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东,生于1961年,祖籍江苏吴江,出生并长期生活于上海。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投身于先锋文化运动,是当代诗歌生活创作的重要参与者。出版诗文著作多种,主要作品有诗集《导游图》《夏之书·解禁书》,诗文本《流水》和随笔集《黑镜子》等。
火车站
(2014年3月2日,来自小曼的一个变奏)
并非昨夜,是另一个日子
是更多的日子
偶然性迎来又告别了某人
负片里一件黑色皮衣
银盐浮现流逝的脸
而昨夜
如此近;昨夜,无限远
混入呼吸的肌肤之亲
残肢和惊骇的油脂与血
火车站交叠着生死的叉道
偶然性有一位必然调度员
在白热的异城间摆布命运
一列车送某人重归倒春寒
一列车却载来
沙暴蒙面的虐杀之利刃
无限远,如此近……
残肢和惊骇的油脂与血
混入呼吸的肌肤之亲
……而宵禁的火车站
并不能阻止那个人返回
原载陈东新浪博客“陈东东诗存”(2014年3月9日)
录于《独坐敬亭山》页边
山的面前,要有一扇窗
早年,那开发商
曾经错背过李白的佳句
而今已经不会再算错
得花销多少诵读的时光
才能买下
可以凭棂眺望的一平米
于是塔吊开始
作业,为了像售楼经理
挂在嘴边的广告语所言
窗的面前,要有一座山
一定是抄多了古诗今译
寄居客搬进远郊小高层
厨房的平开窗独好
在水槽上方,框进西边
挖剩的山
于是他沉湎
用素菜做红烧肉
用洗涤塑料餐具的
所有闲暇,去补皴
青绿断崖的横擦皴
直擦皴
直到百洁布
将玻璃擦成无,直到
岚烟里脱排抽不掉的雾霾
全部都拭净
于是他不隔地看
山的背面,抓斗车抓狂
暴龙的咆哮一阵阵呼应
小高层几只电钻的疾旋
刺进了水泥墙混凝的白垩纪
牙痛深处,洞穴被打通
更多的石材堆砌于装潢
世界在蓝图里星移斗转
无间无情只不过乌有
现在他打碎水槽里捞出的
密胺月亮,正当一声唏嘘
变奏颤栗和崩塌的形象
他知道或许他并不知道
即使
他依旧去欣赏
窗对面那个残存的轮廓
他也倦怠了相看的不厌
原载陈东东新浪博客“陈东东诗存”(2014年3月29日)
安遇诗一首
安遇,生于1949年,四川省大英县人。诗人。著有诗集《大陆是一支黑色的盲人音乐》(2002)、《稗史》(2006)、《后来我们说》(2011),合著《王灼集校辑》(1996)。曾参加第4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现居遂宁-成都-北京。
看见
旧词一样的镜子
我的忘川
我经常摔镜子
我只能生自己的气
但它只是语言断裂
词还在
犹如国破家亡
还有一寸山河
故乡失守
还有爹在,娘在
爱你的女人
还是女人
我说,你呀
你呀
一个字一个字去捡
破镜子也是镜子
不怕今天
看见明天的大火和灰烬
原载《元写作》第五卷(团结出版社,2014)
高春林诗一首
高春林,1968年出生。作品有诗歌、散文随笔、评论等几种。诗歌被翻译成美、英、日等国。主要有诗集《时间的外遇》《夜的狐步舞》《漫游者》等,以及随笔集《此心安处》等。主编诗歌选本《21世纪中国诗歌档案》,以及《三苏》刊物。曾获第三届河南省文学奖等奖项。
雪自在
雪下的很自在。饮酒,不自禁
昏睡。碎舞碰撞了现实。
街道上一棵挂遍串灯笼的樟树在雪中,
远在红石山的父亲的庭院在雪中。
安宁这时在雪中,
我像一个与世界和解的白痴,在雪中。
雪像一个声音,绕我,
绕着这座干得皆是尘灰的老城。
雪做的马车预言什么?
我想起远山的炉火已不在我身上汹涌,
冬天的失眠症带来更多昏沉,
这声音是新的尖叫,类似女人。
我们的未来都深藏在我们每个人的路上,
一辆辆车过去了,再慢
也是瞬间,我一直想在我句子中添上
一根长缰绳,但多出的是风浪——
没有雪的自在。它在食着时间地下,
它在消灭着社会漩涡地下。
你别摇头。这里,也即那里。
“我们只停留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就好了”
原载高春林新浪博客“高春林:说是又非”(2014年2月12日)
草树诗一首
草树,本名唐举梁,湖南人,毕业于湘潭大学。1993年离职经商,2005年恢复写作。2012年获第20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2013年获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二等奖、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著有诗集《生活素描》《勺子塘》《马王堆的重构》等。现居长沙。
水母
如今我站在语言的窗口眺望,
久了,也期待沉寂的门铃响起。
现实和语言之间耸立的山坳
需要有人从那边过来。
薄暮下走过一个孩子,扯着
母亲的衣襟。曾经叫嚣的马叶刀
再次刺眼。无妨:抽离仇恨,
仇人回到人。合伙人不再合伙,
难道再没有共同话题?
是否商议一次开发露珠、蛛网或鸟巢。
或许邻里之间一次小坐不经意
透露了时代精神,对于语言
不过是雾霾,客厅地板
一地PM2.5的微粒,但总要
好过操控语言的人:轴承冒烟
敷以黄油,热气或烟
立刻混淆了诗歌的定义。
当来了个真正谈论时代的人,
讨论建筑,却无关乎建设,
筹划建设,却无关乎建筑。
词语偏离本身,像灵魂
离开了肉体。唯发黄的家信
言辞确凿,酸楚酿成了蜜。
而情书零散,丝带失了光泽。
还能向谁寄信?去火焰的邮政所
向虚无寄大包、汇纸钱?
人世的大海如此奇妙:
水母在两只接近的手上传递,
如花绽放,却让身体发痒,
淋漓的美含有多么罕见的毒。
原载民刊《元知》1403
杜客诗一首
杜客,原名杜海斌,男,1969年5月出生于浙江嵊州某山村。从事小学教育工作14年,现在嵊州某机关谋生。1980年代中期开始习诗,1990年代起在《诗歌报月刊》《一行》《反对》等刊物发表作品。
柿子诗
一个世界疼痛的收获
——保罗·策兰《苍白声部》
秋风起,你全身都软了
秋风起,你浑身都甜了
当你打起满山的灯笼
我就满眼星辰般的旧火
面对心肠,你更愿意比软
软,就要软成一个对手
软一分就安全一分
但比骨气,你依然有一点硬
面对命运,你当然要比甜
甜,就要甜得像同伙
甜一分就危险一分
但比谎言,你依然有一点苦
软,是你一生的事业和宿命
甜,却不一定是最后的命运
当你在成熟时开始告别
我就在晚餐时开始早餐
你告别枝头但不告别山河
我告别时光但不告别秋天
当一片片落叶寄来一封封春天的旧信
突然的夕阳把我照成明天的旧影子
原载《越界与临在》(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
刘年诗一首
刘年,本名刘代福,1974年生,湘西永顺人,现客居北京。曾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人民文学》诗歌奖。著有诗集《远》。
青草湖边的木屋
想停下来,像一只瓢虫,停在丝瓜花上
想掉头而去,给繁华一个背影
像水一样,躲进芦苇丛
想跳进湖里,水下有青草、岩石和阳光
水如母亲的手,抚遍全身
想把泥翻起来,捡黄鳝。带回去
炒干椒与生姜。想种葵花、豌豆以及燕麦
想在屋檐下,等雨住,等青苔
顺着石阶一级级爬上来
想取下斗笠和蓑衣,去水边
在岩石上,看断云,看此岸的青和对岸的白
想挑一下桐油灯,让它更亮一些
看一封字迹潦草的信
抄一段《心经》。一首很好的诗
在藤椅上,把身体放平
观星象,分辨小熊座与大熊座
明天宜赶集,理发,纳畜,买书,有客从北方来
小黄狗睡了,蜷在怀里,鼻息均匀
想有个黄昏,葛勇来过。要赶飞机,又走了
门槛外,放着榨菜、酒坛。还有钱
纸条上写着一首五绝:“访刘年不遇……”
把船撑到湖中间,那里有许多风
开坛。葛勇酿的高粱酒,口味极淡
湖里游动的,有些是星子,有些是萤火虫
想养九只鹅,不用喂食,每天早上,它们
自己下水,找鱼虾吃,晚上自己回家
而且会讲究队形,会咬陌生的人和松鼠
想有一枝猎枪,带瞄准镜的
想有个黄昏,我正在钓鳜鱼和螃蟹
屋顶上,谁把炊烟,烧得如此歪歪扭扭?
跑回木屋。灶边,你在手忙脚乱地做菜
你围着一件粗布的细花围裙。手轻如湖水
生的松木,烟很浓。熏出了泪
想你学会了游泳,像一条白花花的八爪鱼
向我扑来。鸥鹭们惊慌失措
想用小半天,观察植物的长势和性格
关心包谷,也关心金钱蒿和鼠尾草
想用余下的时间等,等一场雪,不分南北
等一次潮,不辨沧海。等青苔爬上裤管
等一个人,像怀里的小黄狗一样,幡然醒来
原载《新诗刊》2014年第1期
吴情水诗一首
吴情水,原名宋劲松,当代诗人,1977年12月生。湖北新洲人,毕业于南京大学。曾求学与南京大学中文系和任职于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与评论家张桃洲博士创办艺术先锋杂志《南京评论》。出版有诗集《宁杭道上》《雪在何处醒》等,另与张桃洲博士合编有《南京评论·年度诗选》。现居杭州。
纸蝶
真理里逃走的纸蝶落在时间的反面
我爱她的脸如春天撕下一片花瓣
这不是西湖水上飞的蝴蝶;不是
桃花扇上绣花的蝴蝶,不是
庄子与星辰对话的蝴蝶……
她金属般腥涩,鲤鱼般活泼
她穿越象征的丛林,生于传说
真理里逃走的纸蝶落在水的反面
彻夜无眠,忘情跳舞
她和如水的身体互诉衷肠
她是器乐而不是乐器
“快!搂紧我,亲吻我,抚摸我
饮光我隐秘而快活的血”
黎明。她随一位神秘的知己委蛇而去
细弱却快乐的夜色,被她一点点擦掉
这个绝望到疯狂的女主角
在快感,铺满伤害、背信和僭越的纸面上
为我写下一生不解的谜题:对幸福向往不止
真理里逃走的纸蝶落在生活的反面
自她之后,我们活在隐痛中
原载吴情水豆瓣小站(2014年4月3日)
陈兰英诗一首
陈兰英,网名:深深的雨香。生于1977年,湖北大冶人。2000年毕业于湖北医科大学。2009年始诗作发表于多家网刊和民刊。现任职于某医院。
水果
四周是寂静的,它挂在空中
或者它是寂静的,而四周挂在空中。
端上盘子,雪盖着文字
是它最年轻的一次。
从海水中退回的波浪
每年都有露珠来觅食。
不应该说,那些枝叶凋落
如深长的记忆。长廊繁华如影
不说一片幽暗如风。
唤一声,有千万声作答。
你在等你的心意,等你心意的贴片
从界面的无尽处缩回,宛如开花的手
镶入故乡的魂魄。
四周是音乐的,它挂在空中
或者它是音乐的,而四周挂在空中。
咬一口,水中颤泣我妖艳的果
终被唇齿分开的果……
水落,千曲入梦,一曲独醒。
原载陈兰英新浪博客“你每天遭遇的孤独”(2014年6月4日)
张伟栋诗一首
张伟栋,生于1979年,文学博士,从事诗歌批评和中国新诗史研究的工作,现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曾获北大未名诗歌奖和刘丽安诗歌奖。
猫与狗
我的猫先是在收音机里,后来到了我的床头,用爪子梳我的头,
和我吃一个碗里的饭,它说喵,就是吃。
我的狗先是和我一起上学、休学,后来到了照片里,它从不说,它的脸就是语言。
它们都会歌唱,喉咙里有个小小的上帝,我就是它们的墓碑。
它们都留下一个地址,在我的语言里留下它们的猫与狗、落日。
在微光里,我用手数着它们皮毛下面的椎骨,也同样有人数着我的。
我用手探入它们的腔体,也同样有人胀满我的。
它们留下、带来怎样的一群人,它们说喵,就是吃。
吃,就是鱼和骨头。它们牵着一群人,加入它们哭腔的合唱。
它们打开冰箱,遥远的北方,里面有冰冻的肉和骨头。
它们的歌唱,就是我们的语言。
我要回去,我要留下,我要沉默的像盐和雪。
原载“中国诗歌学会”微信订阅号(2014年8月11日)
赵晓辉诗一首
赵晓辉,女,1979年出生,山东胶州人,北方工业大学文法学院中文系副教授,2007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古典文学专业,获文学博士学位。主要从事古典诗词研究,间或进行新诗批评与写作。
古镜记
你来自何年何月?这似乎是个永恒的谜
如今我废弃如空址,而你却隐遁形迹
自称灵物,兀自夜奔向我,如飞鸟投林
该怎样勾勒呢?你有火焰与水波的质地
我不明奥义,却如凉风有信,夜夜看你
挥霍那婆娑的舞姿。我也曾以虚空反复
摩挲你那美丽而繁复的纹饰,并看那些
绮靡的铭文如何承接清露,一点点墨入
影子的冥想,像是一个被牢牢钉进夜晚
星相中的典故:久为人形,阅人多矣
早已羞于提及那前生的形象。你的固执
便是他人的梦魇,我的惊喜。君莫舞
且看今夕何夕?多少云屏掩去了濩落生涯
而我甚是疑惑:这徒劳而美丽的纹饰
它们蹲伏于镜壁周围,仿佛窥伺一个
芬芳的深渊,里面映现出沉沉的药与火
却已炼就了更深的胁迫:是就此坐进
这更深的镜中,成为镜子的一部分
如虚无荷叶般迎举更敏感纤细的照耀
还是在浩渺的镜外逍遥,蹉跎,容与
与那神秘之光相克相生?我不明奥义
却从未离去,从未丧失对镜子的钟情
岁祀悠远,河图寂寥。有时,你命我
端坐如一幅仕女图。我却质疑你的光线
日渐菲薄。我欣悦时,镜子会于匣中
歌唱,吐光,盈照一室。我戚然不乐时
镜子亦昏昧沉沉。那些被你照出真实
形迹的白猿、绿龟、鼠首,善舞的歌女
不过是些虚拟的云路,以及纸上烟霞
早已不能满足你永不疲乏的祛魅之心
世情如毁,而今何意?我们兀自沉湎于
古老的游戏:奔月,乘龙,飞霜,秉烛以及
相对坐调筝。浑然不觉那流光中的罅隙
已耗尽了所有的白驹。我早已谙习如何与你
化敌为友的艺术:你却一再命我心如戥秤
痛定思痛:临镜之人早已死于这无尽的循环
原载北京文艺网《诗托邦》网刊第3期(2014年8月)
昆鸟诗二首
昆鸟,诗人,原名管鲲鹏,1981年生,河南人,现为记者。
白眼睛
——阿玛尔菲塔诺的癫狂
已经有那么多事物
因过于赤裸而失去了称呼
人的手探入自己后
终于抵达那安放在底部的镜子
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手合在了一起
而那意味着祈祷吗?
当世界的内脏翻过来
谜底像鱼卵干死在春天的河岸上
我们用谜语编制的秩序
已经失效,而过量的谜底
将摧毁我们的智力
世界将成为我们的眼罩
我们看不见了
或者,我们进入了盲视
因看见一切而变成瞎子
我们是镜子上的水银
是知识本身和她的失败
在一个地方,我们走着
这是释放还是驱逐?
这是去还是来?
在这白了的世界,无处所的世界
在这个无边无际的石灰矿床上
很久以前,曾有一截没有杂质的粉笔
取自这座矿山
在老师的手里,掉落着白色粉末
变成阳光的一部分
那时我们曾小得足以做一粒种子
足以被纳入最笨拙的意义
爱和悲伤,沉默和歌唱
而现在,黑板上的黑,不见了
大教室的白内障,盯着我们
世界对我们,总是很上瘾的
而人所建造的
无论有多高
都不过是脚手架
姑娘们,你们有裙子
姑娘们,你们有裙子
你们的裙子真美
看见你们穿裙子
我就高兴得像个傻子
在我诋毁世界的时候
机灵得连良心都没了
而在世界还没有的时候
渊面上运行着一条裙子
是红裙子?绿裙子?
我说不好
在有裙子之前
颜色如何可能?
如果我穿上裙子
我就好好地哭一次
因为裤子发明前的空山空水里
坐着所有穿裙子的人
姑娘们,你们有裙子
有夏娃从蛇那里领来的装束
你们穿上裙子
我就用鳃呼吸
以上两首原载“阁楼诗歌”微信订阅号(2014年8月20日)
胡蜂诗一首
胡蜂,1983年生人,生于呼伦贝尔,现居北京,职业为策划。
十五孔明灯
你为疏星挣着裙子
夜空中飞灯
像只蜜蜂压弯了树枝
你可以吐唾沫在手心,把亿万年的光阴搓成绳子——
为什么简单的道理
我们要撵着像羊群?
我看见别处的风吹动水帘
一些人们
在美景里凑合地活着
斜檐上积雪变轻
小女孩在玩耍,她把你的骨痛要过来
至于你自己,去春夏里赏花
你会有你的流连忘返
去传粉。
原载“阁楼诗歌”豆瓣小组(2014年3月10日)
苏琦诗一首
苏琦,男,1984年农历二月生于安徽青阳。青年诗人、随笔作者。著有诗集、随笔集各一部。2006年大学毕业后一直生活于北京。
在五道口地铁站
马与鹿之群一群又一群。
渔网不停地撒出,撒出。
泉水节奏地汩流、漫布。
如种子,使大地年轻。
在他们左边,斜坡停止之处:
一个真正的行为艺术家?老妇人灰色,凝重,又可爱:
她坐着,躲于灰色的臃肿之中,
三条灰色的小狗穿着花衣,在她身边无忧无虑地嬉闹。
她在活着,或曰在乞讨。
她灰颓地萎成一座多褶皱的小丘。
她既在上班,又在赋闲,
在黑色生活的底部化解了苦难:
一种无力的白色的理解。
两股扭结的长发般的水草相对流动、流动!
马与鹿的混合群涌动、涌动,脊背的黑色波浪勾勒出青春的力量!
有几个人,像渴望插入长句子的逗号,
黄色、白色、黑色、红色(只有白色和红色没蒙尘),臃肿,
做着时尚又寒冷的生意。
而稍远,在虹之桥下的阴寒里,古老的驴子们在打转,
一边拼命地吆喝着没落的生意,一边用
灰眼的余光、竖立的黑长耳朵警觉着。
马与鹿之群涌动、涌动,脊背的黑色波浪勾勒出青春的力量!
这点缀些白色、黑色、棕色花朵的葵花林之流,
世界在这里交叉、相互染色、勃勃地涌动!
只在一些特别的时刻,这马与鹿之群停止、纷纷聚集。
宛如童年的抵暖。
宛如集会?
宛如看客观望着时代倏忽、隆隆地驶过。
而后,
蓄满青春的四个湖打开闸门,沸腾般相对流淌……稀释。
原载苏琦新浪博客“青年英雄·草稿本”(2014年6月9日)
钱磊诗二首
钱磊,生于1985年,贵州盘县人,现居六盘水。
庖丁解牛简史
秋天的田野,草木渐瘦
在迁都后不久,新政施行
庖丁撕掉鞘上的封条
打算进大梁城,像少年时
从安邑出发,远游列国一样
路还是那条路。此一时
须拟定一份说辞藏在刀中
警惕比经络复杂的事
现今时局动荡,要谋一份好活
当慎言克己,还得收敛
那近乎玄幻的解牛技艺
虽然年少成名,一把刀
要从蜜蜂口中获取磨刀石
却是件危险的事,除非
连同它体内的刺吞下
实际上,第一次见到庖丁时
其已哑不能言
我将供词复述予之——
“以前所见无非牛者
甚至神遇不以目视,我以为
事物的真相不可妄言。
当梁王口谕,逼我在刀尖涂蜜
切下一截是非的舌头
我便已经丧失味觉……”
庖丁签认罪状的笔法如解牛时一样优美
这是我当狱卒以来
干得最遵循规律的一件事
虚无抒情简史
让我们记住一些动物:狮子、驯鹿、老虎
鹰隼和金枪鱼,以及它们的新天敌:犬儒
让我们重读一些陈词:理想、尊严、爱情
革命和反叛者,它们共同的声母已被删除
让我们爱上一些植物:甘草、黄连、芍药
和飞翔中的蒲公英,在患者的自然界生长
我们一定还有更多的悬疑需要追问:人民
在谎言的推土机下,为获得一粒矿石欢欣
而天下的寒士,正添砖加瓦,以为建高楼
便可庇护雪藏已久的真理,但那是墙体的
玻璃折射的幻象。我在纸上涂鸦:让狮子
潜水统治海域,但他已经年迈,还好驯鹿
不会鸣叫。食物链上的锈迹是固有的心悸
与虎谋皮不如让鹰隼,炼制一颗速效药丸
或者按照物极必反的教条将波涛归还大海
那么犬儒会是谁?无端对蒲公英呐喊——
“你的虚无主义种子,不能撒野于殿堂的
沃土。除了向外弯曲的铁制栅栏,没有人
知道,芍药年年为我而开。”这都是制度
下的禁忌。我刚学得几句口语:寡人有疾
忧思世患;寡人好色,路遇美女目不斜视
寡人吟得几首小诗沾沾自喜,也自罚三杯
逢人便吹毛求疵,说往昔写诗如灵光闪电
万马奔腾。而今读书百篇尽是些奇技淫巧
为调整抒情结构,吾夜不能寐仿佛给黄连
去皮,味苦且只能自娱。现实找不到一点
革命影子,他们在风暴中,百无一用久矣
以上两首原载民刊《走火》创刊号(2014)
方李靖诗一首
方李靖,女,1989年生于贵州铜仁。2011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建筑工程专业,现为该院结构工程专业研究生在读。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等,曾参加2013《星星》诗刊夏令营。
黄色起重机
这个下午,我的轻松和快乐
是发自内心的,相信我。我从来没有
这么近地观察一辆黄色起重机
车身的四只黑色千斤顶稳稳地
压在地上,那只预备悬空的手臂
就开始慢慢伸长。
我们有十个人,做着各自的事情;
我们有十块板,抬去
它们应该呆着的地方。
我们的工作都不多了,现在是太阳也要
收工的时候,这只大手仿佛给出了一天中
最后的奖励。一根在空气中晃动的
钢索,颤巍巍地把我们的
重量,提起来。那个曾经,可能会
加重肉体的重量。哦,黄色起重机,
他也有一个手臂那么长的
工作半径,我的工作台
两个手臂长。这块工地上还躺着那些
远一点的混凝土板,他得把
手臂伸得更长。现在,当他再次地
抬升他自己,我们就在下面
晃动得更厉害。这纤细而敏感的
末梢神经,而灰色的,笨重的
板,压低了背后同样颜色的天空。
我们的工作都是愉快的,他们
穿蓝色的工装,和我的不一样,笨拙的
平衡,发生在所有的见证者之中
“我回到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回到我。”
哦,黄色起重机。我应该变得
更沉重,以便更缓慢地抬起
在那之前无所事事的肉体。十个人
我们的生活都将变得相似,相信我,
我在学习更好地“爱一切提伸我的事物”
注:引号内句子引自卡佛。
原载方李靖豆瓣主页(2014年3月7日)
砂丁诗一首
砂丁,1990年出生于广西桂林。青年诗人,兼事诗歌批评。曾任同济诗社社长。获第八届“未名诗歌奖”,第三届“光华诗歌奖”,第28、29届樱花诗赛二等奖。辑有诗集《我知道不如你知道》(2013)。与秦三澍、方李靖共同主编《多向通道:同济诗歌年选》(2014)。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林》《诗歌月刊》《诗建设》《诗江南》《滇池》《西部》《上海文学》《天津诗人》等,并收入多种选本。现于同济大学中文系攻读文艺学专业硕士学位。
烂梨子
早餐的时候他没有吃完那最后几片梨。
你在想什么,他喝一口水,问我。自我遗弃
我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知道吗?
我把白瓷盘拿进水池里洗,用抹布擦餐桌上
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小片麦片粥的痕迹。他今天
穿白袜子,衬衫的领口敞着,并没有扣上。
我想你应该把这两片梨吃完,我把小瓷碗挪向他
看见他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连稀薄的皱纹
在日光下都显得不那么多余了。这是最后的
两片梨,我并不看着他说话,吃完就没有了。
我能感觉到背影中他如何犹豫着要不要站起
搜索着怎么在调料瓶里为无处安放的手臂
寻一个位置。夏天的时候他们去屋顶上看湖
还很年轻,她擅长于在酒瓶和橘子水中穿梭自如
和很多同样年轻的男孩一起跳迪斯科,有大把的时间
可以浪费。那时候他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在一旁
坐着,喝啤酒,并不抱怨窒闷的天气。在湖里
他们划船,他总是落单的一个,桨有时在她手上
她就故意划不动它。我想着这些,年轻的
阿尔伯特小夜曲,冰箱内外的白色生活。
我们需要的如此之少,简单,只不过
再快一点,我们就能学习着相互接近而不再怨恨。
我听见梨子被咀嚼,像是仍旧有生命,最后一丝气息
延宕而不能毁灭。早餐之后我们各奔东西,他离开
我就收拾厨房,把昨日一整天的垃圾倒在户外。
有三四个烂掉了的大梨子,邻居送的,我不记得
它们是昨晚烂的,还是今天早上。
原载砂丁豆瓣主页(2014年9月4日)
炎石诗一首
炎石,1990年生于陕西山阳,毕业于南京理工大学。
鱼的变奏
在一周的餐桌上,你点了一份小小的星期天
在新中国寒冷的肉褶里。超市冷清
几个妇女挑选今年最后的晚餐。几条鲤鱼紧紧咬着
今生最后一顿泡沫。
你拿着网,搅动它们,它们从一个
四面八方的梦里赶过来。不是来开会。
它挣扎,犹如八岁的你要从父亲的手掌挣脱一样
它被扔进一个脏兮兮的
满是鳞片与污血的台子上,犹如十八岁
那扇空荡荡被反锁的房间。在最后的几次挣扎里
电子称上的数字一再评论着它的一生。
它被钝物砸晕。黑剪刀破开鱼肚白。
鱼的身份被剥夺。聚集着最后几毫升的
浩然之气被扔进了垃圾桶
那系在鱼腮里的一只只小小的红领巾
你看见它被蛮力扯下,你看见流血,但不以为是战争
你付了钱买下这死亡。
原载民刊《诗篇》第4期(2014)
西兰诗一首
西兰,原名罗东。自由职业者。1990年生,现居浙江上虞。2010年初秋开始业余诗歌创作,并发表作品。
兰花之外
——致王羲之
在这荒蛮的年代
我该学会用哪种语言
叙述兰花
在某时发出的号叫
或许,我该变换手指的姿式
才能到达兰花的喉结
在兰亭序前的吟唱
如我日夜蓄长的耳鸣
疼痛来日已久的墓志铭
沙尘和雨水
在石阶与石阶的跳跃中
分离、破败
或许,在油灯瘦弱的光芒中
才能看清你们的眼睛
在远方的另一面
黑漆漆的一片雪亮
原载《越界与临在》(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
杨国杰诗一首
杨国杰,1990年生于河南嵩县,现居洛阳。
研究这个科技产品
研究这个科技产品
研究它的极限
研究它的拓宽
(它水分子的世界足以建造一座大厦)
在它身上研究空,研究灵性
研究群山的恐吓
研究忧愁、哀怨、愤怒、摧残、
绝望、忍受、号叫、偏执、妄想
研究如水、柔软、沉醉
研究它与手掌的距离
研究它的情绪如何影响器官
研究它经历的夜晚如何被时间迂回
研究忘记
研究太阳如何升起
研究它为何来回走动
研究拯救
研究翻来覆去
研究平静
研究这个科技产品它的冲动
来!研究一下它的死亡吧!
把我放在它的位置上
好好研究一下如何死亡。
原载杨国杰个人诗集《苏鲁支诗丛·雪里省》(2014)
秦三澍诗一首
秦三澍,本名秦振耀,1991年生于江苏徐州。2009年入同济大学国际政治系,翌年转中国语言文学系。同济诗社第24任社长。诗作发表或收录于《诗刊》《诗歌月刊》《延河》《同济十年诗选》等刊物与诗集。与他人合编《多向通道:同济诗歌年选》(第一卷)。现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攻读比较文学硕士学位。
青草池塘
我不能说得再多。
嘴唇失去挣扎,在冬日凝固下来。人间虚构
与发生过的,占着每一个实点,留下的如同厌弃的
或者:秘密在共有的池塘,埋进了种子,抛下
密码混乱的暗语。池塘的泥道我们一同修葺
水下的烈火掩住最后一道路口。岸边脚步,听着
黑色动物分不清水,水里的鱼和青草
它们发生在一棵树里——树,消化了憎恨,连同
最初的爱意。我们也奔走在岸边,回忆过去遗漏的
和重又捡起的,捡起成熟而轻浮的稻谷
喂食误了方向的鸟类。
冬天就这样隐去了,池塘里映着明天可能生出的
新的红花朵。千年的分歧在这里同流,蛙背上
沾染的油墨,洗去清澈,如同弃子的清澈
我们曾一道动手,草叶作刀,刻画第一个太阳
月亮本是黑的聚集,聚集漫天岩土——每个人的心
偷换,在染色坊汇合。可悲的,从来是太阳
担任月亮。纷杂的玻璃片细分成水波,蒙蔽了
眼睛的成色,以及
草叶,水中的存在的鱼,久未熄灭的火:
族群,一个搅起反向之爱的,辜负了月亮的肤色,称之为
“无火之影”。我们喷涌着口渴了,手中的池塘
展开在平庸之上。
原载秦三澍个人诗集《杜弗诗歌手册·人造的亲切》(2013)
李怡静诗一首
李怡静,1994年5月生于河南洛阳,现为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2012级美术学专业本科生。进入大学后开始写诗,朱贝骨诗社现任社长。
一只柚子的挽歌
在正午打开你的唇,柔软温厚充溢满室
尘香,撩拨起透明的森林
瞭望肉质紧密如玉雕,打磨后置于真空
听霉菌发笑——这唯一的情话。
说你是披霞光的佳人,在北方天寒地冻
遗世独立,必得是在秋天在这儿
才能香远益清——是这样吗?你这谢了顶
被抛却的故人,故园不过是挽歌。
我懂得这番说教,在异乡已被温习半生
就不怕被置若罔闻,继续雕琢刻了半个世纪的
裂痕。自行寻找尖细的长指甲,剥开
在海关出口的标签,内核甜涩到发苦。
诱惑嗅觉打探制造香甜的秘器,从不缺乏妙方:
“肌理细腻如脂便耐不住严寒的沙漠。”
不妨把酱油和醋偷偷掠来提炼
酿就世间唯一可造柚子茶的调料。
让你窥探秘密的唇紧紧闭上,我感到有什么
在改变。在指尖划裂你时高蹈着跌下
俯瞰嗅觉失灵化而为臃肿:一摊金黄的棉衣
等待腐蚀断了头的绿头蝇相伴。
寻求钻进缝隙,听见一道天命五雷轰顶,“除了丢弃
再没有留下的理由。”在被弃置之前
旋转起鸡毛掸放声大笑,战栗爆裂开肌肤下层
玉质的毛孔破碎于异地。
一并吼叫、迸发一颗柔软的外壳谢绝刀枪入内
解剖俗语:“绿色的柚子只能焚烧在土里
在青黄不接的年代当作麦穗、秋收填埋”
那就不予常理逃出轨道,足以炼成仙丹——
炼一颗柚子蜜丸躺在观世音之手仰观
疗治尘世的嗓音、挑唆目下无物的生物
实验室挑衅新的容器,打造一筐柚子盒来装
一加仑金秋的唾液慢慢腐烂。
原载《朱贝骨诗刊》第6辑(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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