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西柏坡纪事-心灵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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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科研要净心,秦丹霞的心却是纷纷乱乱的,就像春天街头飘扬的柳絮。她不明白王竟明为什么冲她发火?她觉得他太不可思议了。他们比大山洪更难以琢磨,他们渴望爱和被爱,但他们更恐慌爱和被爱的后果。天下男人都有一个信心重建的问题。男人害怕女人了,余成是被秦丹霞的爱吓回去了。如今,哪一个人不在处心积虑地想后事?贪官为什么前仆后继?老百姓为什么存钱不花?实际上都是对未来的忧虑。

    实际上,王竟明已经跟他摊牌了,他不会跟她发生更深的关系。可是,秦丹霞还是想在那里发生点什么。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弱点吧?这个时候,余成到南岗工业城来了,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余成了,余成好像瘦了,个头更显得高了。余成有时自私,有时怯懦,有时自负,也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完美的男人,他们太需要女人来塑造。关键是余成曾经爱过,男人越是走近爱的真谛,就越爱得艰难,或者干脆爱不起来。当初,秦丹霞为什么会把爱的信息直白地传递给他呢?因为女人和男人不同,她们总是不计后果。余成被婚姻吓住了,尽管他获得了真爱,还是无情地失去了,他无法从那里走出来。

    今天余成情绪不错,看着她,总在心中想,这个女人到底是有点特别之处,她的诱惑太大了,没有办法,所以男人都容易犯错误。放弃了山庄集团的好多业务,甚至是精品钢研发,她却在南岗工业城该行研究大山洪了,还小有建树,这是余成吃惊地地方。

    秦丹霞邀请余成到滹沱河边走一走。走在河滩上,余成疑惑地说:“这么艰苦的地方,苏小剑都挺不住了,你到呆得挺踏实啊?你快成防洪专家了!”秦丹霞得意地一笑:“怎么样余成?该行研究防洪不好吗?我有点离不开大山,离不开西柏坡了。西柏坡有它牛的地方,有一种魔力,它给我一种信仰!”余成淡淡地说:“搞钢铁的,跟红色圣地近点好!这叫吸收刚强的力量。我发现西柏坡改变了你!”秦丹霞歪着脑袋问:“我变了吗?变得俊了是丑了?”余成轻轻摇头:“不是俊和丑的事情,我发现你变得刚强了!”秦丹霞瞪了眼睛:“完了,完了,那更嫁不出去了!”余成被逗笑了,声音很响亮:“你还是那么幽默。”秦丹霞笑笑,没有回答。她的思绪还没有从西柏坡撤离。秦丹霞感慨地说:“余成,我前几天陪同客人参观西柏坡纪念馆,真的有好多感触啊!”余成说:“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感想啊?是不是想入党了啊?”

    秦丹霞轻轻摇头,说:“不是我想入党,是我在思考一个问题。那时候的共产党员真的厉害,他们是真正大写的人!现在有一些入党的人不是有信仰。那么一些人不爱党,摆出爱的姿态,是因为需要。”

    余成说:“好啊,你好眼力啊!但是,我还要说,今天的生活有些问题。但是,还是应该信任我们的党!因为我也是党员啊!”

    秦丹霞眉毛紧锁着,沉重地说:“是啊,说到信任,我们这个时代太缺少信任啦!正因为缺少,就更加珍贵!信任是合作的基础,也是力量的源泉。中国共产党当年只有几十名党员,却以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信任!共产党八路军打日本、以小米加步枪打败国民党800万的军队,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信任!我们中国人能够从文革的阴影里迅速走出来,走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靠的是信任!我们经济腾飞,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靠的是什么?靠的还是信任!”

    余成感慨地说:“是啊,这是大局。但是,有些腐败官员的错误,造成政府公信力的流失,造成民众不信任!”

    秦丹霞说:“王竟明在与这样的腐败官员做斗争,这就是我敬重他的原因。我们是朋友,没有信任,哪里还有朋友?朋友间的友谊,靠的还是信任哩!王书记是个官员,也是值得我们信任的好朋友!”

    余成点点头,似乎陷入思考中。

    山风吹过,将她的长发向后掠去,露出了光洁好看的额头。走了很远,秦丹霞问余成:“你回鹏钢都忙些什么?听说鹏钢也要搬到南岗工业城来了!”余成感慨地说:“是啊,我们三个还是分不开啊!”秦丹霞愣住了:“我们两人说话,怎么又多出了三个啊?”余成说:“苏小剑啊,加上他不是三个吗?”秦丹霞轻蔑地一笑:“他呀,他早离开南岗工业城了,到北京搞电子商务去了。”余成说:“这小子回来了,怎么,他没跟你汇报啊?”秦丹霞轻轻摇头说:“我们闹翻了,他生气走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看见他了?”余成吃惊地望着她:“看来你不再是山庄集团的核心了!小剑在北京玩了几天就回山城了,他老爸派给他一份新差事。就是跟我交道!”秦丹霞更糊涂了:“什么?他在跟你打交道?打什么交道?”余成说:“我们鹏钢搬迁南岗工业城,鹏钢的三分厂地势好,成为商家必争之地。苏大庄那老家伙能放过它吗?刘鸿达就责成我跟山庄谈判。”秦丹霞说:“董事长没有跟我说,小剑更没有告诉我。”余成扭回头来说:“看来你在山庄失宠了,是不是因为你跟王竟明过于密切了?”秦丹霞受到了某种震动,神色显得不安起来,但她还是故作轻松地说:“什么失宠?我都累成这样了,眼下对于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你跟小剑谈得怎么样了?有戏吗?”余成笑道:“当然有啊,刘鸿达想把千斤刘梅嫁给苏小剑,你说能没戏吗?”秦丹霞愣了愣问:“小剑又跟刘梅整到一起了?”秦丹霞被爱困扰着,过去苏小剑给闹的,她已经有了抗困扰的经验,那就是一头扎进繁忙的工作中。苏大庄那里资金紧张了,没有款项打过来,精品钢研发中心工地基本陷入停滞状态,破译魔鬼山崖的暗涌,制定新的防卸大山洪的方案已经破在眉捷。置身于水坝建设技术室,都没有技术工作可做,做为总指挥的王竟明也不见了踪影。

    秦丹霞越想越愤懑,她拔通了王竟明的手机,劈头就问:“王书记,我问你,工程还要不要搞了,这么大的工程,你们拖而不决,几百名干部工人每天在做勤杂工,你们对得起谁?你说过,不是为工作不要我给你打电话,今天我算不算为了工作,我们几十号人呢,不是来南岗工业城吃闲饭的,我们还有精品钢的许多课题呢,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回南岗工业城总部修改研究课题了。”王竟明语气平和:“丹霞,你先别急,我在路上,要去省发改委谈一谈循环产业园。将来会弥补我们循环经济的重要一环。回去我跟你细说!”

    秦丹霞嘲弄地一笑:“天哪,你是南岗工业城的总指挥,抛下风雨飘摇的大坝工程不管,竟然去搞循环产业园,防洪不解决,什么都是空谈……”

    “够了!”电话里的王竟明生气了,“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没有忘记建设工地,为了工程,几乎是在不择手段,处心积虑。我来北京开会是县政府的决定,我能选择吗,站着说话不腰疼。”王竟明将电话挂断了。

    秦丹霞茫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怨恨自己,我怎么成了怨妇了?

    王竟明早上一上班,苏日亮就急匆匆过来找他。看着苏日亮疲倦的样子,王竟明心一沉,说:“苏县长,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日亮脸上布满了阴云:“你说这叫啥事儿,省里要整我吗?”

    王竟明心里一愣,惊讶地问:“有这事?省里这不是存心拆我们山城的台吗?不会吧,我这一把手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啊?”

    苏日亮愣了愣,说:“王书记,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跟我说。我去省里开会,遇到市委组织部李全胜部长了,他跟我透露个消息,说省里抽我去搞什么大钢铁普查,说是为全省大钢铁重组做准备工作。山城的经济转型刚见起色,这不是瞎整吗?”他的目光怪异,王竟明都被苏日亮的目光看得突然有些发怵了。

    王竟明没法回答了,他好像是一个被审问者。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苏日亮凭什么把他逼到这个地步?苏日亮更加烦躁了,他一烦躁就有些不管不顾了:“究竟要干什么?究竟要干什么?想整人就明着来,还为啥藏藏掖掖的?”

    王竟明愤怒了,指着苏日亮的鼻子骂:“够了,够了!我的苏县长,你在跟谁说话?你在质问谁?我跟你说,这一切我不知道!”

    苏日亮给王竟明的愤怒吓住了,骇怕得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看见王竟明发这么大的火。也许就是这一骂,给烦躁的苏日亮骂醒了。他忽然感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在一把手面前,不应该这样放肆,而且他与王竟明还没有到那份交情。他慢慢抬起目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不起,王书记,刚才我实在不冷静!我知道你的人品,相信你之前不知道。”

    “你小子要知道,这是位置是副厅级,你由县处级上去了,可是提拔了啊!”王竟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说话的声音也和气了。苏日亮频频地点头。王竟明想起张耀华书记交给他的任务,就是让他推荐全省钢铁集团的老总人选。他想过苏日亮,如果成了,苏日亮算是提拔了。但是,考虑到由他推荐,会被人误解为排除异己。细一想,这一阵的接触,王竟明不信任他了,那样做是对上级不负责任的表现。所以,他没有向市委省委推荐苏日亮。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真没想到,市委是这样的考虑。苏县长,您也别太着急了。依我看,在鹏钢当老总的时候,您是全国老模,对钢铁业精通,对市场有研究,当山城县长期间,钢铁产量和创税都是全省第一。领导也许是考虑到这方面的困素。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好搭档,我要跟县委反映,你苏日亮可不能走啊!”

    苏日亮很感动,大咧咧地说:“王书记啊,你高看我了,我虽说不如你有水平,但是,我对山城有感情,对山城的情况也熟悉,我真舍不得离开您啊!”

    王竟明笑道:“这是抽借,不是没正式调动吗?沉住气,沉住气!”

    苏日亮观察着王竟明的表情。

    这个经贸大会新增了一项内容,开设“小流域治理与经济开发”论坛,大会要求山城县就南岗工业城建设情况发言,特别是讲一讲治理特大山洪的经验。要求山城县长苏日亮在大会上讲话。苏日亮接到通知焦急起来,把王竟明叫了出预备会场,在会场休息室坐下来,说:“这趟北京,我咋总走背字啊?人在北京我是找不到北啦。先是抽我搞钢铁普查,这回又让我上讲坛,你说说这上边,什么事都是突然袭击,让你连点准备都没有,让我讲炼钢,讲热扎薄板,我可三天三夜不重样,让我讲大山洪这不赶鸭子上架吗?会场又是领导又是专家,不让人家笑掉大牙吗。现在我把这球抛给你了,你是南岗工业城循环经济总指挥,这大山洪治理都是你抓的,你上,你上吧!”

    王竟明想了想说:“这防洪大坝建设我们屡战屡败,新方案至今还在难产,一个败将有什么资格到讲坛上去风光啊?我虽说抓这项工作,但我却不懂防洪,真正懂行的还是秦丹霞她们嘛。”苏日亮说:“请她也行,你看着办吧”起身就走了。王竟明一把拉住他,问:“如果让秦丹霞来讲,他们会不会在乎她的身份啊?”苏日亮说:“应该没问题吧!”王竟明说:“那就好,我们把秦丹霞叫过来。”

    秦丹霞正在工地办公室里利用电脑研究大山洪的资料,荧屏上的蓝色山洪在她眼前跳着,后来她接到了王竟明的电话,让她马上赶到北京参加“革命老区经济开发论坛”。秦丹霞想想,同意了。她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把没有成形的治理大山洪的方案拿到上面,以论坛的方式很可能搞砸,但如果处理的机智,它可以吸引更多专家的目光,调动更多专家的智慧,甚至有可能把论坛形式变成一个论证的内容,机会难得。秦丹霞心情很愉快,放下电话时她还哼几句什么歌,但她很快就发现了苏小剑在屋子里站着。秦丹霞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苏小剑一笑:“就在你和王书记通电话的时候,我不忍打扰,就……”

    秦丹霞打断他:“你有事就说吧。一会儿周进要派车过来,我要去北京开会。”

    苏小剑用手理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油光水华的,可能是喷了水的缘故。一身西装也是崭新的,很酷的样子。他笑了笑说:“丹霞老总,别来无恙啊?你好狠心啊,把我这朋友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吧?”

    秦丹霞收拾着桌上的资料,没有看他:“小剑,有话回来再说好吗?你说了,我们是朋友,同事,那我们什么都可以谈了!”

    苏小剑点点头:“好吧,鹏钢明天要爆破高炉,董事长请你参加爆破仪式,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

    秦丹霞接过请柬,有些感动,她说:“谢谢董事长,谢谢小剑。哎,鹏钢爆破有我们山庄集团什么事啊?”

    苏小剑得意地是说:“看来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一点都不关心山庄了,别忘了,你尽管负责研发中心,但还是我们的副总呢!我们山庄已经给鹏钢三分厂注入资金了,折合股份了。”秦丹霞嗔怨地说:“我得找董事长,没有人告诉我啊!但是,我还是吃谁向着谁啊!集团有好业务,我当然祝贺哩!小剑,我消息的闭塞,你有责任。我希望我们之间还能保存一份友谊。不过明天我正在北京开会,不能去参加爆破了。等我回来,我会抽空去看董事长的!”苏小剑沉了脸,眼睛眨着不停。

    秦丹霞是坐周进的三凌吉普去的。路过高速收费站的时候,司机被人叫出来,说检查证件什么的,在亭子里问了一阵,才让他放行,但当他回到车上时,秦丹霞不见了。他想也许是解手去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后边的车已经排起了长龙,他只得将车开过收费站,停住在了不远的停车区。等待,等待,又去收费停寻求线索,他这才发现刚才检查他证件的那个人不见了,问收费站的人员,收费站说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司机吓得脸都变了颜色,她急忙打电话向山城报警,又向周进报告了情况。

    这天傍晚,王竟明坐在北辰国际会议中心大厅休息区的椅子上,心里十分焦急,他是在这里等待秦丹霞。因为论坛明天上午举行,他想协助秦丹霞把材料准备好。还有她想旁敲侧击的问问,那天夜里住在她家的是男朋友吗?如果她说:“不是,逗你玩儿呢!”他怕自己会跳起来,如果她说:“是啊!我们发展挺快的。”他怕自己会腿软,无论是喜悦还是忧伤,他都不怕,怕的是她不告诉你,让你去猜,那就太烦人了。打了几次电话,秦丹霞的手机都说:“您拔打的电话已关机。”王竟明只有等,盼着门口出现秦丹霞的身影。手机响了,王竟明忙问:“是丹霞吗?”周进说:“我是周进,王书记,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你。秦丹霞被人劫持了!”

    王竟明觉得头嗡地一下,他起身匆匆上楼去找苏日亮。

    苏日亮气愤地跺了脚:“反了天了,大白天一个大活人失踪了,而且提包还留在车上,不是坏人干的还是谁?真他娘的,查出来一定要严办。”

    王竟明拔通了公安局长段兴安的电话。

    段局长说,事情经过基本查清了,有人冒充警察查司机的证照,借这个空,另外一个人把秦丹霞骗到了另一辆车上,据目击者说一辆黑色奔驰,但没有记住车牌号,车往山城方向去了,我们正在组织警力侦查。王竟明埋怨道:这个秦丹霞啊,也太没个警惕性,怎么上陌生人的车呢?段兴安局长说,收费员回忆说那个人讲是王书记的亲戚,说有什么东西要捎,估计是到了车前被人推进了车里。王竟明听见了段局长的说话声。他骂道:“这种混蛋,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呢?”

    苏日亮放下电话,茫然无错了,分析说:“黑色奔驰?看来是山城的车辆。范围估计不会很大,很快就会破案的。现在我们商量一下,明天上午论坛怎么办?”王竟明想了想说:“既然文件还在,就让周进把它传过来,今天夜里熟悉一下,明天我上讲坛吧。”他说话的时候,想起了秦丹霞,心里悬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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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鹏钢三分厂1号高炉爆破,仪式上有谁启动按钮?为了这个问题,苏大庄与刘鸿达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刘鸿达主张王竟明开动仪式,必定王竟明是山城的“一把手”。苏大庄也有自己的理由,苏日亮是县长,主管企业的,再说他还是鹏钢培养的干部。两个人都争执不下的时候,苏日亮出现了。山庄集团购买鹏钢三分厂,李鸿儒是反对的,但是苏日亮却是装糊涂。从北京回山城的路上就想,当县长的光糊涂是不行的,到头来责任还是你的。苏日亮今天早早过来,脸色阴沉得跟冰雪天一样。

    苏大庄望着苏日亮说:“日亮,你来的正好,我正跟鸿达说呢,启动爆破按钮还是你比较合适。”苏日亮摇头说:“二叔,这你就错了,这个活应该是王书记的。王书记一直觉得鹏钢插不进手来,你让我风光占尽,他会咋想啊?”苏大庄被说愣了,大声说:“日亮啊,你还傻着呢。你还替王竟明着想呢,可人家替你想吗?他恨不得让你离开山城呢!”苏日亮梗着脖子没有说话。苏大庄辩解说:“日亮啊,本来二叔操作好了,李书记退位你来接班,谁知杀出个王竟明来,凭啥?还不是因为你和老李这个班子,在节能减排上不得力吗?鹏钢搬迁,是山城节能减排的最高潮,世人瞩目,你往前张罗张罗,对你以后的升迁大有好处!”刘鸿达想了想说:“刚才听大庄兄这么一说,我还改变主意了,还是苏县长启动按钮合适。”苏日亮继续摇头:“鸿达兄,你咋也跟着搅和?这是万万不能的!至于什么原因,还用我说吗?”苏大庄愣着:“别跟你二叔打哑谜,啥原因啊?”苏日亮气愤地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李鸿儒找我了,你们两个一捏咕,就把三分厂专卖给山庄,这不是国有资产流失吗?王竟明怪罪下来,我能吃得消吗?”刘鸿达和苏大庄都疑惑了,都惊讶了。刘鸿达说:“这我都跟王书记请示过的,三分厂地势好,可以转手换取更多的建设资金。没有资金,我们鹏钢到南岗工业城干什么?只能看着鹏钢的脸色啊!”苏大庄梗着脖子说:“日亮,我们山庄为了配合政府的节能减排,损失有多大,你知道吗?那是6个亿啊!人家鸿达帮我们山庄一把,你到来这发难,你发什么难?”苏日亮见苏大庄真的火了,软了声说:“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把操作的事情,弄得周全一点,严密一点,不要给人攻击的口实。我是说,就不会来个公开拍卖?”苏大庄说:“公开拍卖,大家往上一哄,那还有啥油水?”苏日亮气愤地是说:“那我不管,你们私下鼓捣出的办法多的是,你们看吧!反正我的观点亮给你们了,到时候别说我不留情面!”说完就走了。

    苏日亮的提醒,到让苏大庄和刘鸿达警觉起来。刘鸿达格外敏感:“我看,日亮的话有道理,那天李鸿儒批评我的时候,我还没往心里去。日亮有政治头脑,他这一说,还真是个问题啊!”苏大庄沉了脸说:“你说怎么办?反正就3个亿,多一分钱我都不出。拍卖也得照这个数来!”刘鸿达脑袋嗡嗡的,怎么也静不下来:“别急,别急,让我好好想想。”他觉得,当人面对诱惑,就需要对心中的魔鬼较量一次。

    苏大庄见刘鸿达吞吞吐吐的样子,极为恼火,一甩手走了。刘鸿达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因给女儿找个好婆家,如果苏小剑不爱刘梅,那他这些努力都是白费的。即便自己有利益,他不需要这些利益,那么担这些风险就不值得了。在鹏钢老总的位置上,利益从哪里不能获得呢?山庄是山城十分招眼的民营集团,况且苏大庄是王竟明的对立面。如果做了,王竟明不满意,他也就成了王竟明对立面了。这真的不是简单问题。

    鹏钢爆破1号高炉的事拖延了几天。再说了,王竟明还在北京开会没有回来,一切都要在王竟明回来再说。

    王竟明在论坛上发挥超常,会后一些人围住他索要有关南岗工业城招商资料和治理特大山洪的资料,令王竟明目不遐接,让严主任将有关资料复印,发放给了大家,并留下指挥部的电话号码,随时听取各方面意见和建议,有的人当场建议使用考察般进入魔鬼山崖进行勘测研究。这就更加坚定了王竟明的信心。

    “革命老区开发论坛”是经贸洽淡会的最后一项内容,它的结束也就等于宣告了整个会议的结束,与会人员各奔东西。

    王竟明牵挂着秦丹霞,让司机将车开的飞快,坐在车上,他一直在打电话,先是找公安局段兴安长,后是找妹妹王云红,但他了解的情况是案件依然没有突破性进展,公安局长说他们正组织警力对全市白色本田轿车进行排查。汽车疾驰,高速公路旁边没有什么景色,只有钢铁护栏在飞速的延伸,王竟明看着它在目光中一闪一闪地掠过,心中只响着一句话:“丹霞,你在哪里?南岗工业城还指望你哪!”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他急忙接通,是周进打来的,他说秦丹霞已经找到了,就在她葫芦乡的住宅里。王竟明抑止住自己的心跳,尽量表现得平静些:“那好啊,我们就放心了,她没什么事吗?”周进说是秦丹霞刚刚打电话向我做了解释,秦丹霞说是他的表舅舅因车辆住进了医院,他才中途下了车,上了亲戚的汽车,她在医院守了表舅舅一夜,特别累,想休息两天,王竟明有些孤疑:“你相信她的话吗?”周进迟疑了一下说:“我也有些糊涂,她嗓子嘶哑,不知怎么搞的,我这就去看看她。”

    王竟明马上打电话给段兴安局长,段局长叹息了一声说:“案子破了,苏家的大公子苏小剑投案自首来了。是他劫持了秦丹霞。”

    王竟明倾刻注满了一脑袋浆糊,他打了秦丹霞的手机,依然关着,他叹了口气,无力地对司机说:“去葫芦乡的人才别墅。”

    实际上,王竟明应该想到,秦丹霞是被苏小剑劫持的。昨晚,秦丹霞置身在山城县西郊的西苑别墅里。大约是两个月前,苏小剑把这个别墅整修一新,还把户主过户到秦丹霞的名下。尽管苏大庄让他跟刘梅恢复关系,他也没有带刘梅来过这里。显然,他更需要与恋人秦丹霞有一个幽会的空间。看着葫芦爬上了房顶。院里大大小小的葫芦被微风的吹拂下荡来晃去,可爱得像一个个白胖胖的婴儿。秦丹霞被苏小剑强迫过来的,但她很快就被这间诗情画意的别墅感染了。高雅的墙壁上,还悬挂着秦丹霞立在船头的巨幅照片。

    苏小剑安排他手下的两名员工把秦丹霞截获,再送到这里来,无非想唤醒秦丹霞心中的爱意,他将院门反锁了,又插了屋门,他站在秦丹霞面前,显得有些慌恐。他又让座,又倒水。过度的惊吓已经使秦丹霞心力交卒,她坐在松软的欧式沙发上,一气喝光了那杯水。她闭起眼睛长长地呼吸着。这时,苏小剑让人送来了一个花篮,那里是999朵红玫瑰。他恳切地说:“丹霞,让你受惊了,你要理解,我也是迫不得已呀!”秦丹霞流泪了,不知是感动还是气愤,她颤着声说:“苏小剑,你简直是令利智昏!你可耽误了我的大事了,你胆大妄为,这是绑架,难道你就没想过后果吗?”苏小剑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容忍我爱的人进京去私会另一个男人,还有,我必须让你出现在明天鹏钢的分厂高炉爆破的仪式上,这也是我老爸的意思。但是,使用这种手段留你,老爸不知道的。用这样弱智而又恶劣的办法把你留下来,是因为我爱你,投入爱情的人都是会变成弱智,甚至走向极端。”秦丹霞说:“我可以告诉你,你老爸并不同意你爱我!你怎么就不听呢?首先警告你,我去北京,不是约会,而是参加革命老区经济开发论坛,王书记让我发言的,它事关防洪大坝新方案的研究,事关南岗工业城的建设!事关我们山庄精品钢研发中心工程!你也曾经在那里干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苏小剑,现在你放我走还来得及,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事情的真相。还有,你把手机给我。”苏小剑赖皮地说:“我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论坛啊?”

    秦丹霞生气地说:“这是会议的临时决定,还要你批准吗?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北京。”苏小剑笑了:“亲自把自己的爱人送到与别人幽会的目的地,那我不更弱智吗?”

    “不可理喻!”秦丹霞气得嚷了一句:“我已经不爱你了,不爱了,你还要让我重复多少次啊?”

    “可你爱过!”苏小剑说:“在我去美国之前,我们朝夕相处,死去活来地爱过,告诉我,从前的你与现在的你,哪一个更是真实的?”秦丹霞说:“都是真实的。”她不由自主地环视了一下屋子四周,屋子里的陈设跟秦丹霞的宿舍一样,床上还是那床绿色丝绸被子,那只绣着鸳鸯的枕头。她闭起眼睛,不说话了。苏小剑说:“不管怎么样,我绝不放你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爱你了,我忠告你,那些已婚男人最不可信和不可靠的,特别是有权势的已婚男人,因为他们在女人的问题上积累了大多的经验,他们投其所好,不择手段,直奔目的。恨不得一夜就将女人搞到手。这种人不能负任何责任的,因为稳固的家庭永远是他们在仕途上攀登的基石,他们想的只是‘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秦丹霞疲倦地斜倚着椅背。她的嗓子忽然哑了,她说:“苏小剑,我知道你指的是谁,我告诉你,王竟明书记是我欣赏的男人。我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共同的理想和事业上的朋友。你说你爱我,但你这种爱的方式谁又能够接受得了?还没结婚就这样,要使结了婚,你还不把我关进牢笼里?你口口声声说爱,你根本就不懂爱的意义,你的爱不是爱,是摧残,你心中所谓的爱,已经化作魔鬼了,你知道吗?”

    “是的。”苏小剑不为所动,继续说:“只有恋人才会这样摧残,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我不会怎么样你的,我只渴望你像过去那样,和你在屋里守上一夜,和你看看星星,回忆往事,让我们静静地感受这个我们过去的美好,当然,你困了可以上床睡觉,被褥和枕头都是你熟悉的,我会看着你睡的。”苏小剑眼睛含了泪水,他显然是被自己的话语打动了。他接着说:“我在工地跟你奔波了半年啊!每天都要出河,不认识我的人,谁又会想到我是苏大庄的儿子?这还不是为了你啊?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得到,大坝塌了,爱人飞了,灰溜溜地离开了工地,这种埋头耕耘,颗粒无收的结果是白白耗费了我们的青春和生命,这值得吗?也许你真的是参加防洪论坛,可你不觉得尴尬吗?司德凯死了,除了失败和教训还能谈些什么?你这是自找苦吃,自损形象。让那些官员和专家觉得你这‘海归’专家也不过如此,你会觉得好受吗?”秦丹霞说:“士过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已经变成演说家了,如果再举办其它什么论坛,我建设你去参加,场上一定掌声雷动,说不定你还能成为偶象呢。”苏小剑说:“偶像?令人作呕的呕吧?”秦丹霞看着窗外,天渐渐黑了,她调侃地说:“明天,鹏钢的高炉就爆破了,爆破前一天,你精心策划了一笔生意,那就是绑架我,好像听你说你招聘的员工都是大本啊,怎么如此助肘为虐啊?”苏小剑说:“你就别说绑架了,怪吓人的。我知道,你不会报案的。”秦丹霞说:“司机会不报案吗,公安不会查那辆黑色的奔驰吗?亏你还是国美留学回来的,你岂止是弱智中,简直就是愚蠢到了极点!”

    屋子里黑了。秦丹霞感觉苏小剑挨近了他,她身子一紧,忽然被苏小剑抱住了,苏小剑用粗重的声音说:“丹霞,我真的爱你,你嫁给我吧。”然后就拼命地亲吻她的唇、脸和脖子。秦丹霞像猫一样地呀了一声,竭力躲闪着他,使劲推开了他。她大声说:“苏小剑,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占有了我的身体,但无法得到我的心,这有劲吗?”苏小剑猛地抬起头说:“有意思,男人都是以占有他所爱的女人的肉体为胜利标志的。”秦丹霞说:“你错了,那是什么素质男人的标准?那是没文化男人的标准。女人的身体很快老去,而心是永恒的!”苏小剑似乎受到了某种触动,呆愣着。秦丹霞静静地说:“你知道我在董事长心目中的位置,要是强迫我,你会后悔的!”苏小剑惊讶地望着他,脸痛苦地扭皱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啊!”秦丹霞说:“什么意思,你今天晕了头了,是想让你清醒过来!”苏小剑眼前马上闪现苏大庄狰狞的脸,心中一个哆嗦。难道真像社会传言的,秦丹霞是老爸的女人?苏小剑厉声问:“你跟我老爸到底是什么关系?”秦丹霞说:“他是董事长,我是副总,就是这样的关系。”苏小剑费解地望着她,噤声不语了。

    秦丹霞转了话题说:“我饿了。”苏小剑松开手走过去拉亮了电灯。灯光下的秦丹霞,脸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红晕,样子既傲慢又美丽。她说:“我就是犯人,也要给点吃的啊!”苏小剑脸上荡漾着欣喜的笑容:“我这就去做饭。”厨房传来切菜的声音,她对这种声音非常熟悉,她甚至感觉到苏小剑是在切西红柿,她已经闻到了那股酸酸甜甜的气息。她踱到窗前,望着夜空闪烁的星星,她忽然想象出来,远在京城的王竟明一定会站在窗前,与她遥望着同一片星空。他一定在心急如焚地牵挂着她。一个本该奔赴首都赶上论坛的年轻女子,她的身影不仅没有在北京出现,而且还在山城消失了。这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人们会怎样议论这件事呢?

    从焦急到无奈,从无奈到担心,秦丹霞真想冲破这间小屋,生出双翅,飞到北京去,明天上午如期出现在论坛上,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吃饭吧!”苏小剑在叫她,她回头看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那盘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鸡蛋摆在了中间,一切都恍如昨日,她心里一阵激动,有暖流涌过心头。吃饭时,谁都没有说话。吃完饭,秦丹霞想了想说:“苏小剑,我已经不想和你打口水仗了,我答应明天参加鹏钢高炉爆破,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我想和王书记通个电话,请他不要等我参加论坛了,我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苏小剑看着他:“可以,不过你告诉他,你爱我。”

    秦丹霞绝望地叹了一口气:“苏小剑,给你脸了?我爱谁,王竟明并不关心,你怎么总拿他当假想敌呢?我是在救你呀!你让我把过去的一点点美好留在心底好不好,再说,我如果真的爱你,有必要告诉另外一个人吗?我如果心里不爱,而嘴上说爱又有什么用呢?你也是美国留学归来的,怎么要自欺欺人呢?”

    苏小剑说:“你说救我,那心里一定有我,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那你就嫁给我,救我一辈子。”

    “这是不可以的!”秦丹霞鼓了鼓勇气说:“我没有爱过你,对余成还有点感觉,对于王竟明呢,我们只是相互欣赏。就是说,到目前我还没有找到真爱!我这人是理想主义者,没有爱就等待。请你不要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刘梅多么爱你呀?鹏钢老总的千斤,与你门当户对,哪都说得过去啊!听说近来你们接触频繁啊!”苏小剑啪地一拍桌子:“你别说了,快别说她了,这是我老爸和他老爸的一个阴谋!”

    就这样,他们争吵到天亮。苏小剑还放她回去了,他哭了。

    小村外有一条公路,秦丹霞是苏小剑派人送回葫芦乡的,她衣衫不整,头发蓬乱,满脸疲倦。她只是用心听着车轮转动的声音,司机每一次踩油门都令她快慰,她知道这样她可以早一点回到家中。下车后,秦丹霞穿过草坪,仓仓惶惶回到家中,她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的一身狼狈,突然用双手蒙住脸嚎淘大哭。哭累了,本来已经嘶哑的嗓子干裂地疼。她脱掉衣服,把自己泡在暖洋洋的洗澡水里,像是要把一切烦忧都泡掉似的。她迷着眼睛,什么也不再想,感觉好多了。洗完澡,她披着浴巾进了卧室,阳光温馨地照在床上,她躺在阳光里,舒舒服服地睡了。

    醒来时已近中午,她知道肯定有许多人为他担心,特别是王竟明,但她不能打电话给他,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她还怕自己会哭。她已经决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事情的真象,后来,她觉得如果再拖下去事情将难以收拾,于是就打电话给周进,她胡乱编了一个原因,主要是想让周进把她安全的信息传递出去,警察就可以去干别的什么事了,她不想让苏小剑为此背上什么罪名,因为他没有恶意。爱是无罪的!秦丹霞知道周进会来看她,于是穿好衣服,把房间里的旧衣服收拾干净,又打开饮水机开关,坐在客厅静静地等着。

    周进拎了许多水果进来,她的身后是王云红,她们怀里抱着鲜花。王云红把鲜花放在花瓶里,过来紧紧抱住她,她们都哭了。秦丹霞激动地和她抱在一起,连连说:“没事的,没事的。”周进被这场面感动了,摘下眼镜,擦着泪水。都坐下来之后,王云红讲述着她们寻找秦丹霞的急切心情,周进也不时地插话,他说他已经把找到秦丹霞的事告诉了王竟明书记。秦丹霞怔了怔,说:“没事的,没事的。”王云红问:“既然没事,你的嗓子怎么哑啦?”秦丹霞依然在说那个故事,说因亲戚的车祸哭哑了嗓子。她正动情地倾诉时,忽然发现两个人正用怪异地眼光看着她,这种目光让她不禁心虚起来,问:“怎么啦?”王云红说:“你就别瞒了,苏小剑投案自首了。”

    秦丹霞遭雷击般地呆在了那里。

    76

    李鸿儒步行来到了鹏钢三分厂,看见好多老工友都来了。余成从轿车里把父亲余德友背了下来。余德友到了春天就脑血栓了,这次病得更重了。余德友知道,余德友刚刚从医院出来,他三天两头住院,余成的那点自信都让这个家给磨没了。不然,余成的爱人去世以后,一直没能继续组织家庭,甚至错过了秦丹霞这样的女人。李鸿儒走过去问:“老哥,病好些吗?”余德友脸色苍白,颤抖着说:“唉,这不春天一来就犯病。我但有点精神,我也跟着你到林山植树去了。对不起了,这胳膊老腿不听使唤了!”李鸿儒笑着:“您有这份心就好啊,好好养着吧!”余德友伤感地说:“这身板啊,给厂里糟蹋钱,还拖累儿女,不如早走了事啊!”李鸿儒沉了脸,劝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的生活多好啊,吃啥有啥,老有所养,病有所医,科学发展为的啥?就是让老百姓生活更幸福啊!你好好治病吧!”余德友咳嗽了两声,嘿嘿地笑了:“听老李的,好好活着,等鹏钢在南岗工业城建成了,我也上马看看。”李鸿儒笑了:“这就对了,就是不冲鹏钢,冲你有余成这么个好儿子,也要硬硬朗朗地活着。”

    说话间,李鸿儒听见吵嚷声,抬头一看,几十个工人聚集起来,呼喊着推动人群向前涌,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安上前劝阻,双方发生争吵,个别的开始有了肢体碰撞。

    李鸿儒大声命令他的部下:“严守纪律,保持克制,违者必惩!”

    没有人听李鸿儒的。下了台的书记就是不好使了。

    王竟明提前派马进过来,协助鹏钢做些前期准备工作。马进紧跑几步跨到钢厂保卫科长身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喇叭,冲人群喊道:“工人同志们,工人同志们,大家冷静一下。我是县委主任马进,有关鹏钢拆迁,县委县政府都研究过了,我们会负责到底的!我请求你们克制自己的情绪,今天是高炉爆破,大家都要遵守纪律,如果有问题,下面我们要解决问题,要想信县委县政府,一定会尊重维护你们的合法权益的!”

    不少人高喊:“我们要见王竟明书记!”

    有工人嚷:“请王书记出来接见我们!”

    马进解释说:“王书记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大家先回去,我一定会把你们的实际情况汇报给王书记的,请相信我,相信王书记,大家请回吧,啊,请回吧!”

    “我们不走!我们要见王书记。不见到王书记我们哪儿也不去!”工人们叫喊着又往前冲。马进见状,只好给严秘书打电话,要他直接向王竟明书记报告鹏钢三分厂的复杂情况。马进这才看见了人群里的李鸿儒,急忙点头陪笑:“李书记,您也来了?王书记派我过来看看,没成想还挺乱的。”李鸿儒跟马进握了手,表情很冷淡,自从李鸿儒退休之后,马进一次没有看过他。他可是自己提拔的主任啊!这人势利到家了。

    人群还在骚动着,这时,余成搀扶着余德友老人从人群中挤进来,余德友用力挥动着两只胳膊,大声冲工作们喊道:“工友弟兄们,工友弟兄们,请大家安静下来,不要喊叫了,听我说几句。我叫余德友,是鹏钢的一个老退休工人,过去我是八级工匠啊,请大伙儿听我说几句掏心窝子话,好不好啊?”

    李鸿儒大声喊:“都别闹了,听高老师傅说。”

    李鸿儒还是有威慑力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余德友继续说道:“我是建国那年进的鹏钢,那个时候,多难啊,但是,我们没有怨言,这是咱山城人民的钢厂。是共产党救咱们工人阶级跳出了苦海,让咱们翻身当家做了主人。为了改善咱的工作环境,国家投资上设备,搞技术改造,千方百计消除污染,还给我们这些得了肺病的老工人送进疗养院治疗,我打心眼里感谢党,感谢政府啊!如今,政府下力量花本钱治理污染,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让咱们老百姓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过日子吗?不就是为了让咱们老百姓健健康康地活着吗?啊?难道政府错了吗?难道我们为了自己的小利益,不下岗,就宁肯叫咱们的亲人还有乡亲们喝着脏水,闻着臭气,受苦遭罪吗?啊?工友弟兄们,你们用心琢磨琢磨,我老高说的有道理不?”

    工人们沉默了。有人喊道:“为啥非要拆迁哪,改造设备不一样吗?”

    有人大喊:“南岗工业城是河岛啊,我们上班下班多远啊?光喊以人为本,到真格的了,你们就不替我们工人想想?”

    余德友叹息着说:“要是这样能行的话,政府不可能硬要我们拆迁,成心跟工人过不去啊?怎么会哪?”他喘口气,接着说了下去,“山庄的钢厂、水泥厂都拆迁了。人家民营企业都在响应党和县政府的号召,况且我们是国营大厂啊!我们钢铁工人的姿态呢?下了岗怕啥?咱都有一双手,都有一身力气,难道出了鹏钢就再也入不了别的厂,就没了出路啦?就不行自己给自己找个出路,拿现代年青人的话说,就是给自己做回主?啊?再说了,政府也不会丢了我们这些工人啊!如果你实在有困难,相信政府会帮你解决的,所以说呀,大伙都先回去,王书记我见过几回,那绝对是一个真心实意为大伙儿办事的好领导,他决不会对鹏钢工人不管不问的!大伙儿都回去吧!啊,都堵在这儿影响多不好啊!我们是山城人,我们有西柏坡,党和政府能不管你们吗?”

    有人看见了角落里的李鸿儒,放着怨气说:“亲不亲娘家人啊,要我说啊,还是老书记惦记着我们鹏钢啊!要不是他挡着,鹏钢早就爆破了!王书记怎么样,他是外来人,对咱没感情,拆一个鹏钢眼都不眨一眨的!”

    李鸿儒听不下去了,气恼地吼:“大锁头,你瞎嚷嚷啥呢?你见过王书记吗?要说对他有气,应该是我李鸿儒,可是,我没气,我服了他啦!人家可没有拿鹏钢工人当外人,为了鹏钢搬迁,他操了不少心。他是想让鹏钢更好,绝不是为他自己捞政绩!你们瞪两眼会看得见的!”

    有些工人悄悄离开了现场。可还有人叫喊要见王竟明书记。

    那么多工人堵着不走,余德友劝解道:“刚才一位领导不是说了吗,王书记过会就来了,还要亲自摁下爆破按钮。这一号炉眼瞅着就没了,大伙要是跟他有感情,就赶紧过去摸一摸,拍个照片留个念想吧。”说着,他眼眶一抖,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李鸿儒趁热打铁道:“高师傅说的多好啊,都跟1号炉告个别吧!”

    人们呼呼地围了过去。有人匍匐在地,在高炉的周围点燃一柱柱香火。有人抚摸高炉,有人咔咔地照相。

    李鸿儒缓缓走近了1号炉,双手抚摸着生锈的炉身。他年轻的时候,在这个高炉当过工人,后来当过5年分管1号炉的大班长。过去火热的日子又回到眼前来了。回忆是一种色彩,即使是一个人,只要去回忆往事,就可以看见逝去岁月里的色彩。这种色彩就是高炉的色彩。红白道相间的高炉默默地挺立着,像是跟人诉说着什么。“老书记,您来啦?”李鸿儒听见有人喊他,抬头看见了5个师傅,细想他们都是不同时期的1号炉炉长。李鸿儒还能分别叫出他们的名字来:“刘大奎、张金、刘大庆、孟宝书、王建刚。”他跟他们握手时,感觉他们的手是那样粗糙、破裂和布满硬茧。过去自己也是这样的手,可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握过了。李鸿儒有些惭愧,他又问:“好像还缺一位炉长啊,孙师傅哪?”最后一任炉长刘大庆哽咽着说:“就缺第一任炉长孙铁老汉啊!老人退休以后,每年都来1号炉看一看,还叮嘱我们保护好这座高炉,说这可是咱鹏钢的骄傲啊!他还掏出跟高炉的合影给我们看。听说鹏钢搬迁了,1号炉要炸了,他心情很不好,上个星期住了院,本来说好今天到这集合,哪成想撒手就走了!今天我们还给他备了一碗酒呢!”说着就伤心地哭了。

    李鸿儒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睛里含着:“我还不知道呢,上个月,我还在山顶上看见了他呢!那就祝老孙头一路走好吧!1号炉是我们的功勋高炉,在这个高炉方过炉长的,个个都是好样的,你们不要难过,你们该做的已经做的很好了!”

    刘大庆和三个炉长都点点头。给他们劝好了,李鸿儒心里却很难过,难过得不能自制,紧紧地抱着高炉哭了。

    刘大庆率领几任炉长摆好了酒碗,他们要跟高炉喝酒。李鸿儒知道,这些炉长没有一个拿1号炉当设备,他们把它看作是相处已久的亲人。刘大庆颤抖着双手端来一碗酒,递给李鸿儒:“老书记,你虽不是炉长,当您当过1号炉的炉前大班长,今天我们邀请您代替孙铁炉长,跟1号炉喝了这碗酒吧!”

    李鸿儒感动地接过河碗,闭着眼睛跟他们一碰,将酒一饮而尽。

    刘大庆自己猛干了一碗酒,还将一碗酒泼洒在高炉身上:“老伙计,喝了这碗酒,一路走好吧!我们心里永远记着你啊!”说完就哇哇大哭。刘大庆是西柏坡人,娶了个农村老婆,家住乡下,家里还有几亩山地。老婆身体不好,几十年来,他天天朝六晚七、起早贪黑,骑着摩托来往鹏钢和西柏坡之间,风雨无阻,从不间断。陪同前来的妻子对李鸿儒说:“他做梦都跟1号炉说话,我老爸跟他开玩笑说,我这姑爷哪天你走着走着走错道了,一不留神说不定又走到高炉这儿了!”刘大庆忙使劲地点点头:“真有可能!大家伙儿一起围着炉子吃苦受累,许多职工除了睡觉、在路上,其余的时间都是和高炉熔化在一起,与媳妇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和高炉多。因此,和高炉结下了很深的感情。战争年代有生命危险,和平年代也同样有生与死的考验——高炉要真正烧出一团火来,别人都要往外跑,我们却要往上扑。所以,炼铁的人都特别团结,对炉子的感情也特别深。”

    人们轻轻地笑了。余德友在一旁听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1号高炉没了,你干什么去啊?”李鸿儒好奇地问。

    刘大庆望了老婆一眼,擦了一把方才流淌出来的眼泪,说:“按规定还有一年我就要退休了。但因为高炉炸了,工厂要上马了,工厂将与我解除劳动合同。按国家规定,我将领到一笔补偿金。刘总找我说,退休之后,鹏钢南岗工业城新厂还将返聘我。像我这样的鹏钢技术骨干,劳动合同解除后大约能领取近20万元的补偿金。返聘后,每月还将领取到正常的工资和奖金。刚才进厂看见人们瞎嚷,都是傻蛋,人们都想不明白,老鹏钢没了,新鹏钢在南岗工业城诞生,日子只能越来越好啊!”

    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出,刘大庆对自己今后的前途充满向往。

    炉长张金抬头望了望蓝天说:“老李啊,你抬头看看这天,蓝天哪!过去我们山城人哪儿见过蓝天哪?还不是搬迁了一些企业?你知道老百姓咋说吗?说这蓝天是搬出来的!山庄集团的水泥厂拆了,今天鹏钢一搬,老百姓能不乐吗?”

    李鸿儒深深地点点头,感动地望着大家,心里疼痛难忍,还有深深的内疚。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早知道这样,他就早一天下这个狠心了。他在主政的时候,跟苏大庄感情很深,但是,他凭啥腰杆硬?凭啥说骂苏大庄就骂了,都因为他没有拿过苏大庄一分钱,在山城或是大鹏市,之所以落个他是苏大庄的保护伞的名声,都是因为保护鹏钢不被搬迁。有山庄集团的钢厂和水泥厂,做挡箭牌,鹏钢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现在看来,他错了,长痛不如短痛,晚干不如早干,晚了更加被动啊。他感觉,有时候感情能人走进“地方保护”的怪圈。在他当鹏钢老总的时候,三分厂1号高炉多次获得天南省模范集体、冶金部红旗高炉、功勋高炉和先进车间等荣誉称号。

    李鸿儒继续问刘大庆:“1号高炉光荣退役后,炼铁厂的工人们怎么办?”刘大庆毫不含糊地说:“王书记和苏县长多次过来座谈,刘总当场说了,有政府的支持,230个人一个都不能落下。”他掰着手指头介绍说:“到目前止,炼铁厂的240人已有191人报名到南岗工业城新基地,还有26个人或因年龄大或因身体不好留在了原厂给予照顾,另有6个人买断工龄自谋职业,又有一些是正点退休、内退的。总之,在人员安置上,我们是本着有情操作,一个都不能少!”

    李鸿儒欣慰地点点头,用缓慢的语气深情地说:“作为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企业突然没有了,工人们心里不好受,割舍不下。这都能理解,如果聚众闹事,就不应该了。今天我彻底想通了,想想鹏钢的前景,我们就不能做一点牺牲吗?王书记那天的讲话,非常鼓舞人,到2011年,鹏钢将成为省内一流的钢铁企业,2020年,鹏钢将跻身世界一流钢铁企业行列!这不正是我们几代鹏钢人的骄傲吗?”

    刘大庆带头鼓掌,一些工人跟着鼓掌。

    这个时候,王竟明等领导的汽车驶进了钢厂大门。刘鸿达迎候着,与王竟明、苏日亮、刘青风、赵森等人分别握手。之后就带着领导们过来了。王竟明见到刘鸿达就问:“李书记来了吗?他在哪儿啊?”刘鸿达愣了愣:“没看见他啊,他来了吗?”马进赶紧说:“来了,我看见他跟着炉长们去1号炉了。”王竟明点点头,又望了望围观的工人,似乎有点疑惑。刘鸿达尴尬地说:“有一些工人,对他们的以后的工作担忧,过来要我们给解决工作,还嚷着要见王书记呢!”王竟明说扭头对着苏日亮说:“我看啊,工人们的担忧也有道理。关键是我们要向他们说清楚,对于家庭有困难,去不了南岗工业城,或是技能跟不上的工人,我们可以重开就业渠道,不离开山城,往三产上转移。”苏日亮一旁静静地听着。刘鸿达说:“我们这样的红色圣地,红色旅游天地很大,三产却非常落后,是该重振三产了!”王竟明说:“整顿葫芦乡开发区企业的时候,我就提出了一个观点,这次金融危机告诉我们,靠劳动密集型企业拉动就业的时代结束了。三产哪,三产会给我们很大的就业空间。”然后就走进闹事的工人中间,耐心地向他们讲述政府安置他们重新就业的决心和措施。

    说话的时候,王竟明远远地望见了李鸿儒,李鸿儒抹眼睛的时候,也看见了王竟明。王竟明朝李鸿儒一挥手就走过去了。作为退休的老干部,李鸿儒也好,那些炉长们也好,他们对工业把握和自我控制都相当成功,到底是工业干部。底线都是正值的人,李鸿儒发觉自己认识上去了,跟王竟明的步伐更加接近了,甚至不用许诺,不用希望,不用怨恨。他只是随意地看对方一眼,彼此的心就在一起了。李鸿儒紧紧握住王竟明的双手:“王书记,今天早点过来,一切我都想通啦!”王竟明顿时涌过一股快乐的暖流,高兴地说:“老书记,今天由您来启动爆破按钮吧!等南岗工业城的新高炉立起来了,还由您给剪彩啊!”李鸿儒感动地摇头:“不行,不行,我老了,一切都看你们年轻人的啦!”

    刘鸿达把王竟明等着领导领到了1号高炉旁。王竟明望着巨大的高炉,感觉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悲壮告别。今天是1号高炉停产仪式。仪式正式开始了。余成副总经理郑重宣布:“鹏钢1号高炉,于2010年4月28日上午10时,正式停产,光荣退役!下面请刘鸿达总经理讲话!”刘鸿达发表了讲话,之后,余成请王竟明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王竟明没用讲稿,即兴发言,他展望山城县的未来,展望南岗现代工业城,新的鹏钢,将是具有当代国际先进水平,体现循环经济的节能环保型的精品钢生产基地,实现鹏钢由粗钢向精钢脱胎换骨的历史性转型!为了这一天,我们经历了痛苦的蜕变,今天就是痛苦而欣慰的告别啊……

    爆破的时刻开始了。

    人们在指挥下纷纷撤退。都肃静了。王竟明缓缓走到李鸿儒跟前,拉着李鸿儒的手,往操作台走去。苏日亮有些失落,但是他很佩服王竟明这一手。这一时刻,他总是拉着李鸿儒,这是怎样的胸怀啊?远远地,苏日亮看见李鸿儒的手在剧烈颤抖。

    走到了操作台,李鸿儒重新抬头望了望高炉。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流了满脸。

    王竟明沉静地说:“老书记,开始吧!”

    李鸿儒艰难地抬起手,手指将要接近红色爆破按钮的时刻,他一脸泪水地回转过身,一个趔趄,剧烈地咳嗽起来:“王书记,还是你来吧!我,我下不了手啊!”

    王竟明心头一阵痛热,上去扶住了李鸿儒。

    一阵风生猛地刮过来。春天的风很烈,在高炉底下打了个旋,卷起一片尘土。

    众人都愣在那里,呆呆地听着风呼呼刮过。

    王竟明上前跨了一步,表情肃穆,轻轻摁下了红色按钮。

    呼地一声,高炉散落下来,腾起一片蘑菇状的烟尘。

    77

    随着鹏钢高炉的爆破,苏日亮心里的高炉也倒塌了。

    机会常常就是陷阱,陷阱里也不排除发现机会。苏日亮感觉在陷阱里捕捉到机会了。这个机会就是尤长庚的到来。他不能到省城搞钢铁普查,他如果离开了山城,就没有机会回来了,没有人能够制衡王竟明,他们一切都完了。苏大庄也是这个观点:“日亮,我想过了,你可不能走!赶紧想办法啊!”苏日亮嘿嘿笑了:“二叔,办法是有的。就看您怎么给我运作了。”苏大庄愣了一下说:“我给你运作?还来得及吗?”苏日亮说:“来得及,官场上的事情,只要关系到位,没有来不及的事儿。你不是说,尤长庚要来山城吗?”苏大庄轻蔑地一摇头:“尤长庚退位这么些年了,没啥力度了。王竟明拆除我水泥厂的时候,我到北京找他,说的好好的,他说的话屁用没管!”苏日亮想了想说:“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时不管用,今天也许就管用,要知道,尤长庚必定是张耀华的老上级。听说关系确实不一般!”苏大庄笑了笑说:“既然你说行,咱们就找老家伙试试?有枣没枣打两杆子吧!”苏日亮说:“二叔,我有预感,这次尤长庚说话会管用的。”苏大庄说:“好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别等他来了,他一到山城,就会被王竟明接过去了,我们哪有机会说?我们还是到北京直接找他说吧!”苏日亮嘿嘿笑了:“还是我二叔啊,指望谁也不行啊!”苏大庄说:“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要知道,当你出了问题,究竟还不谁会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地营救你?除了你二叔,还能有谁?李鸿儒都不行啊!”苏日亮怨恨地说:“快别提李书记了,他不是我们的人,我要是出了事,他不踩一脚就不错了!”

    苏日亮的运气真够好的,苏大庄对尤长庚的攻关,真正起了作用。尤长庚没有来山城,而是亲自到省城跑了一趟,他找张耀华谈了整整两个小时。尤长庚的努力,不仅留住了苏日亮,还把提拔孙继河为副县长的事情办了。苏日亮从此对苏大庄刮目相看了,对尤长庚要也仰慕起来。他看到了尤长庚的价值,他决定好好招待一下这个革命老人。他把尤长庚一家接到了西柏坡温泉度假村,让老人和家人在那里安心度假。

    苏日亮从北戴河回来,就接到了孙继河的电话。孙继河好像喝高了,电话里都能听出他舌头是短的:“苏县长,我有重要情报跟你汇报!”

    苏日亮叮嘱他说:“你小子又喝了吧?是不是有人给你夸官呢?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在县委组织部没有来人宣布之前,别他妈声张!”

    孙继河嘿嘿笑着:“我没声张,都是自家哥们儿。他们也都是你的弟兄啊!苏县长,我说的情报,就是他们提供的。”

    苏日亮说:“啥情报?快说!”

    孙继河说:“我要跟你汇报刘劲的情况。”

    苏日亮说:“好的,我们见面商量。该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啦!”

    孙继河笑道:“一路多保重啊,年纪人。”就放了。

    苏日亮想象着孙继河的样子,暗暗笑了一声。孙继河是自己提拔的,自然就是自己人。孙继河没有什么让人惊奇的地方,但他能哄得苏日亮高兴,一切都替他侍弄得周周到到,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能让你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他高兴了,自然对其就更了解,更熟悉,自然就会大胆提拔,破格使用了。孙继河提拔佟永林也是这个理。许许多多官员不都是这样提拔上来的?官场不在乎你能力大小,而在乎你是谁的人,站在哪个队伍里。站对了,就飞黄腾达,站错了就自认倒霉了。人生就是这般残酷,如果刘劲是自己提拔的,这小子就不会靠上王竟明了,就不会偷偷调查佟永林了。官场的奥秘不言自明了。可是,刘劲不是自己的人,他给自己带来了某种威胁。

    尽管苏日亮跟佟永林是亲戚,可是,起初并没有经济瓜葛。孙继河把佟永林领到自己身边的时候,防线全没了,自己不知不觉中被这小子俘虏了,昏头昏脑地栽进去了。起初佟永林是送名画,名画的作用,他为佟永林的开发区挪用一个亿的公款。佟永林给了他六百万的回扣。这可能是山城单项受贿的最高款项。如果佟永林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东窗事发,这六百万,不仅买走了他的权力,而且还买走了他的位置,也同样买走了灵魂和自由。他的受贿财富不仅仅是这点钱,当他出任常务副县长的时候,分管土地审批,利用工业用地和商业用地的差价,获取了几千万的效益。这哪里是灵魂和自由,脑袋都不会保住了。如果他出事,山城县级干部30年来“百官共廉”的神话就此破灭了!

    这是他口头挂着《清官策》的原因。人要是有了软肋,就没有多少斗志了。起初,他是不想跟王竟明作对的,可是,王竟明也太过分了,他无法忍受了。他自己给自己打气,市场只承认眼前利益,不承认万古千秋,没有铁石心肠的人就没有资格上战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最清楚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他在内心积蓄着残酷的勇气,于是,他把一切信仰和崇高都变成了一种说法,这种说法就成为他活着的惟一理由。需要权的时候,我有权,需要钱的时候就有钱,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

    这天晚上,苏日亮宴请了刘劲。赴宴之前,刘劲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苏日亮给刘劲敬了酒,首先告诉刘劲一个秘密,他不去省里搞钢铁普查了,他还留在山城当县长。说过这些之后,脸色微红地说:“刘劲老弟,我们是好朋友,是吧?”

    “是的,如果苏县长拿我当朋友,我们做部下的,当然是求之不得。”刘劲谦逊地说,他总是有一种距离感,而这种距离感是从前没有过的。

    苏日亮说:“我们山城的干部,都是重情义的。这一点,省里市里都有评价啊!从李鸿儒书记算起,哪个不讲情义呢?可是,那些不讲情义的干部,充斥到我们山城干部队伍来,他们无情无义的时候,我们还是用情义感化他。你说是吧?”

    刘劲没有说话,苏日亮话里的这个“他”,是指王竟明书记吗?还是指别的人?苏日亮与王竟明之间的分歧,这是人所周知的事情。而且他还知道,佟永林是孙继河的人,孙继河是苏日亮的人,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自从调查佟永林,会不会最终演变成王竟明与苏日亮之间的一场较量?如果是,自己会是一个什么角色?

    苏日亮继续说:“刘局长,我说这些话不知你听明白没有?我们一方面旗帜鲜明地反腐败,但是,我们还要旗帜鲜明地保护我们的干部!在基层,一个真正干事的干部,哪个不被诬告,不被误解,不被攻击?我当年当县长的时候,也是告状的不断。我们纪检部门,我们的检察部门,要给基层干部保驾护航啊!”

    “苏县长,您说的有道理。我的经验啊,一个好干部是不怕查的,怕查的绝不是啥好干部!”刘劲镇定地说。

    苏日亮把话题落在了佟永林身上。他对佟永林的过高评价让刘劲吃惊。刘劲为他有这样没水平的话感到羞愧,感到震惊。他的脸色越来越显得难看,似乎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心里好像渐渐悟出了点什么,辩解着说:“苏县长,既然捅破了这层纸,那就没啥不好说的了。我们没有故意整佟永林,而是接到了大量的上访材料。您也知道,那次县委张耀华书记来山城,葫芦乡好多开发区的工人告状。我觉得我们有责任去核实,我们的工作非常认真,而且随着调查的深入,感觉到他确实有问题,而且还非常严重……”

    苏日亮厉声喝道:“那又怎么样?到底有多严重?我看这是别有用心的人,想借科学发展的时候,把我们山城的干部队伍搞乱,这一点你们应该有个清醒的认识!状告佟永林的材料,我也看过了一些。这些都是似是而非的问题,有的还停留在猜测和推理阶段。简直是莫明其妙、无事生非嘛!”

    刘劲心中非常愤怒。但他想到了王竟明的话,遇事要讲究策略。顶撞苏日亮,只能给下面的调查设置障碍。

    苏日亮为什么要干涉他呢?他跟佟永林到底什么关系?除了亲戚之外,还有没有别瓜葛?刘劲非常明白,这个问题不能问,这对于苏日亮来说,绝对是一个禁区。他是绝对不说这里问题的。

    一切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明,苏日亮对反贪局调查佟永林的事情,持坚决反对的态度。而且直接发出了威胁信号,他劝说刘劲赶紧改变思路,如果王竟明走了,苏日亮接任,你还会有好结果吗?

    78

    大鹏市委组织部李全胜部长和省委组织部干事处孙文胜来到山城县。他们宣布几个决定,抽调鹏钢董事长刘鸿达兼任省钢铁普查办公室主任。因工作需要,提拔葫芦乡县委书记孙继河任山城县代理副县长,待山城县人大会议选举通过。怎么变化了?什么时候变化的?王竟明和众人都惊住了。将苏日亮改换成刘鸿达,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

    开完会以后,在山城宾馆设宴欢送刘鸿达。席间,苏日亮脸上洋溢着笑意。他一直误以为是王竟明找了张耀华书记做了手脚,才就他抽调的。这回他搬回了一局,心中的快慰是很难想象的。王竟明起身去洗手间,他也跟了出去,站在小便池前苏日亮说:“王书记,我就是不服啊,我们年龄差不多,别说工作了,尿都不如你呲得远哪!”王竟明微笑着说:“你太客气了,谁不知你苏县长的能量?还得跟着你老弟学啊!”苏日亮拎起裤子,叹了口气,说:“哪里,哪里。”王竟明观察着苏日亮的表情。苏日亮假门假势地说:“有你在这里掌舵,我是有信心的!”王竟明点点头,忽然他想到孙继河的提拔任命,心里有些不快,他对这个人本无好感,又有背后的调查议论。他问:“那天你跟我提出提拔孙继河的事情,我没有同意,怎么这么快就批下来啦?”苏日亮说:“馒头没熟不能揭锅呀,但是,葫芦乡多年是财政大县,其实他早就在省里挂号了。王书记,对孙继河呢,我这样看,尽管对他的说法不少,但是还要看业绩。他呢,是抓项目的高手,比如玩具厂的转型改造,干的多么的漂亮啊?”王竟明说:“我们没有否定他的工作,但是滹沱河污水治理,小钢铁关停,他那里还有好多的问题!我们山城在省里被点名,就是葫芦乡的工作不得力!”苏日亮说:“孙继河在这方面是落后了,都怪他死抓着那个佟永林,我跟他说过,佟永林只能给他坏事。”王竟明依然有怨气,提高了声音说:“我在大会上都嚷出去了,节能减排拖后腿的县区,一把手不能提拔!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吗?”苏日亮笑了笑说:“话要看你怎么说了?咋说咋有理啊!这是体制上的问题,这个事情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你就顺水推舟吧!将来也好调动孙继河的积极性!”王竟明一脸的迷惘,心里想,孙继河是怎么走动的关系呢?苏日亮叹道:“我们西柏坡有句土话,小鸡撒尿,各有一道儿。”说完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王竟明点了点头,心上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傍晚的时候,秦丹霞来了电话,她已经摆脱了心情的困扰,恢复研究工作了。她和招聘来的专家大智,登上了抓车,结合北京会议的专家意见,彻底画出了南岗工业城山洪流程图,这已经是破译特大山洪的最后冲刺。

    听到这个喜讯,王竟明很高兴,把苏日亮和孙继河带给他的烦恼冲淡了一些。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心情却格外地好。一个男人只有在老婆面前才有可能完全裸露自己不太光彩的一面,包括怯懦,自私、狭隘、卑劣。在其它人面前,他会将这一面封闭成森严的壁垒,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可以毫不脸红的尽情展示自己的优点,于是,在女人眼里,世界上还有生长着许多完美的男人。郝芸为王竟明做了几个菜,其中有一碟是‘搁着’,惟有山城才有的菜。

    鹏钢搬迁,让王竟明感觉问题多了起来,他常常是一上班就被许多人堵在了门口,许多人要办的许多事情等待着他签字、他拍板。等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想不能陷在这里,他还是总指挥,他还要到南岗工业城工地上去,那里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这时他忽然悟道;当一把手其实不用那么累的,他之所以这么累,是既要管山城的事,还要做南岗工业城的事。

    王竟明去了葫芦乡,他要严秘书打电话给周进打电话,让他通知有关人员在装运车间等候,他要亲自看一看抓车,他一直在想叫不叫上秦丹霞,他想应该叫上,秦丹霞是专家。以后她就是抓车的主人,这样的理由还是充分的,于是他就打电话给秦丹霞,让他在工地办公室等,他去接她。这个电话就不能让严秘书代劳了。汽车一直开到南岗工业城“精品钢研发中心”工地办公室门口,秦丹霞在门口站着,显得十分俏丽。王竟明摇下门,让她上车,秦丹霞紧挨王竟明在后座上,王竟明觉得身体正在暖起来。

    汽车在离装运车间不远地方停了,王竟明和秦丹霞下了车,严秘书依旧躲在车里,他知道当领导秘书最重要的就是懂得领导需要什么,现在领导不需要秘书。王竟明是想和秦丹霞走一会儿,秦丹霞当然知道,他们目光向矗立在装运车间的巨大抓车,王竟明说:“从今天起,它就属于你了!”秦丹霞跳了起来:“真的吗?这礼物可是太珍贵了!”王竟明沉重地说:“这礼物可不轻啊!你应该知道怎么用它!在革命老区经济开发论坛上,我可替你吹出去了,说我们有以秦丹霞为首的强有力的技术班子,攻克大山洪指日可待!”秦丹霞说:“士为知已者死,有了抓车,我们就如虎添翼了,没问题!那天我们适用了一回,挺管用的!”王竟明看着秦丹霞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让他赏心悦目。而这大抓车更让秦丹霞赏心悦目。秦丹霞说:“抓车只用了一次,人家佟永林就给封存在装运车间了!说是资金没有到位。”王竟明说:“这个佟永林,真够小气的,还跑的了他的钱吗?”

    这天下午,王竟明自己的办公室里招见刘青风副县长、财政局的孙局长和山城金山水泥厂徐厂长,解决购置抓车的资金来源问题。苏小剑代表山庄方面参加了会见。王竟明开门见山地说:“关于购进抓车的重要性,你们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资金问题,我们不能拖了,我们拖不起!金融危机来了,大家资金都很紧张。现在国家进行金融治理,我们搞不到贷款,只能自己靠自己。抓车需要资金四千多万元,孙局长明天你先划拔一千万元给万达集团,其余的由徐厂长的利润中解决。”孙局长有些为难:“王书记,山城财政除去公务员人头工资,每年不过节余两千万而且这两千万苏县长早已有了规划,用于补助鹏钢搬迁的基础工程,还有山城广场的建设,您的这个决定,苏县长同意么?”王竟明不高兴地说:“他苏县长不是同意购进这艘船了吗?既然批示了,你们就想办法吧!”孙局长点了点头:“好吧!”王竟明又转脸问徐厂长:“你有什么问题?”徐厂长满脸愁色:“王书记,金山水泥是山城的名牌产品,利税大户,但是让我拿出三千多万空帐不行,我们需要投入技改,否则因污染问题环保局就要封我们的门了!”

    王竟明笑了笑,说:“孙局长,鹏钢搬迁让他们自己筹措资金,山城文化广场可以缓期在建,防洪工程不能等啊!我会向苏县长解释的。还有你徐厂长,技改工程事关山城的环境建设和人民健康,要上,但抓车的资金也要给,我知道你们金山年利润是国内同行业的八强,你还是有法子的,总之,抓车我要,单由你们买。”

    孙局长和徐厂长只好点头。

    王竟明把目光转向了苏小剑。自从劫持秦丹霞之后,苏小剑一直不敢见王竟明,今天苏大庄催促他,他硬着头皮来了。没等王竟明说话,苏小剑躲闪着他的目光,支吾说:“我老爸说了,我们山庄集团的1千万也会很快到账。”

    防洪抓车驶进了南岗工业城防洪大坝,就像马厩里圈久的野马,一旦打开栅栏,它就朝着山地飞奔,在那里撒欢打滚儿。抓车沿着盘山道朝着魔鬼山岗驶去,伴着车上秦丹霞心的跳荡,喜气洋洋地向前奔跑,汽笛都像在唱山歌。进了魔鬼山崖,秦丹霞喊了一声停车,司机把抓车停了,船长说:“这就是魔鬼山崖吧?看现多美啊,一旦下了大雨,刮起山风,特大山洪就六亲不认了,就跟那吃人的魔鬼似的!”

    秦丹霞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摸透这个魔鬼的习性知道怎样保护我们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挡不住。但是,我们把魔鬼引走,改道,不让它祸害我们的现代工业城,不让他祸害山城人民就行啊!”

    秦丹霞说着,就听见轰地一响,抓车朝魔鬼山崖开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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