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手记-去坦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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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达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从字面上理解,那儿应该是一个可以平坦到达的地方。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根据我个人的理解,它何止是不能平坦到达,而是根本就很难到达。

    详细问了当地的老乡,从太古去坦达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抄近道……翻山,要走十里左右山路。据老乡讲,走得快一点一个多小时就能走到。我问如果是我呢?他们笑呵呵地,说那就不好说了。那么,第二个选择就是顺大道而走了,要早上8点搭去县城的班车,坐到一个叫做“骡子腰”的路口,然后,再走不到20里的山路就到了。当然,这儿的山路是稍平的大道,三轮车可以开过去,而不是像翻山的小径,要好走许多。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碰上村里的三轮。

    我很有自知自明,想了想,那么就只有第二个选择了。

    清晨,很早就去搭车,在这样的冬天,清晨的风已有些清冷与凛冽了。

    来到村头,还是来时坐的那辆已稍有些破旧的中巴车。此时,已停在村头的路口,一旁围聚着几个需要搭车或捎信的老乡们。

    坐进车里,没等多久,车子很快就发动起身了。与来时的拥挤不同,车上的人很少,我想,需要坐车的老乡,此时正赶早等在这条路上各个山岭的路口吧。

    果然,等车走到骡子腰路口的时候,加上等在那儿的一大批搭车的老乡,车上的乘客就很壮观了。

    让我感觉十分庆幸的是,从太古一起坐来的一个女孩子,也在那儿下了车,同是要从这个路口去坦达,那么,这条长路,我将能有个伙伴了,这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女孩十八九岁的年龄,涂了浅浅的眼线和口红。她告诉我,从骡子腰路口到坦达村,还有十六七里的山路,也有一条近路,但需要翻一条沟,要难走多了,我一定走不了,还是绕远一点就走大路吧。我低头看脚下这条路,虽然不是很陡,但路面很差,蜿蜒扭曲,也极不好走。正有些发愁,忽然,瞄进视觉里的一件东西让我真是大大吃了一惊,我看见女孩,她居然穿着一双足足有两寸高的高跟皮鞋,那双高跟皮鞋正同我一起踏在这一脚低一脚高的的山路上,显得十分优雅和轻松。

    “你的鞋……”我目呆口瞪。

    “没事,我们都习惯了。”她轻轻笑了笑,有些奇怪我的大惊小怪。

    而此时我的脚上,是一双“安踏”的登山鞋,正狼狈蹒跚地在追赶那双高跟鞋。

    路是寂寞而漫长的,女孩的话不多,我气喘吁吁地努力跟上她的步子,有一着没一着地与她搭话。

    “你是坦达村的?”

    “不是,我在坦达中学当老师。”

    “老师……”我有些惊喜,“这么小,是刚从师范毕业回来的吧?”

    “不是,我就在坦达中学毕业。”

    “啊……”我又是大吃一惊。

    从王年荣老师那里,我好像听他说过,因为太古整体上缺少老师,所以不止小学,即使初中,合格的老师也并不多,本该去小学任教的师范毕业生,却是初中里的顶尖老师,其余,像初中毕业后就直接教初中的代教老师,也相当普遍。并且,像当地初中毕业的孩子,他们的水平本身就极为有限,有些甚至念书时就是差生,却转个身回来就去教下一届的学生了……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应该就是初中毕业直接“留校”教初中的小老师了吧。

    我很想问问她,上课有没有压力和困难,能不能胜任?有没有解不了的难题?但想一想,她又会回答什么呢?她会说自己不行吗?我再看看眼前这个女孩子,终于没有开口。我让她看见我的疑惑又有什么用呢?这不是她的错,或者,也不是学校的错,学校没有选择,只有无奈,而这些,只能是贫穷的错……

    路漫漫,其修远……

    在跋涉了近两个小时,我几乎要对女孩微笑着安慰“就快到了”的话失去信心的时候,坦达中学终于翩然出现在眼前。

    学校就在坦达村的村口,刚刚走近,当听到有学生朗朗的读书的声音时,很奇怪的感觉,一路的疲劳都悄然不见了。

    学校看起来很整齐,三排两列瓦房,是学生的教室和宿舍吧,教室正前方还有一排平房,应该是老师的办公室。女孩将我领到一间门前,说白小红他们就在这里。

    白小红老师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他与他的妻子郭东英老师同是太古村人,同是师范同学,同在坦达中学任教。而我,只是在朋友那里牢牢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就远远“投奔”而来。

    而我的贸然到来,使小红与东英老师都有些意外。

    意外归意外,但山里人的热情与淳厚,是会对任何一个光临他们的人都不设防地敞开的。

    介绍与寒暄之后,我坐下来打量这个令太古人都很羡慕的小家。因为在太古时听好几个老师说过,小红两口子是正式的“双职工”,两人一个月加起来有八九百元的工资,这样的收入,在太古,的确是令很多人都很羡慕的。但我眼前看到的这个家,却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张单人床并成的一个大床,一张案柜(放案板、厨具的柜子),一口箱子,两张书桌,一张桌上摆了两叠厚厚的学生作业本,一张桌上放着一个21寸的彩色电视机,另外,还有几个小凳子和两把椅子,除了这些,这个家里,就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没有留神,东英倒张罗着在给我做饭了,我赶紧上前阻止,说我早上已吃过饭了,等中午饭时再一起吃吧。但我含蓄的客气如何能抵挡住她的热情,她不由分说把我推回床边坐着,边做饭边和我唠叨。

    东英1993年从隰县师范毕业,1995年与同村的校友兼同事白小红老师结婚,1998年有了他们的孩子白锌,现在白锌已3岁多了。

    她和我说起白锌的聪明:能背多少唐诗,能识多少字,多么多么的调皮……

    “可是,咱这儿教学质量不行,眼看白锌大了,真不知该怎么办,让白锌去哪儿念书呢?”说着,她又有些忧心。

    看上去,东英应该与我年龄差不多大小吧,但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俨然一个道道地地的小母亲。

    后来我才知道,在东英十二、三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就在去山里砍柴的时候,摔进了深谷了。那时她的妹妹东琴,才六七岁,从那时起,东英就担负起小姐姐也是小母亲的职责,把妹妹一直看管大。

    即使现在,在这个小小的家里,除了要照顾儿子和丈夫,她还招呼一直跟着姐姐也在这个学校做代教的妹妹东琴,以及刚从师范毕业的小姑玉琴。

    所以,每天三顿五个人的饭菜,是除了上课之外,她必修的功课之一。

    “天天忙得累得连电视也不想看。”她笑着说。

    电视是她们家里惟一值钱的一件家电,是她结婚时陪嫁的东西。除了是她们家的宝贝,还是全校老师的宝贝,因为全学校里只有她们这一台电视,虽然大多时候只能收到一个台——陕西电视台,但每天总能吸引那么多老师来看到半夜。

    “也曾想买个‘锅盖’(这儿的人对卫星电视接收器的称呼,因为其状如锅盖),但听说要四、五百块钱呢,并且我也顾不上看,收的台多了,来看电视的更多,家里反而会更乱了,想想还是算了。”

    说话间,东英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饭端到我的面前来,“咱这儿也没啥好吃的东西,”她有些内疚似的笑了笑,“啥东西都买不下。”

    我看了看碗里,是一包水煮方便面,外加两个荷包蛋。

    我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在因为穷困和闭塞而物资也十分缺乏的太古,我知道,这已是她极尽的盛情款待了。

    于是我对她说,我最爱吃方便面了,便把头埋进了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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