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郝芸忙着处理王云红公司后续事务，累病了，住了两天医院。秦丹霞过来看望她。这天傍晚，王竟明把郝芸从医院接回家。

    回到家里，王竟明殷勤地忙前忙后，让郝芸卧床休息一切事情由他来做。有银行方面的人打电话来，问苏行长怎么没有上班？王竟明说她重感冒，过两天再去。人家要来看，被王竟明拒绝了。王竟明跑到农贸市场买来了岗南水库的红鲤鱼，亲手给她熬了一盆香喷喷的鱼汤，端到了床前，又用小勺舀了送到郝芸的嘴里。郝芸内心涌起一股感动的心潮。

    王竟明以她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爱是一种情感，更是一种信任。郝芸常常问自己，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熟悉，陌生？还是既熟悉又陌生？

    郝芸品尝着鲜美的鱼汤，心中好像扑进来一束暖暖的阳光，郝芸就在家里这样温馨的环境中，心情才变的好起来。王竟明知道，对于女人来说，真诚就是一把开心的钥匙，可这把钥匙不能走偏，一旦偏了，女人就不信任你了。王竟明说：“郝芸，你快好起来吧，我这辈子离不开你！下辈子还要娶你做老婆！”郝芸一把抓住他的手，分明感到了温暖，眼泪缓缓淌了下来。

    这个夜里，王竟明和郝芸同时感到了强烈的需要。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们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他们拥抱在一起。他重又唤醒了她对他的醉心和痴迷。她想说我爱你，但是她说不出话，嗓子眼里有东西堵着，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那种默契，那种依恋，是来自灵魂的吸引，他们熟练地动作中，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话也不需要说，这样自然舒展，就这样就足够了。

    第二天上午，王竟明去北京国家发改委了，他与姚刚副县长去攻关，给南岗工业城拉一些农业产业项目。其中就有核桃的深加工项目。王竟明感觉到了，国家4万亿拉动内需政策去年出台，已经陆续投放了，除了保增长，还有一个“调结构”的新基调。这是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去年冬天，王竟明就跟发改委的领导谈妥了两个循环经济的项目。王竟明很快找到了合作单位，新加坡新圣集团前来投资建设，解决区域循环的问题。

    为了拖延时间，苏日亮对王竟明的这个决策，提出了分歧意见。王竟明没有理睬苏日亮的意见，因为循环经济的第一批项目就要投产了。

    这天傍晚，王竟明回到了家里，心中还想着王大军的事情。郝芸几乎和他同时进门，她已经上班了，而且气色和精神恢复得都不错，嘴里还哼着一首什么流行歌。王竟明知道，唱歌并不一定就能表明快乐。女人永远是男人的“哥德巴赫精想”。

    郝芸今天的心情低落。她想儿子明明了，老爸来电话说，孩子都不认识你们父母了，说永远不见你们了。她听了之后就掉了几滴眼泪。人就是这样，她刚刚不为王竟明的情感担忧了，刚刚从失去云红的悲伤里走出来，可又来了儿子的问题。她撕心裂肺地体会到，生活就是一种心情，一种关系，活在哪个关系层面里，就有什么样的人生。她一直不觉得自己的关系层面有多好，甚至是恶劣的。她准备开始抱怨王竟明了，这是一个充满怨言的时代，到处都有怨言，谁都有怨言，王竟明为什么没有怨言呢？王竟明悄悄坐在了她的身边，关切地问：“老婆，怎么不高兴？”郝芸哽咽着说：“我想明明了。”王竟明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说，你先过去看看他，放暑假的时候接他过来！”郝芸点点头。

    吃过晚饭，郝芸躲在卧室给明明打电话去了。王竟明走进了楼上的书房，他坐在书桌前想苏日亮提醒的事情。他沉不住气了，给苏日亮打了个电话，苏日亮还没有睡觉，正在整理着给市长的钢铁普查汇报材料。苏日亮说他确实不知道什么，他只是凭着苏大庄的口气提醒的。王竟明就把电话放下了。

    跟儿子的通话结束了，郝芸最后跟老爸聊了几句，她感谢老爸照顾明明。老爸在听筒里发出可亲的声音：“你们好好生活，就是对我的最好感谢！”然后她轻轻来到书房，坐在了王竟明的身边。王竟明把郝芸搂在怀里，静静地站着，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郝芸慢慢挣脱开王竟明的怀抱说：“我想一件事，有人给你写一封信，寄给了我，让我代转。”她打开提包，拿出一封信来，字很婧秀，一看就是女人写的就没敢拆。

    王竟明接过信，信上写着：“郝芸麻烦转王书记。”没有寄信地址，但从邮戳上看是寄自本市，而且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是在王云红葬礼之后寄出的。

    王竟明打开信——

    尊敬的王书记：

    我是云红的好朋友，她惨遭不幸令我悲痛万分，我曾两次独自去她的墓前祭奠。云红生前，曾借钱给我挽救了我孩子的生命，我感激不尽。随信寄上一张借条，做为凭证，待我有钱后一定奉还。

    我把信寄给您的爱人而不是寄到您工作的机关，是因为我钦佩而且信赖她，常常听云红姐说，她是一个好嫂子。我害怕信会落到别人手里。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做出这一决定之前我很矛盾，也很恐慌，最终我还是决定要走。

    我为云红而哭，她死得很蹊跷，她的死很可能和一本帐目有关，我想公安方面应该很快破案的，但至今我没有听到任何结果。我本来应该挺身而为云红讨一个公道，但我手里没有了任何证据，我也很怕病中的孩子永远失去母亲，因为对方的势力太强大了。他们可能还会对我下毒手的！但我不怕！什么时候需要我，我就会勇敢地站出来。信的背面有我的间接联系电话。

    我相信您，您是云红的哥哥，又是山城的书记，您一定会为云红伸冤的，不要在等待了！

    一个市民周蓉

    王竟明拿信的手抖起来，他把信交给郝芸，急忙打电话给刘劲：“马上到我家来，快！”

    郝芸看完信，眼泪流下了来，她说：“云红，安息吧，为你伸冤的时候快到了。”

    不一会儿，屋外警笛大作。王竟明跑到院外，见刘劲带了两辆警车一帮警察，他急火火地问：“坏人呢？”

    王竟明知道刘劲误会了，忙让司机关了警笛：“刘局长，谁说有坏人啦？这里是军分区大院，谁敢啊？你这警笛一向，吵得四邻不安，赶明人家非把我轰出去不可！”

    刘劲焦急地说：“谁让你不说清楚啊？”他让警察们开车走了。这时住在邻居的几位首长溜进屋问发生了什么事，王竟明连忙向人家作辑倒歉，大院的夜晚这才平静下来。

    进了屋，刘劲仍说：“本来就怨你嘛！又对郝芸说，嫂子，您是律师，最讲公正了，你给评评理！”

    忽然，刘劲愣住了，他发现郝芸眼角挂着泪痕。他忙问王竟明：“你欺负嫂子啦？怪不得这么急呀，让我劝架来了？”

    王竟明说：“你这张嘴呀，真不该做反贪局长，应该去当球赛解说员，跟宋世雄似的。比这有出息。”

    郝芸把那封信递给了刘劲。王竟明说：“上次你说怀疑佟永林的帐本是周蓉提供的，而且正在找她，这封信也算是个重要线索吧！”

    刘劲看完信说：“这封信寄出快半个月了，怎么今天才收到了？”

    郝芸说：“我一看是女人笔体，心情不太好，就没把信带回家。”

    刘劝埋怨说：“嫂子，您这心情多亏好了起来，要不然这案子且没头呢！这封信证实了我们的怀疑，可以肯定帐本是周蓉从佟永林处偷出来的，周蓉为什么能偷出帐本呢，据我们了解，她和佟永林有一段不清白的关系。周蓉很矛盾，在这封信上她已经写明了，没有明说的是，她做为万达集团的财务科副科长、佟永林的心腹，直接参与了帐目的造假，她的出走，也有逃避法律追究的原因。尽管她手里没有真帐本，但她是人证，而且一旦帐本找到，她就是重要人证。她在外边随时都会有危险，我猜想佟永林也在到处找她。很可能会除掉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账本的复印件，像云红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不可能不留下复印件的，因为这个帐本复印件就在山城、就在和云红居住随行的某个角落，它比找周蓉要容易得多！”郝芸说：“老家、公司住所都找过了，没有啊？”

    王竟明愣着：忽然一拍茶几：“有了！”

    刘劲和郝芸异口同声地问：“真的？在哪儿？”

    王竟明说：“刘劲，你刚才说到随行的东西，云红肯定是把复印的帐本放在了汽车上，汽车后备箱里的轮胎下面有一个暗箱，记得上次我看见她把钱箱放在里面。”她对我说：“贵重的东西都放在儿！对了，没错！”

    王竟明的眼睛亮了，他想起的是那晚王云红拎着装着50万元的皮箱来到他家，那是佟永林为卖抓车送给他的酬劳，那次他批评了妹妹，第二天一早他送妹妹出门的时候，他亲眼看见妹妹打开了后背箱。

    90

    鹏钢三分厂公开拍卖还是如期举行了。

    佟永林是在鹏钢三分厂招标会上被人叫到休息室的。在休息室里，坐着市纪委的张副书记，反贪局长刘劲和几名干部，佟永林都认识这些人，看见他们个个表情严肃，佟永林心里一紧，他想轻轻松松打个招呼，但他感到喉咙发堵，怎么也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些人站了起来，他听见张副书记说：“佟永林，你因涉嫌行贿，从今天接受组织审查，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你的问题！”马上就有两名干部走过来一边一个架起来往外走。几个人穿过乱哄哄的大厅，佟永林一眼就看见了岳父苏大庄站在人群中间，默默看着自己。苏小剑和祥叔也惊讶地张望着。佟永林说：“我跟我岳父说几句话，可以吗？”

    张副书记点点头。佟永林走过去热泪双流，两手抓住苏大庄的胳膊，说：“爸，我去了，我的事别影响您的运气，祝福您成功吧！告诉小敏，我是冤枉的，组织一定能还我清白，您老也不会看着我不管，是吧？”

    苏大庄拍了拍佟永林的头，平静地说：“去吧，孩子，你是西柏坡人，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党。”

    佟永林走了，被人带上那辆检察院的面包车。

    苏大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佟永林被带走的时候，招标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厅里聚满的各地参加招标的单位。佟永林认识的那家台商也来了。在这之前，佟永林已经向孙继河发出信号，让孙继河帮助苏大庄购买成功。实际上，昨天晚上，苏大庄跟刘鸿达做了最后的磋商。但事情最终卡在王竟明的手上，王竟明咬定按招标程序进行，并委派刘青风监督这个程序实施。这足以令佟永林和他苏大庄愤恨不已。但这并没有削弱苏大庄向着既定的目标进发的决心，要搞到财富之树上的金苹果，不一定要刀光虎影，只需打动果园监守者的心。他们通过孙继河，向招标评审委员会的几名专家抛出了橄榄枝，当他们充满信心地等待过五关暂六将时，不想第一步就走了麦城。佟永林被抓了，这是一个很糟的兆头啊！

    佟永林被带上了警车，心中还在恐惧地想：难道是卢德青这狗日的扛不住了？或是王云红真的留了一手，她复印的帐本找到了，亦或是出走的周蓉落到了他们手里？惊恐如绳索般勒紧他的胸口，他大喊：“我是副县长，省劳模，冤枉好人你们要负责任！”他在车上喊，在审讯室喊，只喊得嗓子干哑，最后如寒风中的饿狼在嚎叫。

    这天上午的常委会上，人们听到了这个消息都很震惊。苏日亮看着墙角，久久沉默着。本来是要研究南岗工业城循环工业的，可是出了佟永林的腐败案件，这也是一个议题。孙继河不是常委，他是被扩大进来的。在提拔佟永林的问题上，他首先做了自我批评。苏日亮本来今天要去省城汇报的，不想一大早就被叫来开会，说是研究循环工业的，可是会议内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苏日亮对孙继河十分严厉，点名批评了他对佟永林的提拔袒护。但是，谁的罪谁来顶，提拔人的不能替他顶罪。会场气氛十分严肃。苏日亮心里祈祷，佟永林别把孙继河给咬出来，那样就全乱套了。多亏自己与佟永林、孙继河没有经济上的瓜葛。会议结束后，苏日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办公室，感觉大楼在陷落着，陷落着。

    他打电话给孙继河，马上叫他来一趟。过了半个小时，孙继河轻轻走进来了。

    苏日亮气得浑身发抖，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孙继河！你小子给我讲清楚，你整天在我耳根子旁边夸佟永林始何能干，如何好，这倒好，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培养的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还是喝老百姓血的败类？蛀虫！”

    孙继河吓出一头汗来，刚才他是在招标会场上看到佟永林被带走的，他知道苏日亮一定绕不了他。他倒了一杯水给苏日亮：“县长，您先消消气……”苏日亮说：“我消了气就能解决问题吗？你知道这问题有多么严重吗？啊？”孙继河没有敢坐，他说：“苏县长，都怪我政治敏感性不强，看人不准，被佟永林给蒙骗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葫芦乡的有功之臣，没有他就没有万达的今天。有些事还没澄清，也不要过早下结论。”苏日亮把茶杯一墩：“胡说八道！这是常委会的决议，专案组已经运作了，没问题能抓他吗？”孙继河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县长……”苏日亮瞪了瞪眼：“有话说，有屁放！”孙继河眨了眨眼睛说：“这事恐怕冲着您来的吧？”苏日亮沉着脸说：“冲我？要知道佟永林是我们苏家女婿，在山城，苏家人还没死绝呢！”

    “原先的防洪大坝，您不是提出把工程留给佟永林吗？还有，当年你给葫芦乡开发区筹借过巨款啊！”孙继河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日亮脸色：“王书记、刘劲他们会不会，从这个方面搞你……”

    苏日亮站了起来，指着孙继河鼻子说：“你要再说一句，当初，我想把工程留给佟永林是想搞活山城经济，这跟我个人有什么关系呀？要知道佟永林这样子，我就是说啥也不干这事！再说，防洪大坝的设计也不科学啊！别忘了，这件事非同小可，西柏坡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我们党的，是国家的，西柏坡出了闪失，我们拿几个脑袋也换不来呀！我问你，你在葫芦乡呆了那么多年，跟佟永林有没有经济方面的瓜葛？”孙继河急忙表白说：“苏县长，我不是您说的那个意思，你误会了。”苏日亮的眼睛向他一刺：“别的我不听，你回答我的话，有还是没有？”孙继河神情肃穆起来：“苏县长，您培养我这么多年，我怎能辜负您呢？我跟佟永林吃吃喝喝，决没有任何经济瓜葛。”苏日亮警觉地问：“没有经济瓜葛，你就不管他了吗？他不还是你的好哥们儿吗？”孙继河点点头：“当然，我们应该尽全力营救他！”苏日亮说：“这就对了！”孙继河说：“我找刘劲说，不能让他们把永林弄到外地去审！然后再想办法！”苏日亮无力地摆了摆手：“好，你走吧，佟永林那里有新消息告诉我！这几天，我们有统一行动！”

    “好的，我听您的！”孙继河发誓般地说，怯怯地走了。

    91

    事情比预想的要快得多。秦丹霞到意大利参观归来，她主持研究的“薄板坯连铸连轧精钢技术”已经有了雏形。不久，山城就可以生产石油管道用钢了。他已与王竟明取得了联系，让他帮忙在鹏钢一分厂进行最后的试验。王竟明愉快地答应了，看到她们的新成果有些惊讶。她还给余成通了电话，余成答应帮忙了，余成离开秦丹霞的日子里，这个女人干了几件很风光的事情。

    一心沉潜研究的时候，秦丹霞对外界发生的事都不知道。除了指挥研发，她还看了一本书，印度思想大师奥修的《天下大道》，书中道德经中的哲学与智慧，让她痴迷了很久，她想在自己看完送给苏大庄看一看。有一个道理，她是认同的，夜晚的梦境是私人的，白天的梦境是公开的。是梦总要醒的，每个人都需要觉醒，苏大庄应该有一个更大的觉醒，猛醒的时候就是开悟。她觉得即便是科研，也是在破坏着什么，因为她是为了创造而破坏的，没有毁灭就不可能有创造。毁灭被创造吸收了，那么她就是美丽的。

    防洪大坝投入正常施工后，技术处的工作量小了许多，秦丹霞没有再关注这件事情，因为孙继河副县长告诉她，承建方具有很强的技术实力和严谨的工作作风，那两个技术员稍加指导，他们就能按照施工图纸操作到位，这一点令秦丹霞等人非常欣慰。多亏了刘青风副县长，新成果已经在鹏钢一分厂进行了两轮试验，尽管出了事故，试验结果算是成功的，这对秦丹霞来说，是喜出望外了。

    秦丹霞决定在家里举办了一个小型酒会，以示庆贺。参加酒会的只有三个客人：王竟明、苏小剑和余成。她还邀请了刘青风，刘青风拒绝了。刘青风给她回了一个信息：“别惦记我，我挺好的，每天有老伴陪着，过上了我向往已久的隐居生活，爬爬小山，逛逛公园，种种花草，陶冶心田。”

    秦丹霞邀请客人的时候，心中是忐忑的，他们并不请楚会有谁参加，等他们在她的西苑别墅大客厅里相遇时，彼此都颇感意外。

    这座别墅装修得太典雅了，家里的摆设、装饰用尽了女人的心思，每一个细节都很到位，让人赏心悦目。这种设计，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海归。她原本想在葫芦乡城人才楼举行，被苏小剑否决了，既然西苑别墅是父亲奖励给她的，自然这是她的家。这是秦丹霞的得意之作，一来她要借此体味王竟明身上那种不可夺志的精神，另外，还可以鉴证余成这份情感，如果他爱她，他一定会表现的醋波荡漾；三来她也想让苏小剑知道该怎么尊重女人的感情。她听说他正在起草山庄集团上市文本，她要让他多留个心眼，以免吃亏，她希望苏小剑有出息，干大事业，但她也知道苏小剑书生意气，在商河中还谈不上水手，只是刚刚学会呛水的旱鸭子。他的美国理论还没有跟中国国情很好地结合。

    三个男人很友好，很客气。他们之间要说的话比和女主人说的话还要多。王竟明对苏小剑一连说了好几个感谢，说的苏小剑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余成在一旁，勾兑着鸡尾酒，用欣赏的眼光望着他们。秦丹霞有些发懵，原以为他们会尴尬，气氛会紧张，但她估计错了，这样的情形只有女人们之间才可能发生，男人和女人是两种不同的动物。秦丹霞嗔怨地说：“我花钱请客，倒没听到半个谢字，你们两个来感谢他，唱得是哪一出啊！”

    王竟明微笑着说：“丹霞，你最近忙于搞研究，你不知道，苏小剑帮助郝芸拉了一大笔存款，他帮我老婆的忙，我再说几遍感谢也不嫌多啊！”

    “什么？小剑这么乖啦？”秦丹霞一愣，目光落在了苏小剑的身上。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黑色西服，扎银色领带，白白的衬衫黄规矩地束在西裤里。头发弄得伏贴整齐。苏小剑找不到幽默，举起酒杯：“喝酒，喝酒！”显然他想回避这件事。

    王竟明很有兴致地说：“好啦，不说了，我们今天在这里为秦丹霞庆功，这是朋友之间的庆祝，等研发成果获得国家鉴定，我们山城县委县政府再给她庆功！”

    苏小剑和余成响应着，同声喊：“对的，祝贺丹霞。”

    秦丹霞笑着说：“我谨慎地接受你们的祝贺，还不知最后怎么样？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山庄集团精品钢研发中心，继防洪攻关之后的又一个尝试。我谢谢大家的支持！我这人啊，从小就是异想天开、敢想敢拼的性格，弄得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那是你自找的，给个痛苦话，追你的男人恐怕得有一个连！”苏小剑醋意十足地说，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发生了难以描述的变化。

    王竟明笑道：“小剑说的对啊，丹霞，远的不说，我身边这两位优秀男士，都是你的潜在目标啊！我看您还得解放思想。”

    苏小剑附和说：“王书记说的对，你就是思想不解放。你要像搞科研那样解放思想就好啦！”

    余成看了看秦丹霞说：“小剑的意思，你要是朝着他去解放思想就更好了。”

    王竟明和秦丹霞都笑了。

    苏小剑苦着脸，搓手叫道：“冤枉我了，我不是这意思啊！我跟丹霞说好了，一生永远不谈爱情了！做好同事，好朋友！所以啊，就看余成你的了！”

    余成说：“我们是两条平行的铁轨，共同前进的好朋友！”

    秦丹霞嘲弄地笑了：“吕大哥，你都看见了。我这个女人悲哀不悲哀啊？天下男人都是我朋友！”

    王竟明说：“据我所知，问题还在你这里。丹霞啊，老兄劝你一句，女人无论事业多么成功，如果没有幸福的家庭，也不能算成功的人生。”

    秦丹霞笑了，没有回答，把话题转了。

    喝酒的时候，余成竟然并且话题扯到了佟永林身上，令王竟明和苏小剑都呆愣了片刻，秦丹霞使劲用脚踢他，他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利害。气氛破坏了，王竟明的手机响了，南岗工业城管委会主任司德凯打来的，他首先起身说有事，提前走了。留下余成和苏小剑，他们瞪眼望着秦丹霞，他两个没有话说了。为了摆脱这个尴尬局面，秦丹霞提议说：“王书记走了，我们说点经济上的话题吧，我来主持，咱们讨论一下企业转型后与管理。话题枯燥一点，你们两位有没有兴趣啊？”

    苏小剑望了一下余成：“余总说呢？我感觉这个话题挺好的。要不我老爸欣赏丹霞呢，她站位就是比我们高。”

    余成笑着说：“好啊，目前鹏钢也在转型，涉及到了很多新问题。我很想听听你们的高见啊！尤其是丹霞，刚从欧洲考察归来。听听丹霞的见解，听听欧洲金融危机后的情况，看看我们中国企业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秦丹霞喝了一口酒，说：“我考察回来有一点感受很强烈。中国经济的特点跟欧美不一样，它是由中央政府主导的工业现代化。地方政府主导区域产业集群，这就看明白了，王竟明书记为什么这么忙了？整天累得够呛！地方政府面对今天的经济环境，必须要有紧迫感，一旦产业集群出现问题，就会给这个地区带来‘雪崩式’的灾难。目前的山城钢铁集群，以南岗工业城为核心的已经完成了转型和升级，但是还没有见到效益，高新产业还是空白，没能立刻顶上来，这对地方财政，都是致命的。”

    余成点点头说：“我看出王书记的压力来了，他急于让南岗工业城的工业赶紧循环起来。循环起来以后，这里的精品钢产量一时还不能超过唐山，但是科技含量大大超过提升。丹霞主持的精品钢研发中心，全国第一，都是我们的优势。就连唐山的曹妃甸都没有哇！可是，别忘了，周围大省都在搞精品钢啊！这就让我想起了柯达胶卷，佳能和富士为了击败柯达，费尽了气力，当他们在击败柯达欢庆胜利的时候，猛抬头发现市场变了，数字相机是胜利者。听说富士完了，转产到女士化妆品了。有意思吧？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南岗工业城的精品钢别犯这类错误啊！”

    秦丹霞微笑着敬了余成一杯：“行啊你，整天不言不语的，还琢磨点事儿啊？这个问题我跟鹏钢刘总讨论过。王书记也在场。余成啊，不是我说你，你的站位有点低了，是不是让你们老爷子的病拿的？改革开放30多年了，我们经历了三个层面的竞争，今天已经进入全球化时代，已经进入了全面竞争！我们南岗工业城一睁眼，足不出户，就在家门口跟泰森打拳击了，两眼还盯着周边各省，那行吗？我们搞什么都要有世界眼光哩。”

    苏小剑颇有感触：“丹霞的观点我很有启发，经济全球化的叠加效应，就是量变到质变。上次东南亚金融危机，我们损失小，甚至没有啥影响。为什么？我们有防护墙！今天的金融危机，我们为啥感觉冲击很大了？因为加入世贸组织后，这道墙没了！所有的斗争不再是窝里斗了，因为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早100年就实现的工业革命！早200年就发展市场经济啦！我们用30年走人家几百年的路，难免腿脚发软啊！”

    秦丹霞天真地拍了拍双手：“讨论有点意思了。我以后把这个讨论常态化。”

    余成咧了咧嘴说：“秦总，那你得备点好酒，拿香槟，拿干红对付我们，跟这房间有点不匹配吧？起码得弄点路易啥的！”

    “呵，你的口味见高啊？你在鹏钢喝酒是公家花钱，我们可是自己掏腰包。”秦丹霞笑着朝苏小剑使颜色，“小剑，快跟余总干一杯，他今天还长能耐了！”

    苏小剑举杯跟余成一碰，撞出很脆的响声：“干喽！”说着就一饮而尽。余成也喝了酒，脸色有点红了：“刚才小剑说了，我们腿脚发软。那不行，为啥发软？我们凭什么发软？我们有这么大的市场，我们的腿脚硬朗着哪！”

    “余成，你喝点酒开始逞能啊？”秦丹霞使近瞪了他一眼：“你别以为说几句硬话就美了。我在欧洲和北京，接触了一些跨国公司，他们的中国战略，远远大于我们中国人的预期和想象。他们把中国当成一个世界级市场来培育。NBA中国公司就是这么干的。他们的野心之大，规划之大，着眼之长远，我听了心惊肉跳啊！你们听说过‘大方既白’这个外国品牌吗？”

    苏小剑和余成都摇头。

    秦丹霞继续说：“他们在炫耀中国化色彩，我比你中国还中国，牛吧？所以我想，中国企业转型不是从管理入手，而是必须从‘基因’突变开始。借助新的基因，没有这种新基因作为基础，我们的转型之路不会顺畅。即便强转了，也很难持续、高效地推进。我跟王书记和鹏钢苏总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是赞同的。王书记提出了一个概念，叫系统性能力，细想，这是我们中国企业最缺乏的。”

    余成有些惊讶：“看来王书记常思考问题啊，他是咋解释的？”

    秦丹霞回忆着说：“他是从机关服务执行力上受到启发的。企业和机关有相似的地方，要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核心方式是降低系统性成本。中国企业需要建立起系统性学习的意识和方法。这简单的道理，常常被人忽视。环境变了，对手变了，模式变了，概念变了，只有学习才能掌握啊！”

    余成说：“听说王书记特别爱看书，好学习。是吗？丹霞？”

    秦丹霞说：“是啊，他的汽车里常常放着一摞书。我们研发中心就建立了一种学习制度。有些山城人就不一样了，当了大老板，书橱挺高级，精装图书摆的满满的，就是一个字不看！还口口声声跟人较量，这种基因不突变怎么行啊？”

    苏小剑脸色难看起来，指着秦丹霞：“好你啊，说我老爸呢！背后议论董事长，可不是好事啊？”

    秦丹霞辩解说：“我说什么董事长？我说你哪！”

    苏小剑觉得尴尬，把话题转了：“你两个说的很好，说的都是国有大企业，但我更感兴趣的还是民营企业转型以后咋办？人民币升值，成本上涨，低成本的优势已经没有了。”

    余成想了想说：“人民币升值过程并不可怕，怕就怕剧烈波动。我在山庄也呆过了，感觉山庄集团的融资成本比我们鹏钢高，还有民营企业很难获得银行长期投资贷款，往往出现‘短融长投’的高风险投资。还有一点，民营企业往往处在产业链市场化程度最高的一环上，会收到上游的大宗原材料涨价产生的成本影响。民营企业随时暴露在高风险之中了！”

    秦丹霞说：“所有风险要靠创新来破题。刚才说到柯达转型的艰难，他们的首席执行官说，柯达左脚踩在创新的油门上，右脚踩在传统刹车上，一会儿踩刹车，一会儿踩油门，汽车跑偏啊！这就要毫不犹豫地将刹车创新。我们今天的山庄集团不是这样吗？山城那头的企业在刹车，我们在南岗工业城在创新！”

    苏小剑说睁大了眼睛望着秦丹霞。

    秦丹霞说：“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说的不对吗？”

    苏小剑感动地说：“不，我是想，我老爸没选错人！”

    余成醒了酒，大声说：“百无一用是文人啊，我们都是纸上谈兵。”

    秦丹霞听出余成的话中话了，山庄的大权握在苏大庄的手里。跟他说转型，说管理，等于对牛弹琴。余成说他该走了，苏小剑也跟着走了。

    秦丹霞守着空空的酒瓶发了好一会呆，缓缓将目光转向别墅的屋顶。整整一个晚上，秦丹霞都看不出余成的一点醋意，她悲哀地想，他跟她无缘啊！这个时候，郝芸给她打来了电话，祝贺她的辉煌成果。郝芸跟她感情很近了，因为他恢复了对王竟明的信任。这样想着，就对郝芸寄予了一份同情和牵挂。她告诫自己，别伤害这个善良的女人。

    屋子空荡荡的，寂寞像寒冰一样浸透了秦丹霞的全身。

    92

    苏日亮的最后一搏，显然不是苏大庄预谋的最后一搏。

    这几天，苏日亮头痛欲裂。他心中非常明白，南岗工业城循环经济区就要落成了。一切都要抢在前面，必须把自己的人笼络起来，集中对王竟明发起最后的猛攻。否则，可真的就要前功尽弃、全线崩溃了。

    孙继河给苏日亮提供了一个情报，县委张耀华书记对天南省上半年GDP总量严重下滑非常担忧，让市长调查主要原因，为即将召开的全省经济工作会议做准备。山城是天南的经济大市，山城GDP总量的严重衰落，是有大环境因素，同时还有王竟明策略失误。苏日亮兴奋地说：“对，这是他严重的失误。本来我们山城的钢铁结构不错，板材、宽厚板、中厚板品种齐全，除了宝钢，没人敢跟我们比高低！可是呢，王竟明不管山城的实际，套用科学发展的口号，大量关停粗钢工厂和水泥厂，上马什么精品钢，一窝蜂地上精品钢，这次金融危机中，受冲击最大的恰恰是精品钢，汽车、家电、飞机、船舶制造所需钢板大减。南岗工业城的产品都积压了！这叫不懂经济！一个不懂经济的人，怎么搞好山城这个经济大市？王竟明一天不走，山城就没个好！”孙继河神秘地笑了：“对，我们就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让张耀华知道王竟明的教条主义多害人！粗钢不能都关掉，粗钢需要解决的是升级换代！你是钢铁专家，写个建议给县委省政府！”苏日亮笑了：“不是我写，而是让分管工业的干部都来写！”他想，如果把这些人讲的如实汇报给县委，这些涉及科学发展的“意见”，不是“意见”，简直就是控诉，对于王竟明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

    听说上面要来考察王竟明了，一个考察对象，如果有那么多中层干部反对你，而且是强烈的反对意见，那上层领导就要考虑对你的重用了。

    孙继河和苏日亮分头行动了。

    苏日亮搜罗的材料中，有秦丹霞精品钢研发中毒气伤亡事件，有王竟明帮助王云红在山城做生意，还有王大军承包铁矿，还有购买抓车的事情。等等等等，都是王竟明的罪状。苏日亮找中层干部签名时，还是费了一番脑子的。王竟明刚刚调整了干部，他撤换了一批所谓“没有科学发展能力”的干部，这些人恰恰是苏日亮所依靠的力量。他先让孙继河散布了一个谣言，说王竟明要高升了，苏日亮马上接任山城一把。这样愿意签名的人，就会打消一些顾虑了。所以，签名的人数比苏日亮想象的要多。这一切都做好之后，苏日亮和苏大庄又往北京尤长庚那里去了一趟。

    黑材料转到了张耀华那里，张耀华怔怔地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

    已经是半夜了，张耀华没有一点睡意。这时候电话响了，尤长庚又来给他火上加油：“你看过山城的材料了吗？我也接到了一份。真没想到，这个王竟明也太不像话啦！俗话说，打铁先得本身硬，王竟明私心这么严重，他怎么硬得起来？怎么压得住局面？苏日亮县长都敢站出来跟他较量，那些中层干部就更别提了！”

    “老首长，苏日亮对王竟明有抵触，这是我事先料到的。可我，再也没想到王竟明这么差，把他的妹妹，把他的哥哥拽到山城干什么？他的脑子打水了吗？他就不知道这是犯忌的吗？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太失望啦！”张耀华气愤地说。

    尤长庚乘势继续说：“当初就有人找我状告王竟明，我都拦回去了。因为是你高看他，我信你的。现在看来，你把王竟明放在科学发展示范区，是犯了个错误。山城的干部还要告呢，这要是告到中央，总书记怪罪的是你啊！我总在想啊，我们有些干部，总是虚张声势、大喊大叫地反腐败，可他们的老婆孩子，亲戚朋友在无法无天地搞腐败。青年干部的腐败现象就很严重啦！已经引起省纪委的高度重视。”

    张耀华想了想说：“对于腐败分子，我们决不会心慈手软！决不姑息养奸的！关于王竟明的事情，还没弄清之前，我们不能马上下结论嘛！”

    尤长庚说：“明先啊，我就知道你嘴硬，不过，人不可能不犯错，但犯错要改，绝不能犯糊涂。山城县的红色旅游已经成功，但是，现代工业城的成败，对于你张耀华来说，对于天南省来说，是大事，天大的事儿！如果王竟明被调走，那将是重整山城乱局的最好时机！你看呢？”

    张耀华迟疑了一下说：“近来，我没有时间到山城考察，没想到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山城的情况很复杂，大山洪冲击南岗工业城的时候，我到山城现场办公，就有工人到我住的地方上访。王竟明在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得罪了一些干部。还不知道是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是干部们的问题，还是属于王竟明个人问题？”

    “还用看吗？就是王竟明个人的问题。明先啊，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糊涂啦！”尤长庚加重了语气说，“金融危机的背景下，山城的钢铁工人情绪激化，干部队伍意见纷纷。这两件事扯到一起，到上面告状，岂不明摆着嘛，要激化社会矛盾，影响山城的稳定嘛！在中国，管理国家的是干部，不管是党的干部，还是政府干部，还是国企干部，这些干部才是需要和依靠的对象。依靠人民，其实也是依靠干部！干部说你好，就相当于人民说你好，要不，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了，政策和策略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王竟明把中层干部都得罪光了，你要是真正爱护王竟明，应该让他离开山城！让真正有能力的干部掌管山城！”

    张耀华没有表态，他在生王竟明的气，但对尤长庚的指责也不满意。怎么一口一个让王竟明离开山城，难道山城的所有问题都是王竟明的错吗？

    尤长庚长叹了一声，说：“科学发展，是综合的系统工程，光靠主观热情，靠一腔理想，靠个人英雄主义，靠自己的异想天开，靠一点小聪明，一点小智慧，在中国是行不通的。教训，教训啊！”

    张耀华打断他的话说：“天也不早了，老首长也该休息了。我们会认真对待信中反映问题的。”说完就把电话放了。

    张耀华的思想全乱了，脑袋里嗡嗡的，没有一点睡意了，陷入了痛苦的思考之中。以他对王竟明的了解，王竟明不会蠢到那个地步。从山城目前的局势看，尤长庚说的也未必都是假话。在落实科学发展观过程中，遇到的这种棘手问题还是第一次。当初，他与省委协商，派王竟明到山城去，是有想法的。王竟明是西柏坡人，他是革命烈士的后代，他身上有着激情。就是要他构建一个红色老区科学发展的新机制。特别是科学发展的利益机制，从而形成一个“山城模式”。看来这个改革过程到了触动各方利益的关键阶段，触犯了各方利益。一场血与火的较量开始了！把王竟明调离山城，让苏日亮主持山城工作，显然最大的获益者是苏大庄这个利益集团。而受损害最大的则是山城的干部和老百姓，损失严重的是已经成型的“山城模式”。王竟明面临的难题也在这里。对于这种问题，上面有上面的难，下面有下面的难。如果王竟明继续留在山城，对方会继续告状，继续示威，继续围攻，等待王竟明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王竟明能够控制局面吗？

    第二天上班，张耀华想找苏日亮谈一谈，后来放弃了。

    张耀华听说苏日亮跟尤长庚关系密切，尤长庚明显在替他说话。不，他是在替苏家人说话。苏家是一个利益集团，并不能代表人民。他想找李鸿儒谈一谈，还是放下了，因为老书记已经退位，好多事情没有参与，苏日亮又是他一手提拔的青年干部。找谁都不如找王竟明去逐一落实。他还是放弃了。找王竟明核实他自己的问题，这有违组织原则的。张耀华真正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和责任的重大。山城的矛盾激化到这种地步，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在王竟明和苏日亮之间，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积累了很久了。首先要弄清楚，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什么？怎样存在和发展起来的？问题的症结找到了，山城的问题就不难解决了。

    经过周密考虑，张耀华突然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提交县委常委会。决定如下：王竟明火速回大鹏市委述职，苏日亮主持山城的全面工作！

    93

    王竟明得到市里述职的消息时，刚刚在南岗工业城开完项目协调会议。

    市委的这个决定让他吃了一惊。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十分钟以后，王竟明接到了秦丹霞的电话。

    王竟明显得很平静地说：“没什么事啊？怎么啦？”

    秦丹霞大声说：“别瞒我了，有人告诉我了，说你那儿出大事啦！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

    王竟明轻轻地说：“丹霞，谁都跟你说什么啦？我只是回大鹏述职，又不是双规！”

    秦丹霞好看的眼耷拉着眼皮，声音非常忧虑：“可是，都传说你犯了错误，说你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要联合南岗工业城的所有企业，向市委写信，给你声援！”

    王竟明说：“你们不用为我操心，干好了工作，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援！”

    周进在一旁补充说：“是啊，在这关键时刻，让你离开南岗工业城，市委做了一个糊涂决定。干实事的人落马，留须拍马的人升官。这是危险的信号！”

    王竟明轻轻地摆了摆手说：“周总，不能这样说。凭良心说，我们的山城，我们的西柏坡，我们的中国，还是有一大批好官员，在为老百姓谋福祉啊！没有他们，我们的经济，怎么会有30年的高增长啊？”

    秦丹霞还没有放下电话，她的声音很脆：“王书记，你是一个好官员，我们都为你作证。如果你寂寞了，听一听南岗工业城的机器声吧！”

    王竟明的心一下子颤栗了。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奔涌出来。不能激动，不能让人们看到他的眼泪，他马上恢复了正常，轻轻笑了笑：“我先回市里述职，大家按照原计划准备。即便我在那一天回不来，南岗工业城的现代工业也要循环起来。这是谁也挡不住的！”他说不下去了，感觉话里有一种悲壮的意味。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王竟明下定了决心，他好好述职，一定要重新归来，即便自己付出一生的代价，也要在山城坚持下来，把南岗工业的循环经济建设起来。

    王竟明住进了市委的白鹤宾馆。述职开始之前，王竟明才知道苏日亮跟他彻底决裂了。苏日亮竟然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王竟明终于看清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和谐社会里的科学发展，也不是惠风和唱般轻松。这是利益的争夺！生死之战！摧毁和颠覆科学发展的，把人们对科学发展的热情变为疑惑和失望的，正是他们这一群人！当初，苏日亮的虚伪的表态，让他失去了防范意识。他太轻信他的转变了。这一切不难解释，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忘掉利益，就会赢得友谊。如果没有利益，他也许真能与苏家人成为朋友，自己的处境就不会是这样的复杂和危险。可是，正是巨大的利益才是永远的朋友成为敌人。他不断检讨自己，自己这断时间一个猛子扎在南岗工业城，忽略了许多致命的东西。这个时候，王竟明最先想到的不是南岗工业城，而是反贪局长刘劲。如果刘劲被苏日亮拿下了，事情还会出现倒退，甚至会走向失败的一面。山城的低碳经济之路还怎样推动啊？

    王竟明要求跟张耀华书记对话，都被调查组的人拒绝了。

    王竟明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调查组的规格很高，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李全胜部长任组长。李部长的主持了第一场谈话：“王竟明同志，请你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如果有的问题言重了，也请你理解，因为我们是党内同志之间的谈话。”然后就大胆提问了。

    王竟明被这些诬陷的问题，弄得手足无措。等他情绪稳定了，还是作出了中肯的回答：“我与佟永林同是西柏坡人，我妹妹王云红在我回山城赴任之前，就已经在山城做生意了。她是个严谨的人，从没有干违法的勾当，也没有利用过我的权力。她的死亡，司法部门还在调查中。至于我的大哥，这个人素质不行，我们经常发生争吵，他至于在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正派严秘书寻找他呢！”

    李全胜部长认真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有一个问题，在山城，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中层干部状告你？”他直来直去，毫不隐讳。

    王竟明沉稳地说：“李部长，今天我想把全部心里话掏给你。我感觉这一个阴谋，或是说，一种情绪，一种被一些人利用了的情绪。我到山城之后，发现干部管理制度有问题。仅仅从文件到文件，从批示到批示，从会议到会议，我们怎么清楚干部在做什么？群众满意不满意，人民喜欢不喜欢，老百姓答应不答应，上级又怎能知道？山城是革命老区，是我党的红色圣地，这里的农民和工人阶级，对党的感情由来已久。你们知道，山城的每一点变化，全国都会关注。但是，在任用干部上，这里有问题。感情用事，任人为亲，义气用事。一干部好不好，政绩突出不突出，老百姓拥护不拥护，组织部门不会一点不知道，只有把那些好干部提拔上了，我们的用人机制才能完善，才能优胜劣汰，才能使我们的干部队伍廉洁高效、充满活力。可是，为什么到提拔干部的时候，这些都成附属的了？这不助长了不正之风吗？为什么有拉票的？为什么有跑官的？还是顶用啊！我们的干部制度如果这样下去，还得了吗？就拿山城来说吧，中层干部基数越来越庞大，干部的数额不断增加，可是，我们的服务效率却越来越低！这样的干部队伍，我们怎能搞好科学发展？这是深层次的腐败，正是这种腐败下，才会出现邪事怪事。就说原先的环保局长赵多吧，他当过我的秘书，我太了解他了，虽说我不能说出他死亡真想，可是，我们在调查中感到，他的死就与山城的节能减排有关，与山城这样不正的风气有关！”

    李全胜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地记录：“我们先不谈赵多的问题吧。”

    王竟明理了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我们的山城模式，其中就包括建立科学的选人用人机制。在学习实践过程中，我们经历了市、县两级换届。这是一个重大考验！在换届过程中，我们出台了‘三推一讲’制度。三推就是三轮推荐候选人，第一轮是大范围推荐，第二轮是实名制推荐，第三轮是无记名投票。一讲就是公开演讲，你到底有什么能力，在大家面前亮亮相。有效制止了拉票，跑官成风的问题！原来的利益驱动很可怕，原来没有想当书记的人，都有了当书记的想法，因为权力衍生利益。由于经济强市，山城干部向来有梧老大的概念，任何一个干部，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个个都能搞科学发展。在山城，干部的任用标准都被大大地扭曲了。就连那些搞了污染的干部，还认为自己是大功臣。没有提拔的时候，都有满肚子的怨气和牢骚。我这么干事，为啥不被提拔？为啥不被重用？我敢说，这些告我的中层干部，多数是这些被淘汰的干部！”

    李全胜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啊，你为什么不把这个经验上报县委？”

    王竟明沉重地说：“全胜部长，在探索阶段，没有完善，怎么上报啊？任何改革都要付出代价的。改革真正触动到这些人利益的时候，他们对我不理解，看不惯，甚至会极力反对。这些人很可能不是少数，甚至是多数人，他们说我不懂经济，说我没有人情味儿，说我目空一切，说我好大喜功，说我野心勃勃。他们拿我没办法的时候，就打击我们提拔的人！我举个例子吧，有一个年轻的镇长，受我的影响，把镇里科学发展搞得有声有色，很有见地，可是，触犯了这个集团的利益，他们把他说成是神经病。而且在看病的时候，被医院定性为精神病患者。我知道这个情况以后，马上到镇里调查，纯属虚假鉴定！他们认定精神病的依据，竟然是这位镇长的一个讲话！一个对未来充满展望的讲话！其实，这话都是我讲过的。南岗工业城未来模式，它的核心理念是生态，城市里用的都是新能源，不产生二氧化碳，用太阳能、风能、地热、沼气、垃圾发电。他们就以为他疯了！甚至没有以为他疯，故意把他定为疯子！我还当书记呢，他们就敢这样胡作非为！”说到这里，他的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抖动。

    李全胜眼睛红了，显得有些愤怒：“这是无知，这是犯罪！一定要严肃处理！”

    王竟明并没有激动，显示出少有的耐心：“处理？怎么处理？后台就是他苏日亮、苏大庄！我从没说过他苏日亮不好，我想过，可能是他观念上的问题，一直迁就、忍让，等待他回到低碳经济的轨道上来。可是，他却跟苏大庄勾结，对我变本加厉地攻击！今天的述职，让我对他彻底失望了！我知道，他恨我拆了他二叔苏大庄的企业，恨我启用了刘青风，恨我的干部制度，恨我调查佟永林腐败案。佟永林的案件很有代表性，我就想啊，我们惩罚了多少有罪的官员？结果怎么样呢？贪官从此绝迹了吗？没有啊，一些官员的堕落程度令人震惊。这里的原因有多方面，但有一点，应该尽快建立科学的考核监督机制。我们对领导班子实行了千分考核，其实就是两个指数，一个是科学发展指数，有14项指标；一个是老百姓的幸福指数，有6项指标；打破了过去传统的、模糊的评价方式。有了这套东西之后，我们感觉干部的行为得以规范，就能自觉地搞科学发展！也能抑制腐败发生！过去，山城几乎没有监督问责制度，污染环境了怎么问责？如果环境不好，老百姓生活质量不高，老百姓的幸福感没有随着GDP的增长而增长，我们说，这个地方的领导就不是好领导。一个月前，我们就追究了五名这样的干部！一律撤了职！”

    李全胜向王竟明投来敬佩的目光。

    王竟明继续分析说：“这在山城震动很大。我时常检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在常常想，像我们这些人，一旦作出了错误的决定，那失去的可能是一辈子的前程和永久的名誉。所以，为了增强民主性，我让这一切都在网上公布，请老百姓参与进来。问责过程中出现的矛盾，实际上是传统的权力模式与当下现实产生了冲突。由于技术的发展，民意借网络平台汹涌而出。在过去的官员任免、奖惩中，还从没有过如此巨大的民意反应局面！这是个新课题啊！正是这一系列的奖惩制度，也就等于走活了一盘棋。就像南岗工业城的循环经济示范区一样，山城的机制转换和体制改革，都已进入了一种良性循环之中！”

    李全胜静静地倾听着，还不时地点一下头。

    王竟明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这是大开杀戒！犯了官场的大忌！多少人称颂我胆识和勇气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暗暗地为我捏着一把汗！可是，没有办法，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可能吗？天下没有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事！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战友的残忍。您也许还不知道，我们王家跟苏家在西柏坡是世交，苏大庄的父亲是我爷爷的救命恩人！我们王家应该永远感恩，可是，这不能成为我原谅他们的理由！在这恩情之上，还有党和人民的利益，还有国法呀！我不想决裂，但是，天不隧任愿，这一步早晚都要走的！谁也绕不过去！我从来没有退缩过，更没有被吓倒过，因为我不是为自己，更不是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为了山城的明天，为了老百姓过上幸福生活，如果是地雷阵，就让我上吧，如果是刀山，就让我闯吧！谁让我们赶上了呢？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可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对我人格和理想的怀疑，以为我这样的人不真实！戴着着面具说假话。李部长，说假话的人大有人在，但我王竟明是真诚的，如果让我变成虚伪的人，变成油滑的人，可能就会左右逢源，就不会有人告我的状啦！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再说，我也不想做那样的人！”

    李全胜感动了，看着王竟明因激动而闪闪发亮的脸，频频点头赞许，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

    王竟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眼前幻化出沸腾的南岗工业城工地。

    过了一会儿，李全胜才郑重地说：“王竟明同志，谢谢你，谢谢你向组织坦诚的汇报。我会全面向县委反映的！述职期间，请你保重身体！”

    王竟明眼睛红了，紧紧地握住李全胜的手。

    在这个时候，李全胜才真正明白了张耀华的意图，述职期间让王竟明歇一歇，给苏日亮他们表演的机会，暴露的机会。这个下午，李全胜向张耀华回报之后，带着县委督察室的人前往山城考察王竟明。

    王竟明静静地等候在白鹤宾馆，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

    社会上好多人，都觉得官员生活多么浪漫，多么美好。其实，对于王竟明这样的人，开会、奔波、解决矛盾和述职才是他真正的生活。妻子郝芸常常质问他：“老公，这是你所需要的真实生活吗？”王竟明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我为能赶上这样的时代感到自豪！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后悔！”妻子疑惑地望着他的眼睛。她似乎觉得他没有听明白，是的，生活是真实的，斗争也是残酷的，关键是这些都是他心灵所需要的吗？今天回想起来，妻子的问题还真是个问题了。

    夜里下雨了，打了一个响雷，那真是可怕的一夜，通宵都在谛听灵魂里的声音。现在让他痛苦的不是别人的诬陷，而是自身的障碍。别看官员前呼后拥的，其实，他的内心永远是孤独的。他在问自己，刚才愤怒了吗？由于人性奇特的弱点，总是在乎别人怎么说，其实别人说的，不是你感觉快乐的事情。

    生活就是提供享乐的，但是，活着就只是为自己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自古都是这样。人的正义、理想、信仰等等的话，总不可能只是一些空话，用以掩饰野蛮的贪婪和残暴吧？他不再怨恨苏日亮，他只想剖析自己，你王竟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们毕竟还是相互怜悯，相互友爱的。他对自己进行了分析，自己是勇士，自己也是偏激的。人没有完美，人类的每一种完美，都与一种本身势将形成的缺点联系在一起。每一个人，即便是最伟大的天才，本性上也有相对邪恶的一面。即使高尚的性格，有时也让我们感到吃惊。王竟明反省着自己，自己残忍吗？自己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吗？自己天生是一个善人吗？善人能够完成山城的使命吗？从另一个角度说，好人有时候也会与禽兽为伍的。尽管感觉自己真诚，可是王竟明也经常戴上假面具。他感觉只有商人才是坦诚的阶级，比如苏大庄。你能说苏大庄不坦诚吗？他的坦诚绝对超过自己。可是，他们把真实面目表露出来的时候，地位却是低下的。他一直思考着，这是为什么？

    王竟明对自己的邪恶有着本能认识，有着清醒的批判，这已经不容易了。承认了人的邪恶，那就是承认自己在生命面前，永远是有罪的。人已经腐化堕落到了极点，要永远与邪恶做斗争。不是吗？他的努力，他的奋斗，是他自己满足了社会，社会给了他热情的回报，最终使自己快乐，能说不是为自己吗？这也是另一种自私啊！怎样对待自己灵魂中的龌龊？难道可以放任他们不加惩罚吗？要是自己犯了错误，甚至犯了罪，他应该双膝跪倒，痛哭流涕，诚心忏悔。

    一个人应该尽早地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个伪装的世界。这很重要。这样就知道学会忍受，煎熬，知道该怎样清理灵魂中的龌龊了！王竟明想，既然自己要真正的理想生活，就勇敢地前行吧！要永不满足地努力着，生长着，像植物一样，最后结为生命的种子，又成为另一生命的起点。

    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地折磨着他。一个人的认识越明晰，苦恼就会越多。人的心灵并不完全合乎他周围的环境，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心灵里，如何化解与外界的冲突，主要在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看待。在人们的印象里，他好似无情之人。在他的想象之中，他是最容易动感情的人。问世间，情为何物？竟然叫人生死相许，谁能够真正解析它呢？唱出来的歌声，大多是为了让人听的，流出了的眼泪，不少是为了让别人看的。难免掺杂着假意、惟有心中的歌，惟有心中的泪，最动情，最诚挚。

    此时此地，在喧嚣的省城，虽说有好多朋友。可是，王竟明感觉知音只有自己，知情只有自己，他要好好听一听自己心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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