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人的心情是有颜色吗？秦丹霞想，也许有的。比如，她和王竟明在滹沱河畔“凭河临风”酒店吃饭的时候，心情是瑰丽缤纷的。当她重新成为郝芸的知心朋友的时候，心情又彻底乱了，心情是铅灰色的，这种铅灰色的心情，就像污染过的滹沱河水，这几天一直在她心中流淌。秦丹霞只有拼命地工作，直得累得自己疲惫不堪，再呼呼大睡，什么都懒得去想。

    这天上午，孙继河来到了工地，虽然他是副总指挥，但却很少在工地露面。这时秦丹霞正把技术处的人召集到会议室开会，布置精品钢研发的事情。孙继河进来了，秦丹霞看见他脸上的肌肉在有节奏地跳动，她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是五彩缤纷，毕竟刚刚当上副县长嘛。但他的表情却很严肃，一时间，屋子里的空气紧张起来。

    孙继河眨着眼睛说：“同志们，王书记让我来看看大家。这两天他非常忙，一是省的调查组正在跟他讲话，因为购买抓车让一个企业隐瞒国家的巨额税款，还有一些违纪问题，总之，非常严重，一位领导干部在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上，把握不住自己，教训深刻，我对此非常痛心，我毕竟是王书记的部下啊！还为一件更令我痛心的事，那就是王竟明书记的妹妹王云红，昨晚出了车祸，躺在葫芦乡医院里生死未卜，真是祸不单行啊！我说的意思是因为王书记很忙，今后防洪工地上的事，或是研发中心的事情，要多向我汇报，大家同心协力把这几项造福于民的工程干好。”

    秦丹霞听了孙继河的话，头嗡嗡作响，顿时喉咙被阻塞了。这两天她忙得昏天黑地，她不知道上边在查王竟明，更不知道王云红遭了车祸。她站了起来，说：“孙县长，王书记怎么会有事呢？他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防洪工程啊！”

    孙继河极有涵养地摆摆手，示意秦丹霞坐下，他还要讲下去。

    周进却站了起来，认真地说：“孙副县长，你在这样场合讲王书记接受调查的事是不合适的，王书记的问题还没有结论，你就定性为‘非常严重’这就更不合适了。”

    孙继河脸红了，他用平和的语气说：“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也是听人家说的，我这是为王书记着急呀，我这不是急着帮王书记做工作来了么？”

    秦丹霞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她怎么听都觉得孙继河的话里有幸灾乐祸的成份。她冲出会议室，她要开上宝马车，直奔葫芦乡医院看王云红。

    她险些撞在一个人怀里，她慌张收住了脚步，她没有抬头，她知道门外进来的这个人是王竟明，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很亲切。

    “丹霞，你去哪啊这么急？”王竟明望着她说。

    秦丹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你没事吧？他们凭啥冤枉你啊？啊？我要找审查组说理去。”

    王竟明笑了笑说：“有人告黑状呗，这个事情没什么，我不怕他们。丹霞，苏日亮出面了，他揽过去了，一切都好解决。你安心搞你的精品钢研究吧！时间可不等人啊！我们期待着你们的成果！”

    秦丹霞又说：“云红怎么样？到底是为什么啊？”

    王竟明沉默了一下，伤感地说：“她还没苏醒，事情正在调查中。你先开会吧，郝芸在医院陪着她哪！”

    秦丹霞一个趔趄，急忙扶住门框哭了，哭声被什么东西压抑着，变得哑哑的。王竟明扶了她一下，她半天回过神来，如猫般地退了回来，她没想到这个时候王竟明会出现，她的心里舒畅了许多。

    屋子里刷地响起了一片掌声。周进和技术室的人们都站了起来。

    王竟明摆摆手，笑着说：“这掌声说明我这个总指挥进工地的时间少了，你们想啊，如果我们天天见面，那还鼓掌做什么呢？”他看着孙继河，平静地说：“孙县长在给大家开会吧，你接着讲，我就坐一旁听。”

    孙继河关切地说：“王书记，听说你妹妹云红出了车祸，县委的事和你家里的事够累的了，我想在工地多抓一抓，为你分担一些。下面，请王书记为我们做指示吧，我讲完了。”

    王竟明摆了摆手，说：“孙县长，你要多跟刘青风同志沟通情况，他是代表苏县长抓全面工作的。”

    孙继河有些尴尬：“我知道，今天来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王竟明点点头说：“那就好，我没什么指示，我就说一句，新方案确定以后，下一步就是抓紧实施，南岗工业城防洪坝赶紧施工，林山电厂防洪大坝同时进行，需要提示一点的是，林山防洪坝要留出风口，因为那里还建设风能发电厂。规划已经出来了，投资方已经找上门来了！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我还有一个建议，秦丹霞和她的团队集体撤出防洪研究，正式转向精品钢研发，留两位防洪方面技术人才监督施工就够了。周进老总也要跟你们技术处脱钩，负责抓紧循环工业的投产。”

    秦丹霞和周进点点头，分别做了记录。

    王竟明望了望大家，继续说：“大伙都很忙，我就不耽误大家了，我说上一百句也顶不上你们干一件事，大家散了吧。孙县长，周进和秦丹霞同志留下来，我还有事情具体谈一谈。”

    几个技术人员走后，王竟明接着对孙县长说：“孙县长，我跟刘青风也说了，你们马上组织南岗工业城管委会撰写防洪坝工程招标公告，内容按上次我们商定的写，明天在山城的电视台，电台，报社播发，15天后举行招标大会，中标单位开赴工地，正式开工。可不能像过去那样，苏县长一个条子，就糊里糊涂让佟永林手下的卢经理包了！教训惨重啊！”

    孙继河点点头：“我这就去办。”

    王竟明急于让防洪坝工程公开招标，就是为推动鹏钢三分厂拍卖公开招标。避免暗箱操作，避免工程转包，避免豆腐渣工程，遏制腐败现象。王竟明想了想说：“孙县长，你想得很周到，这几天我家里家外一塌糊涂，工地的事你就多辛苦吧，我在这里谢谢你了。”

    孙继河说：“王书记，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嘛！我马上和宣传媒体联系，把我们的招标公告打出去。依我看哪，鹏钢三分厂应该公开招标！”

    秦丹霞密切关住着王竟明的表情。王竟明严正地说：“那是自然的，我们的工程都是端到桌面上来，在阳光下运作，一律杜绝暗箱操作。”

    孙继河说：“我第一个赞成！”

    秦丹霞感觉到孙继河的虚伪，感觉到了王竟明的坚定。苏大庄求助她对王竟明说情的时候，她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她就预感到这样的结局了。

    王竟明沉了脸说：“科学发展的重要一点，不仅是可持续发展，还不仅仅是低碳经济，还有就是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

    孙继河和周进都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了王竟明和秦丹霞。王竟明朝秦丹霞疲倦地一笑，说：“丹霞，我忽然想跟你谈一谈山庄集团的事情。”

    秦丹霞冷冷地说：“人家调查组不正调查你的问题呢吗？你跑来谈什么谈呀？告诉你，我有事，我还要看云红去呢，马上就走。”她说话的声音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人。

    王竟明啪地一拍桌子，暴跳如雷：“秦丹霞，你这叫什么态度啊？”

    秦丹霞平静地看着王竟明，她知道这个男人真的生气了。一个人到了心力交瘁的时候最容易被激怒。她说这些本是为他抱不平的。本是提示有人正在背后幸灾乐祸，但疲惫的王竟明已经丧失了敏感的神经。秦丹霞哽咽着说：“王书记，我要去看云红。”

    王竟明看见她的身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颤抖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坠落似的。他心头一疼，依然硬撑着说：“先谈工作，谈完再看病人。”

    秦丹霞说：“不行，我必须先去看她，之后再谈工作。”

    王竟明颓然坐下了，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低下头去。

    秦丹霞知道他在流泪，她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王竟明用手在脸上抹了抹，依然口气硬硬地说：“那就依你吧，那就依你吧。”

    秦丹霞想安慰王竟明几句，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也该他在痛苦的汤药里煎熬几个滚了。把平日积攒的好心情入了药，看你还能不能在某个神秘的女人身上动主意。

    秦丹霞擦了自己的眼睛，她走出会议室，没有回头再看王竟明。

    当她打开车门坐在车上时，王竟明也上了她的宝马车，她低垂着眼眉看了看王竟明，没有说话，拧开了发动机。王竟明也像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他说：“我困了，搭你一个车，去看看我妹妹。”秦丹霞心里说：“这还像句话。”车开出不远，她就发现王竟明睡着了，眼角还挂了一颗晶亮的泪珠。也许，他心中所有的积怨都让这颗泪珠化解了，秦丹霞难过的想，我对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呢。

    葫芦乡医院到了。秦丹霞将车停在停车场，见王竟明睡得正香。不忍叫醒他，自己跑到街上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回到车前，见王竟明还在睡，就拿了一支花在他脸上轻轻擦了一下，王竟明醒了。他使劲眨眨眼。

    北京来的专家对王云红进行了会诊。结论并没有改变这个平日机灵活泼女孩成为“植物人”的现实。专家说情况还很危险，病人醒过来可能性很小。看着妹妹昏睡中详和的表情，王竟明心碎了。为了给妹妹治病，他和郝芸商量拿出家中所有积蓄，秦丹霞也把自己积攒的钱拿了出来。王云红公司的账上也还有一些钱，治病是没问题的。有了足够的医疗费，王竟明还请了一位陪护，专门跟妹妹说话，他认为总有一天，妹妹会醒过来，朝着这个世界睁开她大而美丽的眼睛。

    王竟明想让大哥王大军先把王云红蓝防洪公司接管下来。王大军来了，望着王云红的样子掉了眼泪，但是，他拒绝接管云红的公司，他放下了五万块钱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王竟明愣了，王大军哪里有这么多的钱？还有，他不是一直嚷着要挣大钱吗？今天来了机会，他怎么会不接呢？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王竟明像审贼一样审问他：“大哥，你为什么老躲着我们，我们惦记着你哩！不是云红这样了，你还不出来呢，你说实话，现在究竟在干什么？”王大军吭吭哧哧不说话，王竟明逼急了，王大军说：“我在省城开饭店，生意还可以。”王竟明说：“可是，有人在山城的大石庄煤矿看见过你，有人说你跟苏大庄打得火热，这又怎么解释？”王大军眼神慌了，怯怯地是说：“我到过山城，大庄叔也是无意碰见过，去年冬天，那是给饭店拉煤。”王竟明说：“为什么不来找我？”王大军嘟囔：“你不是说，不让我找你吗？”王竟明急了：“哥俩之间的气话你也信啊？”王大军的手机响了，王大军望了王竟明一眼：“我的饭店还有事情，先走了，等云红醒了，我再过来看他。”王竟明没有收大哥的钱，叮嘱了他几句，放他走了。如果真像王大军的说的那样，王竟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郝芸跟王竟明说：“我请假吧，云红的公司我给管着吧！”她说：“把人员调理好，每周去一次就可以了。”王竟明很感动：“太谢谢你了！”郝芸说：“我又不是为你，我是为了云红，等她病好了，我会把一个更好的公司交给她。”

    因为王云红遭遇横祸，这几天夫妻不仅没有吵架，有些事很能达成默契。郝芸也从楼上搬下来了。王竟明知道，郝芸跟他和好如初了。

    每天无论工作到多晚，王竟明也要坚持来医院却看看妹妹。这天，他下班后来到病房守着妹妹坐了一会儿，就接到了苏日亮秘书打来的电话，说苏县长在宾馆餐厅等他。

    王竟明一拍脑袋，就往外走。他今晚请苏日亮吃饭，是昨天就定好的，自己倒给忘了。请苏日亮吃饭的原因比较复杂。刘劲告诉他，苏日亮对他调查佟永林非常不满，而且冷硬威胁，矛头直指王竟明。调查组来了，苏日亮却把金山水泥厂的事揽了过去，这令他既吃惊，又感激，自己要敬他一杯感谢酒。三呢，理由就沉重多了，孙继河密告王竟明指责防原先的防洪大坝工程。王竟明要当面跟苏日亮澄清。有了这三条理由，斗争形势变得非常复杂了，王竟明就不得不请苏日亮谈一次话。

    进了宾馆的小餐厅，苏日亮已经在桌旁坐下了。王竟明对苏日亮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警惕，他给苏日亮倒了一杯酒，说：“苏县长，有件事我对不住你呀，你如果肯原谅我，就请您把这杯酒喝了。”苏日亮大大咧咧一笑：“咋了？王书记？这我倒想听听，到底咋对不起我了？”王竟明端着酒杯，说：“你喝，我再如实说来。”苏日亮依然笑着，用手指点着王竟明说：“王书记，你鬼主意还不少啊？”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王竟明笑了笑说：“是这样，我在南岗工业城新的防洪坝工程中，要求公开招标建设。同着孙继河的面，就说了，不能像过去那样，苏县长一个条子，就让性卢的承包了！结果教训惨重啊！”

    苏日亮噗哧一笑：“王书记，今天你说话一套一套的。我苏日亮在山城磨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在上边还能没三亲俩好的？省城都朋友都说，王竟明对你够意思。只着你在南岗工业城放放炮，有什么呀？我过去肚量小，这阵跟你搭班子，心里炼得亮堂了，大气了，和谐社会就得包容啊！谁没个脾气？谁说话没个闪失？再说了，以前建防洪大坝，没有学科学发展观呢，是犯了不少错误。有了错还怕人说吗？”

    王竟明被感动了，敬了苏日亮一杯酒，然后把话题扯到钢铁生产上来了。

    苏日亮敬了王竟明一杯酒说：“其实啊，在今天的大环境下，钢铁业的大联合势在必行了，不联合没有出路，我看啊，李书记推动的当年鹏钢和邯钢的强强联合，是太英明了。我看整个天南省钢铁大联合为期不远了！金融危机之后，房地产和汽车业有些萎缩，钢铁市场竞争会白热化的。市场的竞争，已从单个企业竞争，升级到一个价值链，一个产业生态圈的竞争，拿我们山城的话说，就是打群架！每一个钢铁企业，要么成为这个生态圈的核心，要么通过联盟、合作的方式融入这个生态圈，成为这个生态圈里的一分子。其实，这也是你王书记的思路，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让钢铁都往南岗工业城集结？南岗工业城就是我们的钢铁企业集群！我们在那里，跟他们打群架啊！”

    王竟明紧紧地握住苏日亮的手，激动地说：“日亮县长，你硬起来了，像铁一样硬！你县长硬了，我们的财政就硬啦！”

    苏日亮抽回手，谦逊地说：“还是你读书多，站位高，在王书记面前说这些，就等于关公面前耍大刀啊！你别见笑啊！我准备把这些地市跑下来，然后再系统学习管理，认识市场。系统学习，就是不能像过去那样，头痛医头，脚疼医脚啊！我在外地就说啊，当山城县长难啊，因为啥？一是有你这个王书记，二是有南岗现代工业城。”

    王竟明感觉他说话很假，附和着说：“你说的好啊，在我们山城的前面，好像啥到有，又好像啥到没有。过去我们是梧老大，可是今天的金融变局下，在这样企业转型的大背景下，我们的资源优势已经失去了，是凤凰涅槃，欲火重生，还是苦苦支撑，黯然退场，抉择摆在了我们面前，我们只能选择前者，杀出一条血路来！”

    苏日亮说：“是啊，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转型的机会，失去机会就是对党和人民的犯罪。我前不久去过北山县，国家一级贫困县。在早些年钢铁火爆的时候，他们守着铁矿资源睡觉。没有上马纳税大户！结果还是那么穷，穷也罢了，你可要留住还环境啊，可是他们的环境也没弄好，一看是上游的污水流淌过来了。县里没钱还要治理污染，结果雪上加霜！许许多多的孩子光着脚在街上跑来跑去，农户里破锅漏房，我心软得迈不开步，把自己身上装得零钱都给了他们，泪酒了一路。但就是这么一个县，每个县官都坐着本田，县政府的大楼盖得跟宫殿似的，书记县长请我吃饭，那局面，天飞地跑的，河走河游的全了！你说，这饭我吃得下吗？我当场就把桌子掀了，指着鼻子把他们一个个骂了一遍。你们错过了发展机会，是对老百姓的犯罪啊！”

    “是啊，该骂！”王竟明淡淡地说。感觉苏日亮说假话都不脸红了。

    “更可气的还有那些可怜人啊！”苏日亮说：“别看北山县穷，却有一家响当当的企业，那就是北山酒厂，这个酒厂的税收能保证全县干部的人头工资，厂里生产的北山老窖酒深受北山老百姓的青睐。这些老百姓每年春天把种子撒到地里，就等着秋天收获，中间这些日子什么都不做，男人们整天喝酒，喝完就蹲在墙根下晒太阳，这些年上边没少给他们扶贫款，他们都买酒了，这次我们放给他们生产资料，他们又把种子、化肥、牛羊送到集市卖了，照喝不误。”

    王竟明感到苏日亮变得更油滑了。王竟明笑了一下说：“你回来时候，大坝就建好了！我一定替你啃住质量！那天调查组找我的时候，你挺身而出，为我挡了一箭，这杯酒还得我敬你。”

    苏日亮说：“调查组走了，本来就没啥嘛！为了工作犯错误不丢人。我还要向你学习啊，公家的资金不能贪，大款的红包不能收，别人的老婆不能睡。这三点你做到了，当官踏实着呢。我苏日亮虽说跟二叔苏大庄吃了点挂落，但我敢拍着胸脯说，这三点我能做到！”

    王竟明的脸颊像有两团火在烧，忙给苏日亮倒酒，连说：“我们喝酒喝酒。”

    苏日亮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儿，听说你妹妹让不法司机撞了，情况很严重是不是？我已经责成公安局段局长，让他全力以赴侦破此案。我明天就要走了，不能去医院看她了，晚上看病人又不好，我给她准备了鲜花，代我送给她。好人一生平安，让我们默默地祝福她吧！”王竟明感动得张大了嘴巴，热泪横流了。

    86

    第二天上午，王竟明来到葫芦乡医院送花篮，王大军和郝芸已经到了，他们在哭泣。院长告诉王竟明，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王竟明点点头，他走到床前，掀起了盖在妹妹头上的洁白被单，看着妹妹苍白而安详的面容。他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院长和几医生忙过来扶住他。书还散发着油墨的清香，他把书轻轻放在了王云红的枕边，然后轻轻拉动被单，盖住了他云红苍白的面庞，有一颗泪滴在洁白的布上。

    安葬仪式上，王竟明的老爸老妈都接过来了，两个老人哭成了泪人。

    周荣芳办好了一切手续，王云红的骨灰被埋在了葫芦乡塔陵公墓。她的照片嵌在了墓碑上，她笑得那样灿烂。

    那天晚上，郝芸在家里痛哭了一场。王竟明没有劝他，他想郝芸是太悲伤了，脸色像纸一样白，全身都在痉挛着。平日里她和云红很谈得来，姑嫂俩亲亲密密的。郝芸把憋在心里的悲伤倾洒出来会痛快一些。王竟明只是不时地把纸巾送到郝芸手中，供她擦泪。郝芸止了哭，说：“云红走了，我在山城连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我心里的苦处向谁去诉啊？”话一说完，泪水又奔涌而下。王竟明扯了块纸巾，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说：“不是有我呢吗？”郝芸抬起泪眼，忽地一下抱住王竟明，王竟明也紧紧抱住她，轻轻拍着郝芸的肩膀。郝芸说：“你还爱我吗？”王竟明说：“我爱你。我怎么和不爱你呢？我还要感恩，向老婆感恩！”听见王竟明这话，郝芸觉得自己的伤感和劳累得到了报偿，脸上浮现了光鲜和亮丽。两个人静静地抱了好一会。王竟明说：“累了一天，早点睡吧！”王竟明去卫生间给郝芸放好了洗澡水，又目送郝芸进了洗澡间。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发呆，仿佛灵魂一下子飞走了。

    那天秦丹霞离开后，又开车买来了些红玫瑰来，她知道王云红喜欢。当她再次抱着鲜花走进公墓时，她发现王竟明还在墓前站着，似在和王云红说着什么，这一幕让秦丹霞心里难爱了一阵，她迟疑了一下，缓缓走了过去。她把鲜花放好，伸出手去抚摩了一下王云红的照片。她没有说话，王竟明也没有说话。两人谁也没有看谁，静静地站了一会，秦丹霞转身就走了，王竟明才抬手朝她挥了挥。

    第二天上午，防洪大坝工程招标仪式开始，非常有实力的山城天元建筑集团中标。紧接着就搞了一个隆重的开工仪式。刘青风发表了重要讲话，并称要亲自监督工程质量。王竟明陪同悲痛的父母，没有参加这个仪式。秦丹霞参加了开工仪式，然后回到了研发中心工地，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心，山庄集团的资金到位了，工程进展很快，精品钢研发中心的主体大楼也要竣工了，不久这里也会有一个盛大的剪彩仪式。但是，她心情一直好不起来。她不明白，孙继河为什么总到工地来？还两次邀请她吃饭，她当场拒绝了。秦丹霞没有等来王竟明，却等来了苏小剑。

    购买鹏钢三分厂受阻，苏小剑开始把兴趣转向山庄集团到香港上市。这是他的最新任务。跟鹏钢谈判三事情，苏大庄自己都揽过来了。刘梅在报社开办了一个“革命老区新闻网”，苏小剑成为了那里的常客。刘梅知道苏小剑内心的痛苦，就把他推荐给了又给了新闻网的“情感交流热线”。苏小剑的加盟，情感热线一切都很顺利，有如神助，效益非常可观。苏小剑觉得阳光很好，世界很好，活着很好，他想伸出双臂，把整个天地都抱住，然后充满欲望地说一句：“我爱你们！”一个觉醒的现代人，人性就是欲望，欲望就是人性。也许这就是改变他的内因吧？

    情感热线很热。现代人吃着美食，穿着名牌，似乎什么都不缺，但他们自己最清楚，缺少的情感，他们能在事业上决胜千里。却在情感的漩涡里不能自拔，情感这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常常搞得他们找不着北。在情场上狼狈不堪的苏小剑深明此理，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开办情感热线的。这些日子苏小剑过得很舒畅，他想，人如果不恋爱，你的心情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但他还是不能忘记秦丹霞，他知道自己还爱着她。上次劫持秦丹霞的令利智昏，让他奥悔不已，他发誓要重塑苏小剑的形象了。

    考虑再三，苏小剑还是要见秦丹霞的。这天他开车来了南岗工业城。自从出了那件事后，苏小剑把那辆黑色奔驰卖了，又换了一辆“本田A8”。他没有去工地找秦丹霞，他不想再去那里，他找到了秦丹霞在葫芦乡住的公寓，把车停在了公寓门口。他要等秦丹霞回家。正是接近傍晚的时候，苏小剑几乎没等多长时间，秦丹霞就开车回来了。苏小剑的运气的确不错，如果是在昨天，他是无论如何也等不来自己想见的人的。

    秦丹霞把车停了下来，苏小剑走过去拉开了门，彬彬有礼的说一句：“丹霞，你好！”秦丹霞下了车。她显然早已看见了苏小剑。也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好，苏小剑。”秦丹霞打开了院门，又上车将车开进了院子里。然后又回到门口，向苏小剑说：“你找我？”苏小剑说：“我向你郑重而诚恳地倒歉！我……”秦丹霞依然淡淡地说：“道歉？你不是在手机里道歉了吗？进来吧！”苏小剑感谢地答应了一声。

    进了屋，苏小剑手足无措地站着，秦丹霞说：“你坐吧！”

    秦丹霞那天在王云红的墓地看见苏小剑了。她觉得他有变化，过去的苏小剑目光太轻，怪得让人心里没底，现在他的目光有了根基。苏小剑浅浅地坐在沙发上，秦丹霞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苏小剑忙说：“谢谢！”秦丹霞坐在苏小剑的对面，她问：“生意做得挺好吧？”苏小剑笑了笑说：“购买鹏钢三分厂不顺利，刘鸿达那里说好了，可是王书记不让私下运作，就这么搁下来啦！”秦丹霞笑了笑，说：“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没想到苏总变得如此斯文了。我知道，做生意的第一条，礼多人不怪，可我不是你的客户啊！”苏小剑有些窘，他说：“我再次向你倒歉，对不起了！”秦丹霞说：“我已经接受你的倒歉了，过去的就不必再提了，我们不是恋人，但起码还是同事，朋友嘛！你有话就说吧！”苏小剑不敢怠慢，忙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了：“董事长想你了，让我跟你捎话。他希望你能从精品钢研发中心先撤下来，帮助我把山庄集团上市工作抓一抓！”秦丹霞愣了愣说：“董事长没有跟我说啊，是不是你自己的意见？我们这样分开，各管一摊不是挺好吗？”苏小剑说：“我看出来了，老爸对我还是不放心，他特别信任你。你真得帮助我啊！”秦丹霞望了他一眼，说：“只要你不在我身上瞎想，还谈什么帮助啊？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我们都在山庄的旗帜下做事的。”苏小剑说：“我会配合你的。真的！请相信我！”

    秦丹霞笑了：“但是，话说回来了，企业上市我是赞成的。我两年前就提出山庄集团上市的建议。我们应该乐观地看到，在未来的10年里，中国必将迎来一个产业发展的重要机遇。就是说，中国将奠定世界级母市场地位。也将拥有一个多层次的资本支撑，也必将诞生一批世界级的民营企业。我看了那么多资料，感觉今天的产业环境，就像狄庚斯在《双城记》中所描述的那样，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既可以直上天堂，也可以直下地狱。这既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寒冬。我们命该遭遇这样的时代。如果我们山庄跟上了，就上来了，如果失去机遇，就慢慢消失了，就这么残酷。”

    苏小剑笑了：“你说的对，我后来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山庄搞精品钢研发中心了。这一个革命性的转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男人的激情。

    秦丹霞分析着说：“企业转型，容易犯几个错误，其一是视而不见，温水煮青蛙，董事长到没有这样。但是他犯了第二个错误，就是知而不行啊，始终不采取实质性行动。这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眼睛还鼎盯着鹏钢三分厂，暗箱操作，窝里斗，瞪着两眼砸盯着县委领导，较一把劲什么的，这是什么思维？这种思维会坏大事的！”

    苏小剑埋怨着说：“你说的对，跟我撒气，可是，你见了我老爸怎么不说呢？”

    看过太多风景的女人，秦丹霞的眼睛都不那么清澈了。她痛苦地说：“我怎么说？好像我护着王书记似的。你这里盯着我跟王竟明的交往，董事长恨着王书记。这种畸形关系，我怎么办？我怎放手搞好山庄的转型？跟你说吧，几次我都下决心要走了，只是……”

    苏小剑一愣：“只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我？”

    秦丹霞说：“因为董事长对我太好了，太好了，我不忍心让他伤心。”

    苏小剑说：“丹霞，我们一起跟他说，好吗？”

    秦丹霞想了想说：“我们拉董事长到江浙、广东和福建一带走一走，看一看。看看转型成功的企业，看看那些加工企业怎样被迫关、停、并、转的。看看那些挣钱的企业是怎么倒闭的？无数的企业，甚至生命和灵魂，都被这无情的金融风暴所吞噬，成为这一轮的陪葬。要让他照镜子，让他看看什么是好企业？看到差距，看到危机，如果不痛下决心，两年后山庄就会面临同样的悲惨命运！”

    苏小剑笑着说：“好，我们陪同他一起去！我们共同改造他！”

    送走了苏小剑，秦丹霞终于等来了王竟明。王竟明是被司机开车送过来的，没有带严秘书。司机开车走了。王竟明站在一排房前的空地上，以不怎么雅观的姿式伸着懒腰。秦丹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灵机一动，从墙上拿下那把已经蒙了一层尘土的小提琴。王竟明是伴着深情舒缓的小提琴曲声推开房门的，他坐在了秦丹霞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入神地听着，但小提琴嘎然而止，秦丹霞叫了一声：“王书记，能把你吸引进我的办公室，就已经达到了目的，还有必要把曲子拉完吗？”

    王竟明站了起来，问：“怎么不拉了？这是李四光先生的《行路难》啊，我随着这乐曲刚刚走到半路，你就把我撂下了！”

    秦丹霞笑笑说：“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什么曲子？这可是我最爱听的！”

    王竟明拿过桌上的小提琴，说：“秦总，你可小瞧我了，你以为只会弹马蹄琴啊？你以为我只会当官啊，什么都做不来的人才当官呢是不是？”接着刚才的乐曲，王竟明拉了起来。秦丹霞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用敬慕的眼神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一曲完毕，王竟明放下小提琴，眼睛里含满泪水。

    王竟明不愿意让秦丹霞看见自己落泪，他轻轻走出去了，并没有走，去了防洪大坝的方向。秦丹霞想，王竟明有心事，他虽然跟郝芸和好了，他的心情却没有从王云红的死亡阴影里走出来，也许是刘青风的事情。秦丹霞听说刘青风已经被免职了！她望着黑色的夜幕，她仿佛看见王竟明在黑暗中踯躅独行，山洪涌上来咬着他的鞋子，终于他坐在堤上，点燃一颗烟吸起来。秦丹霞站在窗前失神地站了好久，一个冷战才使她醒过神儿来。她从床上拉起风衣，披在身上，向大堤走去。走了不远，她就看见了黑暗中的一点亮光，一切正如她所想象的，王竟明在吸烟，坐在长堤上面朝大河吸烟。秦丹霞被自己的想像打动了。她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地跑到王竟明跟前。

    “你来干什么？回去！”王竟明依然面朝大河，语气严厉。

    秦丹霞没有动，她感到委屈，她忿忿地说：“这又不是你家！这是南岗工业城的大堤，你呆得了我怎么就呆不得？”

    王竟明没有说话。秦丹霞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又大声说：“人死是不能复活的，你应该振作起来！”王竟明脱下身上的外套，放在坝上说：“来，坐吧！”秦丹霞把那件水坝工地工作服铺了铺说：“你就别坐冰凉的水泥地了，一块儿坐吧！”王竟明迟疑了一会儿，坐了过来。两人并排坐着，秦丹霞觉得有股暖意传递了过来。王竟明笑着说：“你挺好奇啊，这种好奇应该用于研究精品钢！”秦丹霞噘了嘴巴说：“怎么说话呢？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你就是精品钢！”王竟明说：“我算什么精品钢，充其量是一块不值钱的粗钢！”王竟明停顿了一下，看看天已经黑透了，又说：“跟你坐在一起，我想起了一首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秦丹霞的情绪上来了，望着鹏钢和邯钢联营厂高高的炉子说：“王书记，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王竟明轻轻一笑：“问吧，只要我知道的。”

    秦丹霞说：“在南岗工业城，什么东西最高？”

    王竟明毫不犹豫地说：“人，人是最高的！”

    秦丹霞抬手指了指高炉：“真新鲜，你是不是受刺激了？面对中国钢铁第一高炉，你竟敢说人最高，你就是把姚明弄来，也不敢说人最高啊！”

    王竟明长叹一声：“是的，以人为本的社会，当然人是最高的。第一高炉再高，她也高不过我们人的膝盖骨！为了人的生存，我们竖起了高炉，又为了人，我们炸掉高炉，还是为了人，我们重新建立这座中国钢铁第一高炉！哪一点离得开人呢？”

    “你在搞个人崇拜！”秦丹霞说。

    王竟明说：“不，我们是重建对人的崇拜！”

    秦丹霞愣了愣，好像明白了其中深意。

    87

    鹏钢三分厂拆迁照常，可是鹏钢一分厂搬迁停止了。这是刘青风副县长给刘鸿达下达的指令。苏日亮到鹏钢做调研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跟刘青风争吵起来。苏日亮见刘青风态度强硬，就气呼呼地找王竟明。

    王竟明给刘青风打来了电话，开口就训：“刘青风，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英雄还是狗熊？啊？鹏钢三分厂搬迁那么说理顺利，一分厂搬迁怎么就让你给卡壳啦？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刘青风苦苦一叹：“王书记，你别发火啊，我可是替你顶雷哪！”

    王竟明愣了愣说：“替我顶雷？我有什么雷由你来顶啊？人家苏县长可是替我顶雷呢，你小子才没这个眼里呢！”

    刘青风马上听明白了，苏日亮在王竟明身边。王竟明这样骂他，就是话里有话。他赶紧解释说：“是的，我没有给你顶雷，我给自己顶雷呢！”

    王竟明电话里笑了：“心虚了吧？你刘青风终于服软啦！告诉你啊，鹏钢一分厂的拆迁，必须按照县委整体部署进行！”

    刘青风故意强硬说：“我不同意，你这一把老板就永远正确啊？我今天不跟你说了，等我详细跟你讲！”

    “我不听你讲，有时间你跟苏县长解释吧！”王竟明把电话放了。

    刘青风听出了王竟明的妙计，王竟明心中也是赞成鹏钢一分厂缓迁的。金融危机中，许多企业陷入困境，或倒闭，或减产，或裁员。刘青风是山城工业转型百人调研服务小组组长，他分头走家串户，现场服务，出台了“救市”政策，帮助企业度过难关。他在鹏钢一分厂调研时，发现了一个秘密。两年前，一分厂率先自主创新，打出了一个口号：“技术为王，创新为本。”他们购进了德国先进设备，自主研发了感应焠火工艺，增加了船用合金板的硬度。出产产品科技含量非常高，别人库存，他们的产品依旧热销。刘青风舍不得拆鹏钢一分厂了，他想让一分厂再生产一年，最后一批搬迁，为山城企业树个标杆。再说，秦丹霞的精品钢试验还离不开一分厂。刘青风知道，他的想法也是王竟明的想法。他宁愿挨王竟明的骂，也不想顺着苏日亮的思路走。苏日亮那么急于拆迁鹏钢一分厂？出于怎样的考虑呢？这对刘青风也是一个谜！

    没有几天，《山城周报》发表了刘梅的文章《鹏钢的创新与转型》，写的是鹏钢一分厂靠自主创新提高自身抗风险能力。文章大意是，中央果断至调整了宏观经济政策。采取扩大内需，大规模增加财政收入，调整和振兴产业，推进技术创新等促进经济发展的一揽子计划。一分厂就是借助了拉动内需的东风，使企业升级和转型了。

    刘青风读了报纸，就急切地找到王竟明办公室。

    王竟明给刘青风沏了茶微，笑着说：“你是不是让我看报纸的？我告诉你吧，是我让刘梅记者写的。”

    刘青风长长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那天跟我打电话，是给苏县长听的。王书记，我就不明白了，苏县长和李书记一直反对鹏钢拆迁的，我想把一分厂保持一段时间，他为什么急赤白脸地反对？不合常理嘛！”

    王竟明想了想说：“你别往歪里想苏县长，他是从全盘考虑的。他也是在维护县委的决定，而且原先对你就有成见！”

    刘青风骂道：“这家伙，还黑着我呢！口口声声说对鹏钢有感情，这感情呢？他咋就不动一动狗脑子想想？现在的市场啊，早已从价格竞争转向了质量竞争，市场越不景气，越是萎靡不振，市场对产品的质量要求越高！质量靠什么，靠先进的管理，还要靠高科技。一分厂就是科技创新的典型啊！”

    王竟明问：“你对一分厂有什么想法吗？”

    刘青风说：“我想在这开个现场会！让所有企业头头，都来看看鹏钢一分厂，怎样走好金融动荡下的转型之路。”

    “好，你的魄力我欣赏，去办吧！”王竟明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刘青风说：“别看苏日亮跟你服软了，替你挡了个雷，他跟你不是一路人。大钢铁重组了，快让他留省里的钢铁总部吧！”

    王竟明瞪了他一眼：“好你个刘青风，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告诉你，苏县长的去留你县委的事情，我可告诉你，经过考验证明，日亮县长是个好同志！”

    这个时刻，刘青风的手机响了。是秦丹霞打来的。秦丹霞让刘青风帮助她在鹏钢一分厂淬火车间搞一个试验。刘青风知道协调这些事情的难度，就匆匆走了。

    王竟明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远。他想，这家伙太不安分了，太玩命了。那精气神，就像吃了补药似的，看不出一点疲劳。其实，他也累，能不累吗？

    出了王竟明的办公室，刘青风连打了几个喷嚏，就觉得今天又不顺了。难道这是灾难的前兆吗？无论如何，事故也是不该发生的。可是，偏偏发生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也许这就是命。

    刘青风敢讲真话，敢于坚持真理，颇有号召力。秦丹霞的精品钢研发中心要在这里搞试验，他跟刘鸿达打了招呼，刘鸿达还在去北京的高速路上，就直接给一分厂孙大庆厂长打了电话。孙大庆一看有刘青风，有余成，有秦丹霞，心里就放松了警惕。他让车间主任耿长生协助秦丹霞做试验。还有一些工人配合。耿长生吹着哨子，天车就隆隆地开了过来，试验需要的钢铁铸件就被运来了。铸件在粗重的铁链牵引下降落，落到圆形的冷却池中。“嘶啦”一声响，一团白雾腾起。等烟雾慢慢消散，秦丹霞就带着科技人员下到冷却池里，进行着第三次试验。

    刘青风这时的心里很躁。不知为什么，浑身躁得难受，心中一躁就预示着要出事。果然出事了！试验过程中，车间里的毒气泄露事故发生了。毒气的颜色跟铸件冷却腾起的烟雾一样，但是味道却有极大的不同。有几个工人“噗”地应声倒下了。有大喊了一声：“毒气泄露啦！快跑啊！”车间顷刻就乱了。省级劳模孙庆河师傅没有跑，他寻找着毒气泄露地方，最后倒下了。刘青风听见喊声跑进了车间，组织抢险救人，他拉着工人的胳膊大喊：“往这边来，这边来！”忽然，他看见一头栽倒在冷却池旁的秦丹霞。他用毛巾捂着嘴巴，跑过去将秦丹霞背了出来，自己再回返的时候也一头栽倒了。毒气泄露的时候，车间里起了火，这火是怎样燃起来的，现在还是一个谜。

    教训惨重，毒气泄露事件中，有5名工人当场死亡，有11名工人受伤。抢险工作非常顺利，受伤工人被送进鹏钢医院治疗。

    受伤者里就有刘青风。他的眉毛和头发被火烧光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在全力抢救。

    姚刚搀扶着刘青风的妻子赵晓英来到医院，看见王竟明、苏日亮、刘鸿达等人在一旁焦急地守候着。

    姚刚哽咽着说：“嫂子，这事摊上了，你得想开了啊！”

    赵晓英隔着玻璃望了一眼被抢救的刘青风，一下子捂住脸半天没说话，许久，一声压抑许久的哭声从他嘴里传来，嚎啕般地哭了。

    第三天傍晚，刘青风被抢救过来了。他睁开眼睛拉着赵晓英的手，颤抖着说：“老婆，我活回来了。敬老院的病人要搬新居了，往后你就伺候我吧！”赵晓英点点头说：“知道，我伺候你！伺候你！”说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刘青风的脸上。秦丹霞过来看望刘青风。她怀着深深的内疚，深深的感激。她记得，当时自己晕倒在地上。他是被刘青风营救的，听说是他把她背了出来，他缠着绷带的头一直隐隐作痛。她似乎陷入沉思，表情是困惑的，灯光在她脸上闪起，目光变得坚毅勇敢了。她将一束鲜花送给他：“刘县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丹风，对不起三个字，我不接收，鲜花我接收了！”刘青风吃力地说，“这是我这辈子接受女性的第一束花！也是最后一束花啦！”然后就笑了，笑着，酸楚的禁不住涌上心头。

    秦丹霞说：“刘县长，你在我的心目中是英雄！”

    “别，别叫我县长，我的县长做到头了！”刘青风笑着说。

    秦丹霞的眼睛潮了，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

    刘青风额头上淌着细细的汗珠，艰难地说：“丹风，尽管代价惨重，可我并不后悔，你们研发中心不能停啊！”

    秦丹霞点点头，转身出来，扶住走廊呜呜地哭了。

    “丹霞，别惦记我，我没事儿的。”刘青风大声喊了一句。

    刘青风真的看开了。正是经历了死亡，让他重新认识人们向往的好东西，比如权力、名誉和金钱都成了十分渺小的东西，不那么重要了。

    刘青风度过了一个罕见的难眠长夜。他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和姐姐，心里轰地一颤。风吹了进来，他身上一阵阵发冷。他明白，毒气事件死亡了工人，这是严重的责任事故。尽管王竟明给他说情，他还是有责任的，是无法开脱的。省政府调查组已经进驻山城，他想明天就出院，到调查组去交代自己的错误。他将被撤职了！鹏钢一分厂的经验交流会也开不成了，自己以后再也帮不上王竟明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啊！那天睁开眼睛望见了王竟明，王竟明什么话都没说，他紧紧地拥抱了他。跟着王竟明干，他没有干够啊！还有无尽的依恋啊！

    刘青风是独眼，但他的心里长着健全的眼睛。他发现自己的眼睛里有泪水流下来。他骂了一句自己：“我不当官了，可我还是一名党员，还是一条是汉子！我要坚强，省几滴狗尿吧，这世界没啥可怕的！”骂着，泪水却流得更快了，流吧，为啥不让它流呢？无论是血还是泪，都让他流吧，流出来，让它们尽情地流出来……

    88

    佟永林感到恐惧像绳索那样捆绑着他，而且越勒越紧。

    那天夜里，他被人袭击了，这种感觉以上次被打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当他在王云红的葬礼上遭到王大军的冲击时，恐惧就如烧开的水那样沸滚起来。他坐不住了，他知道不仅王大军对他谋害王云红深信不颖，王竟明也正在怀疑的目光投向他。他虽然已经得到了那个帐本，但也不能说就是万事大吉了，因为帐本本身就是复印件，而复印件会生出许多复印件的，谁敢保证王云红没有把另一个复印件的帐本藏起来呢？如果刘劲他们一旦找到另一个帐本的话，他就没法再坐在葫芦乡副县长的位子上了。更令他沮丧的是谁是盗印了帐本至今没有线索，在万达集团，他佟永林没有一个对立面，他一直觉着万达就是一个大家庭，他像一个慈父那样治理这个家，那些员工就像儿女，有哪个儿女会如此不孝，会在背后捅父亲一刀呢？

    但帐本的确被盗印了，而且决不像是外贼所为，这让佟永林深深理解了“家贼难防”的含义。这个人是谁呢？无疑是与王云红关系密切的人。他已经派贴身的科长去查了，他要很快得到结果。

    财务科长查了三天，向佟永林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复印帐本是周蓉干的。

    这样的结果令佟永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集团大楼摸了许多人，就是没有想到周蓉。周蓉平日见人就是腼腆一笑，很少说话，干起工作来非常认真，佟永林挺喜欢她，尤其是喜欢她，尤其喜欢她眉心的那颗美人痣，夏天的一个中午，佟永林推开财务室的门，把穿着短裤在床上躺着看画报的周蓉压在了身下，周蓉并没有反对的表示，也没有迎合他，在佟永林辛苦做事的时候。周蓉一直在看那本画报，佟永林就夺过画报丢在床下，周蓉也不恼，任她折腾，后来，又有几次，佟永林觉得没滋没味的，就不再找周蓉，把眼睛盯上了别的女人，而周蓉当然也没再找他，做为回报，佟永林提拨她当了财务科副科长，周蓉也挺高兴的样子。她怎么会对他留一手呢？难道是因为她孩子住院他没有借线给他？但那是万达的制度规定的，也不怪罪于他佟永林啊？你我毕竟是情人了吗？

    财科科长说了自己的理由：一是周蓉和王云红平日过往甚密，二是周蓉的孩子生病期间王云红借钱给周蓉，三是周蓉突然失踪了，而她本应在医院里陪孩子的，现在只有她丈夫陪着。佟永林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财务科长说：“我是跟周蓉的一个亲戚随便打听的。”

    “周蓉那个臭婊子去哪儿啦？”佟永林一瞪眼。财务科长说：“听说去亲戚家借钱，亲戚在安徽乡下。”佟永林一拍桌子：“臭娘儿们！跑得倒快！”财务科长说：“咱把她找回来！”佟永林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还不具备那样慎密的思想和远见的目光，大主意还是要靠周刷富来拿。他记起苏大庄曾经提醒他“提防女人，特别要提防貌似善良的女人。”当时她还没在意，现在看苏大庄的话更加令他肃然起敬了。

    晚上，佟永林去了岳父苏大庄的山城西郊别墅，以往他多是把岳父接到自己家与苏小敏共同议事，但后来先是岳父对女儿心存芥蒂，他对苏小敏也不得不有戒备，因为苏小敏指责他是杀害王云红的凶手，令他心中忿忿不已。王云红死后，他也到墓地送葬了，送葬回来就连做恶梦。一次做梦的时候，竟然死死地掐住苏小敏的脖子。苏小敏挣扎着喊叫着，他醒了，苏小敏狠狠地抽了他一嘴巴。

    佟永林必须躲着苏小敏。来到岳父的别墅，看到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的，岳父胃病犯了，在吃“康师傅”方便面，而且吃得有滋有味。佟永林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说：“老爷子，我得找个人照顾你。”苏大庄说：“一个人不好吗？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佟永林再怎么脑子不开窍，也听出岳父话中有话，看着岳父吃方便面，不敢言声。他悄悄地问：“我妈为啥不过来？”苏大庄眼睛闪着青光：“我把她支走了，到西苑别墅去了。女人在眼前晃，影响我思考问题。”佟永林苦笑了一声：“是啊，老爷子，我的问题您思考得咋样啦？”苏大庄将碗里的汤喝干净，擦擦嘴，看着佟永林问：“是不是帐的事儿有眉目了？”佟永林把对周蓉的几点怀疑说了问：“是不是派人把那娘儿们抓回来？”苏大庄摆摆手：“算了，既然她把帐本交给了王云红，她手里也没有什么帐本了。女人胆小，她这一跑倒漏了马脚，可惜呀，她当初复印帐本还不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孩子还病着，她下得了这个决心吗？不过，她还有一张嘴，保不准会胡说八道！”佟永林说：“我灭了她！”苏大庄一笑：“那你的狐狸尾巴不就露出来了么？这事我自有办法。”他沉呤了片刻，又说：“现在我看风头弱了，该干的事一件也不能停，人家越是怀疑咱，咱越是要和平常一样，明白吗？”佟永林恶狠狠地说：“听您的！不过上回咱整王竟明的那计划咱败得很惨，也不知道苏日亮是咋想的？他出来顶雷，不是一路人，巴结王竟明有啥用？王竟明那样无情无义的人，你要犯在他手里照样灭你，我们佟家跟王竟明好不好啊？这不照样灭我佟永林？苏日亮这么一担，说是金山水泥靠假帐偷税，结果帐是真的，偷税变成了拖税，没有王竟明啥事啦！还有孙继河这小子，屁股也坐到王竟明那边去了，两面派，他永远是什么责任都不担！”苏大庄叹息着说：“现如今做事看人都得跟猜迷语似的，犯琢磨，不过这个孙继河还不能伤，将来我们成功了，他还会像狗一样靠过来的，别急。”佟永林愣愣地望着苏大庄：“我们成功？我们跟王竟明斗，还能有个成功吗？您别说梦话了！”苏大庄说：“想钓鱼就得上食儿，想钓大鱼，就得下大诱饵，明白不？”佟永林说：“我看这食儿不好下，弄不好把食儿咬了去，鱼还钓不着。对于王竟明，您不是没有下过钩啊？”苏大庄说：“鱼钩要锋利！王竟明不是上钩，可他身边的人有人上钩！”他想了想说，“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能说是钩了，那是一张大网，要么鱼死，要么就是网破！”佟永林说：“老爸你真行啊，跟你呆着心里就他妈有底！跟我说说，您既然有把握，就赶紧出手吧，您的事我的事，一揽子拯救了吧！”苏大庄眯着眼睛说：“放心，你是我姑爷，我不会丢下你的。实施我的大计划，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再等等……”

    佟永林觉得，这个时机，恐怕就是鹏钢三分厂的拍卖了。他心里慌跳了，刘劲能给他这个时间吗？他恐惧地走了。

    鹏钢三分厂的招标方案出台了。刘鸿达从省城回来了。他先到了苏大庄那里，把这个方案讲给他，虽说考虑了山庄集团的因素，但是苏大庄并不满意。刘鸿达为难地说：“这个方案是王竟明看过的，他提出两点修改意见，刘青风到鹏钢落实，为这我跟刘青风争吵起来了！”苏大庄说：“我想请你找王竟明再谈一次，如果不成，我们山庄就放弃了！”刘鸿达急了：“你别放弃啊！那我不是白忙活了吗？”苏大庄沉着脸说：“你不白忙活，就是我白忙活。你要知道，房地产市场在萎缩，好多黄金地皮流拍，我这么高价格搞到手，看着玩啊？那流失的都是人民币啊！如果这点利润都不给我，我啥也不说了！”说完就走了。

    离开了鹏钢，苏大庄坐在汽车里，马上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对于购买鹏钢三分厂，最后再听听他的意见。苏日亮摆谱了，让苏大庄到他家里去。苏大庄长长一叹。他就去了苏日亮的家。

    苏日亮在家里等待孙继河的到来。他虽然留在了山城，觉得还是一筹莫展。他今天面临的困境，并不比以前好。他明白，佟永林这类人的失败是必然的，他小子很可能是他的灾星，在与王竟明的较量中，他就是他的软肋。如果王竟明答应不再追究佟永林，他可以委屈一下，与王竟明彻底讲和。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他绝对不会跟佟永林发生密切关系。这一点，他恨孙继河，是孙继河把他拉到身边来的。王竟明不会跟他妥协的，自从王云红死去之后，这一条路已经堵死了。一切假如都没有用了。事到如今，只能继续抗争，即使没有希望，也只能继续斗争下去。苏大庄和孙继河都还糊涂着，其实，他也知道，在南岗工业城循环经济示范区落成典礼之前，他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他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搏了！王竟明如果摘了南岗工业城这颗大桃子，以后再难撼动他了。

    所以说，这最后一搏中，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不能！

    孙继河的到来，苏日亮强压着怒火，淡淡地说：“继河啊，听说防洪大坝工程公开招标了？已经开工了？干的不错呀！”孙继河介绍说：“县长，我就是来向您汇报这件事的。是这样，这次招标按照王书记的意思，在山城各媒体发了公告，这样以来，不仅咱山城的工程公司，就连市外甚至省外的许多公司也来报名，最后还是我们山城的公司中标，确实，我看工程质量没问题。”苏日亮说：“这我就放心了，南岗工业城必须要有一个安全屏障。这到屏障，还是西柏坡的保护神！用王竟明书记的话说，要保护我们共产党人的精神圣地呀！”苏日亮笑了：“鹏钢搬迁，三分厂也要公开拍卖吧？”孙继河说：“是的，常委会研究过了。可能把纪要发给你。王书记扛得挺硬，必须公开招标，杜绝一切暗箱操作！”苏日亮说：“他王竟明就会唱这样的高调。这是他的才能！前些天哪，我二叔跟刘鸿达捏咕了一个购买方案，一看就不行，都以为我给弄的，钱让我二叔的山庄拿走了，我这黑锅就背上了。你知道，过去李书记不坚持，我没少背黑锅！”孙继河苦笑了一下说：“商人就是商人，你二叔没有一点政治头脑！这都啥时候了，打铁烤糊卵子，也不看个火候！”苏日亮说：“更可气的是，他跟佟永林到省城状告王竟明买船一事，连跟我们商量都不商量？这不是胡来吗？”

    孙继河还要说话，门铃响了，苏日亮起身将苏大庄迎了进来。苏大庄跟孙继河握手寒暄：“孙大县长，我这老头来了，打扰你和日亮说话了吧？”孙继河笑着说：“没有，您来了，就是我们的福气，平时请您喝酒都不出来呢！”苏日亮说：“二叔，您喝啥茶啊？这有上等铁观音。”苏大庄微微点头：“就喝铁观音吧！”说着话，孙继河站立起来说：“老爷子，您坐啊，我先走了，那边还要研究拍卖排污权的事儿呢！”苏大庄忽然来了兴趣：“唉，继河，你别急着走，你说说啥是出卖排污权啊？这可是新鲜事儿呢！”

    孙继河说：“环保这一块儿，分到我这儿了。王书记最近提出在山城建设生态城市的模式。这在革命老区建设上，是一个大胆的创新！”苏大庄烦躁地摆了摆手：“你别跟我说大理论，我这大老粗听不懂，你就说，排污权交易是咋回事？”孙继河耐心地说：“老爷子，排污权交易是许多国家通过市场手段配置、保护环境资源的经济政策。我国也开始试点了！我们山城就是试点单位啊！王书记非常重视。”说到这的时候，他觉得不该当着他提王书记。

    “他王书记啥都重视，好事他都重视，坏事都不重视！我看你们是被他给吓住了！”苏大庄悻悻地说，示意孙继河继续说下去。

    孙继河往苏大庄跟前凑了凑，说：“老爷子，排污权交易，就是在满足环境要求的前提下，设立合法的污染物排放权利，并允许这种权利像商品那样被买卖，以此进行污染物的排放控制。企业节约下来的污染排放指标，将成为一种可以用于交易的有价资源，既可在企业与企业间进行商业交易，也可储存起来以备自身扩大发展。重庆已经开始了，我们山城现在就是建立这样的市场！”苏大庄沉了脸：“早知道这样，我那岗南水库的两个企业，就等着买卖排污权不就结了？愣他娘的给我拆除了！”孙继河捂着嘴巴笑了：“我看出来了，您哪是关心排污权哪，您是心疼那两个企业哪！拆您的污染企业跟这排污权是两码事，别后悔啦，想开点吧老爷子！”说完笑着走了。

    苏日亮看看茶沏好了，给苏大庄满了一杯：“二叔，近来身板好吗？”苏大庄叹了一声，叹了一声：“心脏到是没犯病，可是，这肠道又出问题了。每天只能吃点热乎的，软的，面条啊，馄饨啥的。”苏日亮将茶水递给苏大庄：“您看挣那么多钱有啥用？吃都吃不动了，我看啊，您就把企业头衔都让给丹霞和小剑他们干吧，企业转型升级，您干不了啊！”苏大庄冲着苏日亮的后背直冷笑，笑得苏日亮心里发怵。苏日亮说：“您笑啥？我是认真跟您说呢！”苏大庄说：“我笑你啊，刚才那眼神儿，让我想起你小时候，我们偷铁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日亮啊，我知道自己落伍了。我想啊，再给山庄干一件事情，就光荣退位。退得干干净净的，颐养天年了！”苏日亮说：“您还有什么事？难道还是那个购买鹏钢三分厂的事？”苏大庄缓缓闭上眼睛，点点头。苏日亮喝了一口茶说：“二叔啊，三分厂的事情？我这样看，您退幕后，让小剑他们参加公开竞标，合适的价格，就归属山庄门下，不合适呢，谁爱举牌谁举牌子！”苏大庄蓦地睁大了眼睛：“那我们就没戏了，我就从手里溜走3个亿。你这县长当的真够窝囊，这本来是政府的事，他王竟明凭啥插手企业？插手南岗工业城？我看他是疯了！”苏日亮大声说：“我听出来了，您还是对王书记那点气。您又不缺这3个亿，为啥非要一颗树上吊死呢？你真的违规弄成了，王书记怪罪下来，刘鸿达也吃不消啊！”苏大庄气愤了，暴跳如雷地吼：“是啊，刘鸿达这次表现非常好，非常够意思，我可是觉得，是你苏县长吃不消吧？你怕啥？怕他王竟明啥？他让你拆我的工厂，二话不说你就拆，他让你离开防洪大坝工程，你就乖乖离开了，上面来查他，你给他作证。他妈你小子贱啊？你知道他的野心吗，他最终是要挤走你啊！你退了？保你的乌纱帽是吧？当初你咋跟我说的，跟王竟明干到底吗？他之所以对你二叔步步紧逼，就是让你们给惯坏啦！”

    苏日亮感觉苏大庄有一种深潜的、说不清的恨意在作崇。他解释说：“二叔，我没有退缩，我只是觉得你只为集团利益着想，招标，我们听着新鲜，可是，南方早就实行了，这也大势所趋啊！难道这是王竟明逼的吗？即便你得到了这个项目，我们就能制服王竟明吗？这是两个概念问题！”

    苏大庄大声说：“我不管啥概念，港商和台商都来了，都虎势丹丹地盯这这块肉哪！过去李书记有个理论，肥水不流外人田。让我们山城人富了一批，如果让外人富了，谁给山城卖命啊？别忘了，到了关口，打仗还得家乡父子兵啊！”

    苏日亮痛惜地摇头：“唉，二叔，还是钱在作怪，您的这个思维，我们没个胜利。王竟明一天不离开山城，你就别想顺喽！”他显出怒气冲冲的样子。

    苏大庄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完全变了，脸上的肌肉慢慢垂了下去。苏大庄感觉突然之间，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强烈的崩溃。他转过了头来，傻了似地盯着苏日亮：“既然你都知道，为啥还在鹏钢三分厂招标上听他的？”

    苏日亮说：“二叔，您坐下吧，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激动。”

    苏大庄狠狠地骂：“呸，你个白眼狼！又让王竟明给灌迷糊啦？你不要以为王竟明那么高大，他有多虚伪你知道吗？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告诉你吧，别看王云红已经死了，他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哪！他的路走到头啦！”

    苏日亮嘿嘿笑了：“好啊，我就要听听你的高见。王竟明的路咋就走到头啦？”

    苏大庄告诉苏日亮，王大军在山城承包铁矿的秘密。

    苏日亮不以为然地说：“这有啥呀？”

    苏大庄冷冷一笑：“他就是悬在王竟明头上的火药筒，随时都会爆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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