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刚到坦达的下午,小红老师随意地说,下午要领学生去砍柴了。
砍柴,我楞了一下,随即整理好相机看着他,“我也去。”在太古的时候就听勇杰老师说起过,这些山里的孩子,每年冬天都会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就是上山去打柴。因为学校一冬的教室、宿舍、办公室及灶房都需要很多生火的柴,打柴的事,就由这些孩子们去做。
小红说,路很远也不好走,天又冷……
不用多说了,我一定要去的,我说。
出发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先由校长集合训话,告诫一定要注意安全等等,然后就分班级由老师带领着整队出发。
我跟着郭宝科老师走在初三队伍的后边,我们的前边和后边,都是拿着绳子、镰刀及斧头的学生,他们看起来十分兴高采烈,甚至有的小队伍还唱起了歌……若是看不见他们手中拿着的工具,我想,他们不像快乐地去冬营吗?只是,他们是去砍柴。
关于砍柴,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除了对孩子们辛苦的同情之外,还有另一番忧思更是在心头缠绕不去。我在想,黄河两岸山区植被的破坏,是造成黄河附近水土流失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因为滥砍滥伐、植被破坏而造成的近几年我国国内的几次旱涝灾害,还不够值得我们去警示吗?但为什么在这里,学校会组织学生去上山砍柴呢?而这种砍柴方式带来的后果,却又恐怕不仅仅是损坏一些植被那样简单吧!它会给这些正在成长的孩子带来怎样一种观念呢?
不用思索,我知道,它的原因是贫穷。
和我走在一起的郭宝科老师,是坦达中学任教老师中不多的高中毕业生之一。1993年他从县高中毕业后,就来这里任教了。当然,是做为代教老师,所以,他每月只能领到150元的工资。我问他为什么没有在念完高中后继续考大学,他说,就在他念完高三后半年,通过了毕业会考,准备参加高考的时候,他的父亲因病去世了,当时弟弟还小,家里缺人,他就回来了。
我很抱歉触到了他的伤心处,但他却说得很平淡,像是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事情,甚至还笑了笑,我也没再问下去。
与这儿大多数的老师相比,郭宝科老师是一个很有思想的老师。因为在与他的谈话中,我能听到思考的声音。
说起当地的贫穷,宝科老师说,穷不能怨别人,也不能怨环境,其实只能怨自己。
我很奇怪他的论点,但认真听来,却也感觉其言非虚。
宝科老师说,太古是穷,但国家并不是没有管,政策也给了,救济也给了,但就是太古人,自己不想救自己。
太古的路修不好,是穷的很大原因之一。但这儿的人都知道,早在三年前,国家就拨下300万下来,要给太古修一条柏油公路。路是修了,也报上去了,但修的却是一条窄窄的石子路,稍一下雨,还是不能走。
“三百万没有修成一条路?”我奇怪地问他。
很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其实太古老百姓谁不想要一条好路呢?只不过那拨下来让修路的300万,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恐怕就不是大家能了解的,更不是大家能左右的了。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沉重到我们都无法再继续。我也叹了一口气,我能说些什么呢?
沉默了片刻,宝科老师继续说,就说这砍柴吧,其实这几年天旱,与这儿的人无穷尽地上山砍柴不无关系。虽然国家每年都号召植树,绝对禁止进山砍树,但这里的人不管,因为穷,买不起炭,大多数人家都还是以烧柴为主,山上的树越来越少,这片山区也越来越旱,就这样恶性循环开了。
我感觉我的思维有些艰难起来,穷到没有炭烧,要阻止世世辈辈靠山吃山的这些农民不去砍柴,确是有些实施的难度。但保护山岭植被,却也是利国利民,重要而不可有半点忽视的一项工作。这一个两难选择,谁能给出答案呢?
走山路对我来说,本是个不小的挑战,但与宝科老师这一路攀谈着走下来,虽然一直在气喘吁吁,但没怎么感觉,四、五里的山路,已在脚下走过去了。
只是在不感觉间,我们与大队伍也拉下了不少距离。等我们走到山口时,学生们早已如鱼游入了大海,隐没在山的深处不见了。只剩下几个带队的老师,蹲在一块稍大的山石上,等着学生砍柴回来,再组织队伍返校。
但宝科老师却要坚持进山深处去。我当然也要跟着他,虽然的确是很累了。在继续往山深处走的路上,宝科老师对我说:万一学生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能负起责呢?所以他得离学生近点才放心。
我问他,那么这么些年来,有没有学生在砍柴中间出过事?
有过,不过也不多。宝科老师说,有10多年了吧,那时他还是这个学校的一名学生,有一个学生,就在砍柴时从山崖上掉了下来,当时就摔死了。后来学校赔了家长一些钱,就不了了之了。都是山里人,对这些事也不稀奇,大家都认为,出了事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去年也有一个学生,在背柴回来的路上扭伤了脚,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前面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确切地说,是已经没有路了,我抬头望了望,学生们都隐没在山半腰的树枝与灌木丛中,要继续再走下去,就得去爬上周围陡峭的山崖了。我很奇怪这些学生是怎样爬到那么高的,我也很想爬上去,去看看他们如何砍柴,但只试了试,便知趣地放弃了。
宝科老师替我想办法,他观察说,靠左边的这座山岭坡度较小,虽只有三五个学生在上边,但爬上去,应该能看到对面山岭上的学生,大部分学生都在那里。
想一想,也只有如此了。
于是,我在宝科老师的带领之下,开始“征服”眼前这座不太陡的山岭。说是征服,其实,一路上,我都是被宝科老师给拽上去的。其中尴尬不提也罢。
攀上这座山岭,果然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对面山岭上隐没的学生的身影。找了一块稍平一点的地方,我坐下来,从只有三倍变焦的相机里去搜寻他们。
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这是一个晴朗的冬日下午。我从数码相机的显示屏里望着这一群偶尔走进我的镜头、偶尔又隐没在山深处的孩子们,努力地想思考或总结一些什么,但奇怪的是,我连一点感慨都没有。眼前的景象很真实,又很虚幻,甚至还有些矛盾,他们是为了读书而在砍柴,他们也许是对的,或者是错的,我已无法给出结论,我清楚的只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孩子们的能干超出了我的想象,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学生们开始三三俩俩、或成群结队地从山里走回来了。
让人沮丧的是,恰巧在此时,我的相机向我宣告电池不足。着急中,只好关了显示屏和闪光灯,从取景框里抢拍了几张他们的砍柴归来图。
和他们走在一起,我问几个背着柴的女孩子,“累不累?”她们都只是羞涩地笑着,却不说话。
冬天的夜晚降临得太快,等我们回到学校时,天已几尽黑了。
孩子们排着队把他们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去交给学校的后勤老师,我则快快地把自己已拖不动的双腿扔到东琴老师家的那张双人床上,一句话也没有力气说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