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炜,男,四川沐川人,1964年8月生于成都。1980年尝试新诗写作。1982年至1990年,与兄长宋渠共同署名发表过一些作品。期间,与石光华、万夏、刘太亨、张于、陈瑞生、席永君等人组建“整体主义”诗群,后进入图书出版业谋生。现居重庆。主要作品:《大佛》《家语》《户内的诗歌和迷信》《还乡记》《土主纪事》《桂花园纪事》等。
形意集:同一首诗的三种写法
1燕歌行
下决心南下。在直隶
一个富拉尔基[1]的孩子
玲珑如江南闺秀,风凉如
扬州勾栏里遍地洒落珠子的魁首。
银子,首饰深处令目光闪烁的
隐形小兽,有身体而无口吻。只有她
才生就献愁供恨的樱桃小嘴:
细细的贝齿渴望银子的镶嵌。
遍体的锦绣,满床的绫罗,
肌肤仿佛树丛掩映下的来世
经不起端详:目击之下,裙带自开,
秀色恍若汗津津的蜃光被倏然蒸发。
唉,令人艳羡的无知!
居然属龙:细弱,光滑,小,连鳞也没有。
浑身是腰,每一次都从指缝间
流走,令手指由衷地疯长。
唉,无法无天的年幼!
葱茏,紧密,又吹弹欲破,
令其他的心窒息,其他的快马
纷死于闻风丧胆的道途。
把玩不起啊,这生理的第一课,
色情的指南针,荷尔蒙
正推动她走向天边的秋千架。
而她轻浮的贞操像水银在其上滑动。
这正是囚她的青楼:祥云笼罩。
她的天光上冲,她的明月下降,
厚若棉被的睡眠欲望全无,甚至
覆盖了满城里所有沙弥的光头。
翌日她起身,开门见山,她将目睹
一只野鸡变成凤凰,凤凰变成鹏,鹏变龙,龙从风……在风中
北方闪烁,太阳带着远在长白山头的积雪
照亮了一个四川嫖客苍翠的面目。
2人间词话
他:突然,我感到了寂静,当风
到达她响亮的前额,
并掠过头发、从肩到腰
滑落于干净而秀气的双足,
我确实听到了这样的脚步声:
风的,气息的,爵士乐中
旧式敞篷跑车喑哑轮胎的……
以及她蓝色静脉的流逝。
她有着多么天真的装束:细致的
衣衫,除了身体别无他物。
而我像数学家观看一幅地图:
她挺胸站立在迎风的方向,她身后
所有辽远的景气都将在来世的某一天
回报她。但她此刻的回眸
带来了历史上从没出现过的
寂静……几乎无法听闻。
她:我有皮肤吗?“秋天热爱她
自己的衣裳”,我有我出场的盛装吗?
小小的容貌如果真能招致
这风暴,我的来世比今生还要冷。
请看我初出茅庐的模样:我的
堕落的上进心充满了妄想。
我要问:何处有我的榜样?
“学习”何时成了我一生的重任?
只有身体的捷径是迅疾的
和闪烁的,比它的发育和衰老更短暂。
而所有在魔法中消失的贞洁,
还魂术都将在初夜的一刻偿还。
舞吧,将计就计的手与足!
为什么要思考?为什么要回答?
1976年发生了什么?地震,死亡?
不,1976年我结成了这具凡胎。
他:声色汹涌,但几乎无法听闻。
我能在隔着衣服的抚摸中
找到那葱茏而紧密的巢吗?
就算我能清点那些宝藏,也只是
像一个供她驱策的侍仆在清账。
她呢,回眸看我,双目潮湿,
视我为从未目睹过的荒瘠盲区:
在其中我唯一的身份显现。
“一个诗人”,她大胆地评说,
“对服装的鉴赏力几乎是风的两倍……”
而她在服装中藏起身体,只等出场。
风将带给她一个灰姑娘的舞台吗?
啊,学习的少女,不,实习的少女,
她对命运许诺的来世已不思忍耐。
以她脸上童贞的青春痘起誓:
她想飞,她想快,她想跟人急!
她:……但他有更为集中的焦虑。
身体中一种无端的风疾升至心间,
他在写作中丧失了定力。
瞧,那些字词间,风加快了步子。
他言辞的单薄比衣衫尤甚。
风吹之后,他诗中的寂静让阅读
也感到突然—天凉了,
他精确的地图上早已落英散尽。
我只是比他冷。服装并不能
给生来冰凉的手心提供电力。
他的抚摸比服装更体贴,但我
穿不上:我要的是他的上一世。
没有电和热,可他仍然在倾听。
他用目光阅读唱片上令人目眩的
密纹。于是我的身体暴露在他眼前:
这不是听与读,是溺爱,勒索,恨。
3风月笺
我曾视这个几乎没有生命的身体
为舞蹈者,而非舞女。
那是一种不能目睹,却能
在镜中显形的影子之舞。
我说:“舞吧,将错就错的手与足!”
她言听计从。轻飘飘的旋转中
她暧昧的身世成了一个谜,
让旁观的镜子晕眩。
但我错了。在她美丽的衣衫下
并无身体。灵魂?哦,难道她曾
向上天要求过一个勒索身体的灵魂?
我曾设想过的,她那为花丛
所掩映的来世也是假的:放眼望去,
整个花园没有一朵花,只有
被她玩着的花样。她也曾
有过层层叠叠的花心吗?
没有,因为花朵只是植物的
盛开的性器,而非含羞闭合的心。
瞧,这个植物情侣、植物人,
在她随地搭起的花架子中
连今生也没有,何况来世?
甚至她就只是掠过花间
或吹进舞蹈中的一阵风,吹拂着
贯穿她小小的一生:干净,凉爽,……冷!
她也曾唱过:人生无根蒂,飘若
陌上尘;于是她堕入风尘,到此刻
仍在被吹起,飘落,再吹起。
或许溺爱能使她凝聚成形,
骄傲,慵懒,颐指气使。
她难道不明白一个飞扬跋扈的孩子并不美?
除了自私,她在意什么?
她的狡黠只让她对羞耻感到无知。
啊,她深信不疑:不索取
也不付出的人才是幸福的人!
现在她以秀美身体的形象
凝聚,但不面对任何人。
她在镜子深处的一部电话里
练习汹涌的回声。从没有人
在电话里用带电的口吻说话,
她也不:对命运她并无溢美之辞。
但我连耳语也听不见,我所能
听见的唯一的声音是自己的耳鸣。
那么,她是谁,她存在吗?
啊,其实她也想不朽!
她宁愿让莫须有的舞蹈中止,
成为钱币图案的花团锦簇中
永恒的一员:她轻薄而昂贵的一生
将被与其票面等值的交易所消费。
哦,何其不堪的一生!而我
是否会在一次零星的采购中花掉她,
并且不找一点聊作慰藉的
零头,
……回报她?
原载《红岩》2014年第3期
施茂盛诗一首
施茂盛,1968年生。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20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曾获1988—1989年度《上海文学》诗歌奖、2012年《诗探索》中国年度诗人奖。有诗集《在包围、缅怀和恍然隔世中》(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婆娑记》(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一切得以重写》(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长居崇明岛。
自画
他总觉得自己是股液体,每天从他身体流掉一点。
每每想起,便会有一阵战栗,从他喉咙滚过。
以至于每晚他必须关着灯,独自在书房里思考一个问题。
今天的问题是,他如何将一首快速消逝的诗捕获。
多么的不可思议!他认为必须从菜市场开始,
从每一根新鲜的黄瓜、每一把新鲜的芹菜开始,
他才能接受它的到来。而它现在是
一些无形的粉末,撒在精心准备的晚餐里。
晚餐后,他埋头于厨房,洗碗,抹地。
税务局小职员的妻子则在客厅,一边磕瓜子,一边看韩剧。
窗外,月亮清薄,在树梢渐渐隐去。
有一阵它似乎就在他的身旁,他却无动于衷。
他的苦闷是因为他只是一位未来的读者,
至今尚未坦露过自己的这一身份。
他甚至怀疑他每天骑着单车经过小镇的铁塔时,
已经忽略了它的存在,为了尽早完成一件公文。
现在,他在书房里纠结于是否应该尝试换一个话题。
这时候他才发现,每天他是独自一人加重着烦恼。
他起身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望着夜色里匆匆的人群,
突然惊悚起来:那在一缕烟雾中快速消逝的是自己吗?
原载施茂盛新浪博客“文藏阁”(2014年2月6日)
扎西诗一首
扎西,诗人,生于20世纪70年代,现居沈阳。
我经历了自己
在写这首诗之前,我的痛苦
与你的相似:我们经历了粗糙的自己。
后来,像经营一家烟草店,
许多明亮的盒子,整齐堆积在货架上,
松散的烟草饼碎片,粗烟丝,
明亮的弗尼吉亚烟叶,
都散放在明亮的玻璃橱下面。
我的心突然点亮,
所有的感情都对应着笔尖,
反抗,和尖锐的情绪,
都像税官们简短交谈的顺便走访。
我接受了自己的拜访,
利用一个夜晚,恳求到这首诗。
随着它到来,整个人轻松了。
这首诗、这清澈而明亮的自我,
站起来招呼着你们——特别是你,
我久别的朋友,你没有
感到单纯的快乐吗?
原载《扬子江诗刊》2014年第2期
蒋浩诗一首
蒋浩,1971年生于重庆潼南。编辑《新诗》。著有诗集《修辞》《缘木求鱼》《唯物》。2014年获第二届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一等奖。现居海南。
游仙诗
上
睡衣薄如易水。负笈西游的雌雄体,
早驭禽,晚调琴,夜半吹箫脚踩
高跷,过拱桥如履鼓腹。每寸膘
都燃烧你的不惑,分解腰间倒悬的
不等号:且听白头吟,不做江西佬。
河东狮吼盖因厨房里豢养的水煮鱼
要跃浴缸之江湖;河西柳鸣盖因
卧室的牙床上智齿要煽动标题党
反对把压克力枕头变巧克力磨刀石。
风对风俗做手脚,蜡染风衣藏蜂蜜;
假设的风景不如假想的风情更现实。
但假正经的第三只脚比假政治的
看不见的手洗出更多黑幕,拽住
地平线像是掏出一根过塑的万宝路?
下
呵,忙乱早市肿胀如盲肠。哈巴狗
懒洋洋舔着大脚趾喷出的长短巷。
鸡生猪笼,刘海振振;鸭生鱼筐,
刺青愤愤。隔日黄花偷眼青菜萝卜,
哪里是断电的电子秤和越磨越钝的
杀猪刀?土豆芋头,装傻的双胞胎;
豆腐凉粉,装嫩的纯洁范。紫的
包菜胸衣,褶皱殷湿;红的青椒
耳坠,煽风点火。黄的红薯,黑的
白菜,绿的黄豆,甜的苦瓜,装逼!
呵,剥洋葱与剥核桃区别在于软硬;
切西瓜和切南瓜的刀法在于不变;
煎鸡蛋和煮鸡蛋都是把鸡蛋变硬;
给玉米棒子戴套像给黄瓜穿透视装。
原载北京文艺网《诗托邦》网刊第3期(2014年8月)
王敖诗一首
王敖,1976年生于山东青岛。毕业于耶鲁大学。著有诗集《绝句与传奇诗》《王道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翻译文集《读诗的艺术》。
新年夜话
诗的城市,音乐的有轨电车行驶在
雪后树枝的地图上,有一朵椰子味的比喻,也是风的耳垂
在我们的谈话背后,还有降落伞盛开
混沌,深渊,漩涡,都是它开的关于乌贼的玩笑,什么
世界的地基就是无穷无尽的长蛇
盘着一只大海龟吗,你的深呼吸,临时造就了深海的好奇
起源的故事,总有类似的黑洞在唱歌,尽管浪漫却武断
一个就自残造天地,双方则缠绵到今天,让毕达哥拉斯都无法
准确预言雪何时再次飘起,我们谁先入睡,颤动梦乡琴声的小地震
原载《山花》2014年第6期
张尔诗一首
张尔,1976年农历7月生于安徽,狮子座。诗人,定向出版人,策划人,现居深圳。他发起和召集过多项诗歌及跨界艺术活动,曾策划诗人默默和莱耳的影像艺术合展(2011,深圳)、词场-诗歌计划2011中国当代艺术与诗歌第一回展(2011,深圳,华·美术馆)、学院力量-中央美院师生作品展(2012,深圳)等。著有诗集《乌有栈》。2009年将中国传统官方刊物《诗林》从北方引入深圳,以民间立场和审美独立编辑,共连续出版刊物18期。2012年创办《飞地》丛刊,将小说、随笔、影(乐)评、当代艺术等多元文化融入到诗歌杂志。
疑似诗
夜屏蔽了喉,黑暗,如巨大的枷锁遁形
夜黑何其,夜夜危急而破空临,脱离环
生的险象,失之以侥幸的理论癖。口腔
呛了益生菌,斐然的物,顿开隐生的茅
塞。时代分子的谬误被袖手旁观,取其
一而窥全豹,取恼羞的脑门,诵金刚经。
复杂嘛,确关乎因缘,机械之迟钝令人
慵懒,他是他她它,他是瓮,抖出无限
洞开的光明。细致,乃是一盘冷蛋的淡。
是戏剧,是诀别,是贪图,是左,是倾
锁链,勾出一道隐秘的恋物弧,轻触一
扇永恒的门。灯影黯谜,星火巧扮妖娆。
烂衫在遨游,汗腺张开半身无雨的轻佻
神秘自不堪假设,不以人,不以讹,不
以布衣褴褛。飞机且低旋于铅块的疑云。
原载《六户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
周公度诗一首
周公度,1977年10月出生于山东金乡,《佛学月刊》杂志主编。著有诗集《夏日杂志》,诗论《银杏种植——中国新诗二十四论》,译有《鲍勃·迪伦诗选》等。编辑有《第二届中国国家诗歌节·诗歌专刊》《2008—2009年度中国最佳诗选》等。现居西安。
这么好的信
为什么没有人给我写信
写一封这样的信:
信里说法国式的接吻
说春天,小城和溪水
说亲爱的,亲爱的。
说“秋天很美,很美
旅途有一点点儿
旧信封才知道的疲惫”
说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说出许多质问和省略号
说“祝好。某某。
某城。某年某月日”
原载周公度新浪博客“长安杂志”(2014年7月26日)
吕布布诗一首
吕布布,女,1982年生,陕西商州人。著有诗集《等云到》。现居深圳。
春天里
在阴凉的三月,
为“丘八派”献上格仁拜因,
为闪翼者,
德语系一颗狭窄的心,
在羁旅中,囟门恢复了单薄。
为慢慢幻念的诗加强差异。
我的煤灰意志,
不考虑日常的鲁莽,
只有受限的未来,
只有提出几条尖锐的伪价值
诗必然地抽象。
诗的自由深陷
自由的异端,
总让软弱的我投效幻象区,
雨,低压着眼睛
找寻新的面孔。
他说,要把诗存档银河系,
把盟友的名字缩写,
在咆哮黑海和绕极的希腊之夜,
播下盐的字段。
当奥维德的爱药散尽,
伊卡洛斯拍打着他自制的翅膀飞升,
当我玫瑰颊的男孩,
拥有纯潜力,
在苍茫尘世,我又听到他说
地球是盲目的,
老于打转,而我
是地球的弯曲和扭曲,是
多维时间的一截缓期。
激进退去,我的遗忘
在另一人的汉语里,
另一种反刍与词对峙,
是诗增加了记忆的重量。
一次傍晚敲下的回车键
成为命运的欧米伽点。
是诗与现实相互动量
产生那种独特的伤感,
让我迷失,让我沉浸于无人!
而他,倾向于失建的机房,
不提示,他痛苦的木马
插入式嵌入了我,
他的血,甜,
有惊人的易融性!
因此,我的情感甚于初始,
我的场,瞬时地伦理了——
原载民刊《诗篇》第4期(2014)
王单单诗一首
王单单,本名王丹,云南镇雄人,生于1982年,有诗歌若干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等刊物,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获首届“人民文学·新人奖”,云南省作协第二届《百家》文学奖。系云南省作协会员。
后将进酒
扑尘归来兮 怀揣二两清风
扯七尺星空缝补这个城市
华灯照古邦 别了丰乳肥臀
弟兄四五 笑谈风月醉乾坤
中途 尹马君来电 东篱无花
南山相去甚远 独坐黄昏
在一首诗中 与斜阳打赌
庚哥 汝亦官亦文
天下风月 点缀大生活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片桃花一片佛
常兄 尔之先祖 碰倒元朝龙椅
马蹄之下 抢出洪武建文
一谱续今 你拾起一枚金币
城市的缝隙里 做个三流农夫
安尔君 杯莫停 万古愁与尔同消
牧童遥指杏花村 大雄丽影中
你的七姊妹花 扶着城墙 笑死春天
兄台朱江 何苦与朱元思书
从黄金屋出来 颜如玉在我身边
忘记在斯卡布罗集市的日子
上帝干杯 我们随意
牟兄 一介书生 喝干唐朝酒窖
把自己喝成高压线 烧断保险丝
南大街上 薛涛鱼玄机 为你灭火
莫急 前世缺席之酒 再满上
今生未尽之兴 先饮尽
百年之后 若吾与尔等缘尽此生
誓别杜康 不谈风雅颂不论赋比兴
来来来 端起酒杯 端起你 端起我
莫问今宵酒醒何处
赤水河畔 月映乌蒙
原载《诗刊》2014年6月号(上半月刊)
白木诗一首
白木,男,1983年出生于湖南,1996年开始写诗。曾获过奖,驻过馆,支过教。
从时间开始
太阳开了
水活了
不要忌禁
白雪公主到了加勒比海
或者成为阿姆斯特丹的一只流莺
把玩琴键的节奏
比流水更快。唱——
你要想了解世界,就从我裙底的蕾丝开始
集中营,纪念日
有这么美妙吗?
拿去做梦吧
雁鸣;留白
怀念
最低,是童年——被好奇震响远方,被神秘封锁灯光
欲言
刚碰见的——声音
会弯曲
还有视线的触角
那么轻
就被弓在树叶上的风刮进文明地带
另外的
记忆瓦解——
最后。走向教室的泪痕未干,在学会拼音的早晨
原载“阁楼诗歌”微信订阅号(2014年2月21日)
黄圣诗一首
黄圣,1983年生,湖北黄梅人,现居上海。
测验
我拉上电,那灯罩里有个不灭的
一次性。犹豫吗?当不必要吸着气
在拉扯,夜,在褶皱里舒展、掂量
以不必然而必然,这就是巧夺
写,又不尽然去写(轻取一次)
被诱惑对于克制的胜利,但保持
……不饱和量,
……保持摩擦力,讲究的一次规劝
换行,在校验弹力和断续性吗?
这不同于过七座桥但要一次性走完
跨行,再往前走回内室的黑暗
在被持续的颤抖擦拭得有些干燥后
现在该浇灌第二个主题。
中途插叙进一个陈旧观点:
昼夜不通风的室内空气指数
……堪忧吗?结论是新氧
攥在每一次完美可能的手心
放行,否则枯燥法官将你控诉
很快时间和时间撞击的弯曲声
假定是,投递给黑暗的惯例邮件
要拉开电灯书写新的一封了
“涡轮在风箱里打转,
客观在毛茸茸的生长。”
重写的意思不是提醒你注意下楼
结论是:再走得远一点。
原载“阁楼诗歌”豆瓣小组(2014年1月14日)
墨研诗一首
墨研,1983年生人。习诗十年,未尝放弃。现于清华大学中文系攻读文艺学专业博士学位。
新档案
一
城际间隙中的诱饵船,在滚水中飘舞如发酵的人
老人,白发人,城市环线像越转越累的呼啦圈
不停地下起的酸雨,你的私人故事,沽一根鱼骨
浸入脑海的孩子,出水夫人,把肉身像和面一样
揉进对每个不再互赔不是的精神病友的兜里
故乡是灵魂的画皮,在谎言和无数倍的谎言间
做一个了断,藕断丝连的皮肤之涩,爱意之滑
太滑,溜向慕名而亡的思维边际,蹲在神灯的
灯下黑里。在器材和电子间徘徊的幼狮,死活
想不起嘶吼的分贝数,古风在鱼人指尖脱罪
耍漏洞,耍偶数,痛下狠手的神迹在耍儿童
俯下柳体之躯,知道了,词组险被下毒。
禽兽越自由越像是人,人越氧化越进化如虫
微弱而微笑的痛爱,不用半岛知音,叩拜眼神
最年长的一位神,在人群中是分期付款的主
搬茶砖的工人兼职你婚姻誓词的缝纫工
文火扑灭了嘉陵江,为古书里的彭德怀发年终奖
造句都被美食app破解了,穿梭在人汤豆腐里
每个禁卫军的演艺工作坊溜走一只明星猫
放得开就收紧,受够了就学习人品。短视的望远镜
把四重奏除以长短句,余数凌空除尽哭声
这世界比我们睡得太迟了,醒得太早
味道太厚,后味儿不足。你捧自己的脸看看天
防腐的自然背景锐化了每一次叹息,你的
如果还活着的兄弟姊妹,抑扬顿挫的推或者脱
需要陪梦的权威者,同床的鼾声如大众的
飞扬、纷扬的沙砾眼,有的斜视,有的失焦
关于地界的灰黄的晃,幽幽老弱,奉公加热的拥抱
制度化养心殿,人与人不如人与图片,不如二维码
不如灵肉职称的一次次审批,自造路口只为分歧
自我翻译只为到此一游,亲吻最重,自沉壶中
夜深不可葬,封山恰似留种,火辣辣的铜
和臭,绝育的母亲河或者意图偏北的路痴,爱攀爬的
人梯,你真以为这里有一个烹饪课般的教学?一个同仁堂?
继续饿自己的肺,渴心里的饿神,你恨不了自己,尽管你想
特惠的电视价值,新婚的家猪,豢养的太阳,或者浪
所谓酥软的海洋,芝心海岸线。从葱白走到雪白的导航
遭殃的恐怖,防空的天空,非要笑着领温度的降温费
非此不可的脸颊,坍塌如瘫痪的少年楼,楼里有光
尘光,仿佛轻轻走过就酒而歌,仿佛陈梦救世而来
二
幸运家属公司的客服飞向贵阳,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
翅膀。而用如果和除非这两把神剑斜穿大地的特伦纳河
抑郁般热着,像是把冰川保存在一尺见方的微波炉中
当年就有人失踪,后来大家都去乡怀病,托起黄帝的新衣
陪小儿辩日,在日晕还晕着的时候在斑驳的尘土里吹一片
果然的天然,尘嚣就是吹管乐团最后一次谢幕的掌声
假山握起一颗放射性的拳头,岩上水是积雨云的后半生
在阴雨中,因为感受不到人肉味,我们把休戚和惭愧都献给猫
是不是给河北饭店改一个锦瑟的名字,阳关就能现身近前
天际太热,信任的线索不做须臾假账,灰熊更名
像叔父们般叫做前方,用目光发新货。就算没见过家人
的工作室,你也知道他们正在计划什么。而天空中的阴霾声
脆响,配合开门技巧,造访天堂,然后呢,学做天使
放得下际遇,放不下预谋,尽管无言西楼,尽管醉西厢
西化不是眼眶的铆钉,一笔米黄色的麻烦。既然表意亲疏
就着数据库呼噜,奋身则必输。折空气,折出一套独联体
这花纹好看,胜似罪咬合着罚,胜似你客做他语,笑嘻嘻
方死而为人。行者落幕,人体上的旅行家,像是抽空来个
哥俩好,羞怯成服务家,抖落辩白,变身无词凤凰
无可厚是,无可厚非,明德者不明深度的热力学定律
依然是个热工白话,说日期的见证是园林规划的时尚配色
递上手术刀合约,才有机会弥合天地鼻泪管,看热闹
是专家的托辞,东欧的小心思,跟着花萼女性学审计
跟着智叟学临渊羡鱼,走向门口,从大门走向
海棠。恐怕迄今最大的失败是对谎言的遗忘,其次是
对真理的疑问,还有承认失败就是坦然接受美梦
雨燕放开收紧的银根,了不起的挥洒,在绝望中
挥动虚假,都是成本,房价都是看不见的公共几何,几何
都是夸克。软件中有效果药丸,站街金融街窥探香炉公务员
不容你回家学管理,上班绣芦花,那个路口的摊位栩栩然
虚化,电脑的火化炉电脑化,就像图灵的舍利是新的右键
算法借住你的房间,房屋借住你的思想,黑瞳里的算盘
拨乱梦弦琴,看过的躲在眼下,听过的躲进风口浪尖
那我说我们就不需要四元化了,让快感去流浪中延滞
给形式工厂的工人拨遣散费,用辩证法给卢卡奇办退款
这个二级木匠,方便了誓言家,便宜了唯哈勃主义徒孙
饿死过交互回忆录,馋死过锈蚀光和社情天文台,累死过
洛阳亲友。过得快还是活得慢,感觉比知觉要强,一向如此
行书滑坡体先来居后,还用伪命题脚注写伪命题研究:
费尔巴哈的海豚游累了,躺在今夜的败笔上求和不得
隔夜的惭愧不值一提,毋宁遗忘,估计还能有梦想由此而来
三
话又说回来,原油价格加重了环线的血栓性静脉炎
幽囚的忍术疏通道德包裹体,在马路延伸的澎湃
和无奈中,每个小事件对钻石保守主义的执行
让每一年远去,还在混沌剧社的谢幕剧里无常对句
难道除了说就没有别的办法说了吗,难道不再
需要诗了吗。有那么多故事,每个小说穿堂过市
剧本像对抗干燥的倾盆之雨。游动的还有评说、妄论
在废话的海洋里,海平面上是史诗喷出的巨型水柱
跌落成海星,瞬间被虾蟹分食,难道不需要疏通下水道
现在还有四肢健全的人吗,这不是功能建议,也不是
左派技术入门。那又是什么。真正的演员从不租借场地
足迹的动产远胜带露台的不动产,土地里有一行字
灰溜溜地钻进去了,像举着文学修养小旗的蚯蚓
它的个人简历还在我手上,语言选择了步履的基本型
却并未选择标点。疾不可急,继续章程,继续羞耻
水甜味儿的梦才值得一尝再尝,就一点点,仇怨做馅
一擎火箭般飞天的神木,在天顶回撒落叶,壮观
就是见犹未见,正如微妙就是闻所未闻。正如各种评价
就是庆祝评价史的到此一结,结论就是评价的外遇
不要轻易比喻,比喻轻易可以用水球,也可以用铁锈
仿佛肥胖真是金属之病,仿佛战争能收藏爱意的陨石
罪恶和死亡,个人贩卖超热量的官方网站,就在每个火药虫
的身上,每个信用卡的刘海上,营救一个失去热泪的禅悟
现代人也是人,古典也是现代的茯神,预习古典的现代
在马赛里又输了前半程,后半程带走了一个叫本雅明的
萨满。让突然间官方化的花收缩,或让速生的民调报表
绽放,调解人擅长赞美外表,游说客却捡起了菊石的角
亚特兰蒂斯的客户关怀是平面化的,酒乡使馆今夜酒洪不退
推动摩擦力的妇女计划,是否格外需要八面奔突的本土立场
是否恰恰需要不止一次潮汐的DV现场,需要不自动的心肠
五月份和人身的自由结核菌能健康成长,还可以开出黑桃
勤勉一点,撕去一角,一夜长老的不知自重的自嘲
假人熬多少年才能成为人,森林熬多少年才能成为琥珀联邦
一位口衔武术秘钥的秀才在挖,在这场重新挖掘大气的
传统赛事里,势力服务器适时播报,看暴力能够多么深刻
看辞藻何以藕合,背云翳去南柯。最后两人对坐,使对方错过
对方,使康德蹑手蹑足绕过,使语言称为孤儿,归去来
四
不要想当然,不要不想,当然也可以倒过来想,思维如何
倒车、倒带、倒灶,把爱说成摊薄饼,把爱国说成添油加醋
不说添置土建是期待结果圆全,像每朵想象出来的沫花
飘舞在半清醒半哲学的峰值里,每个后工业的好人抱在一起
距离感超过五感占据首位,举个例子,当代史没有出版商
温度是最标准的度量,温暖就是不要设想可能性的自燃
和淬火。钢筋一根根插入调查员的旧账,资本主义方尖碑
被工人阶级主教玩弄于股掌之中,水袖白领不喜欢新世纪
就像游戏不喜欢暂停,新闻超跑不喜欢红绿灯,正如农村
长年反抗城乡结合部,思索每一艘电梯的原动力,是否有一天
混凝土般的利益集团会冲出天台,升入银河,是否云就是佛体?
外向型自闭症联盟如何自治,体制不过是各人体质的表征
青鲢的赛博体系价格波动,时间无数次虐待空间,空口无凭
有货币雨为证。一步步求证就是原始共产主义,反证法适合
原教旨还乡主义,在宗主国间的对话里闪过去一个人影,黄山谷
他第几次溜进了享乐主义创造社,追一个红衫的空白女孩
女士还在正步走,历史反转,就像运河,就像河界拦阻奴婢
模棱两可的经验厂矿分局,非此即彼的短路教宗相互腹诽
情人会晤仿佛光合作用。种群联合会是家族外交的私有化
或者虎斑草原兔标记了广袤的物权法,吞吐的暗流拂过最后的
山寺桃花。可度量?渡人者自渡,缓慢的白帆锐化光明的暗部
油轮的拟人布鲁斯,长驱直入的人事,鄙薄无情的春色
在东方海关的第三道闸口前迟疑了,一个顿号就占据了一个
吨位。万吨级的广播,千万吨级的院线,收起来就是雨后春心
只能俯瞰,崇拜他人的环保核弹,绿色毒品,善意权威
停留本来就是个悖论,就是日光的佛珠披散在天津港,北京焚香
今年的甜橙腐败了去年的出版公开赛,波黑和波兰从记忆中消退
像布道旅客不过是新型日落的营销手段,在理性不足的油烟里
争吵也不过是人声的再投资,那么农民的唢呐协会和不健康档案
如何保管,在匆匆苟活的呐喊和惴惴不死的张力间,印发扼腕叹息
俄文版,真的急不可耐吗,蜻蜓点水真的是初级飞行员的危机公关吗
静悄悄的牺牲,这一定是不够好但足够有效的诗歌开头
甜心或者静息都被量化了,日食承租了明日新政,倒是低廉
有偿贫血已经成了经济学常识,坐看云起是后现代宣誓仪式
那天你做了一个奇怪但健康的梦,命运作为低俗字眼从你的诗句里
被勒令删除了,同时,偶数、党派、电信、疟疾被强行加了进来
五
琴歌、情歌、单跳、双跳,道听者听,听道中人啸
听大秦欢笑,远洋飞架波罗的海桥。只能听就够了
听空气爆破,撞击声在万千尘埃上打反拍,颤音坠落
雨落心喉。大使言真事,是雨包容天地满眼,还是鼓槌
楔进山川。留白吞天,在后文中绕道细察,绕过来一个佝偻
窸窸窣窣正是真音,喳喳吱吱是农妇的选举权,她羞涩如云
谁都被抛弃了,问题是被谁抛弃,童年远景或是权术戒毒所?
告诉你,你是谁,这就像往冰水里倒火,往陈腐中插电
不插电去隐喻协会信仰遗失,遗产税自然抖,如蜥蜴镜中之尾
九十岁的婴儿,新鲜的跨国读心专家,嫁给他,一枝庄稼
天真的天启枯木,随邪祟流转,入夜成鬼,阎王深陷贿选丑闻
空洞、无用、淡雅,还有自在,就是价值的全部所有了
脂肪化的井田制,行走在水银覆盖着的崭新社区上
电力分享是古猛犸的临终项目,地球是最大的掌上设备
青光眼、腱鞘炎,无知多损无益,止损是新石器后的第一法则
第二法则是玩笑,让张扬返归想象,一个跳恰恰的老人怎能退休?
只有静思、翘首,看她直面而来,双手齐天,两岸无神
是戏彷戏展现着一切,村庄向阳,聚丙烯山寨了形而上学
醒忍者醉斩睡忍者,在谁的梦里?沉默是脑中泽国,正如
懊悔是情感爪哇。邻里贸易出现粥状硬化,多硬?像化石?
纳米界起草了显微中立建议,这事唯有三军用命,底线划一
视频准时出生,在每个角落里,电子眼扮演接生婆,她生硬
而诚恳,视像在不断的修正中变蓝,顺清洁色上溯超新星
故事不就是事故吗,演绎不须假说,尊长者立刀成佛
佛国有效,俗客有赏,重赏,弹道里疾驰的贝斯手
赏我们半晌肉滋味。重印的边境债权书,用盲文,续写
资本主义毒舌。伪装社交竟然成了唯一线索,生活被撕成网
格线,琐事在吞噬传统赛事,然后点击率蚕食了五指山
交易权从半年史中缓缓下载,匆匆走进,匆匆走出。二律背反
被说是爱,爱被说成是寸土不失。鼻尖下的寸土是寸空
是一寸空一寸险,多险?不如放弃言语水彩,让后来纷至沓来
原载墨研(研)豆瓣主页(2014年7月20日)
厄土诗一首
厄土,诗人,生于1985年,甘肃宁县人,毕业于南京大学。写诗兼或译诗,有诗集《昨日之树》《舌形如火》等。翻译有詹姆斯·芬顿、齐别根纽·赫伯特等欧美重要诗人作品。现居上海。
挖掘者
对最庄严的事物不屑一顾
美妙的眼神,如同拥挤盘旋的枝丫
透过那里——
“我居然可以掘出一个地狱。”
是啊,居然可以,居然可以掘出地狱
从上帝往下、往下,到处是天空
可怕而又诱惑的天空
从我这纷纷竖起的汗毛上,
吹过恐惧颤栗的风,
永远也吹不散的命数与存在
呈现不存在的形态
那些意志的变形,消散的苦痛
无休无止的鱼贯而行,天空无休无止的鱼贯而行
地狱无休无止的鱼贯而行
浅去踪影的障碍不得不停顿
不得不穿越盘驳的枝丫鱼贯而行
苦难的果实,压弯栖居的枝丫的巨大力量
源自地狱,那些嘴巴突然张开
它们早已被晓谕沉默的意义,
面对这美妙的眼神,掘出的地狱。
原载厄土个人诗集《舌形如火》(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
包慧怡诗一首
包慧怡,女,1985年生于上海,文学硕士,译者,中古英语文学博士在读(爱尔兰都柏林)。已出版译著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好骨头》、F.S.菲茨杰拉德《崩溃》等八种,著有诗集《异教时辰书》。
诗篇
(《异教时辰书》之三)
孤独聚敛灵魂的深蓝色光束
如在寒硬的宝石中
即便使用精灵的纪年,我已等待太久
那干渴已结成翅壳乌亮的萤虫,从此我有了
浮夸而剔透的飞翔
我多么愿意降到大地上,由一位吹拂者
引我穿过流水潺潺、虫卵簇拥闪光的深林
与他保持忽远忽近的距离,致命的跟踪
无力消停。我听见第一场蓝色的雪
寂寂羽化的声音
他不过是在走向雾状的没落,单薄的背影
在陌生蕨类上幻化锋利的骨芽
蓝莲之溪汇成清冽的笑涡,这一切早被记载
有一种液态的编年史
正静静流过林间的石磨
没有面容的吹拂者沉默地踏出蓝色
——请暗示我:如何真正观看燃烧
才不至焚毁自己?那起初与最末的朦胧蓝光
以怎样的法则切换着星系?暗示我:
你所迈入的那扇镶满晨星的拱门
可会反转?
有怎样明灭不定的指令?
原载“上河卓远文化”微信订阅号(2014年9月24日)
周鱼诗一首
周鱼,女,1986年9月生,现暂居福建福州。
诗
1
化妆盒、布袋、油画、褐色钢琴、天珠、
空调、一张4A纸、床、枕头、悬着的灯,
每一样事物,都是禁闭的喉咙。
还未发出声音的诗。未抛光的刀面。
拥有的名字都是
——假名——汇聚起一大团
沉重的黑雾,
庞大的身躯充压整个空间。
当灵魂的蜂鸟还没有来——刺出小洞,
就没有一首诗被认领,就没有事物被需要,
没有鱼露出过阴天的水面
——呼吸黑衣上那枚袖扣的光亮。
2
一个粉红色的女孩,踮起脚尖想要
摘一片叶子,她的裙裾成全了
这个黄昏,让它区别于其他的黄昏。
而转眼,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于那棵樟树
背后,粉红色的失落
也是成全的一部分。
这个景象,让我幸运地
获得了诗
——不是我此刻正在试图说的,
词语,在努力地说出消逝;
又永远无法全部地说出——这令诗人
满意。
3
又一个黄昏,我经过一株及膝的野菜,
我没有将它认领,
也许这也并不那么重要。
世界在我以外存在着——
一个沉睡的美人,口中含着
不可被企及的珍珠。
我纯粹地经过这不知名的,像经过
我会爱上的人,
但没有深谈,就错过了。
这的确不重要。它仅仅不被我拥有。
它似乎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并且
对所有诗人,对世上最优秀的诗人都不关心。
它内部水晶球般晃动的诗词,一早就被留下。
4
我的心跳得太快,我试图
抵挡那字里行间。在母亲提着菜篮
和她的实用主义离开家之后,
这世界变得简单而危险:
就只剩下一封信和我。
心跳让我呼吸困难。我沦陷
在一封情书里。
让我怕于思考,甚至丧失了所有能力,
连诗,也无法去分辨,因我已被拖拽进
——它的正中心,那藏匿着的令万物迷乱的内核。
那风暴的温柔。茶几上橙色预警灯不停的闪动。
5
这一夜来临时,他代替了诗。
当我问他一个问题,他没有
用语言回答。就那样走向椅子,然后
坐在那儿。
只有黑暗正在我扫出的空白里
填写着什么。同时
隐去他的面孔。
他的外衣,比他的其他都更为清晰
——阴影在上面纷纷落下,愈加丰满。
最后他的轮廓凸显:
——一只器皿。
6
因为诗,我变得沉默。
(写诗的时候,和不写诗的时候都沉默。)
沉默是圆形的,蜷缩着的一只瓷鸟。
不需要食物的供给。
它不能将其鸣叫的事物有很多,
好在它已经足够。
原载周鱼豆瓣主页(2014年8月19日)
江汀诗一首
江汀,安徽望江人,1986年生。毕业于青岛理工大学,现居北京,从事出版编辑、策划。著有诗选《明亮的字码盘》。
诗
他已经认识了冬季,
认识了火车经过的那片干枯原野。
城市在封闭,运河上有一片绿色的云。
进入黑暗的房间,像梨块在罐头中睡眠。
他的体内同样如此,孤立而斑驳,
不再留存任何见解。
可是旅行在梦中复现。在夜间,
他再次经过大桥,看见那只发光的塔。
它恰好有着慰藉的形状。
缓慢地移动身子,他做出转向,
在这样的中途,他开始观察
来自邻人的光。
原载江汀豆瓣主页(2014年7月7日)
刘旭阳诗一首
刘旭阳,1987年生于河南商丘。曾获第七届北京大学未名诗歌奖。现居郑州。
诗
在深秋,灯居住于语言的巢穴。
以何种方式,来擦亮一首诗?
隐约中出现的魂灵
来屋脊的水声里呼喊着来者。
她的音步拖着怜悯之心。
以雪的方式,我阻止
参与其中。
但危险已是注定的最末的巢穴。
扫落的深秋,日子连接日子。
当时间探入旷野,我却在观望中
满怀漠视——
可怕的向上而来的风窝。
绳索,言词的力量和意念的松弛
交换着液体,筑造爱河。
——最末
死亡也只是我粗俗的一次停顿。
原载刘旭阳个人诗集《苏鲁支诗丛·中国房子》(2014)
刘客白诗一首
刘客白,原名刘会宾,1987年生于河南登封,现供职于郑州晚报中牟记者站。
下午的诗学
捂着脑袋,这智慧的暖瓶盛满清水。降温了
几只蝌蚪还在神经末梢练习水性,你坐在石凳上等一首诗
这首诗也在等你。就像一个人
在等待另一个人,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他们拥有的只是语言的频率,还有词语的变戏法
两个人的距离和一口井的深度差不多
只要用铁锹在院子里画上一个圆,雇几个工人
用不了几天地下就可以打出水,水从你的中心思想流出
流向歌颂、讽刺、阴谋,流向体制荒唐
水用来做饭和洗衣,用来给肮脏的双手褪去罪行
挖出的石料和淤泥对于一首诗是多余的
好吧,哪里有陷阱就把哪里填平。在井口装一个辘轳
用和词语一样柔软的绳子,绑上一个铁桶
就可以绞上满满一桶的诗,要多沉就有多沉
如果它跑起来,赛过猎豹的首领
没人去读它,它也是清澈的。一首诗在屋檐上下着雨
没有雨水,不湿润。你不明白
它是在等待一个人,还是一个人在等它
有人从这里路过,缺乏爱意,没有接吻就离开了
你在床上午休,把梦做到了这里,身体也跟着来到了这里
然后,打着伞从关虎屯蛙泳到瓦屋李
雨像责任一样大的时候,你就骑着马去南流
如果你弄湿了鞋子,一场雨的节奏就失去了父母
它供养的子女消瘦,没有发言权
如果你跟着主任学唱歌,一场雨就失去了卧室
这种情况只有在搬迁的强迫下才会发生
一场铲车开来,冲毁你们的性生活。
缸里的鱼挤到马路上,他们翻着白眼也望不到日出的海面
嘴唇有点干,你从床上下来,来到湿地
井里的水带着一群蚯蚓漫过三阴穴
和一首诗混到了一起。而,燕子飞的越来越急
原载刘客白个人诗集《苏鲁支诗丛·下午的诗学》(2014)
王家铭诗一首
王家铭,1989年生于福建泉州,本科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为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所2012级文艺学研究生。曾获全国大学生樱花诗赛一等奖,作品散见于国内诗歌刊物,并选入长江文艺出版社《武汉大学诗人诗选》。
诗
朋友们都走了。到海边去
进行一次回忆或长谈;
到北方去,寻找那些
消散的白昼。
我面对着,一再到来的午后
感到一切声音的形象
在消逝,像阴影静卧,
季节的弦停止发动。
我写过一些诗句,
粗粝的沙握在手中。
如今事物都褪去光泽,
上帝的言词也复归平静。
我感到疲惫,如果我
更有能力一些,更懂得爱,
学会逃离自己,我能不能
做得更多?注视一个人的内心
就是喊出她的名字
埋到胸口、无处可去?
从不可能开始,无意义的
节拍松动着每一天。
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并排的
虚无和永恒。
原载“中国诗歌学会”微信订阅号(2014年9月21日)
季稻诗一首
季稻,诗人,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现居广东东莞,大四学生。
诗的遗忘
你遗忘的信飞那么高
劝戒成了半睡的冰条
诗要怎么写怎么爱
我全都理解不来了
我只知道爱是绵羊和云
那诗是什么?你给我一个定义
每一个定义都仿佛是可以睡醒的冰,伞开着各类呼吸
不如我们
比比谁更柔软,柔软的锤子,柔软的暴风雪
你不伤害,只静静地晕眩和理解
要爱惜每一个字,无非就是爱惜我们的创造
但现在是你握着我的心,也握着我的速度。
而那些共同惊起的震幻,背后是醉星互相摘着自己
在我窗边,我的雨衣里,闭眼说睡眠的
光帮助我变成我所写的一切;但我的荣誉是你的
你的荣耀也必然是你的,如同,我是你的一样。
原载季稻(懒佯狂)豆瓣主页(2014年4月9日)
叶飙诗一首
叶飙,1994年生,求学于合肥。
诗
——赠江汀
崭新的夏日,
树上猛烈的蝉鸣,为黄昏的道路
搭建起一道半圆的弧顶。
两个朋友走进去,
像走进一个寓言:新的城市
正诞生于每个旧的毛孔。
——记忆在此处打盹,
那行道树更换了新的叶子。
——如果拐弯,
那就曾是脚步所未到过的区域。
(几年前,他们那么年轻)
分手已接近八点钟,
其中一个,在归家的路上,
他看见休憩的运泥车停在空地,
他感到泉水一个劲儿醒过来,
哦,他低喃出一句话:
我们可以有
重轭下的咒骂和喘息,为什么
不能有漆黑的眼睛
像这辆黑不隆冬
像沉默无言的大地
原载叶飙豆瓣主页(2014年8月3日)
注释
[1]富拉尔基,达斡尔语“红岸”之谓,古朔方渔屯,清光绪时属镶红旗,今属齐齐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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