇少白笑着问她:“这么快就饿了?”

    她小声嘀咕,道:“太阳都要落山了。”

    仇少白便随手抓了一把子弹,道:“好,那你告诉我这种子弹配的是什么枪,答对了,我们就去吃饭。”

    初阳噘噘嘴,“你也太小看我了,在学校的时候,我背英文可是最厉害的,再长再难背的单词都难不倒我,这又有什么难。”说完便得意地将头一扬,道:“这子弹配的是枪长288毫米,口径7.63毫米,重1.24千克,初速每秒425米,射击速度每分钟900发,有效射程50~150米,弹匣需供20发的德国自来得手枪!”

    仇少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一口气将这公式准确无误地说完,那信心十足的样子,只让他笑了出来。

    初阳以为他是轻视自己,大声道:“仇少白,你什么意思嘛,你刚刚就是这么教的我啊,我说的都是对的,你可不许耍赖!”

    仇少白无奈地笑笑,拿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面对你这样聪明的妻子,我哪儿还敢耍无赖啊,走吧,训练场里做的菜外面还真吃不到。”

    见他有意讨好,初阳方才解了气,便牵了他的手,小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朝饭厅走去。

    原本仇少白也是常留在训练场的,所以这里设了供他休息的寝室与饭厅,里面的装饰丝毫不比白园差,那饭厅与客厅相连的地方都用水晶帘子隔着,十分讲究。

    饭桌上已是摆好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了,不用尝,从视觉上便能看出这些菜果真是与平日里吃的东西不同。初阳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可这些菜还是让她惊喜不已。

    那满满一桌子的菜竟都是用水果花卉做的,颜色形状都很是新巧,她有些嘴馋地快步走到了桌前坐着,手已经把筷子举起来了,却又皱了皱眉放下。

    仇少白问:“怎么不吃?”

    她道:“这么漂亮的东西就这样吃了着实可惜。”

    仇少白笑道:“刚刚不还喊着饿,怎么这会儿只看就饱了?”

    她摇摇头,道:“我才不会轻易地放过美食呢,只是吃之前总得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才行,我很好学的。”

    这里的每一份膳食都是仇少白让厨子特意准备的,叫什么名字,怎么做他自是如数家珍。仇少白指了指离她最近的一盘鲜橙模样的菜,笑道:“那就从它开始吧,它可是这训练场里的宝贝,是要用鲜橙扣顶去瓤,鲜汁和蟹膏一起入甑,用酒、醋、水浇匀,再拿原来扣去的蒂枝顶盖上,加料酒,放盐,蒸至清香弥散便可以吃了,而菜名呢,就叫作‘蟹酿橙’。”说着便取了一把雕花镶玉勺舀了一勺,吹了吹方才举到了她唇边。

    初阳心满意足地张嘴接下,那又鲜又嫩的汤汁便立刻溢满唇齿间,她高兴地点点头,道:“真好吃。”又指了指另一边的花盘,“这个呢,这个看上去脆脆黄黄的又是什么做的?”

    仇少白夹了一片放到她身前,道:“这个嘛,更简单,取的便是靶场后那棵梅树上的落花,先用凉水泡脆,再用面粉淀粉合裹,放在油锅里一炸便好了,又脆又酥,所以叫作‘金梅酥’。”

    初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虽是用油炸的,可那份独数寒梅的暗香却是藏不住的,她赞不绝口地道:“仇少白,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好吃的?以后我要白园也经常做。”

    他笑着给她递过了一杯茶水去,道:“好,只要你想吃,我就能把全天下最好的美食都送到你眼前来。”

    她抬起头来,道:“仇少白,我知道你一定又在心里说我是小馋猪呢,不准笑!”

    两人正在说笑之时,门外突然传来唐汉生的声音。仇少白帮初阳夹菜的手顿了顿,道:“你记得喝水,别光顾着吃,我出去看看汉生找我什么事。”

    外面的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在靶场里的兄弟吃了饭,很快便又投入到了训练中,被白铁罩挂住的灯开得通明。

    唐汉生一见仇少白出来,便赶紧上前,刚要开口却被仇少白抬手示意,两人一直走出了好远,唐汉生才道:“白爷,刚刚得了消息,一直潜伏在于氏的兄弟已将跑马场地下军火库详细的布防摸清楚了。”

    仇少白倏地抬起头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唐汉生道:“就在昨天晚上,老爷子那边已将人请了去。”

    仇少白将口袋的香烟拿出来,取了一支,道:“义父现在显然已经不信任我了,这些消息我甚至要从你们的口中才得知。义父可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对于正业下手?”唐汉生道:“那于正业心思缜密,警惕性极高,进出军火库从来都是选不同的人进去,分别负责不同的通道,而这军库的入口极多,谁都不知道他下次开库会从什么地方进去。这布防图也只是外围,要想彻底摧毁军火库,就必须知道他下一次要用哪条道。”

    仇少白面色微沉,点燃手中的烟,道:“老爷子怕是要出信芳先生这张牌了,于正业总是要死的,却不能这么轻易让他死,至少我得让于家赎些罪。”复将手中的洋火甩灭,抬头看了看西楼,“走,去办公室,还有些事需要你去做。”

    两人一商议便商议到了半夜,训练场的兄弟们都休息了,两人方才从办公室里出来。山上的夜异常寒冷,双脚踩在枯枝上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待进了寝房时,甚至都能看到身上落雪蒸发的寒气。

    初阳早就洗完澡了,正穿着仇少白的一件旧衬衣端坐在床上。他将身上的衣服挂到门后去,笑着走过去,道:“实在抱歉,让夫人久等了。”

    初阳嗔道:“轻浮。”

    他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她温热的肌肤便透过衣衫暖到了他的心里,只让他突然想起一些往日趣事来,便拿下巴轻轻地刮了刮她的肩膀,道:“这冬天的晚上可是真冷啊。”

    他说得极其虚弱,初阳以为他是病了,便赶紧伸了手去摸他的额头,担心道:“怎么办公室里热水汀没有开吗?你可不能生病。”他便坏笑着摇了摇头,顺势将她葱白如玉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她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起来,赶紧将手往外抽,“仇少白,你干什么?!”

    他却将身子往后一仰,连带着她一起倒在了那印花的床单上,他亲了亲她噘起的小嘴,坏坏地笑道:“不干什么,就是想靠着夫人近一些,外面天冷,可夫人身上却暖和,跟小狗似的,让人总想揽着抱着。”

    初阳佯装生气地去捶打他的胸膛,道:“你怎么这么烦人呢!”

    仇少白顺势将她的手抓住,放到自己领口处,道:“今天教了夫人一天的课,夫人可是想好了如何回报我?”

    初阳脸上当即烫得厉害,赶紧将手抽回来,翻了个身躲到一边去,“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睡了。”

    他却是又跟了过来,将她的身子摆正面对着自己,道:“不然,为夫来回报夫人也好,谁让夫人总是能给这颗冻成冰的心带来温暖呢?”说着他霸道的吻便落了下来。

    床头的灯不知何时被他悄悄地关上了,独有那月色是亮的,透过窗户无声地照射进来,桌上那盆临水而生的水仙也悄然开放了,几朵成簇地相互依偎着,那鹅黄色的花蕊宛如镶在白锦玉帕上的颗颗金粒子。在这旖旎之景中,暗香浮动…

    日子又在欺骗与被欺骗的纠缠中过去了一些,这原本冷冰冰的训练场生活如今竟过得有滋有味,像是当初的尘园,有了她在方才有了生气一般。

    初阳的射击水平在一日一日的练习中熟练起来,当她将搁置在靶顶端的两个苹果连串打下的时候,仇少白方才意识到自己娶的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射击小天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的枪法竟快赶得上在靶场训练半年多的大男人了。他有时会自嘲地笑,命运从来都是喜欢捉弄人的,或许一切都是上天设好的局,他与她终有一天是要拿枪相向的。

    初阳本就天性率真爽朗,与这里的兄弟很快便熟稔了,此时正与那些人比枪比得畅快,夕阳的光洒在她唇角露出的那两颗小虎牙上,只让这寒意都要变成了暖暖春风,拂在人心头上。

    仇少白正坐在台上的竹椅上看着他们在场子里闹腾,唐汉生忽然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因为跑得极快,险些将他手里的茶杯撞到地上。仇少白倒是没恼,极平淡地道:“怎么了?”

    唐汉生脸上当即带出笑意来,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初阳,道:“刚才高少爷往白园挂了电话来,说在盐城不仅找到了黄得利,还查出了于正业名为于凤来时的证据。”

    仇少白拊掌而笑,道:“好!这臭小子怎么就这么狠呢,从离开到现在,梅花落尽了才回了一个电话来。”

    唐汉生喜道:“我就知道白爷定有许多话要问,所以特地让人把电话转到了训练场来。”

    仇少白笑了笑,便快步进了办公室,将电话拾起,道:“臭小子,怎么才给我消息?”

    电话那头传来高天磊爽朗的笑声,他道:“我高天磊命大得很,在小地方照样混得开,怎么着白爷,可是想好了要怎么回报我?”

    仇少白轻笑一声,道:“除了初阳,你就是要我的命都可以。”

    高天磊开玩笑道:“那你可得把命留好了。”又道,“我说我在上海的时候,怎么天都翻过来了都不见那姓黄的一根头发,原来他竟是被于会长偷偷安排在这盐城。”

    仇少白问:“人找到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与于正业那几份订单的货呢?”

    高天磊语气得意,“我佯装烟客找他谈买卖,他藏哪儿放哪儿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这几个月我都在他的烟馆打工,还发现了一些…”

    足足四个月的暗访调查,高天磊自是有着说不完的成果跟仇少白一一交代,电话挂断前,高天磊突然问:“少白,于会长为宋志年办事,与日本人合作的事,老爷子是不是早就知道?”

    仇少白道:“是。”

    高天磊又问:“那么,可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于正业必是非死不可?”

    仇少白轻笑一声,道:“死也是要等还完了债再死,我总是要让他把罪一点点赎了。”

    高天磊在电话另一边沉默了几分钟的光景,问:“那初阳呢?”

    仇少白握着电话的手一顿,问:“天磊,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依旧是那句话,若我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于正业的女儿,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场景,我宁愿一开始她就坠到悬崖底粉身碎骨,这辈子都不要与她纠缠。”

    电话那边却只是传来高天磊一声冷哼,便再也没了回音。

    仇少白叹一口气,缓和口气道:“现在的时局早已不是我陈、白两家的家仇二字能说得清的,于正业处心积虑建跑马场,你可又知道那跑马场隐藏着多大的阴谋?底下是宋志年存的军火库,后方便是长三角的交支港,而那宋志年早就跟山本女士有了交易,若这交支港真向日本人开放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都是中国人,现在也已经算脚入沼泽,退身不得。你早些回来吧,还有好多事,回来你自会知道。”

    挂上电话之后,仇少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独自坐在办公室里良久,待整理好了情绪才推开了门。本想再带着笑意去看初阳练枪的,打开门的那一刻,却是发现她不知何时竟站在了门边上。

    他心中瞬时慌张起来,叫她:“初阳。”她却只是看着他,一双眸子映着晚霞的光,竟如那临水明镜一样看得他有些心虚,刚要伸手去揽她,“你什么时候…”

    她却是突然笑了,伸手拿出一枝纯色的白玉兰来,道:“少白,你可真是位爱花君,白园尘园处处都是花也罢了,在这荒山野岭里竟也种了一排的白玉兰,若不是刚才随着阿伟去换枪,我还见不到呢。”说着,她便拿到鼻下嗅了嗅,笑道:“原来‘春后寒尽独自开,一支白玉暗香沉’竟是这样来的。”

    仇少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将她握着白玉兰的手一起握住,放到唇边呵了呵气,道:“小傻子,它若不躲起来偷偷开,怕是已经被师傅炸了进了你的肚子。”

    她佯装懊恼地将花枝摔到他的身上,道:“好啊仇少白,人家好心折了花来让你看,你又变着法儿地说我是小馋猪。”说着气哄哄地指了指枪声震耳的靶场道:“那我们比枪好了,若你赢了我,今晚师傅做的所有酥琼饼都是你的。”

    仇少白笑道:“这么大方啊,那若是我输了呢?”

    初阳仰首道:“那今晚你做什么都得听我的。”

    仇少白扬了扬眉,道:“听上去好像不是一个公平的赌局。”虽这样说着,却已走上前去揽着她的肩,替她将子弹上膛,“一人三发,输赢都不许耍赖。”

    初阳便笑着将枪接过来,道:“说得好像我一定会输似的,喏,就让你先来。”

    仇少白原本是想让她先来,这样的小游戏,他心甘情愿输了听她的,却倒不妨她先说出了口,便耸肩道:“好。”

    而那三枪,枪枪中靶,却又颗颗与红心无缘。初阳知道他是故意让着她,而她打的那三枪,虽有一枪正中红心,可其余两枪均离仇少白射的位置有半分距离,如此算,她到底还是输了。

    她十分懊恼地将枪推到仇少白的身上,道:“你看,我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手,每次都是时好时坏,要气死人了!算了算了,酥琼饼就让给你吃好了,我正好减肥!”

    仇少白笑道:“我可不忍心看着夫人再为美食伤神,我的就是你的,夫人尽管吃。”

    初阳却道:“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我才不稀罕你的施舍呢。再说,刚刚你都让我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今晚偏就不要吃了!”说着便要往厨房跑。

    仇少白将她拉住,问:“你又要去干什么?”

    她理直气壮道:“愿赌服输,今晚我要亲手跟着师傅学做酥琼饼,你就等着吧。”

    仇少白看着她风风火火而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终是算不过老天,逃不过命,有些事,他越想输,却偏偏赢得疲惫,而有些人,是他宁愿输了性命去赢得的,却只怕最终会成一场梦,如手中沙,怎么都握不住…

    高天磊自电话亭里出来,天上已是飘飘扬扬地下起雨来,所谓春雨贵如油,可落在金黄色的街灯下,却让这夜色无端端显出几分凄凉。

    常胜等在墙边上,不停地搓着双手哈气,见他出来了,便赶紧跑了过去,道:“少爷,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上海了啊?”

    高天磊嗯一声,自大衣口袋里拿出香烟来,含在嘴里,道:“常胜,你就真这么想念上海?那样喧喧闹闹人情淡薄的十里洋场,到底有什么好?”

    常胜道:“哎,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少爷您是衣食无忧,喊着金汤匙长大,或许只是为了寻些新鲜才厌倦了上海的喧闹,可在常胜心里,上海却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在盐城的时候,常胜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丧亲之痛,可在上海就不一样了,正是因为上海人多事多见识多,所以人容易忘了伤心事,心自然也就变得安宁了。”

    高天磊轻笑一声,弹了弹手中的烟灰。常胜极少说这样的话,虽言语笨拙,却是真切。其实说白了,就是逃避,常胜去上海是为了逃避伤心事,而高天磊呢,不愿回长海,不过也是自欺欺人,仿佛是有些人只要不见,便不会想,有些事只要不听,便不会发生一样。

    两人那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竟一直走到了码头来,只是想不到这样晚的时间,这样的下雪天,在码头进出的人竟还是那么多。

    常胜倒是先乐了,大叫着:“少爷,你看我们这都走到码头了,就去看看有没有回上海的票吧,早点走早点到嘛。”

    高天磊点点头,道:“去吧。”

    常胜高兴地钻进了买票的队伍,高天磊便在这大桥之上闲逛了起来。许是全中国的码头都是一样的,天桥的两边总是摆着满满的货摊子。他左右看了看只觉得无趣,便随便找了一处石柱子跳了上去。他的心里乱得厉害,自是无心赏什么雪海夜景,重新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来点上,可烟点着了,那打火匣里的火却是一直烧着的,他就那样将手按在扳扣上,那跳动的火光正对着波涛汹涌的海面,黑暗与光明形成鲜明的对比。

    “救命!救救我!”

    高天磊正那样紧紧地盯着火光出神之时,那漆黑的海面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呼救,而在那翻腾海浪中挣扎的,竟是一个只有七八岁光景的小女孩。

    “哎呀,这是谁家的姑娘啊?快救人啊!”桥上摆摊的商贩们也注意到了那呼救的身影,纷纷着急地自摊前站了起来。

    高天磊甚至都未来得及多想,扑通一声便跳进了海里去,他自小便是在黄浦江边长大的,游泳于他本是件轻松的事,只是在这雨夜,那海水便如同一片冰渣子,扎得人四肢发麻。

    所幸那小女孩离他并不远,不过几分钟的光景他便够到了她的肩膀。那小女孩儿却如同发疯了一般,在他双手揽上她肩膀的那一刻,竟反过身来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连带着他一起在水里上下折腾。

    那小女孩一边哭着,一边像是中了邪一样,小小的身子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要拉着高天磊一起沉到了水下去。高天磊将她拉着自己胳膊的手用力地掰开,大喊一句:“小不点你别乱动!再动我会跟你一起死的!”

    那小女孩许是被他突然的大声吓到了,果真停止了折腾,他便又从后面将她揽住,好不容易才将她抱着游到了桥上去。

    那些围观的商贩纷纷伸了手去拉他们。此时常胜正一脸沮丧地从购票厅出来,老远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胆都要被吓破了,赶紧跑过来,将自己身上的棉衣披到高天磊身上去,道:“哎哟,少爷啊,上海回不去就算了,你还要吓死常胜吗?!”

    高天磊却是仿若未闻,只俯下身子将棉衣裹到了那小女孩儿的身上。那小女孩趴在他的怀里哇的一声便大哭了起来,弄得他有些手足无措。那小孩儿依旧哭喊着:“大鲨鱼不要吃苗苗…”泪水浸过他湿透的衣衫,一直流在了他的心口上,那小小的温暖只让他的身子怔了一怔,觉得这样的场景竟是如此的熟悉。片刻过后,他才想起刚才常胜说回不去上海,回应道:“罢了,那就再等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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